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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會下雨嗎?(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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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會下雨嗎?(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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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尤語寧,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麼一個人瘋了一般追在你後面跑了這麼多年,卻沒被你記住一次,真的很可憐?
可是……我就是,只覺得你好。

2.尤語寧被神婆拉著,說她的真命天子是個染藍色頭髮的帥哥,她不信。
第二天,她潑了一個人一身咖啡。她抬頭一看,帥哥的一頭藍
十分晃眼。
3.聞珩覺得生日許願這事挺傻的,但還是在尤語寧面前閉上了眼睛,許願與她,歲歲年年。
4.新增出版獨家番外。

尤語寧一直記得一個人。
他給她寫過好多沒有落款的信;知道她怕黑,所以一直送她檯燈;知道她怕打雷下雨,就半夜一個人坐在對面宿舍樓的陽臺陪她;會從猴子堆裡把她救出來;會在除夕夜她答不上記者問題的時候替她接過話筒……
可她一直不記得那人的模樣,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直到她23歲的某天,神婆非拉著她說她的真命天子是個染藍色頭髮的帥哥,她不信。
第二天她上班,公司對面搬來一家遊戲工作室。
混亂中她撞到個人,潑了他一身咖啡。
她抬頭一看,帥哥的一頭藍髮十分晃眼。

作者簡介

四沂

晉江簽約作家,寫溫暖的故事,和少年熱烈誠摯的愛。每一天都進步,努力成為一個適合寫故事的人,希望有一天也會在寂寂冬日,遇見命中註定的春天。

名人/編輯推薦

精彩評論:


聞珩真的人間理想,和桑延可能是孿生兄弟了。

《今天會下雨嗎》太好看了嗚嗚嗚,我太喜歡聞珩這個拽拽又口嫌體直的設定了,怎麼會有人悄摸摸喜歡學姐九年的。

我想,在以後的每一個下雨天,我應當都會想起寧寶和聞珩。

目次

上冊
第一章 重逢雨 1
第二章 奇妙夜 65
第三章 近距離 89
第四章 擱淺船 152
第五章 愛未眠 192
第六章 上上簽 221
第七章 瘋一場 265
下冊
第八章 窺天光 297
第九章 救贖夜 353
第十章 永不滅 394
第十一章 理想國 441
第十二章 初戀歌 468
第十三章 油紙傘 516
第十四章 鴛鴦卷 550
第十五章 今日雨 621
番外 春夏秋冬與朝暮 630

書摘/試閱

第一章
重逢雨
又是一個雨天。
尤語甯趁著去接水的工夫到窗邊看了一眼。雨水沾滿玻璃窗,似珠子不斷滾落,模糊的玻璃窗映出烏髮紅唇的姣好容顏。
天空是雨霧濛濛的深灰色,周圍商圈千萬扇窗戶在大早上乾淨明亮,如同鑽石切割的鏡面。寫字樓下的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幾輛搬運公司的車停在下面,一群人正穿著黃色的雨衣往外搬東西。
冷風從細細的窗縫裡鑽進來,“嗚嗚”低響,吹得臉又涼又疼。
尤語寧伸出細白的手指,抵住窗子往旁邊一推,將其徹底關緊,隔絕沉悶的聲響。她低頭喝了口端著的紅糖水,捧著水杯轉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手機亮了一下,她拿起來看,是好友柴菲發來的微信:“占出來了寧寶!”
這會兒沒什麼事,大家都在摸魚,尤語甯乾脆跟柴菲聊起來:“怎麼說?”
柴菲:“確實顯示你紅鸞星動啊我的寧寶!”
這件事還要從昨天講起——
尤語甯最近諸事不順,昨天下班回家恰好遇見有個婆婆聲稱會算卦,就去給自己算了一卦:“您看看,明年就是我的本命年了,我有沒有什麼需要提前避諱的?”
算卦婆婆有模有樣地看了一番,嘴裡念念有詞,煞有其事地皺眉、舒展、微笑,最後長長舒了一口氣:“不錯。”
尤語甯有些蒙:“啊?”
“看你這命盤,即將有好事發生。”
尤語寧雙眸晶亮:“什麼好事?是我要發財了嗎?”
“你的真命天子要來了。”
尤語寧抿了抿唇,小聲提醒:“那個……大師,我不是來問桃花的。”
婆婆很大方地擺擺手:“這是順眼看的。”
“那……”尤語寧想了一下,“我的真命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藍色頭髮的——帥哥。”
大概是為了強調“藍色頭髮”和“帥哥”這兩個關鍵詞,她一句話頓了兩下,倒真有點兒那味兒了。
但這事情未免有些離譜兒。尤語寧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能夠精准說出別人的真命天子的頭髮是什麼顏色。
回家的路上,尤語寧一直在想自己對於另一半的審美。一直到進了電梯,她都想像不出來自己會喜歡一個藍色頭髮的男生。那樣的男生應該是光芒耀眼、離經叛道、桀驁不馴的,跟她這樣的人分明處在兩個世界。
但聽算卦婆婆說得那麼認真,晚上洗完澡後,尤語甯還是找好友柴菲占了一卦:“就看看我最近有沒有桃花。”
柴菲是個玩塔羅牌的,經常在短視頻平臺發占卜的視頻,有不少粉絲。
柴菲收到這條消息比尤語寧還激動:“你居然要看桃花?!怎麼,無欲無求的仙女也開始渴望凡人的愛情了?”
她又有些遺憾:“但我今晚已經排滿了,都是來問感情的,老客戶了,不能推,明天早上幫你看啊寧寶。”
尤語寧也不著急,反正也就是隨便一問。這會兒看著柴菲發來的微信消息,她閑得忍不住問:“大概是個什麼樣的人呀?”
柴菲:“良緣,像太陽,像孔雀。”
尤語寧喝了口紅糖水,有些不解:“孔雀?”
她等了會兒,看到柴菲發了張孔雀開屏的圖片過來——一隻藍色的、驕傲的孔雀,漂亮的尾羽像扇子一樣張開,這是求偶的信號。
柴菲:“這個人可能有點兒傲,不是很好搞,但是你的良緣沒錯了。”

結束跟柴菲的微信對話後,尤語寧打開了自己的短視頻賬號。
現在流行的短視頻平臺有好幾個,她都有賬號,ID(用戶名)都叫“遊魚睡著了”。近幾年短視頻平臺迅速崛起,她的粉絲數量也一度飛漲。各平臺發展速度不一樣,她的粉絲數量也不一樣,最多的一個平臺賬號有百萬粉絲,是她從大學就開始經營的一個賬號,那個短視頻平臺很早就發展起來了,經久不衰,人氣很高。
她昨天剛發了一條用方言唱歌的視頻,這會兒一上線就收到很多評論。尤語寧一邊翻看著,一邊挑幾條感興趣的回復。
“寧寶!”同事橘子從外面進來,扯了扯她的胳膊,表情興奮又神秘,“對面搬來家新公司哎!”
“上一家不是才搬走嗎?這麼快就——”尤語寧忽然間想起剛剛在窗邊看見的搬家公司,“原來是搬到我們對面的啊。”
“你也看見啦?聽他們說好像是個遊戲工作室,我跟草莓剛剛從外面進來,看見了帥哥!”
尤語寧一邊回復評論一邊很配合地捧場:“哇!真的嗎?”
“真的!”橘子捧著臉,露出嚮往愛情的表情,“估計身高一米八八,真的絕了!”
“這麼精確?”尤語寧抬頭看了她一眼,驚訝又佩服,“你拿軟尺量了啊?”
“我之前追的那個男生就一米八八!”
“那你這個抓抓緊。”尤語寧笑得一雙杏眼彎彎,“不是說要在年底前‘脫單’嗎?”
“哎,但是有點兒糟糕。”
“嗯?”
“當時我跟草莓開玩笑說應該端著一杯咖啡撞人懷裡,這樣就能趁道歉的時候搭訕並要聯繫方式。”
“然後呢?”
“好像被他聽見了。”
橘子不知道想到什麼,仰著臉一副陶醉的模樣:“不管了!我今晚就去染個藍色頭髮吧!”
又是藍色。
等橘子花癡完轉過臉去,尤語寧打開網頁搜索了一下:“今年最流行的發色是藍色嗎?”
網頁上跳出來很多答案,但所有答案都告訴她,藍色是去年的流行發色。
復古風潮現在難道是按月輪回?
手機忽地振動起來。
柴菲:“親愛的甯寶,姐姐今天接了個大單子,請你喝咖啡,咖啡馬上到,你記得出去拿一下,我只寫了寫字樓。”
尤語寧剛看完消息,外賣電話如期而至。她拿著手機出去,看見寬闊的樓道裡很多人搬著大大小小的紙箱與她相向而行。她簡單地瞥了一眼,沒看到有什麼帥哥。
外賣員等在一樓大廳,尤語甯順利取到咖啡,進電梯上樓。
她從電梯出來,瞥見一旁的垃圾桶,想了想,乾脆將咖啡杯的蓋子丟了進去。咖啡有點兒滿,尤語寧怕會溢出來,低頭抿了一口,打字給柴菲回消息:“拿到啦!已經開始喝……”
她還沒打完字,端著咖啡杯的手和低著的頭同時撞到了一堵“牆”。她能感覺到手裡大杯的咖啡晃蕩著,重量一下變輕了,手上傳來有些過高的溫度、濕潤的觸覺,液體順著指縫和手背在下落。咖啡的醇香頓時四散開來。
與此同時——
她的頭頂響起一聲近乎氣音的低罵:“還真來了。”
沒顧得上細想那句“還真來了”什麼意思,尤語寧急忙道了歉:“對不起。”她低頭往後退小半步,順勢看見對方腳上那雙白色的休閒鞋沾上了咖啡漬,就像是在下雨天被濺上了混濁的泥漿。
作為一個很討厭下雨天的人,看見這幅畫面,尤語寧對那份煩心極其感同身受。
救命啊!尤語寧頭皮發麻地抬頭,不知會對上一張怎樣憤怒的臉,握著咖啡杯的手指不由得收緊。
她的視線從低到高,逐漸上移——
對面的人穿了件面料挺括的白色外套,裡面穿了一件杏色襯衫,衣襟敞開,露出裡面寬鬆的白色打底衣,一點點鎖骨的輪廓在領口處若隱若現。
他的身量很高,她一米六六,剛好平視他修長挺直的脖頸。
看見他性感的喉結恰到好處地滾動了一下,她也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她仰望他的臉。
恰在此刻,樓道裡鉛灰色的牆面上掛著的壁鐘的時針走了一格,復古的銅色頂框上,白鴿搖頭晃腦,哼唱了一句帶混響伴奏的“say you love me(說你愛我)”。
整點報時——
“2021年11月11日,星期四,上午10點整,大雨。”
下一瞬,尤語寧手裡的咖啡杯差點兒“啪嗒”一下掉下去——
算卦婆婆的話忽然回蕩在她的耳邊——
“你的真命天子要來了。
“一個——藍色頭髮的——帥哥。”
…………
衝擊力太猛,尤語甯一時忘了自己本來要道歉,周圍人腳步匆忙錯落,到最後視線裡只剩下眼前的人。
在白鴿那句機械的“大雨”的尾聲中,她睜著一雙清澈的杏眸靜默地打量他——男人一頭晃眼的藍發在燈光之下,就像是被點亮的海水,頭髮是錫紙燙的造型,往下,額前幾縷碎發稍稍遮住些眉眼。皮膚冷白,臉頰輪廓鋒利,薄唇、挺鼻、深眼窩、濃眉、窄雙眼皮,睫毛細長,根根分明。黑色的眼瞳像深山泉眼,只一眼就惹人心跳紊亂,沉迷其中。精緻瘦削的下巴微微上揚,眼皮卻半斂著,眉眼間帶幾分不羈的傲氣。高而挺拔的身姿,有睥睨天下的氣勢,也生出些讓人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他只戴了一邊的黑色耳釘,這給他增添了幾分桀驁不馴、離經叛道的野性,配上那張帥到讓人無法高攀的臉,看上去像是那種流連歡場的浪子——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不等尤語寧想像完,帥哥忽然出聲打破靜默:“看夠了?”
啊!居然是這麼狂又磁性的聲音!
“呵。”帥哥冷笑,“現在搭訕的方式這麼誇張了嗎?”
尤語寧呆滯地眨眨眼。
帥哥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能矜持點兒?”看那表情,他就差沒直說“雖然我真的很帥,但你花癡得有點兒過分”。
搭訕?矜持?這都什麼跟什——
電光石火之間,尤語寧猛地想起,就在出來之前,橘子曾在她耳邊念叨過什麼:“當時我跟草莓開玩笑說應該端著一杯咖啡撞人懷裡,這樣就能趁道歉的時候搭訕並要聯繫方式。
“好像被他聽見了。
“我今晚就去染個藍色頭髮吧!”
尤語寧看了眼那一頭藍發,又想起他剛剛說什麼“還真來了”……所以,他就是橘子說的那個人?
看著帥哥白色外套上那一片咖啡漬,尤語寧為難地咬了咬唇,也不知道這句“對不起”到底還要不要說出口。
她又想了想,既然道歉會被誤會別有用心,那麼不如乾脆先發制人,搶佔道德高地。
尤語甯忍受著美顏暴擊,抬眼,一副很大度但是又略微不悅的模樣,語氣溫柔又不失氣勢:“你撞到人不會道歉嗎?”
大概對方也沒想到居然會得到這樣的反應。畢竟,尤語寧覺得自己看上去應該還挺純良的,是那種看著不這麼厚臉皮的人。以至於帥哥微微蹙起眉頭,不解又困惑。
半晌,他好像是終於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偏過頭去笑了——尤語寧沒看錯的話,他是被氣笑了。
尤語寧抿了下唇,決定再說些什麼來結束這尷尬的局面:“如果你不願意道歉,那……”
“我道歉?”帥哥好像聽見了什麼驚天大新聞,用難以置信又帶著點兒嘲諷的語氣詞,“這又是什麼新的搭訕方式?”
尤語寧:我都沒道歉,怎麼還被誤會成搭訕?
“我低著頭沒看見,你也沒看見嗎?”尤語寧試圖講講道理,張開胳膊比畫了一下寬闊的公共區域,“這裡這麼寬,你就一定要跟我撞上?”
“哦,是嗎?”帥哥漫不經心地反問,“我低頭看手機呢,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是珩哥,剛剛……”另一道男聲響起,尤語寧才注意到帥哥旁邊還有個挺眉清目秀的男生,比他矮一點兒,也不如他好看,所以像是隱形的。
清秀男生原本想說:剛剛不是你故意撞人家姑娘的嗎,這怎麼還倒打一耙?但對上暗藏威脅,殺傷力十足的眼神,他只好呆愣著噤了聲。
尤語寧沒注意到倆人的眼神交流,還在想這事要怎麼解決。
“你是這工作室的?”帥哥指了指初一聲工坊。
尤語寧點點頭:“怎麼了?”
“懂了。”帥哥好像洞察了一切,了然於心,“剛剛被我聽見了不好意思露面,所以要換個人來試試?”
尤語寧:“嗯?”
“挺和諧啊。”帥哥又是一聲冷笑,“姐妹齊心?”
他越說越誇張。
她實在不擅長跟人爭論,更何況,眼下這情形有一種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架勢。她又想著自己只是灑了一杯咖啡,對方卻被弄髒了衣服,瞧著還挺貴,自己道下歉似乎也沒什麼。
“抱歉,確實是我的問題。”尤語甯說話時語氣裡帶了幾分誠懇,只盼著他大人有大量地放自己走。
“嗯。”帥哥的神情依舊傲慢,聲音像是從鼻孔裡哼出來的。
尤語寧又想了想,補充道:“你的衣服……洗不乾淨的話,我可以賠你的。”
“怎麼賠?”
“你多少錢買的?我折價賠給你。”說完,尤語寧又覺得好像不夠誠懇,補充道,“原價賠你也行。”
“我忘了。”
“嗯?”
“我忘記多少錢了。”帥哥低頭瞥了眼她,“得回去看看發票。”
“那……”尤語甯解鎖手機,點開微信,“你不介意的話加個微信,等你——”
“果然,”帥哥嗤笑,“還是要我的聯繫方式。”
尤語寧沒見過這麼自大的人:“不行的話,我拍個照掃一掃找同款,看有沒有價格。”說完後,尤語寧就打開了手機的相機。
她抬頭看他,又被他的外貌驚到了,語氣不由得更加溫柔:“可以嗎?”
帥哥盯著她看了好幾秒,哂笑:“你比你朋友貪心。”
尤語寧不解:“啊?”
“人家只想要我個聯繫方式。”帥哥看了眼她已經打開的手機相機,“你卻連我的照片都想要。”
尤語寧想替自己辯解:“我這不是……”
“不用吧。”帥哥打斷她,“不用這麼誇張吧。”
實在沒辦法了,尤語寧歎氣:“那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用賠了。”帥哥直接把外套脫下,塞進她的懷裡,“你送去洗,洗乾淨還我。”頓了一下,他像是生怕她又要問自己要聯繫方式,補充道,“就送到對面遊戲工作室的前臺就行。”
尤語甯蒙了,低頭看著自己懷裡突然多出來的白色外套,鼻端還能聞到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和煙草味。
很少見,男生的外套上會有佛手柑的香味。
她一抬頭,看見對方只穿著一件白色打底衫和杏色襯衫,腦子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抽搐了:“你這樣會感冒。”剛說完,尤語寧就悔從心生。
果然,帥哥本來都要走了,忽然停下低頭看著她,一副“我們第一次見,你不用這樣急切地表現你溫柔賢惠”的表情。
“我是說……”對上對方的眼神,尤語寧頓了一下。為了避免越來越深的誤會產生,她將解釋的話咽了下去,點點頭:“好的,我洗乾淨就還你。”
“嗯。”這回帥哥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目睹了全過程的清秀男生一臉三觀都被顛覆的表情——他剛剛看了場什麼戲?這人故意為之,先發制人,精准打擊,重複洗腦,完美收場?
走過轉角,清秀男生終於忍不住問:“珩哥,你故意撞人美女幹嗎?還倒打一耙,不像你啊!”
“你沒看見。”
“我明明兩隻眼都看見了!”
“挖了吧。”

剛回到工位坐下,尤語寧還來不及找個地方放外套,橘子接完水回來一眼就看見了。
“哎呀呀!”橘子的聲音抑揚頓挫,一臉新奇的表情,“你不是說下去拿咖啡嗎寧寶,怎麼拿了件男生的外套上來?”
“這不是……”
“難道——”橘子曖昧地用手肘碰碰尤語寧的胳膊,擠眉弄眼的,“有情況了?追求者送的?”
“不……”
“怕你冷?”橘子自我肯定地點點頭,“這天兒確實挺冷的,但咱們有空調哎,他脫了這外套給你,就不怕冷?”
尤語寧懶得解釋了,直接把外套展開,提著衣服肩部給橘子看:“你看看眼熟嗎?”
“我怎麼會眼……咦?好像還真有點兒。”橘子扯著衣服看了看,“這兒怎麼這麼大一塊咖啡漬?”
“剛剛我去拿咖啡,回來的時候,撞到了一個藍發帥哥,他叫我把衣服洗乾淨還他。”終於有機會說話,尤語寧順暢地解釋了一遍這件事。
“藍發帥哥?”橘子一下變得興奮起來,“該不會是我剛剛看見的那個吧?好像沒看見有其他的藍發帥哥了!”
想著剛剛那帥哥說他聽見了,尤語寧點點頭:“應該是。”
“不是吧!”橘子樂不可支,“我就是那麼一說,寧寶你居然真的做了!”
說到這個,尤語寧還有點兒鬱悶:“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醒醒寧寶!那是絕世帥哥!就算是故意的也不丟臉!這是福氣哎!”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嗯?”
“你送去洗,洗完還給他。”尤語寧把外套往橘子手裡遞了遞,“洗衣服的費用我出。”
橘子有些不好意思:“這機會真給我了啊?”
“嗯,對啊。”尤語寧彎唇笑,“加油啊小寶貝!”
“還是算了吧。”橘子擺擺手,“到時候你去還衣服的時候叫上我一起就好了,嘿嘿。”

怕衣服放久了,咖啡漬不好清洗,趁著這會兒閑,尤語寧在網上下單了線下洗衣,等跑腿的人過來取。為了不讓那個藍發帥哥誤會自己想留著他的衣服,她還特意選擇了加急——越快洗乾淨還他越好,免得他發散思維,想像出更多可怕的東西。
手上沾了咖啡漬,有些黏,尤語寧把剩下的小半杯咖啡一飲而盡,空杯丟到垃圾桶裡,起身去洗手。
她回到座位後,看見了柴菲發來的微信:“嗯?寧寶你是不是沒打完字就發出來了?
“人呢?
“沒被綁架就發個愛心?
“寧寶?”
…………
尤語寧擦了擦手,拿起手機給柴菲回消息:“沒,剛剛拿了咖啡出電梯,撞到人了,才處理完。”
柴菲馬上回:“啊?撞到人了?嚴重嗎?你再不回消息我都要打電話啦!”
尤語寧:“沒什麼大事,就是弄髒別人衣服了,糾纏了會兒。”
柴菲:“啊?還糾纏了會兒?對方很難搞?”
看見這條消息,尤語寧回想起剛剛那人傲慢的神情,以及極度自大的態度,猶豫了一下,回道:“菲菲,我好像……撞到你說的那只藍孔雀了。”
柴菲:“展開說說!”她又發來一個表情包,上面是一隻耳朵和百分之一百電量的提示,以及一句話——“不缺電,仔細說說。”
打字太麻煩,尤語寧拿著手機躲到一旁的角落裡,發語音消息仔細說了一遍。
過了會兒,柴菲發來條消息:“寧寶,你很有可能碰到真命天子了。”
尤語甯有點兒蒙:“這個怎麼看出來的?”
柴菲:“我算的基本上不會出錯。”

跑腿的人來得很快,取衣服的時候照常檢查口袋裡有沒有東西——還真有,是一隻銀色的打火機。
“您收好。”小哥把打火機遞給尤語寧,拿著衣服離開。尤語寧隨手把打火機塞進抽屜裡,打算到時候跟衣服一起還回去。
她上午沒怎麼忙,午休後倒是接到個劇本,是一部暗戀題材的廣播劇,原著叫《他在盛夏的風裡》。
初一聲工坊日常業務有電視劇、電影、廣播劇、動漫的配音工作,有時候是打包接下一個項目,整個工作室的人各自完成適合的角色。除此之外,也有配音演員單獨接一個角色進行錄製,跟其他工作室的配音演員合作完成一個項目。
作為一個在聲音上面有天賦又很有興趣的人,尤語寧擅長好幾種聲線,也能儘量貼合演員的音色進行配音。但她接到的最多的廣播劇角色還是甜妹,用得最多的是少女音。
這一部廣播劇也不例外。這是由一部最近還挺火的小說改編的劇本,是一個暗戀故事,女主角是個可愛甜妹,男主角是個狂傲校草。
尤語寧不怎麼看小說,通常是接到由小說改編的劇時才會去看看是個什麼樣的故事,以達到更好的情緒調動效果。
這部小說她還沒看。可能是過了愛做夢的年紀,她不太能看得進去校園愛情的小說,特別是暗戀題材。
尤語寧掏出手機,正要打開小說軟件看一眼,導演忽然發來消息:“遊魚,你的幹音有兩條需要重新錄一下,我發你了啊。”
尤語甯查看了一下導演發過來的文件,是兩張標記過的劇本截圖,批註是“情緒還差點兒”。這兩條是她昨天錄的,當時她狀態不好,試了很多遍,都沒達到最滿意的效果。
導演昨天沒有現場導戲,又到了截止日期,她只好錄了好幾種不同狀態的幹音發過去讓導演選。
尤語甯重新找了下狀態,拉著橘子去了錄音棚。她錄了好幾遍,自己和橘子都覺得很滿意之後,把新錄好的幹音交給了導演。
因為只有兩條返音,導演審得很快,確認沒問題後給了她反饋。尤語寧松了口氣,看了眼電腦右下角,快要到下班時間了。
今天不用加班,她把東西收了收,等待下班,不知為什麼,又忽然間想起算卦婆婆和柴菲說的話。
她這麼一想,那個藍色頭髮帥哥的模樣就浮現在腦海裡——也不是臉,準確來說,是個挺模糊的輪廓。這麼多年,她一直有個很大的缺點:很難記住別人的臉,再好看都不會一眼記住。想到那個帥哥,她腦海裡首先浮出來的是那一頭漂亮的藍發,其次是好看卻模糊的臉部輪廓。
尤語寧搖了搖頭,把那頭藍發甩出去——她不會喜歡這麼離經叛道的男生的。況且,就算柴菲她們說的都是對的,應該也不止他一個人是藍色頭髮……吧?她的真命天子說不定還在排隊染頭髮呢!

外面的雨一直沒停。
下雨時天總是黑得特別早,尤語甯走出寫字樓,天空已經暗如潑墨。路燈全數亮起,霓虹燈牌和車燈在被雨淋濕的夜裡交相輝映,行人腳步匆忙。雨滴落在傘面上,發出“啪嗒”的聲響。
尤語甯不喜歡下雨天,更不喜歡在下雨天擠公交和地鐵。
為了避免被路邊疾馳的車輛濺起的雨水弄髒衣服,她躲在停在臨時停車位的一輛車旁邊,在手機軟件上打車。
這裡是她每次等車的地方,在這裡等車已經是一種習慣。
她打開打車軟件,熟練地輸入目的地,加載頁面一直轉圈。大概因為是下班高峰期,又是雨天,加之她不接受拼車,附近一時半會兒沒有空車接單。
尤語寧耐心地等了會兒,雨下得越來越大,她的心情和耐心也越來越差,正要低頭重新輸入地點刷新一遍,旁邊傳來“嘩啦”一聲響。
她循著聲音看去,面前停著的這輛車居然降下了車窗,並且從車裡露出了一張十分好看的臉,以及那頭昏暗光線也掩蓋不了的藍色頭髮和只戴了一邊的黑色耳釘。
尤語寧辨認了幾秒——是他,不好搞的“藍孔雀”。
她沒想到車裡有人,而且還是這個人,眼皮一跳,直覺大事不好。
果然,下一秒,藍發帥哥抬眼將她上下打量一遍,道:“可以,你很執著。要不到我的聯繫方式不罷休,都來堵我的車了,嗯?”
“我躲在車裡半天你都不離開。”帥哥一臉佩服,“你要是當狗仔,一定第一敬業。”
活了二十幾年,尤語寧見過的自以為是的人其實不少。但這次有點兒例外——他太耀眼了,對上他這張臉,她甚至都有點兒想昧著良心承認自己就是特意來蹲守他的。
尤語寧自認不是特別看重顏值的人,但實在難以對這張臉生氣。
她把手機鎖了屏塞進外套兜裡,就這麼撐著傘站在原地低頭看著他。路燈光線穿過樹的枝葉縫隙落下,夾著雨水的冷風一吹,光影交錯,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
他還穿著上午的那件白色打底和杏色襯衫,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露出清晰的腕骨。即便是他坐著,她站著,他也沒有抬頭,只是抬眼看她,傲氣依舊不減半分。那雙如同山泉一般的眸子在這樣昏暗的一隅裡,像是被遺落的星星。
他真的太好看了。
尤語寧本想嚴肅認真地解釋自己只是在這裡等車,不是要蹲守他,這會兒一開口,語氣卻嚴肅不起來。她溫柔地解釋:“我只是在這裡……”
“那是你的朋友?”不等她說完,帥哥朝一旁抬了抬下巴。
尤語寧順著他示意的方向轉頭看去,就見一個“黃毛”和一個“綠毛”立在不遠處的路燈燈柱旁邊,一邊抽煙一邊朝她笑。
見她看去,他們還招招手:“美女,一個人?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啊?”
尤語寧的心口猛地一跳,她收回視線看向車裡的男人——藍毛。
他們都不像什麼好人,但好歹車裡這個藍毛長得帥。
“不是。”她說,“我不認識他們。”
“是嗎?”男人明顯不信,又抬了抬下巴,“但是他們好像認識你。”
尤語寧又轉頭去看,黃毛和綠毛居然笑嘻嘻地朝她走了過來。那兩個人穿得很“精神”,像十年前流行的街頭小混混兒穿搭,指間還夾著煙,猩紅的一點在風雨中忽閃,配上倆人的流氓氣質,瞧著就像是鬼火在黑夜裡閃爍。
“我……”尤語寧捏緊了傘柄,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
“美女,走啊,一起唱歌喝酒蹦迪啊!”
“別害羞啊,哥哥們陪你。”
黃毛和綠毛一邊笑嘻嘻地靠近一邊朝她喊。眼看著他們越來越近,尤語寧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恐懼感。
她思考了一下掉頭就跑能夠安全離開的可能性。
幾乎是刹那間,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你能送我一段嗎?”
“嗯?”
“我打不到車。”尤語寧顧不得矜持,“讓我搭下你的車,我可以付你錢,可以嗎?”
一邊問著這話,她還一邊用餘光注意著黃毛和綠毛的動靜,眼見那倆人越靠越近,她的心跳也開始加速。
即便是這樣,車裡的男人也沒有立即答應她的請求。
不能再等了,尤語甯呼出一口氣,打算還是靠自己。
她握緊了傘柄,強裝淡定地轉身準備離開,自己甩掉那兩個人,抑或找別人求助。
“上來。”男人話音落下的同時,尤語甯聽見車引擎啟動的聲音,車頭燈也隨即亮起,將前面黑暗的路照得亮堂。
她沒有猶豫,在黃毛和綠毛即將抓到自己之際,快速從車前面繞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去,關上車門,扣上安全帶,一氣呵成。
她胸腔發緊,心臟“怦怦”跳,雨傘被丟在腳邊,還滴著水。尤語寧後怕地喘著氣,懶得去管。
男人並沒有立即將車開走,甚至連先前降下的車窗也沒升上去,而且還很淡定地伸手從中控台拿了盒煙,抽了一支叼在嘴裡,又抽了支很長的火柴出來。
他低頭,攏著手點火。
“嗤”的一聲,火柴被點燃,昏黃的火苗跳躍閃動,照亮他低垂的英俊眉眼。
一點猩紅的火光在煙頭亮起,他甩甩手熄滅火柴,淡淡的火藥味散在空氣裡。
尤語寧忽然想起來抽屜裡那只銀色的打火機,但此時顧不上這個,看著他這不急不忙的樣子不免有些擔心——萬一黃毛和綠毛糾纏不休怎麼辦。
剛這麼想著,黃毛和綠毛的聲音就從駕駛座那邊開著的窗戶鑽了進來:“喂,帥哥,這是你女朋友?”
尤語寧順著聲音轉頭,黃毛和綠毛正搭著車窗戶朝她看,帶著猥瑣的笑。
她嚇得心臟“怦怦”直跳,生怕男人怕惹麻煩把她給趕下去。
尤語寧悄悄觀察著他。
就在這時,駕駛座上叼著煙的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尤語寧對上昏暗中的他的眼睛,祈求他做個好人。
很快,模糊的煙霧中,男人轉過頭去,說:“不是。”
尤語寧的心瞬間沉了,總感覺下一秒他就會讓他們帶走她。
“既然不是,讓她下來陪哥哥們玩唄!”黃毛猥瑣地笑著,“好兄弟,要不一起?”
“一起?”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黃毛以為他同意了,笑得更猥瑣:“對啊,開下車門?”
男人點點頭,抬手取下嘴裡叼著的煙,面無表情地按在了黃毛搭在車窗的手背上。
那煙被取下來之前,剛剛被吸了一大口,燃得正旺。
皮肉被灼燒,發出很輕微的聲響,這聲響隨即被黃毛的一聲痛苦的尖叫掩蓋:“啊——”
黃毛掙扎著要縮回手,被男人一把拽住了手腕。直到那煙頭熄滅,男人才像甩什麼髒東西似的甩開那只手。
整個過程總共不過幾秒,他太過淡定又出其不意,以至於一旁的綠毛都看呆了。又過了兩秒,綠毛終於反應過來,一邊大罵一邊要把手伸進車窗為黃毛報仇。
駕駛座上的男人按了個按鈕,車窗“咻”地升上去。黃毛和綠毛氣得在外面踹車門,又瘋狂地拉著車門把手想把門拉開。
駕駛座上的男人不屑一顧地瞥了外面暴跳如雷的兩人一眼,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情緒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邊看著後視鏡一邊淡定地倒車。
綠毛和黃毛也沒放棄,繞到了車前面攔住去路。
男人卻像是沒看見似的,又往後倒了一下,一踩油門,車子猛地沖出去,黃毛和綠毛被嚇得瞬間閃到旁邊。
他很輕地冷笑了一聲,轉動著方向盤駛進了車流裡。
尤語寧有點兒被震驚到,但是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像他這樣的,大概從前就是那種很渾的人,打架鬥毆應該也是家常便飯,這樣用煙頭燙別人手,以及嚇唬人一樣地開車撞上去的行為,應該只能算小兒科。
但無論如何,她還是挺感激他沒有把自己趕下車。
尤語寧抓著安全帶回頭看,黃毛和綠毛罵罵咧咧地追著車跑了一段,最終放棄,彎腰撐著膝蓋喘氣。
車子繞過一個彎後,黃毛和綠毛的身影徹底消失。她這才轉過頭,僵直的後背靠在副駕駛座的靠背上,閉著眼緩緩呼出一口氣。
等到那陣後怕緩得差不多了,她才想起自己還沒道謝:“謝謝你幫我。”
男人從後視鏡瞥了她一眼,很輕地“嗯”了一聲。
車內空氣中有淡淡的佛手柑香味,跟他外套上的香味是同一種。好巧,她用了十幾年的那款唇膏的香味也是這種。
尤語甯聞著熟悉的香味,剛剛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下來。想起剛剛的事,她不免好奇:“你剛剛為什麼不直接開車走呀?萬一他們打你怎麼辦?”
駕駛座的男人轉頭看了她一眼,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哦,我就是確認一下是不是你的同伴。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你搭訕的手段?”
“萬一你找人扮演流氓威脅你,就只是為了借機上我的車,跟我獨處——”頓了頓,他拖著調子,帶著點兒吊兒郎當的語氣,“那我不就著了你的道了?”
尤語寧徹底無語。她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麼,嘗試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到最後乾脆放棄。
車裡重新陷入安靜。
又轉過一道彎之後,男人忽然出聲:“地址。”
尤語甯正在想算卦婆婆說的話,一時沒聽清:“啊?”
“地址。”男人重複了一遍,“難不成想跟我回家?”
尤語寧指了指前面,那裡能停車:“就在那裡放我下來吧,我去打車。”
“欲擒故縱?”
尤語甯原本都彎腰拿起腳邊放的雨傘準備下車了,聽見這話不由得一愣:“什麼?”
“提前下車,是想表現出你很溫柔體貼,不願給人添麻煩,想讓我對你有個好印象?”
不是,這奇特的腦回路真的是正常人能擁有的嗎?還是說,冥冥中有人在給他打開了美貌這扇大門的同時,順手關上了給他正常腦回路的窗戶?
為了避免加深誤會,加之實在討厭下雨天走在濕漉漉的地面,尤語甯重新坐好,放下手中的雨傘:“橙陽嘉苑。”
男人這次倒是沒再說什麼,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輸入地名導航。大概他也覺得車裡太過安靜,順手打開了車載音樂。
尤語寧瞥到他打開車載音樂的動作,有點兒好奇——像他這樣的人,平常開車都喜歡聽些什麼?
但她萬萬沒想到,下一秒原本安靜的車廂裡,忽然間就……響起了她放飛自我的、十分豪放的歌聲,能聽得出,確實很有激情。
一陣熱氣從脖頸直沖腦門兒,尤語寧恨不得立即撲上去將音樂關掉!
為什麼?為什麼她昨天才發的視頻就被人轉化成了音頻上傳到音樂軟件上了?!而且它為什麼還恰好被他加進了歌單?!
她平常其實不是這個風格的……

這還得從前段時間她收到的評價講起。
因為她一直配的都是軟妹,就有人刻意說她作為一個配音演員職業素養不夠,只能配這一種聲音,還說別的大牌演員都沒那麼多偶像包袱,她一個小小的配音演員倒還背著包袱裝起來了。
昨晚因為一直念著那兩條幹音的狀態不對,她有些失眠,又看見那些負面評論,更覺得生氣,乾脆爬起來放飛自我地唱了這首方言版的《自由飛翔》。
而且,為了更有戲劇性,她還特意用了比較粗一些、低一些的,偏男聲的聲音唱的,並且十分豪放。這聲音跟她平時配的那些甜甜的少女音相差甚遠,風格完全不一樣,有一種巨大的反差感。
因此今天視頻底下的評論和點贊、轉發比之前翻了幾倍,甚至還漲了一波粉絲。
她下班之前登上賬號看的時候都有點兒震驚。但那時候,她還沒想到那條視頻竟然已經火到了這種程度。
尤以寧只覺得如坐針氈,偷偷地轉頭觀察駕駛座男人的反應,心裡瘋狂祈求他不會發現這是自己唱的。
男人的側臉隱在明暗交錯的光線裡,看不太清表情,但他似乎還挺享受和喜歡,擱在方向盤上的食指修長,骨節分明,很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敲打著。右耳垂上的黑鑽石耳釘在車燈的照耀下不時地閃著光,像是蠱惑人心的妖孽在施法。
尤語甯偷偷呼出一口氣。
應該是她多慮了。她平常說話的聲音跟這粗啞豪放的歌聲完全搭不上邊,他們今天又是第一天見,他肯定聽不出來是一個人。
這麼一想,尤語寧主動開口搭話:“你喜歡這樣的歌嗎?”
對面開過來一輛車,車燈的光將男人隱在昏暗裡的側臉照亮。不知是不是錯覺,尤語寧好像看見他唇角帶著點兒很淺的弧度——他難道在笑?
她正想要看仔細,那車燈的燈光早已閃過,車裡又恢復了昏暗,男人的表情也一瞬難辨。
遇到紅燈,他停下車,像是懶得搭理她,語氣敷衍:“一般。”
“那你還聽……”
“哦。”聞珩扯扯唇角,“我怕開車犯困。”
“啊?”
“被這麼一吵,提神醒腦,完全不困了。”
惡劣。

放飛自我的歌聲結束後,車載音樂換成了一首很安靜的英文歌。熟悉的前奏一響起來,尤語寧立即聽出是oceanside(《海岸》)。
這首歌是她讀初三的時候發行的。那時候家裡父母總是吵架,這首歌陪著她度過一個又一個難熬的夜晚。
後來她順利考入南華一中,進入了學校文藝部。
高二那年,學校辦元旦迎新晚會,她作為文藝部副部長必須要出個表演節目,就選擇了演唱這首歌。好像她還因此收到了很多封信。
那些五顏六色的、帶著各種香味的信裡,有一封是匿名的。
她不是什麼特別高傲的女生,收到的信都會拆開認真看過。那時大家尚年少,能介紹自己的開場白無非是“我是高×年級××班的×××”,有的甚至會附上聯繫方式,大同小異,千篇一律得像是流水線生產的。
所以,那些信她都記不清了。
唯獨那一封匿名信,至今她還逐字逐句地記得,記憶深刻又清晰。
原因無他,那封信實在過於簡潔——

你的歌聲很好聽,但我的鋼琴彈得比他好。
以後,我想每天都給你彈鋼琴,你唱歌給我聽,可以嗎?

當時給她彈鋼琴伴奏的是她們文藝部的部長,在整個年級都很有名氣。所以,這話難免顯得張狂傲慢。
但很奇怪,她從他的字裡行間看出一種少年的意氣風發和自信。在所有長篇大論的信裡,唯有那一封言簡意賅,卻最真誠動人,哪怕通篇未曾出現與“喜歡”和“愛”相關的字眼。
其他的信中,他們誇她漂亮、溫柔、有氣質,說她像月亮、像星星,說她像初戀對象。
只有他認真地誇她唱歌好聽,並且想要給她伴奏,想要每天都聽她唱歌。
她其實也想給他回一封信,但不知回信應該寄往何處。
後來,她不止收到這一封匿名的信,那些信的特點和共同點十分明顯,總是突然出現,來時的蹤跡難尋,字跡是一樣的筆走龍蛇,通常只有三言兩語,卻字字都扣人心弦。
而且每一次的信紙都是一樣的,帶著淡淡花香的浮雕薔薇花箋。
所以,所有匿名的信,都出自同一個人。

一首歌,把尤語寧拉進了回憶裡。也因此,這一路上她跟藍發帥哥都沒再交流。
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到了橙陽嘉苑附近,尤語寧看見前面那家超市,想起自己明天的早飯還沒有著落。
“等等,師傅!”她剛從回憶裡抽身,還有點兒蒙,以為自己和往常一樣是打車回家的,“就在這裡停吧,我去超市買東西。”
然而等她把話說完,車卻一下加速,開得更快了。
尤語寧不解地轉頭去看駕駛座上的人——
藍色頭髮……帥哥……等等!
她剛剛叫他什麼?師傅!
尤語寧的呼吸都暫停了,她恨不得鑽到車底。她主動求著別人上了別人的車,卻把別人當成司機,還對著這麼年輕的一個帥哥叫“師傅”。
周遭的氣氛好像一瞬間冷了——雖然剛剛也不見得有多熱。
尤語甯偷偷地從車內後視鏡觀察駕駛座上的藍發帥哥的反應和表情。他還是先前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看不出有多生氣。他眼眸半斂,雙唇微抿,側臉輪廓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裡十分立體。這麼一看,好像又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尤語寧咽了咽口水,小聲又心虛地重新開口:“那個……抱歉,我不是……”
話音未落,她猛地身體前傾,被甩得暈頭轉向。她眨了下眼往外看,小區大門口上面“橙陽嘉苑”幾個大字在黑夜裡發著光——原來已經到了。
帥哥冷冷地開口:“下車。”
看來他是真生氣了,瞧這態度和語氣。尤語寧懊惱地歎了口氣,想起自己上車前說要付車費的事,這會兒也不好裝作沒說過。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開口:“多少錢?”
這話一出,尤語寧內心立即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果然,帥哥轉過頭,黑色的耳釘在光下忽閃了一下,就像是要殺她先亮了刀,“刀”光閃閃。
尤語寧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可以解釋:“上車前我說過要給車費的。”
帥哥並沒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修長的食指在方向盤上一下一下地敲打著,眼角微微上揚,表情就像是“讓我想想怎麼殺你比較省力,還能不濺我一身血”。
尤語寧補救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叫你‘師傅’的,我只是……”
“可以。”帥哥冷笑,漫不經心地掀了下眼皮,“你很厲害。”
尤語甯蒙了:“啊?”
“能想得出這種獨特的方式來吸引我的注意力。”
事情怎麼又開始朝奇怪的方向發展了?她還以為他會因為自己叫他“師傅”而生氣,萬萬沒想到,他發散思維,只當她想吸引他的注意。
也好吧,總比他生氣強。
尤語寧想了想,沒跟他糾結這個,又問了一遍:“多少錢呢?”
“你想PUA(精神控制)我?”
“啊?”
“想給我錢,讓我潛移默化中認為自己就是你的司機?”
尤語寧沉默一會兒,解開安全帶:“那就不給了吧,今晚謝謝你了。”
帥哥懶懶地從鼻腔裡發出個音:“嗯。”
尤語寧聽他沒再說別的,彎腰拿上自己的雨傘,推開車門下去。
“真的很感謝你。”她抓著車門把手,彎腰再次致謝,“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這次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尤語寧說完就直接關上了車門,轉身去超市買東西。

橙陽嘉苑是一個比較新的小區,尤語甯今年初才從一個“老破小”的小區搬過來。這裡附近有商圈,生活設施很完善,安全也很有保障,對於單身獨居的女性來說,是個很不錯的選擇——當然,價格也相對比較高,是她從前房租的兩倍。
雨下得大了些,尤語寧撐開傘,提著買來的三明治和鮮奶出了超市。進小區的時候,她和往常一樣跟門衛打招呼:“辛苦了,王叔。”
王叔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深藍色保安制服,戴著保安帽,坐在門衛室門口的小板凳上。見她回來,他露出和善的笑容:“今天回來得挺早啊!”
“是。”尤語寧笑笑,“沒加班。”
“對了。”王叔像是想起什麼,起身從長木桌上拿了個本子翻了翻,“今天有人來問過你對面那套房子,可能要租。”
“人看著怎麼樣?”
“還行,挺帥一小夥兒。”王叔笑了笑,把本子放下,“不像是壞人。”
尤語寧笑著點點頭:“謝謝王叔,我先回去了。”
電梯在十五樓停下,尤語寧提著雨傘和早飯出了電梯左轉,一直走到1506。
她正要開門,忽然想起王叔說的話,又回頭看了眼對面緊鎖的門。對面原先住的是一對情侶,上周才搬走的。尤語寧很怕對面搬來些不好的人。小區出租、出售的信息都會同時交給門衛和中介,所以她特意和王叔說了一下,讓他幫忙留意下對門新來的租戶。不管好的壞的,她好早點兒有心理準備。
王叔畢竟年長,又天天看著形形色色的人進出,比較有看人的經驗,既然他說看著不像是壞人,那應該沒什麼問題。
尤語寧收回視線,打開自家的門進去。
她租的是一套一居室,一室一廳一廚一衛一陽臺,日常生活夠用了。房東是個比她大五歲的姐姐,文藝又小資,室內的顏色基本是牛油果綠色和明黃色搭配。
將買來的三明治和鮮奶放到冰箱裡,尤語寧拿了西紅柿和雞蛋做了碗快手面。她坐在茶几邊的地毯上,打開電視機播放一部情景喜劇下飯,又打開了手機。
想起在那個藍發帥哥車上聽到自己唱的那首方言版的《自由飛翔》,她又打開了那條短視頻的評論區。這條視頻的評論數是以前的幾倍,尤語寧用右手緩慢地滑動著頁面,眼睛緊盯著手機屏幕。
“啊啊啊!游魚寶貝太可愛了!”
“寶貝太棒啦!誰說我們家魚魚只會配甜妹?!”
“魚魚寶貝下次錄個‘禦姐音’迷死他們!”
…………
在評論中,有一條特別與眾不同。尤語寧晃眼一瞥,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滑動手指重新退回來,才確認自己沒看錯——
“還行,提神醒腦。”
看著這條評論呆滯了兩秒,尤語寧才記起去看評論的發出人——佩上玉。
佩上玉是什麼?尤語寧打開網頁搜了下,找到解釋:“珩,佩上玉也。”她又想起車裡,藍發帥哥說——
“哦,我怕開車犯困。
“被這麼一吵,提神醒腦,完全不困了。”
…………
這倆是同一個人?他居然關注了她——但很有可能是個黑粉。
猶豫了好幾秒,尤語寧回復道:“嗯?我讓你聽了?”

雨是在半夜停的。
尤語寧日常失眠,直到雨停才睡著,第二天一早起來,兩個黑眼圈掛在眼睛周圍。她迷迷瞪瞪地洗漱完,吃了早飯,化了個妝遮住黑眼圈去上班,在地鐵上都打瞌睡。
剛出地鐵站,手機鈴聲響起,尤語甯混在人群裡往外走,摸出手機一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媽媽”。她猶豫了下,還是接聽了:“媽媽。”
“甯寧,”那端的女聲有些強勢,“這個月的生活費你爸還沒給,幫我要一下。”
尤語寧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正值上班高峰期,別人匆匆忙忙趕路,經過她身邊時不小心地一撞,她的手機被撞落在地,她慌忙蹲下去撿,有人沒注意,一腳踩在她的手背上。尤語寧輕哼一聲,在混亂的腳步裡撿起手機。
撞到她的人連連道歉:“對不起啊,撞到你了,沒事吧?”
尤語寧搖搖頭說“沒事”,將手機放在耳邊。那端,她的母親任蓮女士不知是不是根本沒有聽到剛剛的混亂聲音,依舊執著地說自己的事情:“聽見沒?這個月已經過一半了,你弟弟還要吃飯呢!”
尤語寧的嘴角慢慢扯起個嘲諷般的弧度:“自己去要。先掛了,我還要上班。”說完,她直接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揣進外套口袋裡,她在心裡安慰自己——也許媽媽失聰了呢?所以媽媽沒聽見剛剛她因為被踩到手而發出的悶哼聲、手機掉落在地的動靜、別人撞到她的道歉聲,也因此沒有關心她哪怕隻言片語,情有可原。

回到工作室時,尤語寧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這些年來,她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習慣——習慣這個世上並沒有人愛自己這件事。
昨天的那部廣播劇還沒試音,尤語寧拉上橘子進錄音棚,讓橘子在外面幫她聽一聽試音效果。
“這裡我覺得還需要再弱一點兒。”橘子說,“就是情緒應該再往下一些。”
尤語寧低頭看著劇本上寫的內容,是女主角看見男主角對別的女生笑,表面上裝作不在意,繼續和同學講話,但實際上情緒已經很低落。
她在中學只知道學習,成年後為了夢想和金錢奔波,並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也因此有點兒不太把握得住暗戀中酸澀地吃醋這個點。
尤語寧閉上眼開始代入女主角,想像那種畫面。感情史一片空白的她試圖在腦海裡幻想出一個男主角——
他肯定得長得帥,又很狂,也許還會戴耳釘、染頭髮,喜歡打架……
她就這麼一想,一頭藍發的帥哥忽地鑽出來,嚇得她立即睜開了眼。
“算……算了。”尤語甯呼出一口氣,低頭翻過一頁劇本,“我還是先試試別的臺詞吧。”
橘子有點兒蒙:“怎麼了?”
“這裡的情緒我還沒找好,等我之後再找找看。”
“好。”

週一下午快下班的時候,跑腿的人把那件洗乾淨的白色外套送了回來。尤語寧檢查了一遍,確認沒什麼問題後,拉上橘子去對面遊戲工作室還衣服,匆忙間忘記了那個還躺在抽屜裡的銀色打火機。
這間遊戲工作室雖然在他們對面,但是大門並不是面對面的,而是彼此錯開的。她沿著鉛灰色牆面的寬闊樓道一直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見一道敞開的玻璃大門。
靠近大門的牆面被做成了海藍色燈牆,有亮白色的字“歸魚”,字底部的圖標是一條卡通魚,很可愛的一條小魚,像是睡著了,眼睛被畫成一條向上彎的線,倒是意外的可愛。
她進去後,看到裡面還有些混亂,裝修工人和員工都在忙著佈置,機械聲嘈雜。
大概因為工作室還沒正式開始營業,前臺處連個人影都沒有。
想著也不能隨便把衣服丟在那裡不管,萬一後面丟了會很麻煩,尤語寧找到一個年輕女生,問她認不認識一個染著藍色頭髮的男人。
“你是說我們老闆?”年輕女生笑了笑,“他出去了,過會兒應該會回來。”
原來他是這家遊戲工作室的老闆。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擔心了,尤語寧把裝著衣服的袋子遞給女生:“這是他的衣服,麻煩你交給他一下,可以嗎?”
女生很詫異地看了尤語寧一眼,大概在好奇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居然會過來送衣服。但對方沒問出口,尤語寧也就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解釋,就想著以後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交集,誤會什麼的很快也就會忘了,應該沒什麼關係。
女生好奇完,接過袋子打開看了一眼,點點頭:“可以。”
尤語寧彎唇,很溫柔地道謝:“謝謝了。”
總算把這個像炸彈一樣的東西交了出去,尤語寧心裡一陣輕鬆,拉著橘子往回走。剛走出遊戲工作室的門,橘子失落地歎氣:“唉,沒見到帥哥。”
尤語寧這會兒心情還不錯,笑著安慰她:“沒關係,我們這反正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只要想見他,總會有很多機會偶遇。”
橘子撇撇嘴:“可是除了第一天,我都沒偶遇到他啊!”
“實在不行,”尤語寧想了想,偏過頭去看她,“要不就故意製造偶遇的機會?反正他的藍色頭髮還挺顯眼的,一下就能在茫茫人海裡看見。”
“是嗎?”話音剛落,尤語寧的頭頂上方就傳來一道懶懶的聲音。
作為一個對聲音極其敏感的人,哪怕已經幾天沒聽見這道並不熟悉的聲音,尤語寧還是立即認出了它的主人——藍色頭髮的帥哥!
也不知道剛剛她說的那句“故意製造偶遇的機會”有沒有被他聽見。
不等她做出什麼反應,旁邊被她挽著胳膊的橘子已經激動起來:“帥……帥哥,你……你好啊……”
尤語寧順勢抬頭看。他還頂著那頭晃眼的藍發,戴著黑色耳釘,很耀眼。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外套,看著有些短,不太合身,卻襯得他更冷酷些,就連眉目間的厲色似乎也格外明顯。
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微笑著對橘子點點頭:“你好。”
尤語寧:“……”
不對,按照她們之間先前的那幾次互動,他應該先自作多情,然後冷漠地走掉。
橘子的搭訕得到了回應,她激動得快要撲上去。尤語寧毫不懷疑,如果不是自己還挽著她的胳膊,她大概已經撲到了人家的懷裡。
“我……我叫謝橘,大家都叫我橘子。我就在這家配音工作室工作!”橘子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你呢?”
“聞珩。”帥哥的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在尤語寧身上一瞬,“聽聞的聞,白珩無顏色的珩。”
尤語寧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心裡下意識地去想他說的名字是哪兩個字——是元稹那首《雜曲歌辭•出門行》裡的那句“白珩無顏色”的“珩”?
聞珩。尤語寧在心裡默念了一遍,要是用方言念,聽著就像是“吻痕”。
不過,她不知為什麼會覺得這個名字有一絲絲熟悉的感覺。
她這人有個缺點是不太記得住人臉,但記人名字還挺厲害。有好些同學,分開久了站在她的面前,她可能會記不起人,但別人報一下名字,她又能把人的名字和臉對上號。
只是此刻她在腦海裡搜尋了一下,沒找到與這個名字相對應的臉。
大概是見聞珩表現得太過溫柔和善、平易近人——畢竟介紹自己的名字都這麼詳細——橘子信心大增,追問道:“可以加個聯繫方式嗎?”她努力壓著唇角上翹的弧度,儘量讓自己看上去矜持些——雖然她做的這事跟矜持沒有半點兒關係。
尤語寧默默看著,好奇這人會是什麼反應,卻不想這回他的目光直接落在她的臉上。他微抬著瘦削的下巴,半斂著眼眸,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
而後,他扯了扯嘴角,說:“不可以。”話音剛落,他直接走掉。
看來,人的本性確實還是難改。
橘子大概也沒想到會反轉,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直接埋在尤語寧的肩頭上哼哼:“他……他怎麼這樣啊?”
“沒事沒事。”尤語寧拍著她的背安慰道。
尤語寧本想說,他就是這麼個高傲的樣子,但又不敢。
她有點兒怕這句話一說出來,他忽然就一下躥到自己的背後陰森森地問:“是嗎?”

回到工位坐下,尤語寧打開電腦,忽然間想起來聞珩的名字——珩,佩上玉也。
這麼一想,尤語寧打開了那條短視頻的評論區。
昨晚被她回復的那條佩上玉的評論,如今被網友頂成了第一條:
“我們家魚魚寶貝不歡迎你,出去出去!”
“魚魚寶貝別理他!什麼提神醒腦?明明超級可愛呀!”
…………
昨晚回復時,尤語寧並沒想到局面會變成現在這樣。這會兒看著評論這麼多,她還有點兒心虛,正要裝作沒看見退出去,一刷新,看見新增了一條回復——
“這麼多回復裡找到我,真是辛苦你了,魚魚……寶貝?”

聞珩回到工作室裡,一眼就看見前臺櫃子上放的白色紙袋。
剛剛收衣服的那個年輕女生——也就是居居——見他回來,立即揚聲喊他:“老闆,剛剛有個美女過來,讓我轉交給你一件衣服。就在櫃子上,你自己看啊。”
聞珩挑眉,拿起袋子看了眼,把衣服取出來抖開。
衣服上已經看不見咖啡漬了,乾乾淨淨的,像是從未被倒上咖啡。
周至誠剛安好一台電腦,過來拿水喝,見到他在看衣服,眼睛一亮。
“珩哥。”周至誠笑嘻嘻地湊近聞珩,“該不會對人一見鍾情了吧?”
聞珩瞥了他一眼,沒搭話,把身上那件黑色的外套脫下來丟到他的懷裡:“還你了。”
“珩哥,你幹嗎天天不穿衣服?”對上聞珩投過來的冰冷眼神,周至誠笑了下,改了口,“外套……外套!你說你又不是缺衣服的人,天天就穿那麼點兒,還問我要外套穿,這多不合適,我那衣服哪兒配得上你的氣質。”
“哦,這不是……”聞珩一邊把白色外套往身上攏,一邊懶散地拖著調子敷衍,“等人送嘛!”
說著,他拍拍周至誠的肩,掀了掀眼皮,嘴角微翹:“還有,我長得好看,百搭。”
聞珩摸了摸外套的口袋,又去翻裝衣服的袋子,都是空的。
周至誠不免好奇地湊過去看:“找什麼呢,珩哥?”
“打火機。”
“我這兒有。”
聞珩瞥了眼周至誠手心裡的黑色打火機,不知想到什麼,微挑眉頭,輕輕“啊”了一聲,又笑:“不用了。”
他等人送。

南華的11月很冷,冷空氣裡像夾雜著在冰箱裡凍過的冰針——看不見,摸不著,冷冷地紮人疼。
尤語寧收好東西下班,邊走邊盤算:要不晚上弄個小火鍋?
橘子從她身邊跑過去,回頭沖她招手:“寧寶,走快點兒,一會兒又要下雨了!”
尤語寧抬頭,一陣風刮來,把細軟的髮絲吹得從臉上擦過,冰涼的雨滴隨即落下。衣擺被風刮得翻動了幾下,她低頭扯了扯衣襟,把手裡黑色的雨傘撐開。
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地面映著霓虹燈光,雨傘的傘柄也有些涼。
尤語寧的心情在一瞬間變得很糟糕。
南華這座城市還是數十年如一日喜歡下雨,如果不是初一聲工坊要搬遷回南華,這個地方她大概根本不想回來。
尤語甯呼出一口憋悶已久的氣,將手機掏出來解鎖,打開打車軟件,輸入目的地。這次軟件很快加載出了頁面,但她不接受拼單,導致本就因下雨和高峰期難打的車變得更難打。
雨勢漸大,尤語寧用左手捏緊了傘柄,往路邊的樹下躲了躲,以此來減小雨水落到傘面上發出的聲響。忽然間,她想起幾天前的那個晚上,下意識看了眼前面——這麼湊巧,又停著一輛黑色的車。
千萬別是那個叫聞珩的人的車。
尤語寧默不作聲地往旁邊挪了挪,又覺得還不夠,乾脆也顧不上打車了,撐著傘走了一百米才停下,剛要在打車軟件上改目的地——
“嘀嘀——”車喇叭聲響,尤語寧順著聲音抬頭看去,一輛黑色的車繞了半圈停在了她的面前。車窗降下,露出一張俊朗的側臉。來人黑髮烏瞳,笑意溫和,沖她喊:“尤語寧,好巧。”
尤語寧愣了兩秒,瘋狂在腦海裡搜尋關於這張臉的記憶,卻依舊找不出相關的碎片。她記人臉的本事實在差勁,即使是同班幾年的同學,畢業不到一年她也很難記得人長什麼模樣。
車裡的男人似乎也並不介意,仍舊是溫和地笑著看她,適時提醒:“秦易安。”
尤語寧瞬間記起這個名字——他好像是之前南華一中學生會文藝部部長,之前他們也算是“同事”,但因為不同班,交集不多。
“好久不見。”尤語寧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
“等人嗎?”秦易安看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雨,“我這會兒正好有空,送送你?”
尤語寧的大腦轉得飛快:她確實不想去擠公交、地鐵,也不好打車,有他送會很方便,但這樣一來,可能一路上都會很尷尬。
“不用麻煩的,一會兒會有車來接我。”尤語寧撒了個謊,“謝謝你。”
“這樣啊。”秦易安挑挑眉,並沒立即離開,“你以前的聯繫方式是不是都不用了?”
“嗯。”尤語寧點點頭,“後來都換了新的。”
“那方便留個聯繫方式嗎?”
尤語寧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好打開微信讓他掃了碼加好友。
“那我先走了?”秦易安溫和地笑了笑,“下雨天注意安全。”
“好,你也開車小心。”
等車尾燈消失在雨幕裡,尤語寧才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她其實還挺害怕這種被別人記得並且被清晰地叫出全名,而自己卻對對方毫無印象的情況,怎麼想都感覺自己過於沒心沒肺。
她又想:還好自己混得一般,不然的話還挺害怕被人說是飛黃騰達忘了舊友。
一陣夾著雨水的冷風刮過,傘面被風刮得往後翻,她的臉上也像是蒙了一層黏糊又冰涼的水霧。握著傘柄的手指被凍得有些僵,尤語寧使了些力才將傘拉回來。
一輛又一輛車從她面前飛快地駛過,先前和她一樣在路邊等車的人都陸續被人接走了,只留下她還在原地。
這情形並不陌生,甚至是她從前在中學時常經歷的,她永遠都是那個被留下的、沒有人接的可憐的人。
尤語寧忽然有點兒後悔:剛剛怎麼就沒上車呢?現在想想,她即使尷尬一路,也比在她最討厭的雨夜裡吹風淋雨還打不到車強。
她甚至有了個接近瘋狂的想法——如果秦易安又繞回來,她一定上他的車。
但也只是想想,尤語甯重新打開打車軟件,熟練地輸入地名。
“嘀嘀——”車喇叭聲響,好像是什麼悅耳的音樂突然闖進人的心裡。
尤語寧不受控制地抬頭,車頭黃色的燈光閃亮晃眼,刺得她偏頭,抬起拿著手機的手擋了一下。
感覺到車好像停在了她的面前,尤語寧放下手轉頭去看——黑色的車。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以為剛剛內心瘋狂的想法被看穿——秦易安去而複返了。
被雨夜裡的冷風和打不到車的痛苦折磨到崩潰,尤語甯也顧不上矜持,主動上前一步,敲了敲副駕駛座的車窗。過了兩秒,副駕駛座車窗降下,尤語寧同時看見駕駛座上,藍色頭髮的帥哥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尤語寧揚起的微笑僵在唇角:怎麼會是……聞珩呢?
聞珩有一雙黑色又深沉的眼,就這麼在昏暗的光中直直地朝她看過來。
雨滴急切地落在傘面上,發出躁動的聲響,順著傘面滴滴墜落。
靜默幾秒,他問:“怎麼是你啊?”聽起來他的語氣似乎還挺遺憾。
尤語寧也從那種期待落空的失落中回過神來,現下心情實在有點兒糟糕,語氣懨懨的:“不是你停在我面前,還按喇叭的嗎?”
“啊——”聞珩吊兒郎當地拖著語調,“我以為是哪位美女,過來獻下殷勤。”
果然,第一次見面時她的直覺是對的。情場浪子連這種雨天邂逅美女,來一場豔遇的機會都不放過。
“是我打擾了。”說完,尤語寧準備起身繞開他的車。
“喂。”車裡的人出聲,還是那種不著調的語氣,“倒也不用那麼不自信吧?”
尤語寧沒懂:“嗯?”
“哢嗒”一聲輕響,好像是車門鎖開了的聲音。尤語寧好奇地朝他看去,他也恰好轉過頭來,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手指閑閑地在方向盤上敲打著。他似乎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剛剛不是主動敲我的車窗嗎?現在給你開車門了,還矜持什麼?”
那表情和語氣,就好像他在說:“剛剛主動想要勾搭我,現在看你可憐,給你這個機會,怎麼不中用了?”
或者是:“女人,你又想玩什麼欲擒故縱的小把戲?”
尤語寧本想解釋些什麼,也想一身傲骨地直接離開,但手指已經被凍得麻木,褲腿也都濕透。她真的極其討厭下雨天。
似乎也只猶豫了一兩秒,尤語寧直接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上了車。
這次她沒上次那麼著急,收了雨傘後還拿著傘柄前後甩了甩雨水,這才收進來擱在腳邊,關上車門。
這是她第二次坐他的車,沒有第一次那麼尷尬。但他們一路上也沒什麼交流,只有輕柔的音樂聲輕輕響著。
尤語寧一直側頭看著窗外的雨幕,車窗玻璃上的雨珠都連成了線,不斷墜落。城市的霓虹燈瘋狂倒退,不時還能看見外面車輪飛速轉動帶起的水花,一定很潮濕,還很冷。
這麼一想,她坐在開了暖氣的車裡,似乎還真的挺幸福的。
快到橙陽嘉苑時,尤語寧遠遠又看見那家超市,想下去買明天的早飯,但想起上次的烏龍事件,就沒敢叫聞珩現在停車。然而車速漸漸降了下來,而後,車靠邊停在了超市外面的路口。
尤語寧好奇地回頭去看,聞珩正在解安全帶。他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抬眼看她,烏黑清澈的眼眸帶著點兒笑意:“怎麼,忍不住了?”
“嗯?”
“一路上忍著不看我,很辛苦吧?”
尤語寧沉默了一下,就見他已經解開安全帶,打開了車門下去。
這麼一想,她也乾脆拿上傘下車。
關車門時,她瞥到他在中控台裡放著一盒火柴,這時候才恍惚記起:他的打火機還放在她的抽屜裡,她忘了還。
完了,不知道她又要被他想成什麼樣子——愛而不得,為愛癡狂,偷藏“周邊”?
這麼一想,尤語寧有點兒頭皮發麻的感覺。

雨還在下,並且下得不小。
她撐開傘往超市走,才發現聞珩也要去超市,但沒撐傘。猶豫了一下,想著畢竟自己搭了他的車,尤語寧快步追上去,把傘高高舉過頭頂,分他一半。
淋在臉上的雨水停了,聞珩先是抬頭看了傘一眼,又側頭朝她看了一眼。他的藍色頭髮被打濕了一些,但在昏暗的夜色裡,漆黑的眸子依舊很清澈,只是眉眼間總有那麼幾分傲氣。
他抬手把她的傘往她那邊推:“又開始了?”
尤語寧沒接話。
“這麼急著在我面前表現自己?”聞珩的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在她漸漸被淋濕的左邊肩頭上,手裡的動作沒停,他把雨傘完全推到她的頭頂上方,自己整個人暴露在雨幕中。
頓了頓,他又拖著調子補充了一句:“不用這麼賣力吧?”
尤語甯百口莫辯:“我只是……”
“該不會,”聞珩冷笑了一聲,“是想借機淋雨感冒,然後賴上我?”
尤語寧甚至都能想出他未說出口的潛臺詞——女人,你真是好有心機。

這家超市不算小,分了好幾個區域。
尤語寧進門後拿了個購物籃,打算還是保持自己的原計劃——吃小火鍋。她朝著生鮮區走過去,買了些火鍋的食材後又去拿了三明治和鮮奶。
她提著滿滿一籃子東西去收銀台,看到有幾個人在排隊,只好提著籃子排在後面。
聞珩也選好了自己要買的東西——他就只拿了一瓶水,也不知道怎麼就逛了這麼久。
她還以為他已經離開了,想著搭了人家兩次車,又不是多麼熟的關係,還沒請別人喝過水。她伸手:“給我吧,我一起結帳。”
聞珩瞥了她一眼:“又是什麼新招數?”
她忽然有點兒可憐他了,不管別人說什麼、做什麼,他都這麼警惕,以為別人對他有所企圖,也不知道從小到大都經歷了些什麼。
“我請你喝。”尤語寧說。
又回想了一下他剛剛那眼神,大概是又覺得她想借機問他要錢,加他的微信。
這麼一想,她不免就多解釋了一句:“你放心,不問你要錢,也不加你微信。”
聞珩沒應聲,朝她前面揚了揚下巴。
尤語寧轉過頭去,才發現前面的人已經結完賬。
她顧不上再去糾結請聞珩喝水的事情,提著購物籃過去結帳。
“一百二十三塊六。”收銀員報了個總價,“要購物袋嗎?”
“要。”
尤語寧又看了眼聞珩手裡拿的那瓶水,見他絲毫沒有要給她的意思,乾脆也就放棄了請他喝水這個想法。
東西有點兒多,她正慢慢地往袋子裡裝,聽見聞珩說:“拿包煙。”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要個打火機。”
尤語寧裝東西的手一頓,她猶豫了半秒,還是沒忍住出聲提醒:“你的打火機——”想了想應該怎麼措辭,尤語寧頓了下,“之前在你這件外套的口袋裡,洗衣服的時候我拿出來收到了公司的抽屜裡,忘了還給你。”
聞珩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把打火機還回去:“這個不要了。”
尤語寧裝完東西,聞珩也恰好結完賬。和他一起出了超市後,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再解釋一下:“你的打火機我明天還你吧,當時真的忘了。今晚謝謝你的車。”
“所以故意不還打火機,”聞珩擰開瓶蓋喝了口水,朝她看了一眼,“就是為了有正當理由來找我?”
尤語寧就知道他要多想,但沒打算理這句話,而是指了指他身上的外套:“今天不是看你穿著件黑色的外套嗎?”
聞珩睨她,一副“你果然對我有意思,竟然連我穿什麼顏色衣服都記住了”的表情,隨後極其敷衍地答道:“哦,別人的。”
“啊?”
“你半天不捨得還衣服。”聞珩又向她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頓了頓,“該不會是,想讓我凍感冒,借機展示你賢良淑德?”
“可惜了,我借了別人的衣服。”他的眼神充滿憐憫,“你沒這個機會。”
尤語寧回想起那件黑色外套,穿在他身上確實不合身,有些短小。
原來他是找別人借的。
但她還是覺得沒辦法理解,他看著這麼有錢,不像是會缺這一件外套的人。
不過聽他說得那麼可憐,她還是解釋了一下:“我已經加急了,跑腿的人今天一送來我就還給你了。”
聞珩顯然不信,拿著水瓶的那只手抬起來,手背在沾了水的唇角上點了點。在超市里燈的燈光投射下,腕骨分明的冷白色手腕看著清晰又性感。
他轉頭,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我都懂,你別狡辯了”。
尤語寧不知道再說什麼,乾脆藉口還有事,和他告了別。

回到家裡,要開門的時候,尤語寧下意識又朝對門看了一眼——應該還沒人搬進來。
她打開門進去,將食材清洗、整理好裝盤,找了個小電鍋搬到茶几上,一邊看劇一邊吃。
這是部都市偶像劇,她沒怎麼看過,此刻恰好演到男女主角分手,下起了大雨,男主角聲嘶力竭,痛苦至極地挽回女主角,女主角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種戲碼一般都伴隨著瓢潑大雨,男主角渾身淋濕,在頭頂藍色的霓虹燈光照耀下,像是染了一頭藍發。
藍發……
尤語寧咬著筷子頭愣了一下:怎麼突然間就想起來聞珩了?
她趕緊換了個台,看到在播放小品,這才放下遙控器。
吃完飯後收拾好廚房、洗了澡,她躺到床上,一點兒睡意也沒有,翻來覆去好半天,又把那部小說翻出來看——她不信自己抓不到那種小女生的情緒。
這麼一折騰,她放下手機時倒還真有了點兒困意。
尤語甯關了臥室的燈,室內陷入一片黑暗,那種心悸的感覺立即湧了上來。
果然,不管過去多久,她還是沒辦法在黑暗裡入眠。尤語寧認命地打開床頭燈,心悸的感覺隨著光亮的出現而慢慢消散。她歎了口氣,拉上被子睡覺。

南華一到秋冬,太陽就跟稀有物似的,即使不下雨,也多是陰天,難窺太陽的容顏。
但這天早上,天氣意外地好。尤語寧剛出地鐵站,多日不見的太陽就在天邊冒了個頭。
她一高興,好像忘了件什麼事情,那感覺讓人抓耳撓腮的,但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到底是忘了什麼。
她進了工作室,坐到工位上,打開電腦,草莓拿著個藍色文件夾過來,打斷了她的思路,說策劃人叫她去趟會議室。
“放心。”草莓湊近了,栗色的鬈髮滑落,壓低聲音,“朱老師看著心情還不錯,笑眯眯的。”
朱老師叫朱承剛,是初一聲工坊的策劃人,為人很隨和,只是最近脾氣有點兒躁。
尤語寧笑笑,也壓低聲音應道:“好,馬上就去。”她放下鼠標,起身後理了理衣服,這才往會議室去。
尤語甯抬手在關著的玻璃門上輕輕敲了三下,聽見一聲中低音:“進來。”
她推開門進去,看見朱承剛蹺著腿仰靠在辦公椅上,手裡拿著一份A4紙大小的文件。
“朱老師,您找我?”
“坐。”
朱承剛朝旁邊的椅子抬抬下巴,等尤語寧坐下後,把文件從會議桌上推過來。
“有個小短劇插下隊,你做這個女主角的角色配音,就兩期,做完再做《他夏》的廣播劇。”
《他夏》就是那部由暗戀小說改編的廣播劇,原名叫《他在盛夏的風裡》。
尤語寧拿起文件看了眼,封面上寫著《他在我心上開了一槍》,內容是由短篇的悲劇小說改的。
她之前完全沒聽說過它,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冒出來這個,但也沒多長,不麻煩。尤語寧點頭接下:“好的,還是我和明哥合作嗎?”
“乾明這兩天請假了,你跟楓林合作吧,他昨天晚上加班,今天會晚些來,我已經把劇本給他了。”
“好,那我先出去了。”
從會議室出來,尤語寧回到座位上開始看劇本,順便給楓林發消息商量錄製的時間。
她一開始進初一聲工坊是配龍套角色的,後來一部劇小火之後慢慢成為主角的配音演員,大多數時候都是跟乾明合作。乾明是很有人氣的配音演員,也是她的前輩,許多大火的廣播劇男主角都是他配的。除此之外,他也參與了一些影視劇角色的配音,很受歡迎。
楓林跟乾明比起來,人氣和資歷都要差上許多,但實力還不錯,就差一部火爆的廣播劇。尤語寧跟他差不多時間進工作室,但合作的次數很少,這會兒免不了要多溝通幾句。
跟楓林商量好了時間後,尤語寧快速過了兩遍劇本,等下午楓林來了就開始進錄音棚試音。一直忙碌到晚上10點,倆人才下班。
想著早上聽朱承剛說楓林昨晚也加了班,尤語寧一邊關設備一邊順口關心了一下:“聽說楓林老師昨晚也加班,辛苦了。”
“打工人打工魂。”楓林邊伸懶腰邊打哈欠,“只要幹不死,就往死裡幹。”
倆人一起往外走,橘子和草莓也收了尾,看著還挺精神。
“要不要一起去吃個夜宵?”橘子提議道,“有點兒餓了。”
“哇!”楓林誇張地笑了笑,“多不好意思啊,我一個男生,你們三個美女陪我。”
“咦……”草莓做了個嫌棄的表情,“楓林老師這也太‘臉大’了吧!”
幾人說說笑笑地出了寫字樓,去找附近的燒烤店。
曬了一天的太陽,城市的路面已經幹得差不多,只有一些凹陷處還有些許水跡。尤語寧小心地避開小水窪,跟大家步行了五分鐘,進了條很熱鬧的巷子。
人聲嘈雜,空氣裡飄浮著麻辣鮮香和酒的味道。巷子兩邊都擺著桌椅板凳,上面撐著深藍色的雨棚,白色節能燈被掛得很低,朦朦朧朧地把這一片照亮。
“要不我們去前面那家吧。”橘子指了指幾米開外一個亮紅色燈牌的燒烤店,上面寫著“好絕”。
尤語寧心想:是真挺絕的。
她懷疑橘子就是一眼看見了那家店,起了獵奇心思,想要過去看看。不過楓林和草莓都沒意見,她也沒說什麼。
幾人走過去,橘子正要占一張桌子,忽然頓住:“帥……帥哥……”
尤語寧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由得也是一愣。
兩個看著還是少年模樣的人,面對面地坐在門口的一張桌邊,一個藍發,一個黑髮,都穿著黑色外套,襯得渾身的氣質很是冷峻。
那個藍發的……尤語寧仔細辨認著對方的特徵,應該是聞珩。
偏偏他好像還聽見了橘子的叫聲,不知跟對面的人聊了什麼,嘴角翹了個微小的弧度,朝他們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倒也不必這麼巧吧!
也在這時,尤語寧終於想起早上想不起來的那件事——她說好今天還他打火機的。

“好絕”應該是一家新開的店。尤語寧記得,幾個月前這裡還是家水果店。大概因為這裡是新店,燈都比別人家亮很多。
尤語寧立在深藍色的雨棚下,隔著一張低矮的木桌和三兩人群,在憧憧燈影下與聞珩對上視線——就一秒,而後,他像是沒看見她似的收回視線,轉過頭去。
他對面的黑髮帥哥問他:“認識?”
“啊……”聞珩抬了抬眼,捏著右手邊透明的玻璃杯和那人碰了一下,“瞧著還挺眼熟。”
既然聞珩裝作不認識,她反倒松了一口氣,下一秒又聽黑髮帥哥說:“我怎麼也覺得有點兒眼熟?”
聽見這話,尤語寧不由把視線落到他的身上——她不認識他,好像都沒見過,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忘記了。
也許是因為家庭幸福,橘子是個很想得開的女生。哪怕現下這情況看著好像還有點兒尷尬,她也很快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立即占住了面前一張低矮的木桌。
“我們就坐這裡,通風,吃完了身上的味道也不會太大!”
餐桌是那種四四方方的小矮木桌,四個人各占一邊坐下。
很快有服務生過來招呼她們,問他們要吃什麼。
雖然做聲音這方面的工作,但他們跟歌手還是不一樣的,對吃辣這方面禁忌不算很多,除非有特殊情況。
幾個人點了不少東西,邊聊邊吃,說說笑笑,跟周圍的人一樣熱鬧。
聞珩再次倒酒的時候,視線不經意地往那邊掃了一下。
尤語寧坐的位子跟他算是相對的,這麼看過去,他恰好能看見她大半個側臉。
她不怎麼說話,但也不冷場,很能配合,該笑就笑,該給反應就給。她沒喝酒,手邊擺著一瓶玻璃瓶裝的豆奶,插著吸管。
雨棚的骨架上吊著燈,懸在她額前三十釐米的上空。瑩白的燈光照亮她含著笑意的雙眼,像在寧靜的湖面上映出的一彎月亮。
只是快到像是不存在的一瞥後,聞珩立即收回視線,捏著酒杯又跟對面的人碰了下。他喝下一口酒,聽對面的人問:“找我出來就是陪你喝酒的?”
聞珩懶懶地掀了掀眼皮,嗤笑一聲:“陳綏,把你的態度擺端正。”
陳綏恨不得弄死他,卻又只能忍著。

他們來得早,走得也早。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系著圍裙出來,知道他們要走,問要不要拿點兒喝的。聞珩往裡掃了一眼,一個女人背著個嬰兒正在忙碌地弄菜。
“忙你的去。”聞珩往裡揚揚下巴,“多看著點兒你媳婦。”
男人“嘿嘿”地笑著,摸摸頭,叫他們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行了,”聞珩插著兜轉身,“進去吧。”
他路過尤語寧她們坐的那張木桌時,看到幾人不知聊了什麼,笑得前仰後合。
聞珩從旁邊過,在混亂的笑聲裡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早點兒回家。”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一旁的尤語寧聽見。
她有些疑惑地抬頭朝他看去,他卻目不斜視,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
陳綏一頭霧水:“啥玩意兒?”
在聞珩的餘光裡,尤語寧收回了視線。
走出去幾米遠,聞珩才裝作沒聽見:“你剛剛說什麼?”
陳綏氣笑了:“剛剛不是你在說話?”
“哦。”聞珩舔了下唇角,“你醉了,幻聽。”
陳綏:你看我這一拳能打死你嗎?但他又不敢真的動手,氣得叫了個代駕走了。
聞珩回到停在巷子口的車裡,降下車窗,點了支煙坐著。
來電鈴聲響起,他把煙換到左手上,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備註後接聽:“幹嗎?”
那頭傳來道溫柔的女聲:“下週六爸過生日,你幾點回?”
聽見這話,聞珩抖了抖左手指間的煙,歪頭對著後視鏡照了照,藍色的頭髮在這昏暗的光線裡倒是顯得低調了些。
“我跟你說個事。”他想了想,打開微信發了張照片過去。
靜默幾秒。
“小十,”女聲頓了頓,“你是真不怕死啊!”
“這不是——”聞珩輕笑了一聲,拖著調子,似乎還真不是很怕,“叛逆期來得晚了些嗎?”

雖然確定聞珩那句“早點兒回家”不是對自己說的,尤語寧也還是被提醒了。先前橘子提議來吃夜宵,她也確實有點兒餓,就沒多想答應了,這會兒一看時間,已經是深夜11點多……好像是有點兒晚了,她回到家就到淩晨了,但看大家說說笑笑的,她也不好意思提出要走,破壞大家的興致。
見她在看時間,楓林主動提議:“要不今天就先到這兒吧,沒吃完的大家打包一下?”他又笑道,“我倒是無所謂,三位美女深夜回去不安全。”
聽他這麼一說,橘子和草莓又笑著開了幾句玩笑,倒也就這麼散了。
這條巷子是兩頭通的,橘子、草莓還有楓林都走那一頭,只有尤語寧跟他們不順路,要走這一頭。
“要不我們把你送過去吧?”橘子說。
尤語寧笑了笑:“幹嗎啊?這麼多人,這一小段路,我還能丟了?”
巷子裡這會兒確實還有很多人。周圍的上班族很多,加班的也多,還有附近的居民,這會兒一眼望去,人影憧憧。如果不看時間,她其實還真不覺得有這麼晚。
橘子也沒堅持,只叮囑尤語甯自己注意安全。
告別了三個人後,尤語甯提著包慢悠悠地往巷子口走。她走到巷子口時,迎面有輛車要開進來,她只好往旁邊躲了躲,讓車先過。
空氣裡飄著若有似無的煙草味。
尤語寧抬頭,意料之外地對上一雙澄澈的黑眸。
她居然又一次毫無知覺地停在了聞珩的車邊,而且還是在他降下車窗,能看見人的情況下。
這下不用聞珩說,尤語寧站在他的角度去看,都會覺得自己對他有所圖。
“好巧啊!”尤語寧無端生出幾分心虛,主動打了個招呼,“你還沒走嗎?”
“巧?”聞珩冷笑一聲,把煙滅了,“難道不是你看我一走,就迫不及待地追了出來製造偶遇?”
尤語甯聞到些酒氣:“你喝了酒還能開車嗎?”
“哦,在這兒等著我呢?”聞珩掀了掀眼皮,手一拍方向盤,看了她一眼,“行吧,給你這個機會。”
“啊?”
“不就是想幫我開車,送我回家,製造相處機會,增加好感?”
尤語寧婉拒了:“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可以幫你叫個代駕。”
“哦,叫不到。”聞珩的嗓音裡透出幾分倦怠,“我等半天了,沒人接單。”
這也太慘了吧!尤語寧沒多想這話的真實性,忍不住問道:“有人來接你嗎?”
聞珩瞥了她一眼:“有人接,我還能給你這個機會?”
尤語寧想了一下他這眼神所表達的意思,大概是“給你這個機會算你走運,算我仁慈,別再裝什麼矜持”。
但她確實還挺難對這張帥到讓人窒息的臉硬起心腸的,除非不看著他。
尤語寧默默地歎了口氣,也懶得再糾結被他誤會這個問題——反正她怎麼說、怎麼做他都能誤會。她現在已經有點兒破罐破摔的感覺了。
“你下來吧。”她說,“去副駕駛座上,或者去後面,地址給我。”
聞珩只看著她,沒動。尤語寧疑惑:“不是叫我給你當代駕嗎?你不下來我怎麼開車?”
“你不讓開我怎麼下來?”聞珩的眼神往下掃,“一推車門把你拍地上?然後你再賴上我?”
她倒忘記自己擋人路了……
尤語寧好脾氣地讓開,看聞珩推開車門下來晃晃悠悠的樣子,還有點兒擔心:“能站穩嗎?”
“廢話,別想趁機占我便宜。”聞珩沒去後面,坐上了副駕駛座。
尤語寧打開了駕駛室的車門鑽進去,系上安全帶,扭頭看他一眼:“你沒系上安全帶。”
聞珩懶懶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去拽安全帶,像是醉了又困極了,連眼都睜不開,意識也不太清醒的樣子,抓著安全帶扣的手在那個鎖扣上來來回回,就是扣不進去。
半晌,他像是耐心耗盡了,一甩手:“不系了。”
他還真是大少爺脾氣。
耐心地等了會兒,見聞珩沒有任何動作,尤語寧感覺他都要睡著了。
先前她跟橘子他們一直在聊天兒,也沒去關注他和他的朋友喝了多少酒,看他這樣,像是醉得不輕。尤語寧輕歎了口氣,覺得自己也不能跟一個喝醉了的大少爺計較。
她無奈地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傾身過去,鼻端的酒氣逐漸濃烈,耳邊他的呼吸聲似乎也逐漸清晰。
尤語寧儘量心無旁騖,將胳膊小心翼翼地從他的胸前伸過去,沒敢碰著他一丁點兒。她用纖細的手指拽著安全帶,剛要往自己這邊拉,頭頂忽然響起一道聲音:“幹嗎呢?”
尤語寧的手裡還拽著安全帶,她茫然地抬頭看他:“你沒睡著?”
“你的意思是,”昏暗中,聞珩黑眸半斂,不著痕跡地掃過她溫柔的眉眼,“我睡著了,你就能對我做這種事?”
尤語寧默默地鬆開手:“你沒睡著的話,那自己來吧。”她重新坐回駕駛座,低頭系上自己這邊的安全帶。
在她的餘光裡,這一次聞珩倒是十分精准且迅速地將安全帶系好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剛剛就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樣子。

車裡異常安靜,甚至連車載音樂都沒開。
開出去一段路後,尤語甯問聞珩要地址:“你住哪裡?”
“去橙陽嘉苑。”
“啊?”尤語寧從後視鏡裡看了眼從上車就開始閉目養神的人,“不是送你回家嗎?”
“想得美,別想套我的地址。”
車內靜默幾秒。
尤語寧試圖提醒:“但橙陽嘉苑是我住的地方。”
“嗯。”他似乎並不想搭理她。
尤語寧又偷看了他一眼,想從他的表情裡推測出他到底在想什麼,但可惜只能看見車窗外不停閃爍的路燈的燈光落在他的側臉上。
男人閉著雙眸,長長的睫毛投下小扇形狀的陰影,面部輪廓線條清晰,鼻樑高挺,下頜瘦削,隱在明暗交錯的光裡,也難掩那份貴氣。
“好好開車,一直偷看我,我臉上有導航?”
她懶得管他了。
尤語寧的開車技術很一般,她雖然有駕照,但是沒有車,上路的經歷這幾年一雙手都數得過來。這一路車像蝸牛爬,終於抵達橙陽嘉苑外面時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好歹也算是安全抵達,她還挺有成就感。
尤語寧轉頭去叫聞珩:“到了。”
他沒反應。
“聞珩?”
他還是沒反應。
沒辦法,尤語寧只能伸手戳他的胳膊:“聞珩,到……”
話音未落,她的手指猛地一下被人拽進了掌心。細膩的肌膚觸感,帶了些不容人掙扎的力道,灼熱的溫度從指尖蔓延開,像是一瞬間傳遍了四肢百骸。
尤語寧愣怔著抬頭,恰好對上一雙清澈的黑眸。
二人對視數秒。
“哦,是你。”聞珩一下鬆開她的手,閉上眼又調整了個舒服的坐姿,“我還以為……”
“嗯?”
“以為有人暗殺我。”

尤語寧早知面前的人腦回路奇特,但沒想到還能這麼奇特。
她準備下車,解了安全帶,手搭上車門把手。臨了,她還是太心軟,回頭問副駕駛座上閉目養神的人:“你怎麼回去?”
聞珩眼都沒睜開,嗓音透著些喝過酒後的低沉:“找代駕。”
尤語寧掏出手機:“我幫你叫吧。”
這會兒已經是淩晨,她等了會兒才有人接單。想著這人有點兒醉,她怕留他一個人不安全,乾脆留在車裡陪他,打算至少也等到代駕來了再離開。
車裡很安靜,誰也沒說話,尤語寧也不好意思看視頻,無聊地刷微博。
她的身旁響起道聲音:“你怎麼知道的?”
尤語寧滑動微博的手指一頓,她轉頭看他:“什麼?”
聞珩仍舊是那副閉目養神的樣子,嗓音裡透著些倦意:“竟然知道我還開了家燒烤店。”
尤語寧想起那家燒烤店的名字,倒的確很符合他的風格:“我不知道是你開的。”
聞珩沒再說話。
尤語寧覺得他大概是沒信,說不定心裡還在默默嘲諷:“女人,裝什麼?不就是想跟我偶遇?”
尤語寧扯著嘴角,尷尬地笑了笑,誇道:“這店的名字很有個性。”
駕駛座上閉目養神的人終於捨得睜開眼看她,懶懶地掀了掀眼皮:“這店不是我一個人開的,我只投資,我朋友經營,他那個腦子……”
說著,他自己氣笑了。
尤語寧問:“他怎麼了?”
“當初他在朋友圈說自己要開家燒烤店,徵集店名,有個人評論:你要開店了?好絕!”
“然後呢?”
“然後?”聞珩哼笑,“然後他就給這店取名‘好絕’。”
“你也同意了嗎?”
“哦。”聞珩從中控台拿了瓶水,仰頭喝了一口,“後來我覺得這名兒還挺有個性的。”
尤語寧沒再說話了。
片刻後,代駕過來,尤語甯下了車給人讓位子。她繞過車頭,到副駕駛座的車窗外跟聞珩告別:“你別再睡了,注意安全。”頓了頓,她又說,“我不知道你住哪兒,你待會兒記得跟人說。”
聞珩不上心地應了一聲:“嗯。”
尤語寧轉身要走,忽聽他出聲:“等會兒。”
她停下,轉身看他:“怎麼了?”
“把你的訂單取消了,我等會兒付。”
沒有多少錢,而且還蹭過他幾次車,尤語寧沒打算要:“不用,就當……”
話沒說完,她就聽他冷聲問:“想讓我欠著你?”
尤語寧默默地掏出手機取消了訂單:“好了。”
“嗯。”
尤語寧低頭看了眼車裡的人,他已經又閉上了眼睛,一副困倦到極致的樣子。
她轉身離開,聽見身後車子發動遠去的聲音。
走了幾步後,她忽然停下,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輸入“還打火機”——她別又忘了。雖然現在他好像已經認定自己對他有所圖,但她還是儘量減少誤會比較好。

睡得太晚,尤語寧第二天早上起床,都沒顧得上吃早飯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上班。到配音工作室門口,她下意識抬頭朝對面歸魚工作室的方向看了眼。
都不用備忘錄提醒,她乍然想起那只銀色打火機,趕緊跑進工作室,在抽屜裡翻找出來,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橘子剛好進門,瞥見她匆匆忙忙出去,叫了她一聲:“幹嗎去啊,寧寶?”
“還個東西。”聲音像風一樣消散。

快到歸魚工作室門口,尤語寧忽然停了下來。
鑒於聞珩的態度,她設想了一下:自己這麼一大早就跑過去還打火機,要是沒遇上他還好,直接讓前臺的工作人員轉交一下。
但她萬一要遇上他了呢?
尤語寧幾乎能在腦海裡想像出他的表情,微抬著下巴,卻微垂著眼睫,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這麼早就跑過來。怎麼?一點兒都等不得,那麼想看見我?”
…………
要不,她還是再等等?
尤語寧轉身,又停下。她已經晚了一天,萬一等會兒又給忙忘了,下次碰見,他是不是又得說——
“嘖,不至於吧,就那麼想留著我的東西?”
…………
她太難了。
尤語寧就這麼在原地徘徊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回去找同事幫忙。她正要往回走,一道高大的影子罩上來,伴隨著一道低沉的聲音:“沒想到——”
尤語寧一激靈,抬頭看。
聞珩雙手插褲兜,身高腿長地立在她面前,把光線都遮住大半,依舊是那副下頜稍抬,眼皮半斂的表情。
“你竟然這麼……”他頓了頓,“迫不及待。”
“啊?”
“迫不及待地想見我,沒見到我不甘心,所以在門外徘徊,就為了等到我。”
好像她解釋也沒什麼用。尤語寧放棄解釋的想法,把手心裡那只銀色打火機遞過去:“還你。”
聞珩垂眼一瞥,拖著懶懶的調子:“哦,不用了。”
他挑眉,將插在褲兜裡的手抽出來,一個銀色的打火機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漂亮地挽了個花。冷白的膚色在燈光的照耀下白得晃眼,手指骨節分明,指甲修剪整齊,轉動打火機的動作幹淨利落,漂亮至極。
尤語寧被這麼一晃,好像明白過來他說的“不用了”是什麼意思,應該是他有了更好的,所以不需要這個了。
但她又不抽煙,也不需要打火機。
尤語寧保持著遞給他打火機的姿勢,沒有收回手:“還是拿著吧。”
聞珩沒接。見尤語寧還要說些什麼,他把手裡的打火機往空中一拋,穩穩接住,偏頭瞥她一眼,徑直從她身旁穿過:“送你了。”
還是那道一貫拖著調子的、帶著些吊兒郎當的氣質的嗓音,好像這是什麼了不得的恩賜。
尤語寧低頭看著手心裡安靜躺著的銀色打火機,冰冷的質感,機身觸感細膩,很滑。
她打開蓋子,用大拇指指腹按著滑輪滑了一下,昏黃的火苗“噌”地躥了起來,空氣裡似乎還有淡淡的油味。
尤語寧靜靜地看了會兒,直到手有點兒燙,才回過神蓋上打火機的蓋子。她一邊往工作室裡走,一邊掏出手機把那條“還打火機”的備忘錄刪除了。

回到辦公室,尤語寧就開始犯困。
他們這種工作室並不像其他公司那樣對員工管得嚴,員工只要能做完自己的事,其他時候不管做什麼都行。
尤語寧實在沒撐住,去休息室的沙發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上午10點半,精神比先前好得多。
她一出來,碰上個女生。
這個女生應該是剛來,手裡拿著一遝宣傳單,笑得大方又甜,正挨個兒給大家發:“這是我們工作室做的遊戲,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掃碼下載一下,有紅包領的!
“過段時間我們工作室正式開業,歡迎大家來玩,就在對面!有好多禮物給大家的!
“謝謝啦!謝謝支持!”
尤語寧剛走過去,女生瞧見她,立即笑著喊:“哎!美女,看看吧!”說著,女生往她手裡塞了一張紅色的宣傳單,上面印著一些與遊戲相關的圖以及一些文字介紹,左下角是一個黑色二維碼,最上面是大寫加粗的兩個字——遂心。
尤語甯拿著宣傳單在工位上坐下,又往下看——是一款攻略升級類型的手游,武俠背景。
尤語寧睡了一覺,這會兒心情還不錯,本著助人為樂的精神,打開手機掃碼下載遊戲。
很快,手機桌面上出現了一個帥氣的二次元武俠男主角圖標,她點進去,有微信和QQ兩種免註冊登錄的方式。
尤語寧想了想,微信都是工作用的,她想分開工作和生活,就選擇了用QQ登錄,進去後照舊選擇用“遊魚睡著了”這個名字,又隨手選了個看著挺可愛的頭像換上。
弄完這些簡單的資料後,尤語寧做了會兒新手任務,橘子就湊過來叫她一起去吃午飯。一直忙到下班,晚上洗完澡躺上床後,她才忽然想起來遊戲還沒玩完。
她平常其實不太玩遊戲,但也許是新鮮感作祟,覺得這個遊戲還挺有意思,畫面感很強,畫風也很有江湖氣息。
這會兒沒忍住打開,她發現右上角好幾個地方有紅點提示,是一些郵件和領取任務,強迫症誘使她一一點了過去。
她正要去做任務,忽然間又多出來一個紅點,是在右上角的兩個小人兒部分重疊的圖標那裡。她好奇地點開,是別人發來的好友申請。
這個人的遊戲名是“AI YOU”,頭像是遊戲圖標,看著像個機器人——尤其是“AI”這兩個字母。這難道是YOU代號的AI(人工智能)機器人?這遊戲這麼智能,還給人配個機器人客服嗎?
尤語寧點擊“通過”鍵,發現自己空空如也的列表裡多出了這唯一的一個好友。
對話框裡,對方發了條消息過來:“一起?”
這居然是個真人!
對話頁面裡,對方頂著遊戲圖標的頭像發出的邀請簡單明瞭,也讓人明白他不是什麼AI機器人。
但“機器人”忽然說話,還是讓人有一種“詐屍”的感覺。
一時半會兒,尤語寧也不太明白這人是怎麼加上自己的。想了想,她打字問:“你在哪兒加的我呀?”
對方回復得很快:“系統推薦。”
尤語寧回想起自己剛剛點開他好友申請時,下方頁面確實有系統推薦的其他玩家資料。她對這個說法信以為真,坦誠告知:“我今天剛開始玩,還不太會。”
AI YOU:“沒關係,我帶你。”
他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人很難不慕強,況且這位強者還對自己發出邀請。尤語寧同意了他的邀請:“好。”
進入AI YOU發來的遊戲邀請後,尤語寧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就跟在他後面打打怪、撿撿裝備。
過了會兒,AI YOU問她:“你什麼時候睡覺?”
對話框彈在遊戲角色的腦袋旁邊,尤語寧找了下才在旁邊找到回復他的地方,回道:“一般都睡得比較晚,我容易失眠。”
AI YOU:“工作壓力大?”
遊魚睡著了:“也不是。”她並沒有仔細認真地回答。
對方很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並沒繼續追問。
玩了差不多半小時,尤語寧看了眼時間,已經快10點了。
她還想琢磨下要配音的角色,就提出要先下線:“要不今天就先玩到這裡吧?”
對方很好說話:“好的,晚安。”
尤語寧也和他道了晚安,退出組隊頁面後,順手點進去看了眼他的個人主頁,有一堆數據,她看不太懂,但大概能明白他應該是個很厲害的玩家。

接連幾天,尤語寧都在玩那個遊戲,但每次上線時間不固定,很少遇見AI YOU。
這天是週六,尤語寧躺在床上準備休息時照例點開自己的短視頻軟件查看。
她已經一周多沒更新了,評論區有一堆粉絲在催更。
尤語寧爬起來研究了一下這次更新應該做什麼內容,不經意想起前兩天晚上看的那部電影《綠皮書》。裡面的男主角托尼在博士的幫助下給妻子寫了一封像情書的信,字字句句她都很喜歡。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好像還在私人微博號上分享了情書的原文和翻譯版。
她找出這封信的英文原文,先對著念了幾遍練習,然後做出一張配有中英文版內容的圖片,最後配上自己讀這封信的配音做成視頻,採用信的末尾做標題:“And I will love you the rest of my life.(往後餘生,一往情深。)”

同一時間,歸魚工作室燈火通明,一群人忙忙碌碌地進行工作室的裝修和佈置,外賣員提著幾大箱吃的、喝的進來,勾得大家立即丟下手中的東西跑去接。
剛跟留守西州的合作夥伴韶光開完視頻會議,聞珩坐在前臺櫃後面的小沙發上擺弄電腦裡的一堆數據。
周至誠拿著一杯熱奶茶和一盒炸雞過來,吃得滿嘴油膩膩的,含混不清地嘟囔:“珩哥,你點的炸雞和奶茶就是比自己買的香。”
聞珩頭也沒抬:“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這不是誇你嗎?”周至誠“嘿嘿”地笑著,擠在他旁邊坐下,手裡拿著奶茶往他嘴邊遞,“喝嗎?”
“你……”聞珩皺著眉往後躲了一下,“能不能滾遠點兒?”
“唉,不識好人心。”周至誠毫不客氣地插上吸管,自己喝了一大口,“你跟韶光哥他們開會呢?”
聞珩“嗯”了一聲,一旁的手機彈出一個推送通知——
“您關注的‘遊魚睡著了’剛剛更新啦!快快上線查看吧!”
周至誠眼尖看見了,立即叫起來:“哇!珩哥,你也關注這個博主啊!”
“叫個屁啊!”聞珩一邊罵一邊去翻自己的耳機,半天都沒找著。
周至誠好奇道:“找什麼呢?”
“耳機。”聞珩把面前這一片的犄角旮旯都翻遍了,抬頭看他,“你有嗎?”
周至誠嚼著炸雞搖頭:“沒有。”
聞珩看了眼手機,又看了看面前吃得一嘴油的周至誠,下巴朝人群那邊點了點:“過去吃。”
“咋了?”
“去不去?”
“去……”
周至誠抱著奶茶和炸雞過去找大家,還嘀嘀咕咕的:“什麼呀?神神秘秘的。”
聞珩等人走遠了,才打開手機登上那個短視頻軟件,將聲音調到最小,點開視頻播放,平舉手機,將喇叭對著耳朵——像最優質的特工在做最神秘的任務。
舒緩的背景音中,擁有純正美式發音的溫柔女聲在他的耳邊娓娓道來,似柔軟的羽毛在耳道裡輕撓:

Dear Dolores(親愛的德洛麗絲):
When I think of you, I?m reminded of the beautiful plains of Iowa.(每當我想起你,都會記起艾奧瓦州的美麗平原。)
The distance between us is breaking my spirit.(我們之間的距離,使我意志消沉。)
My time and experiences without you are meaningless to me.(沒有你的時光和旅程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was the easiest thing I have ever done.(愛上你是我做過最容易的事。)
Nothing matters to me but you.(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And everyday I am alive, I?m aware of this.(在我活著的每一天,我都會深深地意識到。)
I loved you the day I met you, I love you today.(我對你一見鍾情,至今也深愛著你。)
And I will love you the rest of my life.(往後餘生,一往情深。)

半夜,尤語寧從噩夢中驚醒,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一看,才淩晨2點。
喘著氣坐起,尤語寧緩了緩,伸手拿起睡前準備的保溫杯喝了幾口熱水,溫熱的水順著喉嚨往下流,漸漸消除驚恐。她胸口起伏的幅度小了些,呼吸也趨於平緩。
床頭櫃的燈光昏黃溫柔,籠罩這一方小小天地。靠坐床頭櫃的女生美眸微斂,因從噩夢裡醒來,白皙的肌膚透出些許破碎感,看上去讓人心疼。
尤語寧睡不著,低頭捧著水杯回想剛剛做的那個夢。
夢裡是夏季的海邊,遊客如織,歡聲笑語,熱鬧至極。
頃刻間驟雨突降,海水漲潮,浪潮和雨水從四面八方朝她湧來,四周遊人盡散,一道中年女聲在喊:“嘉嘉!快走!”
她回頭,穿著白裙的她媽媽——任蓮女士,不要命地朝她飛奔。
“媽媽——”她剛剛張嘴喊出聲,嘴角露出欣喜的弧度。
下一刻,任蓮卻穿過她,彎腰抱起一個小男孩兒:“嘉嘉別怕,媽媽帶你走!”
雨水和潮水打濕了中年女人的一身衣衫,女人卻渾然不覺,抱著叫嘉嘉的小男孩兒掉頭就跑。
尤語寧眼睜睜看著她飛速離開,沒等到她順手拉上自己,甚至連她回頭對自己喊一聲“一起跑”也沒等到,就好像自己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她不在母親的眼裡,更不在母親的心裡。
她嘴角欣喜的弧度僵住,剛剛朝女人伸出去的手慢慢地垂落,眼裡亮起的光消失,無力、絕望,也心灰意冷。
模糊的水幕裡,女人抱著小男孩兒離開的背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
漫無邊際的、被雨水和潮水侵襲的世界裡,只有尤語寧一個人被包圍。一道浪打來,她被卷起,又下墜。冰涼鹹濕又酸澀的水鑽進她的鼻腔和耳朵裡,窒息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在她陷入失去意識的狀態之際,似乎有一道男聲破空而來——
“喂!要死了你?!”
那時候她覺得死了也好,又想:死神原來是個挺年輕的男的。她甚至還有心情做出評價:這聲音似乎還挺好聽。
她又見了鬼似的覺得:這聲音怎麼聽起來有點兒耳熟?
她被一股很強大的力量從浪潮裡拽回來,一雙很有力量的手按在她的心口,為她做急救。
那速度和力量,讓她覺得不愧是死神,自己原本還沒死,這麼被他一按大概是要加速死亡了。
吐了幾口水之後,她覺得有冰涼柔軟的唇貼上來,應該是有人要給她做人工呼吸。
迷糊中,她睜開眼,密而長的睫毛被水沾濕,不真切的視線裡,她看見一頭被打濕的藍發,但來不及看清臉就從噩夢裡醒了過來。
回憶完自己做的這個夢,尤語寧最深切的感受就是——還真見了鬼,怎麼她做個夢都夢到藍色頭髮,魔怔了吧?
尤語寧又喝了一口熱水,把保溫杯放回床頭櫃上。橫豎也沒了睡意,她拿起手機打開了短視頻平臺,看自己睡前發的那條視頻的評論。
和往常一樣,視頻被發出去幾小時就已經有上萬條評論。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最上面的一條評論不是來自她眼熟的真愛粉,而是——
佩上玉:“還行。”
他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也極其欠揍。
很多人在下面回復他:
“哪裡的人出來蹦?!”
“明明這麼好聽!什麼叫還行?!我今晚就聽著這條視頻入睡!”
“氣死了!氣死了!魚魚寶貝明明是給我們讀的情書!誰要你點評?”
…………
大概是因為回復他的人太多,這條評論被頂成了第一。
尤語寧往下滑,第二條評論居然也是他的——
佩上玉:“還真讀了情書,挺乖。”
下面依舊是一堆人反駁他的評論,但他都像沒看見,誰也不搭理。
尤語寧還記得這個名字——珩,佩上玉也。這個人是聞珩,但什麼叫“還真讀了情書,挺乖”?
尤語寧嚇了一大跳,翻上條視頻的評論區,果然看見他前兩天在她沒注意的時候發了一條評論:“讀個情書?”
尤語寧閉了閉眼,頭皮發麻。這人……怎麼還在她的評論區杠上了?
只是怎麼就這麼湊巧?偏偏在他發了這條評論的兩天后,她就將情書作為自己這期視頻的主題。難道他最近也看了這部電影,有感而發?還是他單純想捉弄她?
不然的話,尤語寧也不明白為什麼聞珩會忽然提到情書。
畢竟,在現在科技日新月異的年代,情書是已經過時的東西。愛情有了快餐,世界充滿速食主義者,很多人會說“我愛你”,打電話或者發信息,秒發秒到。告白是大火烹飪的快手菜,不再是小火慢熬的粥。情書在電影裡才會被頻繁提起,久遠到像留在數十年前的東西。
而像聞珩這樣的人,多的是人對他直白熱烈地表達感情,又怎會輕易提及“情書”這樣的字眼呢?
從噩夢中驚醒,尤語寧沒了睡意,百無聊賴地研究起這條巧合得莫名其妙的評論。評論發表於兩天前的晚上11點50分,像是睡覺前興致突起隨手留的,她瞧不出什麼特別。
等等……尤語寧眉頭微皺,忽然間想起什麼,退出軟件打開了微博,切換到自己的私人微博號。
兩天前的晚上11點46分,她分享了微博。

不是有雨淋:太棒了,有機會也想讀一下這封情書試試。

配圖是幾張電影《綠皮書》的截圖以及那封情書。
不會這麼湊巧,聞珩關注了她的私人微博號吧?還是說,他作為一個計算機高手,用各種方法挖出了她的這個私人微博號?

這個私人微博號是初三那年被尤語寧註冊後用來當作樹洞分享日常的,鮮少有人知道。
而此刻,微博下面的唯一評論來自她這個微博號這些年來唯一的互動嘉賓——
撐傘:“確實。”
看著這條留言,尤語寧的記憶被拉回久遠的從前——
撐傘這個人並不是她現實裡認識的朋友。他第一次在她的微博下出現,是在高二上學期那年的寒假。
那一年的寒假,她父親尤啟年跟她母親任蓮正式離婚,兩個人為了她的弟弟尤語嘉的撫養權爭到面紅耳赤。
她就站在他們面前的客廳中央,看著兒時恩愛的父母爭到面紅耳赤,甚至到了拳腳相加的地步。兩個人像是參加什麼比賽,爭論的音量逐漸提高,一聲蓋過一聲。
而他們的口中只有“嘉嘉”這個字眼頻繁出現,關於她,關於“甯寧”,他們隻字不提,好像她是透明的、不存在的、可有可無的。
那是一個很黑暗的夜晚,屋內有父母的激烈爭吵聲、弟弟的哭聲,窗外有突降的驟雨、嚇人的閃電、轟鳴的雷聲。
伴隨著突然的斷電,客廳陷入一片黑暗。窗外的閃電照亮客廳一隅,也照亮沙發角落裡的小男孩兒淚痕遍佈的稚嫩小臉。
在斷電的一瞬間,爭吵的父母一瞬間擁過去去將他圍住,安慰道:
“爸爸在呢!不哭不哭,我們嘉嘉最勇敢了。”
“嘉嘉是小男子漢,不怕不怕,媽媽抱抱。”
前一秒差點兒大動干戈的人,默契地化干戈為玉帛。
一家三口和諧美滿,而立在客廳中央的少女渾身發抖,面色蒼白,抱著胳膊慢慢蹲下,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最怕打雷、停電以及潮濕的下雨天。那一天,這些讓她害怕討厭的事同時發生。那時候,她真的好想也有人能注意到她,但是沒有。她就像一個孤魂野鬼,默默旁觀別人的幸福。恐懼在那一刻將她包圍,讓她無處可逃。
即便過去這麼多年,她依舊會在每個潮濕的雷雨天回想起當初的那一瞬間。
那一晚的電在半小時後才來。客廳的燈重新亮起的時候,尤啟年和任蓮已經約定好,尤語嘉的撫養權歸任蓮,他負責出撫養費,條件是任蓮不能阻止他去看尤語嘉。
為了不讓尤語嘉再哭,任蓮也做出了讓步,答應了這一條件。
窗外的雨還在下,雷聲轟鳴,不絕於耳。尤啟年冒著大雨淨身出戶,連夜離開,任蓮抱著尤語嘉回房睡覺。
從頭到尾,尤語寧都像是隱形的,沒有被提及一句。當時,她甚至不太明白,他們沒有討論她的歸屬權,所以她到底應該跟尤啟年走,還是留下跟著任蓮?
直到渾身被凍僵的她從客廳的地上爬起來,才想通了——既然在他們眼中自己是隱形的,那她留下或者離開都無所謂。
而害怕打雷和雨天的她,除了選擇留下別無他法。好歹,她在這裡有個睡覺的地方,不是嗎?
後來呢?害怕到瑟瑟發抖的尤語寧躲在被窩裡發了一條微博。

不是有雨淋:電來了,雷雨會什麼時候停呢?

半小時後,害怕到睡不著的她重新點開微博,試圖看下熱搜轉移注意力,於是看見了這個微博號的第一條評論。
撐傘:“天亮以後,明日晴。”
其實那天她應該對這條評論置之不理,或者問他是誰,為什麼會評論自己的微博。
但那天她太難過,只想找到個情緒的出口。所以她什麼也沒問,也沒置之不理,就像是把對方當成一個樹洞,將自己脆弱的一面毫無保留地展現給一個陌生人——
不是有雨淋:“我害怕打雷,你怕嗎?”
撐傘:“不怕。”
不是有雨淋:“我討厭下雨天,你討厭嗎?”
撐傘:“不討厭。”
不是有雨淋:“我很怕黑,剛剛停電了。”
撐傘:“現在呢?”
不是有雨淋:“來電了。”
撐傘:“那你開著一盞燈睡覺。”
開著一盞燈睡覺?好像是個還不錯的主意。
那晚,她的房間裡一直亮著一盞檯燈。也是第一次,她一個人也一夜好眠。後來,寒假結束,她在開學初收到一盞帶有安眠香薰的花燈;同年六一兒童節,她收到一盞小兔子檯燈;次年的六一兒童節,她收到一盞月球檯燈。這三盞檯燈陪伴她夜夜安眠,直至高三結束。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湊巧,在“撐傘”說讓她開著一盞燈睡覺後不久,那些匿名情書的主人就送了檯燈給她,巧合到就像他們是同一個人。
曾經她也問過“撐傘”是否認識她,但“撐傘”極少上線,跟她的互動也是少之又少,那個問題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只是從那以後,她的床頭總會留一盞小檯燈,慢慢變成一種習慣。
尤語寧回憶起曾經陌生人帶來的美好回憶,內心奇異地安定下來,不再去想聞珩為什麼會留下那樣一條評論。
困意來襲,她放下手機,一夜好眠。

從上次還打火機失敗後,尤語寧就沒再見過聞珩。
其間,她跟楓林合作的那部小短劇已經錄製完成。這部小短劇內容不多,製作很快,本來是詼諧幽默的風格,最後卻是悲劇,很符合它的名字——《他在我心上開了一槍》。
週五這天,後期人員做完了第一期的內容,尤語寧趕在上線之前聽了下。這部小短劇主要講述的是,一個害怕社交的漫畫家女主角跟她家對門新搬來的神秘鄰居的故事。
神秘鄰居總是早出晚歸,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有時候甚至連聲音也聽不見。
女主角因為害怕社交變得很宅,非必要絕不出門,生活全靠網購和外賣。每天她都會根據對面開門、關門的聲音來判斷男主角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回家。
有一天,她想起自己有個監控攝像頭能用,借此看見了男主角那張英俊帥氣的臉。
她一見鍾情,甚至因此邁出了對於“社恐”來說極其艱難的一步——
她主動和鄰居打了招呼,問他要不要吃自己做的烤餅乾。
後來兩個人慢慢熟悉、逐漸瞭解,她才發現鄰居是個很有趣的人,生活因此而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故事一直到結局之前都很歡樂,但最後男主角滅了女主角全族,並且對她的胸口開了一槍。
原來,一切美好順遂不過是蓄謀已久、故意接近。女主角的父親是他的滅族仇人,他接近她只為了讓她卸下防備,從而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以達到報仇的目的。後來男主角也殉了情,與她一同倒在夕陽下——一部徹底的悲劇。
情節看著好像還挺狗血,但聽者細細一想,又覺得一切似乎早有暗示。
生活中突然出現能夠讓人一見鍾情的帥哥,他還恰到好處地與她性格互補,能夠讓她感覺到愉悅,敞開心扉,放鬆警惕……
世間少有這樣美好的巧合,更大的可能是蓄謀已久。
雖然第一集的結尾也很歡樂,但作為早知劇情的配音演員,尤語寧想起結局,難免覺得害怕。
她忽然間想起那天晚上,王叔說她對門那套房好像有人要租——
“人看著怎麼樣?”
“還行,挺帥一小夥兒,看著不像是壞人。”
…………
她忽然感到了一絲涼意,默默地掏出手機,下單了一個監控攝像頭。
她今年初搬到橙陽嘉苑,見安保設施還不錯,樓道裡也有攝像頭,就沒自己安。這會兒想想,還是得自己安一個,這樣好歹能夠看看對面住了個什麼樣的人。
然後她又開始慶倖,見過了聞珩那樣驚豔的一張臉,哪怕真如王叔所言對面搬來一個帥小夥兒,自己應該也不會像那個女主角一樣對人一見鍾情。
畢竟她都沒對聞珩一見鍾情。
尤語寧將手機鎖屏,還有點兒想笑——誰能想到聞珩還有這個作用?
但轉瞬,她唇角微笑的弧度僵住。
怎麼回事?為什麼她莫名其妙地突然就想起他了呢?

不加班的時候,尤語甯其實還挺喜歡自己做晚飯的,雖然她的廚藝確實一般。下班後,尤語寧在小區附近的地鐵站下了地鐵,出門就是一家大型超市。她去買了些食材,準備好好度過這個好不容易可以完整享受的週末。
提著一大袋東西進小區時,她恰好看見今天值班的門衛又是王叔,正想問問關於對面那套房子的事,王叔就主動叫了她:“甯寧,有人租了你對面那套房子。”
尤語寧的眼皮跳了一下,她問道:“還是之前來看房子的帥哥?”
“對,就是他,今天已經租下來了。”王叔笑呵呵的,“你還記得啊?”
尤語寧點點頭,從袋子裡拿了瓶水給他:“王叔喝水,勞煩您費心了。”
王叔立即擺擺手說“不要”,尤語寧直接放到了門衛室的長條桌上。
出電梯後,尤語寧又朝對面關著的房門看了一眼,心裡生出一些對於未知的恐懼。
把恐懼壓下去,進了房門後,尤語寧將東西放進冰箱裡,打開手機找柴菲。
柴菲最近挺忙,有好幾天都沒聯繫她了,上一次聊天兒的內容還是問她跟那個藍發帥哥怎麼樣了。
最後一條消息是尤語寧發的:“不怎麼樣,已經好幾天沒見過了。”
她本想給柴菲發微信消息,但又覺得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乾脆直接打了語音電話過去。
“寧寶!”柴菲接得很快,“仙女怎麼今天有空給我打電話啦?”不等尤語寧說話,她又開始倒豆子似的念叨,“唉,我最近真的是要忙死了,早晚有一天我要從這破公司辭職!你說我為什麼就不能是個大小姐呢?這樣我哪還用打兩份工?真是氣死我了!”
情緒輸出完畢,她才開始問:“怎麼了?”
尤語寧已經習慣了,也沒打斷她,等她問了才把自己煩惱的事和她說了說,又說道:“菲菲,你要不幫我占一下,看看我最近……”
尤語寧頓了頓,覺得也不是很好開口。
柴菲追問:“看看你最近怎麼了?”
尤語寧:“有沒有血光之災?”
靜默片刻,柴菲道:“你等著,我馬上幫你看。”
尤語寧掛了電話,靜靜地等,沒敢走動,也顧不上做晚飯,就開著電視發呆,等柴菲的電話。
過了會兒,柴菲打來電話,鈴聲如同天籟一般響起。尤語寧迫不及待地接起電話:“怎麼樣?”
“沒有啊。”柴菲說,“你的人身安全沒問題,桃花運倒是很旺。”
尤語寧松了口氣:“那就好。”
柴菲又說:“不過……”
尤語寧一口氣又提上來:“怎麼了?”
柴菲猶豫了一會兒,聲音比剛剛低:“最近你事業上可能會出點兒問題……不過沒事啦!寧寶,你會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有貴人相助的,不要多想。”
柴菲又安慰了她好幾句,被人叫去吃飯了。

與此同時,南華最大的服飾城。
聞珩正一家店一家店地找一頂合適的帽子。聽到鈴聲響起來,他順手接了:“說。”
“幹嗎呢?”
“看看帽子。”
“看帽子幹嗎?”
“不是……”聞珩拿著一頂黑色的帽子往頭上試戴,“你還真想看我被聞老頭兒打死?”
那邊傳來銀鈴一般動聽的嗓音:“我給你看個東西,看不看?”
“什麼東西?”
“等會兒,我給你打視頻電話。”
聞珩沒在意,把頭上的帽子又取下來,重新放好。
視頻電話隨即打了過來,他接通一看,直接樂了:“不是吧聞喜之,你瘋了?”
“怎麼說話呢?叫姐!”
“也就比我大十分鐘……”瞥見屏幕那邊嚴肅起來的表情,聞珩適時打住,“姐,我說你也染個藍色頭髮搞什麼?”
“這不是……”屏幕那端,一頭藍發的美人同樣有著完美無瑕的冷白皮,眉梢輕挑,“怕你被打死了。”
“哦。”聞珩一時間還挺感動,“要陪我一起死?”
“想什麼呢你?!”聞喜之笑駡,“他真要打的話,咱倆不就平分了嗎?誰也死不了。”
“嘖……我感動死了。”聞珩笑了笑,隨手拿了頂帽子結帳。
“是吧,感動吧?值得你以後叫姐嗎?”
“值得個屁,就你這麼傻的,當個妹妹還湊合。”
“說什麼呢你?”美人佯怒。
“難道不傻?我戴個帽子就完事,你非得把好好的頭髮折騰成這顏色。”聞珩搖搖頭,“就這智商,基本是沒救了。”
聞喜之氣得恨不得沖出屏幕給他來一拳:“你就嘴欠吧,以後娶不到媳婦!”
“說話就說話,來一句這麼惡毒的詛咒幹什麼?”聞珩把帽子一戴,“你自己挨打去吧。”

第二天週六回家時,聞珩沒戴帽子,跟聞喜之倆人在小區外面碰面時,一人頂著一頭招搖的藍發。
二人雖然是只相差十分鐘的龍鳳胎姐弟,但長得不是很像,各有各的味道。兩人男帥女美,冷白皮在陽光底下很晃眼,氣質非凡脫俗,惹得一路的人都頻頻回頭。
“我說,”聞喜之走在他右邊,瞥見他的黑色耳釘,“以前讀書那會兒你也不染髮、打耳洞,這是受什麼刺激了?”
“不是說了嗎?”聞珩側頭瞥她一眼,用不著調的語氣說,“我在叛逆期啊!”
“那你這耳洞……”聞喜之抬手捏住他的耳朵,“幹嗎只打一邊?顯得你標新立異、特立獨行?”
“不然呢?”
兩個人邊聊邊走,還沒進門,聞潤星遠遠就看見他們招眼的藍發。
“佩之。”聞潤星沉住氣,“眼鏡遞我一下。”
孟佩之將眼鏡遞給他:“怎麼了?”
聞潤星抿唇,戴上眼鏡,這下看清楚了,是他家的一兒一女,不是什麼街溜子。
溫潤星憤怒地壓著粗氣,沒壓住,起身四下找:“我戒尺呢!”
孟佩之嚇一跳:“幹嗎?”
聞潤星不答,氣勢洶洶地跑到書房找到自己的戒尺下來。聞珩跟聞喜之剛進門,他把戒尺狠狠往樓梯扶手上一拍,大喊:“給我跪下!”
這一吼嚇得孟佩之渾身一抖,她正要罵,聞珩跟聞喜之就“撲通”一下跪在了門口。
“這是幹嗎?”孟佩之急忙過去要把人拉起來,“馮姨!快過來幫忙!”
一旁候著的約莫五十歲的女人立即應道:“好嘞夫人!”
但聞潤星沒發話,聞珩跟聞喜之也不敢起來,孟佩之跟馮姨拉了半天都沒拉動。
聞潤星提著戒尺大步流星地沖過來,抬手就要打:“天天不務正業,在外面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麼不染成彩虹色的?!”
孟佩之急忙抱住他拿著戒尺的胳膊:“幹嗎?放下!倆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好好的不行嗎?見不著又想,見著了又要打,你是不是有毛病?染頭髮就染頭髮,人家也二十幾歲的人了,染個頭髮怎麼了?他們又沒出去胡鬧!”
…………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最終聞潤星敵不過慈母心腸的孟佩之,收了手,罰聞喜之和聞珩去書房裡面壁思過。
聞珩剛剛結實地挨了一戒尺,胳膊疼。聞喜之看他眉頭也沒皺一下,豎了個大拇指:“厲害,挨打都要染髮。”
“哪有你厲害。”聞珩瞥她一眼,“挨打都要湊熱鬧,傻。”
“這不是叛逆期也來得晚嗎?”
“見著陳綏了?”
“嗯,昨天我剛……”聞喜之頓住,轉頭瞪聞珩,“你早知道他回來了?”
“嘖。”聞珩絲毫沒有愧疚之意,甚至還挺佩服陳綏,“他居然能忍到昨天才見你,可以啊!”
聽見這話,聞喜之冷笑:“果然——”
“男人都是狗。”
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龍鳳胎默契十足,分秒不差。
聞珩跟她一起接上了最後一句,斜眼看她:“解氣了?”
聞喜之哼了一聲:“勉強吧。”只要聞珩這麼罵上自己一句,聞喜之就總能原諒他。儘管她也從沒真的生過他的氣。
“對了,有個事。”聞珩忽然想起什麼,“房子已經租好了,就在我隔壁小區。”
“哦,知道了。”
“房租呢,我已經付好了,你不用給。”
“本來也沒打算給。”
“嘖……”聞珩瞪她一眼,“也不是沒條件,得答應我件事。”
“什麼?”
“時刻保證你的手機暢通,最好二十四小時都能聯繫上你。”
聞喜之一頭霧水:“幹嗎?那裡面是龍潭虎穴,怕我去了出意外?倒也不必擔心,我打架什麼樣你有數。”
聞珩垂眼笑了笑:“倒也不是。”
“那是什麼?”
聞珩不著調地開著玩笑:“方便及時拯救你弟妹。”
聞喜之消化了一下:“弟妹?”
聞珩按著她的腦袋轉回去,不讓她看著自己:“開個玩笑不行?”
…………
尤語寧的監控攝像頭週一下午才送到。她加了班,回到家時有些晚,去驛站拿了快遞回家拆開,也不好大晚上叫人上門安裝。
吃過晚飯後,尤語寧拿著攝像頭琢磨半天,覺得倒是不難,甚至想自己嘗試安裝,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根據她週末兩天的觀察,對面的鄰居雖然已經租了房子,但還沒有入住,甚至都沒見有人過來打掃衛生。看樣子,那人一時半會兒應該也沒那麼快搬進去。
尤語寧把監控攝像頭收好,打算等自己什麼時候不加班再找人安裝。
看了眼時間,已經10點,她不敢再耽擱,去洗了澡。
躺上床時已經是11點,尤語寧趁著這會兒時間學意大利語。《他夏》的後半部分,女主角去了意大利留學,有些臺詞是用意大利語說的,尤其是一些情話。
不知為什麼,這部廣播劇明明前期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就是遲遲不開始錄製。但不管怎樣,她為了更好地展現這個角色,該做的準備工作還是要做的。
她倒不用學得很深入,只是作為一個合格的配音演員,肯定至少要把這些臺詞說得儘量標準且有感情。
她學到12點,定了鬧鐘準備睡覺,剛要睡著,忽然聽到什麼響動。
尤語寧屏息聽著,聲音好像是從外面傳來的——是腳步聲還有搬東西的聲音。
她從床頭櫃上摸過手機一看,已經是淩晨1點10分。
這深更半夜的……從前她也沒聽到這麼晚還有動靜,難道是別的鄰居加班了?
尤語寧勸自己別多想,閉上眼睛睡覺。然而那聲音一陣又一陣,似乎還有紙箱在地上被拖拽的聲音。
她突然又想起那部小短劇——一開始,男主角搬家時就是這種動靜。
尤語寧心都揪緊了,猶豫著要不要下床去看看,又想:萬一對方不是什麼好人怎麼辦?
她似乎還是好好待著安全一點兒。
她甚至將臥室的燈全都打開了,也還是覺得害怕。
她這麼忍了好一陣,外面的動靜還沒停,而時間已經到了淩晨2點。她想和誰說說話,但是夜深人靜,又不敢吵別人睡覺。
忽然間,她想到那個已經有好幾天都沒登錄的遊戲,於是從床頭櫃上摸過手機,打開並登錄那個遊戲。
她只有“AI YOU”這一個好友,但他不在線,離線時間是三個小時前。她點開他的個人主頁看了一眼,發現數據跟之前沒有太大變化,看起來也像是沒怎麼玩。
尤語寧自己胡亂玩了會兒,逐漸忽略了外面傳來的聲音,到後半夜,迷迷糊糊抱著手機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還覺得昨晚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心不在焉地吃過一頓不記得味道的早飯後,尤語寧拿上東西迅速出了門。
鎖門後,她又下意識看了眼對面緊鎖的門扉。原本她還打算問問王叔,看能不能更瞭解一些對門租戶的情況,但出小區大門時才發現今天不是他值班,只好作罷。

一整天,尤語寧都有些心不在焉,下班後就匆忙聯繫了工作人員上門安裝監控攝像頭,但被工作人員告知這兩天時間都排滿了,得往後排,只好作罷。
回小區後,她在樓下徘徊了好久才敢上樓。乘坐電梯的短短幾十秒也顯得格外煎熬,她生怕一出電梯就跟新鄰居打個照面。
“叮咚”一聲,電梯門開了,尤語寧揪著一顆心出了電梯,揣在外套口袋裡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忽然,她聽見一道溫柔的女聲:“嗯,我剛到。”
順著聲音抬頭,尤語寧看見了個藍色頭髮的美女,就立在她家對面的門前,腿邊放著個銀灰色的行李箱,一手握著拉杆,一手拿著手機低頭在跟人打電話。
大概是她的注視太過明顯,對方抬頭大方地朝她笑了笑,又低聲對電話裡的人說:“我忘帶鑰匙了,你把密碼發給我一下。”
尤語甯有些呆滯——對方居然是個溫柔的美女,甚至還莫名其妙地有些熟悉。
但尤語寧說不上來哪裡熟悉,只覺得好像見著她,內心那些對於未知的恐懼突然之間全都散去。
“好,我知道了。”美女柔聲說著,轉過身去輸入密碼,開門,“知道你辛苦啦,大半夜還在搬家。”
美女溫柔的聲音隨著關門聲被隔絕,尤語寧看著那扇關上的門,才漸漸回過神來——原來對門住的不是一個男生,而是一對……情侶?
她記得對面好像跟自己住的這套一樣,都是一居室。如果鄰居不是情侶,應該不會只租有一個臥室的房子。
尤語寧打開自己家的門進去,關上門的一瞬間,終於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那位美女熟悉——和聞珩一樣的藍色頭髮,甚至他們還有點兒……夫妻相?

因為對門的藍發美女看起來實在溫柔,加之像是一對情侶入住,先前尤語寧的那些擔心都隨之消失。
放鬆下來之後,她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些,甚至覺得監控攝像頭一時半會兒也不用著急安裝。
回到家裡歇了一會兒,尤語寧去冰箱找了食材給自己做了頓還算豐盛的晚飯。
吃完飯洗完澡後,她又打開了《遂心》這個遊戲。
意料之外,AI YOU居然也在線,不是在組隊中或者遊戲中的狀態,而是單純的在線狀態。
尤語寧猶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打招呼,但想了想,還是先去郵件和活動頁面領東西。
她剛領完東西,他就發來了消息:“昨晚那麼晚還在線,睡不著嗎?”像是普通朋友的友好關心。
尤語寧沒忍住開了個玩笑:“昨晚半夜,我以為樓道裡有殺人狂魔在清理現場。”
AI YOU:“……”
尤語寧笑了笑,回道:“沒有啦,開個玩笑。你玩嗎?”
AI YOU:“嗯。”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話少,遊戲技術也依舊高超,帶她順暢通關。
結束遊戲後,尤語寧和他說再見:“先下了啊,晚安。”
AI YOU:“如果是獨居的話,儘量小心些,注意安全。”
AI YOU:“最好瞭解下附近住戶是什麼樣的人,做什麼工作。”
尤語寧沒想過平常高冷話少的他會突然發來這樣的消息,這種來自陌生網友的關心,讓人很難不感動。她和他道謝:“謝謝,你早點兒休息,我先下線了,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AI YOU:“嗯,晚安。”

隔了兩天,《他在我心上開了一槍》第一期上線,在網上反響還不錯,有不少人表示期待下一期。
尤語寧還因此稍稍漲了一波粉絲。她看完評論,正準備退出軟件,收到策劃人發來的通知,說讓她去會議室開會。
她一路過去,敲開會議室的門,看見會議桌上擺著好幾份文件。朱承剛朝一旁的座位抬抬下巴:“坐。”
等她坐下,朱承剛才拿著簽字筆在會議桌上敲了敲,神色看起來似乎有一些為難。尤語寧不明所以,正要開口,朱承剛從白楓木的會議桌上推過來一份文件:“你先錄這個吧。”
她低頭翻開看,發現也是一個小短劇的劇本。
“其實今天叫你過來就是想說,”朱承剛頓了頓,“我們又商量了一下,決定《他夏》的女主角換人錄製。”
好像清水裡被投進了一顆維生素C泡騰片,一下子炸開,尤語甯有些蒙,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您是說……”
“嗯,明天早上工作室會來個新同事,接手《他夏》女主角的後續錄製。”
“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尤語寧認真尋求意見,“如果是情緒不夠到位,我還可以改進的。”
“你做得挺好,但我們現在有了更合適的人選。”
“但是這兩天我和明哥已經錄製了一部分幹音了,會不會……?”
“這個你不用擔心,新同事會重新錄製你配音的那部分的。”朱承剛將手肘搭在會議桌上,拿著手裡的簽字筆又敲了兩下,“而且,她是乾明的師妹。”
朱承剛言盡于此,尤語寧懂他是什麼意思了。
乾明是國內名校的播音專業影視配音方向出來的,他的師妹自然也是。
而尤語甯畢業的大學雖然也是名校,但她只是漢語言文學專業出身,不對口。雖然專業不對口對於配音演員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問題,多得是專業不對口的人,只要配音能力過關就能做。
但是,現在朱承剛這樣對她說,分明就是要用這個理由換掉她。那即便專業不對口不是問題,現在也成了問題。
尤語寧忽然覺得挺可笑的。
大學時,她就經常在各大短視頻平臺發佈作品,經營自己的賬號,積累了不少粉絲。因為很有聲音上的天賦,聲線多變,唱歌也好聽,除了發一些配音作品之外,她也會發一些不露面的唱歌的視頻。網絡上沒人知道她長什麼樣子,但根據她美妙的嗓音,大家都會自動給她匹配一張漂亮的臉。
也因此,她還沒畢業就有了很不錯的人氣。20歲那年,她大學畢業,以出色的個人能力和名氣做敲門磚,順利簽約現在的配音工作室——初一聲工坊。
初一聲工坊的老闆沈一然是一名擁有很多優秀作品的金牌配音師,今年三十多歲,為人隨和,並且手上資源很豐富。所以,尤語寧很喜歡留在這個工作室,甚至兩年前工作室決定從西州搬到南華,她也跟了過來,回到這個讓她想逃離的地方。
只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也會面對這樣的職場潛規則。
尤語寧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是什麼反應,到底是該怪這世道不公,還是該怪自己實力不夠。如果她是超人氣配音演員,是所有人都爭著搶著要預約的配音演員,是不是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她一向脾氣很好,不善與人爭執。並且,這三年初一聲工坊就像是個和諧的大家庭,她也一直工作得很愉快,也從沒想過會被人這樣在背後刺一刀。
愣了幾秒後,尤語寧也就明白過來——乾明作為初一聲工坊的一哥,是個有豐富經驗和多部出色作品的金牌配音師,人氣也遠遠高於她。
現在他要捧他的師妹,自然要放棄她。就像演員要帶新人,配音演員也是如此。
或許,從之前說乾明請假,推遲《他夏》錄製,讓《他在我心上開了一槍》插隊的時候,朱承剛就已經決定要換掉她了,只是等到現在,才終於宣佈這個決定而已。
尤語寧無法不生氣。他們既然覺得她不合適,決定要換掉她,為什麼不早點兒通知她?
他們讓她焦慮失眠,努力去找女主角敏感脆弱的暗戀情緒;讓她陷入那些痛苦掙扎的旋渦,就為了能夠更好地呈現、表達這個角色;甚至就在這兩天,還讓她錄製了一部分音頻,並且告知她錄音是合格的。
而現在,他們告訴她之前她所付出的一切,統統作廢。
尤語寧感覺心上被砸了個口子,有些東西正從那裡慢慢泄出來。
大概也是知道這樣的決定有點兒過分,朱承剛抿了抿唇,決心安慰兩句:“其實沒關係的,你看,這不是還有別的劇本給你嗎?而且只是《他夏》換了人,我們後面還有好幾個劇都在籌備中,預定你當主役。”
尤語寧深呼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和把握去對抗這樣的不公時,她讓自己接受、消化這件事。畢竟,她很需要錢。很快,她露出個很溫柔的微笑來:“好,我知道了,那我這部短劇還是跟楓林老師合作嗎?”
見她接受心態良好,朱承剛笑了,點頭:“是,不過楓林今天請假了,我等會兒在微信上跟他說一聲,發一份電子版的劇本給他。”朱承剛又安慰了一句,“這次你倆合作的小短劇反響不也挺好的嗎?以後繼續加油。”
“好的,我知道。那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

從會議室出來,尤語寧強迫自己收斂了情緒,沒讓人看出來自己有什麼不同。即使遭遇了不公的待遇,她也依舊認真工作到很晚,將那部新的小短劇的劇本從頭到尾都好好過了一遍。
下班時已經天黑,她剛走出工作室大門,手機響了起來——是任蓮。
儘管這些年來,感受到的母愛近乎沒有,但在今天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之後,尤語寧也還是避免不了有不爭氣的想法。看見屏幕上的來電備註顯示的“媽媽”兩個字,這兩個字好像天生就自帶溫柔和愛,尤語寧眼眶一酸,迅速接聽,試圖從這通電話裡獲取一絲力量和愛。
她克制著聲音裡的悲切和難過,溫柔地喊:“媽媽。”
但是,對方顯然並不想與她有母女間的片刻溫存:“讓你問你爸給你弟要生活費你是不是又沒要?”尖銳的中年女聲裡夾雜著指責和不滿,“你不去要就自己打錢過來,你弟想要一雙跑鞋,好幾百塊錢呢,哪裡有錢?”
聽見這句話時,尤語寧正往電梯間那邊走。樓道盡頭的窗戶沒關,“轟隆”響了一聲雷,她嚇得渾身一抖,差點兒沒握住手機。
她轉頭,呆滯地看向窗外。黑色的夜空中閃過一道閃電,迅速又刺眼。
尤語寧轉過頭,手指緊握,死死抓住手機,又說了一聲:“媽媽,打雷了。”她的聲音近乎低喃,好像帶著一絲渴求和討好。
她從小就怕打雷閃電,在她弟出生前,任蓮也曾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裡安慰:“不怕不怕,媽媽在呢,甯寧乖。”
所以在此時,在她脆弱無比的此時,她還帶著一絲絲奢望,奢望任蓮想起自己是害怕打雷的,可不可以溫柔一點兒和自己說話,奢望任蓮即便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對她好,但也不要在她身心俱疲、難過崩潰的這天打來電話,批評指責她,開口要錢,半分關心都沒有。
但總是事與願違。任蓮也許早忘了,也許記得卻不想當回事,只當尤語寧矯情:“打雷又怎麼了?你都多大人了還害怕打雷?這麼多年飯白吃了?你弟才十幾歲,人家都不怕打雷,就你嬌氣!”
任蓮不僅沒有對她有絲毫關心和安慰,語氣甚至比剛剛還要兇狠:“還要給你弟做飯,沒時間跟你講那麼多,趕緊打錢過來!”
任蓮是這樣底氣十足而憤怒,她的聲音在這寂靜無聲的空間裡甚至都能泛起回聲,就算尤語寧不開免提都能聽見。
她說完以後,不等尤語寧有更多的反應,直接將電話掛斷。
聽著電話裡傳來短促的電話掛斷聲,尤語寧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她眨了眨眼,一滴晶瑩的淚飛快地落下,滴到外套上,迅速滲進面料裡,消失不見。接著,眼淚湧現。
不可以……她不可以在這裡哭。尤語寧吸了吸鼻子,微仰著頭,把眼淚都憋了回去。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來,胸腔緩慢起伏,似乎把那一股憋悶的氣都吐了出來。
這麼些年,她自我調節的能力和方式還是一如既往,沒有半點兒進步。
紅色的電梯層數字在顯示屏裡不斷變化,尤語寧抬手按了下樓的指示鍵。她加班到現在,要用這部電梯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周遭安靜,雷聲驟歇,只余冷風鑽過縫隙,吹拂她的臉。空氣裡飄著淡淡的煙草味,不知是不是剛剛等電梯的人抽煙留下的。
尤語寧微低著頭,將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裡,回想起自己剛剛那些可笑的妄想,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早該知道的,她真的是昏了頭才會有那樣奢求母親溫暖自己的想法。這些年,任蓮從來都不是雪中送炭的那一個,甚至連錦上添花都做不到,只會雪上加霜。
而自己錯就錯在仍舊不死心,仍舊抱有幻想。但又能怎麼辦呢?她只是也想被人愛,也想在絕望的時候可以有人伸手,想要被拉一把。
電梯到了,門向兩邊打開,裡面已經有從樓上下來的人,尤語寧收起亂七八糟的想法,走進去。
等電梯門重新關上,顯示屏裡的紅色數字繼續變小時,安全通道的門後走出來個人——藍色頭髮,是偷聽到電話內容的聞珩。
聞珩把只抽了兩口就掐掉的煙丟進旁邊的垃圾桶,按了另一邊的電梯下樓。


第二章
奇妙夜
外面在下雨。
走出寫字樓,尤語寧撐開傘,大風刮來,傘面被帶著往後跑。她用了些力氣,勉強把傘壓到前方,將傘柄收短些,舉得低低的,遮住自己。
許多人在等人來接,也有人急匆匆地舉著把雨傘往大雨裡沖。寫字樓前的地面上很快像是形成一條淺淺的河,尤語寧一腳踩下去,鞋子瞬間進了水。
冬日的淒風冷雨,又冷又無情。
尤語甯踩著雨水往前走,鞋子和褲腳濕了一大片,她卻好像渾然不覺,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在自己最討厭的雨天裡。
那些堅強的偽裝暫時被丟棄,她允許自己難過一小會兒。
雖然知道不能每一次都逃得開討厭的、害怕的事情或者東西,但她已經很努力了——
她討厭下雨天去擠公交、地鐵,就努力賺錢去打車;她討厭爹不疼娘不愛的家,就自己在外面租房住;她害怕自己表達不好角色,就一遍又一遍地努力練習。
只是,她真的很難過。好像,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努力地從坑底往上爬,從沒有誰會在前面拉著她往上走。
周圍的行人步伐匆忙,躲雨或者趕路,目標明確,只有她在漫無目的地淋這場雨。
聞珩將車從地下停車場開出來,將眼前的一幕盡收眼底。他放慢了行車速度,沿著街邊一點點往前挪,被後面急促的喇叭聲催了一遍又一遍。
旁邊一輛車插隊出去,副駕駛座上的人降下車窗,沖著他比了個不友好的手勢:“不走幹什麼呢?!”
話音剛落,那車要插隊到他前面。聞珩見狀,猛地一踩油門,搶在對方前面,車身幾乎要挨上,差點兒就要發生一場事故。那副駕駛座上的人嚇得再次降下車窗,探頭沖他大罵:“你要死啊?不要命了?!”

尤語寧就這麼走過一整條長街,再往右轉,那裡藏匿著一條酒吧街。這條酒吧街一到晚上就熱鬧至極,收留所有的虛情假意的人,也粉飾所有的圖謀不軌。
尤語寧隨便進了一家酒吧,裡面燈光昏暗曖昧,星星和月亮造型的燈高低錯落地懸於頂部,在地面投下飄搖燈影。
她一走進去,像是一腳踩進幻夢裡。人很多,聲音嘈雜,夾著些重金屬音樂,也夾雜著濃烈的酒香和刺鼻煙味。
她沒想來買醉,就想坐在熱鬧的地方裡,讓自己聽聽震耳欲聾的響聲,才會沒心思難過。找到個卡座坐下後,她點了一杯低度數的酒。
舞臺上有樂隊在表演,也有人趁此機會貼身熱舞。
尤語寧安安靜靜地坐著,不時有人過來搭訕:“美女,一個人?要不要一起玩?”
“不好意思。”她說,“我在等我男朋友。”這是柴菲教她的,說一個人去酒吧就可以用這招。好的男人會適可而止,不好的男人用別的招也不管用。
運氣還算好,她沒遇到太難纏的人,大多數都是聽她說在等男朋友就撤了。來這裡的男人大多不會浪費時間在一個有男朋友的女生身上,迅速退避,尋找下一個目標。

尤語寧將面前的雞尾酒喝了五分之一時,侍應生送了一瓶未開封的果汁過來:“是那邊的帥哥送的,他說希望您有個很開心的夜晚,就像那個抱枕。”
尤語寧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見那邊昏暗的藍色燈光下,小圓木桌上擺著一個大大的海綿寶寶笑臉抱枕,卻沒看見有人。
她收了果汁,放到手邊,抬頭笑著對侍應生說了“謝謝”。
等侍應生走後,她拿著果汁瓶看了眼。玻璃瓶,裡面是綠色的果汁,外面是一圈白色包裝紙,畫著切開的獼猴桃,露出青綠色的內裡。
好巧,果汁居然是她喜歡的獼猴桃口味。
舞臺上的音樂忽然停了,剛剛被音樂充斥的酒吧轉瞬只剩下嘈雜的人聲,惹得大家都好奇地看向舞臺。那裡燈光滅了,光線極暗,看不太清有什麼動靜。
旁邊有人在說:“該不會出什麼故障了吧?”
“別吧?”有人拖著嗓音應道,“好不容易出來玩,怎麼這麼掃興啊?”
話音剛落,舞臺上的燈光瞬間亮起,人群中有口哨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
尤語寧好奇地抬頭去看,意外地一愣。
閃爍的紅藍色燈光紛紛照向舞臺,那人一頭藍發,坐在高腳凳上,單腿支地,抱著一把吉他在撥弄弦音。
有的人生來就是人群的焦點,只是往那兒隨便一坐,就顯露出幾分瀟灑恣意、風流不羈,惹得人群起哄尖叫。
女聲最明顯、興致最高昂。
他卻好像早已習慣,只掃向台下隨意一笑,低沉有磁性的嗓音隨之響起,唱了一首《思念是一種病》。
是聞珩。整個樂隊淪為他的配角,女客人們化身他的狂熱粉絲,開著手機手電筒隨節奏搖晃。
這就像是他的個人演唱會,眾人都特意為了他而來。
尤語寧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見聞珩,但轉念一想,似乎又並不該覺得意外。畢竟像他那樣放蕩不羈的人,跟這種場合似乎絕配。
只是她沒想到他還會彈吉他和唱歌,他彈的、唱的都還挺好聽。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這裡遇見個勉強可以算作熟人的人,儘管他大概並沒看見自己,尤語寧也還是覺得先前的緊張散了些。
她低頭看了玻璃瓶幾秒,瓶子未開封,瓶蓋連接瓶身的塑封都沒被撕開,應該沒什麼問題。
這麼想著,她撕開塑封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口。果汁微涼,清甜的獼猴桃味,帶著一點點沙質感,像是籽未完全被打碎。
她用舌尖往口腔上面抵,那一點點殘留的獼猴桃汁在口腔裡慢慢散開。
整個人好像清醒了不少。尤語寧微微笑了笑,把手邊的雞尾酒遠遠地推開,就只抱著手裡的這瓶獼猴桃汁,乖巧又安靜地抬頭看向舞臺中央彈唱的人。
舞臺上的男人明明只是站在那裡彈唱一首歌,並沒有太多互動,卻在無形中熱烈地散發魅力,眉眼間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氣。
一個人俘獲全場。
周圍有女生激動地討論著,說等下要去問他要聯繫方式。
“哇!這是新來的駐唱歌手嗎?太帥了,等會兒去要他的聯繫方式?”
“嗚嗚嗚!不知道多少錢才能讓他給我一個人唱一晚,真的是理想型!”
…………
尤語寧不小心聽見,沒忍住翹了嘴角。她想起他們第一次碰面,他誤以為她是故意撞了他搭訕,並想要聯繫方式。
也不知道等下那些女孩子去問他要聯繫方式的時候,他會是什麼反應。剛這麼想著,她一抬頭,猝不及防地對上舞臺上聞珩忽然看過來的含笑的雙眼。二人的視線仿佛在空中相撞,又莫名其妙地糾纏在一起。
他彈唱的動作姿勢隨意又灑脫,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他不愛任何人,卻要世人皆為他著迷的魅力——太有誘惑力了。
尤語寧心猛地一跳,避開了他的眼神,卻聽到周圍有女生激動地喊:“他在看我是不是?快看,他朝著我這個方向在笑啊!我不管,我要跟他熱戀!”
“明明是在看我!他想蠱惑我的心!”
尤語寧回望四周,光線昏暗,卻隱約可窺自己周圍是一個美人堆。她們性感又熱烈,揮著手機燈光朝他尖叫,惹耳又惹眼。
所以,他看的……可能不是自己。
突如其來的失落感浮上心頭,尤語寧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又為何而來。她低頭捧著玻璃杯,掩飾什麼似的喝下一口獼猴桃汁,覺得好像不如之前甜,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
周圍女生的呐喊聲那麼吵鬧,她卻偏要在那些吵鬧聲裡分辨聞珩的聲音,就像戴著信號不好的耳機做英語六級考試的聽力題。
震耳欲聾的吵鬧聲裡,他正好唱到那句:“我不會奢求世界停止轉動,我知道逃避一點兒都沒有用。”
那一瞬,她的腦海裡撞了一聲回聲綿長的鐘。這一天的沮喪失落全都在此刻戛然而止,逃避沒有用,前面的迷霧忽然被人撥開,她看見了路。
她仰頭去看,藍發少年還是那副肆意的笑模樣,依舊看著她的方向。就在這個瞬間,她從他身上偷得幾分自信和勇敢。
片刻後,吉他弦音和動聽歌聲戛然而止,舞臺上的藍發少年起身,笑著做了個謝幕的動作。舞臺下的美女們瞬間瘋狂地湧了上去,將他包圍,有人送他酒,有人送他花,有人送他飛吻,有人扯著自己的衣服要他在自己的鎖骨上簽名,還有人順勢朝他丟了卡片……大家比尤語寧想像中更瘋狂熱烈。
她沒有立即起身離開,很好奇他會有什麼表現——會像對自己那樣自信又有所防備嗎?她卻看到他還是先前那副恣意灑脫的模樣,自信驕傲,耀眼到發光,面對一眾美女接近瘋狂的熱情也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抱歉。”他說,明明是朝台下看,下巴卻永遠微微上抬,“但你們確實想多了。”
說完,他取下吉他,徑直離場。那些花、那些酒……那些別人拋過去的東西,他統統沒看一眼,比尤語寧設想中更囂張,更恣意。
酒吧裡的人群愣了一瞬,轉瞬又發出更嘈雜的聲音。
尤語寧起身離開,走出去一步又回身,彎腰拿起那瓶還剩下三分之一的獼猴桃汁。跟來時難過沮喪、憋悶卻又無法宣洩不一樣,此時她內心平靜寧和,可以對抗這世界的風雨。
出酒吧門的時候,雨還在下,尤語寧站在酒吧門口的雨棚下抬頭望了一眼,雨很大,她將裝有獼猴桃汁的瓶子放到外套口袋裡,撐開傘走進雨中。
她一抬眼,看見前面一道穿黑色外套的身影。男人一頭藍發,高而挺拔,沒撐傘,獨自走在雨中。
尤語寧腳步微頓,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頭頂的黑色雨傘,在想到底是假裝沒看見,默默地跟在他身後,還是快步上前把雨傘分給他一半。
她之所以糾結,是因為他走的恰好跟自己是同一個方向,自己不能往相反的方向走,卻又怕自己上去給他撐傘,會和以前一樣被他誤會成對他別有所圖,甚至是為了他而來到這裡。
尤語寧心裡不停地糾結,腳步卻沒停下,不過須臾,傘面好像撞到什麼東西,被擋住又彈回來。
她回過神,抬頭看,前面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正回頭看著她。
兩個人四目相對,尤語寧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傘大概剛剛是撞到他身上了。
沒想過他會突然停下並回頭,尤語寧被嚇到了,停在原地,猶豫著要不要說聲“對不起”。
片刻後,她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揚起一抹笑:“好巧啊,你也在這裡?”不等他做何反應,她很貼心溫柔地詢問,“你沒帶傘嗎?要不要一起走?”
她心虛的表現之一,就是會笑得格外溫柔。
她覺得自己此刻的演技一定拙劣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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