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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戰爭與和平的邊緣:戰地記者的中東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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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本書入選「好書大家讀」第八十五梯次優良少年兒童文學讀物 

「生死之外,我遇到了很多不一樣的人,見到了人生的無數種可能。」

 
擔任駐中東記者的五年時光裡,我走過久經戰火無情蹂躪的國家,訪問被死亡陰影糾纏籠罩的無辜人民。曾被綁架的亞茲迪少女,在講述自身遭遇時仍心有餘悸;住在危樓裡的老太太,緩緩道出記憶深處的經歷;而那名被炮彈擊中的女孩,儘管可能再也無法用自己的雙腳行走,卻仍笑得堅強燦爛,更勝驕陽。
這裡是衝突的中心,是遠離幸福的邊境,但這裡的人們從不輕言放棄,他們珍惜著到來的每一分每一秒,持續在這與和平的邊緣活下去。

下的巨大陰影】
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直面死亡」勇敢抵抗的庫德人;在貝卡谷地難民營中飽受飲用水問題困擾的人……帶給人們的苦難不盡相同,卻同樣劃下難以抹滅的傷。
這裡的孩子沒有他們應享的童年歡笑,將來的夢想是成為軍人趕走恐怖份子。他們並非不天真,而是囿於現實被迫長大,在和平到來之前,只能放手與殘酷命運奮力一搏。

【生活中的微小和平】
喀布爾夏日午後的和煦陽光、街頭賣野果的少年、肥美可口的烤魚、女孩懷中的老虎布偶、冬天裡白雪皚皚的群山……這些在動盪日子中依然存有的美好事物,像一雙柔和、平靜又溫暖的手,撫慰了人們的心靈,帶來值得珍惜與努力的理由。


【楊照談書】20240123 楊明交《行走在與和平的邊緣》第1集


【楊照談書】20240124 楊明交《行走在與和平的邊緣》第2集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楊明交,出生於1984年,於2014年~2019年擔任中國中央電視臺中東中心站記者,現為中央廣播電視總臺雅典站記者,著有報導類作品《喀布爾的天空》(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20年)。
 

名人/編輯推薦

│感動推薦│

阿潑 媒體工作者 

從中餐館出來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走在回賓館的路上,安曼(Amman)的路燈忽明忽暗,閃爍不定,遠處的山丘籠罩在夜色之中,若隱若現。空中飄起細小的雪花,這對於離地中海不算太遠的約旦(Jordan)來說,絕非尋常。我停下腳步,抬起頭,任雪花簌簌地落在臉上,在車水馬龍的路邊,想聽聽雪落下的聲音,卻只聽見一輛輛汽車碾過雪片呼嘯而過的嘶鳴。那一天,是二○一五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

那一晚,這四百萬人口的大城市,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回家,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天地間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昏黃的路燈下,雪花漫無邊際地飄落,我一個人漫無邊際地行走。

這一走,就是好幾年。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來到中東,也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我出生在遼東半島一個群山環抱的小村莊中,從群山的褶皺中流淌下數條小溪,村民們沿著溪邊河谷居住。這茫茫群山和清澈的小溪,帶給了我無比快樂、終生難忘的童年。春天,我們在河邊水窪裡撈青蛙卵,那蛋清樣的卵抓到手裡特別爽滑。我們到山間地頭掐蕨菜,在河邊尋找清香的水芹菜。我們從山上折回大把大把的杜鵑花,拿回家插在瓶裡,那是度過整個色彩單調的冬天後第一抹鮮亮的顏色;夏天,我們成天泡在河裡洗澡,洗完就到旁邊的大石頭上去曬,曬乾了再跑回河裡抓魚、摸泥鰍。下過一場大雨後,我們又跑到山上採集五顏六色的野蘑菇,村裡的孩子似乎有種天然的直覺,能分辨出哪些蘑菇有毒,哪些可吃;秋天,我們進到山裡採榛子、打野核桃,到蘋果園幫著大人收蘋果;冬天,上山折乾枯的柞樹枝,綁成一大捆後,坐著樹枝捆成的「爬犁」沿著山間小溪結冰的冰坡一路滑到底。一年四季,故鄉的山水間,全是我的歡聲笑語。

那時候,我總是望著窗外的山在想,翻過前面的山,後面是什麼?是另一座山?還是一條大河?一片大海?如果是一座山、一條大河、一片大海,那它們的後面又是什麼呢?因此,走出大山,走向遠方,就成了我兒時的夢想。

為此,我走過了很長的路。騎著自行車翻山越嶺到十公里外的小鎮讀初中,坐著長途客車到四十公里外的市裡讀高中,到客車換兩趟火車到一千八百公里外的西安上大學,乘飛機到八千八百公里外的衣索比亞(Ethiopia)工作。再後來,就開啟了中東常駐的日子。只是這一次,時間更長,世界更大。

我見到了阿拉伯沙漠中的滿天繁星、廣闊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高大的椰棗樹、蔚藍色波斯灣裡如織的油輪、厄爾布魯士山(Mount Elbrus)山頂皚皚的白雪。我聽到了喀布爾(Kabul)街區巨大的爆炸聲和密集的槍聲,(Tehran)街頭民眾抗議美國將駐以色列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Jerusalem)的怒吼,(Palmyra)古城內(Syria)軍隊引爆地雷時的巨大聲響。

我認識了很多人,聽到了很多故事。(Iraq)亞茲迪(Yazidis)小姑娘賈奈爾,在「(Islamic State, IS)對辛賈爾山(Sinjar Mountains)的圍攻中被抓走,歷經磨難逃出生天;小女孩哈宰勒,原本擁有幸福的童年,卻因中的一枚炮彈損傷了脊椎,坐上了輪椅,從此再也不能練習她喜歡的藝術體操;逃離的馬赫穆德.查米塔,為了替母親找一塊墳地,跑遍了整個(Lebanon)貝卡谷地(Beqaa Valley)裡大大小小的村鎮,終於為逝去的母親尋得一處安葬之地;老人伊萬‧克塔伊夫年輕時經歷內戰(Lebanese Civil War,一九七五~一九九○年),無處可去,至今依然住在布滿彈孔、隨時都會坍塌的危樓之中。在戰亂中的人們,故事大多和生死有關。

生死之外,我遇到了很多不一樣的人,見到了人生的無數種可能。

穆爾塔達是我在去巴格達(Baghdad)前在網上找到的一個英語翻譯。我們約在我住的酒店大廳會面。一見面,我就發現他和其他中東男人不同,穆爾塔達頭髮很長,頭頂束了一個髮髻,看上去像個道士。手臂上戴著一串皮製手鏈,露出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穆爾塔達說自己剛從印度(India)回來,在那邊旅行了兩個多月,這讓我頗為意外。在此之前我不曾想到戰亂中的人居然還有心思和財力出國旅行。他掏出一根煙,服務生過來說酒店大廳不能抽煙,我們就走出去,站到門口繼續聊。

「你就叫我穆提吧,我朋友都這麼叫我。」他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那根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的香煙,說道:「我實在是喜歡印度,和這裡()非常不一樣。」

「印度歷史悠久,文化燦爛,肯定值得遊覽。不過你居然待了兩個多月,肯定有什麼東西吸引你吧?」

「是的,我喜歡印度和東方的宗教,很神奇。我特別像印度人那樣在瓦拉納希(Varanasi)河畔做冥想。」

「你覺得印度的宗教和伊斯蘭教有什麼不同?」聽到他說自己喜歡冥想,我忍不住問。

「我覺得東方的宗教更加平和。」他頓了頓:「我已經不信伊斯蘭教了。」他猛吸了一口煙,煙頭一閃一閃的發亮。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因為按照伊斯蘭教法,叛教是極其嚴重的罪行,最高是可以被處死的。一些人即使不信,也會終生保守秘密,絕不會輕易向外人透露。沒想到他第一次見到我這個外國人,就直接表明了這一點。

「你父母知道此事嗎?他們沒有反對?」我問。

「他們知道,一開始也有點接受不了,但慢慢也就習慣了。這就跟同性戀出櫃一樣,父母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煙抽完了,他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捻滅了煙頭,又彎腰將煙頭撿起,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好吧,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到處說為好,這很危險。」我在心裡替他擔心,瞅了瞅周圍,唯恐我們的對話被別人聽到,惹上麻煩。

「沒事,我身邊好幾個哥兒們都這樣。」他看著我,像是安慰我似的,說道:「別緊張,沒關係的。每個人都有權利決定自己信什麼,不信什麼。」

我沒有去過印度,但我去過南亞的另一個國家巴基斯坦(Pakistan)。在那裡,見到了一位海吉拉(Hijra),聽到了另一種人生故事。

「你看,你就坐在我旁邊,我卻絲毫沒有和你做愛的興趣。」拉瓦爾品第(Rawalpindi)一棟舊樓頂樓狹小出租屋內,燈光昏暗,沙齊亞‧喬杜里坐在她的床上,輕輕地對我說。我看著她說話時上下移動的喉結和微微隆起的胸部,不免為自己竟如此缺乏魅力而感到一絲沮喪。

沙齊亞是一名「海吉拉」,如今人們逐漸開始用「卡瓦賈·希拉」(Khawaja Sira)來取代這個略帶貶義的旁遮普(Punjab)語詞彙。不論名稱如何變化,在巴基斯坦,它指的都是男人和女人之外的第三性雙性人、無性器官者、跨性別者和變性人等,其中又以跨性別者最為常見,她們擁有男人的身體,女人的靈魂。

「一個真正的海吉拉,對性是沒有興趣的,她既不會去愛男人、更不會愛女人。」沙齊亞說話的時候,既沒有如文藝青年想像的那樣抽著煙,茫然地看著吐出的煙圈逐漸擴散、消失;也沒有露出飽經滄桑後的頹廢或悲傷,她就坐在那裡,輕輕地述說,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然而,「性」終究是海吉拉面臨的身分考驗與外界認知這一群體最主要的關注點,事實並不像沙齊亞說的那樣非黑即白,海吉拉中相當一部分人會為男性主顧提供性服務。在熙來攘往的拉合爾(Lahore)、喀拉蚩(Karachi)或者拉瓦爾品第等大城市街頭,日落時分,她們穿上鮮豔的長袍,穿梭在滾滾車流之中,開始乞討,又或者等待被尋歡的男子獵取。車裡的人搖下車窗,可能遞過來幾張一百盧比的鈔票,也可能是詢問交易的價格,談攏後,海吉拉迅速跳上車,在車裡或者某個隱秘的地方完成一樁交易。

沙齊亞曾有過男朋友,那個身材魁梧,留著性感鬍子的拉合爾男人和她同居過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的家人發現此事,將他綁回了東部的家鄉。

在巴基斯坦,人們對於跨性別者的態度和認同,正如同一些海吉拉對自己身分的認同一樣錯亂。毫無疑問,作為非主流的人群,他們受到各種各樣的歧視和侮辱,在巴基斯坦這樣的伊斯蘭社會,銀行、學校、理髮店等等都是男女兩性分開,這樣一來,作為第三性的海吉拉就顯得十分尷尬,比如在銀行排隊,排到男隊中很可能被肆意騷擾、排到女隊則會受到冷眼排斥。然而她們又是很多巴基斯坦家庭婚禮現場必不可少的舞蹈表演者,沙齊亞本人就是非常有名的舞者,在臉書上一段二○一六年的影片中,她一襲白裙,一頭長髮,跳舞的時候身體不停旋轉、臀部像電動按摩椅般靈活自如地抖動,絲毫不亞於拉美電臀夏奇拉,留言區超過五百條讚美評論顯然足以說明這一點。婚禮現場新郎一方不停地朝舞者撒錢作為打賞,氣氛相當熱烈。但婚慶跳舞現場海吉拉遭槍擊身亡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發生。

沙齊亞的小屋布置得很簡單,牆壁被刷成橙色,裡面除了一張大床,沒什麼家具擺設,最顯眼的就是掛在牆上的一張她自己的藝術照。她坐在那裡,雖然在和我聊天,但我總感覺到她是那麼近,又那麼遠。海吉拉們都喜歡穿鮮豔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她們在外面越是喧鬧放縱,在家裡卻越是顯得孤獨而寂寥。

在巴基斯坦,有的海吉拉因家庭不接受被掃地出門後,就會被「古魯」(guru)帶走收養。古魯是跨性別者組織的管理者,每幾個人上面有一個「古魯」,負責調解各種糾紛,提供安全保障等一切事務。小「古魯」上面還有中「古魯」,再上面還有大「古魯」,一級一級直到金字塔的頂端。

對於海吉拉而言,即使她被家庭認可,但長大後出來工作,單打獨鬥是絕無可能活下去的。城市裡每個區域、每條街道都被古魯們劃分切割,私自跑到別人的地盤就違反了行規,就可能會被封殺。在古魯組建的大家庭裡,有共同語言的人們似乎都有了依靠,彼此依偎著相互取暖。

「對未來有什麼打算?老了跳不動舞了怎麼辦?」我問。

「是啊,我已經在想著做點別的了,但沒學歷、沒知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採訪後的第三天,沙齊亞在她的臉書上發了一張自拍,照片中,她畫著濃重的眼影,穿著吊帶,露出豐滿白皙的胸部。照片上方寫著一行字:「看我多性感!」

如果不是擔任駐外記者,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一個年輕人會喜歡到印度的河邊冥想,也不會知道伊斯蘭教國家巴基斯坦會有一群海吉拉這樣的群體存在。

 

法國作家佛蘭西絲·莎岡(Françoise Sagan,一九三五~二○○四年)曾說過:「所有漂泊的人生都夢想著平靜、童年、杜鵑花,正如所有平靜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樂隊和醉生夢死。」在我看來真是至理名言,我嘗試著體味兩種人生,在漂泊的人生中尋找平靜,在平靜的人生中尋求刺激。成為,深入前線與邊緣,去採訪記錄不同人的故事,無意中滿足了這有極強張力的對立,讓我深深入迷。

我終於走出家鄉的大山,見識了更大的世界,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發回歸自己的內心。二○一五年春天,當我在阿富汗(Afghanistan)巴米揚河谷(Bamyan)中兀自矗立的沙赫伊·古爾古拉城(Shahr­e Gholghola)遺址上,看到這興都庫什山(Hindu Kush)腹地深處的縱橫阡陌,片片綠洲後,竟默默地留下了淚水,不是因為這座「哭泣之城」中的全體居民慘遭屠殺時哭聲震天的慘狀,也不是因為那兩尊舉世聞名,被塔利班(Taliban)炸毀的巨大佛像,而是因為巴米揚河谷彷彿我童年時的村子,周圍群山聳峙,淺淺的小河流淌在山腳下,一排排楊樹在道路兩旁迎風而立,樹葉在微風中翩翩翻飛,斑駁的陽光透過樹葉影影綽綽地灑在林下的小徑上。村民們在河谷中的農田裡辛勤勞作,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時光在這一刻靜止,外界的動亂、喧囂似乎都與這裡毫無關係。這種寧靜讓我甘之如飴、內心安定、充盈,一如我的童年。

當我一個人行走在中部小城(Al­Qaryatayn)被「」燒毀的修道院中、幾經輾轉,在太陽落山之前深入庫德斯坦大山深處的難民營中、或是站在中部亞茲德(Yazd)傳統波斯庭院屋頂上看周圍荒蕪的遠山時,總是在某個瞬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漂泊與孤獨之感如影隨形。所以,在的間隙與邊緣尋找自己童年的影子,成了我屢次深入戰地報導最重要的動力之一。喀布爾在沒有爆炸發生的時候,夏日午後的陽光像水一般柔和,我在院子裡侍弄花草,切幾片西瓜,便覺日子輕鬆自在;(Erbil)秋日裡掛滿枝頭的柑橘和街頭賣野果的少年,總讓我想起小時候去山裡採榛子和野核桃的情景;貝卡谷地裡人們在摘桃子、採蠶豆,讓我想到兒時在果園裡幫大人採收蘋果的場景。在的邊緣,我靜下來,努力地觀察這陌生天地間的山與水,人世間的喜與憂,總是發現童年的影子。

與之對應的,穿梭於、爆炸之中,是我對抗平凡人生的一種嘗試。上小學、上中學、上大學,找工作、還房貸、養孩子,我的人生和絕大部分人的軌跡一樣,循規蹈矩、墨守成規。在內心深處,始終希望有一種方式,擺脫這種平凡,做無疑是最佳的選擇之一。當你面對呼嘯而來的子彈、喀布爾隨處可能發生的恐怖襲擊和尖利刺耳的襲擊預警時,那一刻你已無暇顧及一切日常之瑣碎,房貸還有多少、汽貸是否還完、孩子上什麼學校等,統統讓位於如何確保自己的安全、迅速完成採訪報導、成功脫離險境。在生與死來臨之際,只能考慮如何活下去。最危險的時刻,就像一種致命的毒藥,讓你腎上腺素飆升,短暫地抽離現實,到另一個世界去自由翱翔,在那個世界,你只需要專注於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其他都不用管。

我想要漂泊的人生,去看看遠方的世界;也想要平靜的人生,去滋養躁動的靈魂。在中東做一名,恰好同時滿足了這兩種需求,不得不說,這是我的榮幸。現在我將自己的經歷寫下來,與讀者朋友們一起分享,希望我們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生活,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度過一生。

楊明交

二○二三年九月,於北京

目次

前言

Chapter 1
背後的小城
尋找
Chapter 2
之後,危機之間
回不去的家
Chapter 3
與和平之間
沒有童年的孩子
Chapter 4
兩條大街上的
與美國的愛恨情仇

後記

書摘/試閱

 無法行走的哈勒宰

「那是我永遠都忘不了的一天,二〇一五年二月五日。那天一早,哈宰勒說她害怕附近的炮彈聲,不想去學校,我怕她在路上不安全,就沒讓她去。現在想起來,特別後悔,要是那天她去學校了,也許就不會出事了。」阿米拉拼命地眨眼,我知道她是努力想把眼淚壓下去。她嚥了一下口水,繼續說:「我丈夫那天去上班了,我中午吃完飯,就去學校接兒子。接上兒子,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接到了鄰居塔里克的電話,說正載著我兩個女兒去醫院。我十分擔心,帶著兒子飛奔去了醫院。到了醫院之後,醫生告訴我,哈宰勒脊柱第九和第十椎骨骨折,我一開始不懂這些醫學名詞到底是什麼意思,醫生就解釋說,基本相當於癱瘓了,重新恢復行走的可能性不大。我一聽這話,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一直在案板上畫畫的哈宰勒抬頭看了看她媽媽,又看看我,抬起一隻手,指了指肚子說:「他們在我肚子上做手術,醫生在我這裡取出兩顆彈片。當時流了很多血,醫生給我治好了。」說了這幾句,她就又低下頭在紙上畫了起來。

阿米拉接著說:「哈宰勒出院後,每天需要進行一小時康復訓練,這種康復訓練動作難度很大,孩子做起來很費勁,起初我自己都害怕,怕她不斷抬腰會傷到自己,又怕她艱難站起來腰部會疼。阿拉知道我們都經歷了什麼。」說到這裡,阿米拉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在孩子面前,我總是鼓勵她要充滿信心,作為母親,我必須堅強,要給孩子樹立信心。但無人的時候,一想到將來女兒有可能不會走路,我就非常害怕。」說到這裡,阿米拉的淚水奪眶而出,五官似乎都扭曲到一起,她語速不斷加快,不停地搖頭:「如果我往那方面想,就會受不了,對我來說這真是太難了。如果那天我不讓她待在家裡,她就不會有事。我現在每天睡覺的時候都做夢,夢見她第二天就會走,一想到她將來可能不能行走,我真是連死的心都有。」阿米拉捂著臉,背過身去,不斷啜泣,身體一抽一抽地抖動。

……

我看她恢復了鎮定,趕緊轉移話題:「現在哈宰勒怎麼上學?」阿米拉說:「現在每天早上她爸把她背到樓下,開車送她學校,下午放學再接回家。她在學校走動不方便,我們也不想給人添麻煩,就給她穿著尿布。老師和同學也會幫忙,課間推著輪椅讓她到操場上轉轉。」阿米拉拿出手機,給我看一段影片,那是哈宰勒老師拍的。影片有兩段,第一段是哈宰勒坐在一個鞦韆上,同學在後面推著,哈宰勒緊緊抓住兩邊的繩子,愉快地在鞦韆上盪來盪去,背景傳來孩子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另一段影片是在一個小院子裡,哈宰勒站在一個助行架後,兩腿上還綁著支具,一隻手拿著一個小籃球,另一隻手支撐在助行架最上部的橫梁上。她抬起手臂,使勁把小球向前拋去,那一半藍一半紅的籃球不偏不倚,在空中劃了一條不完美的弧線後,掉入前方院牆上架起的一個籃筐中。旁邊牆根下站著的一排小女孩都給她鼓掌,畫面中傳來一個大人的聲音,大喊:Bravo,一句英語的喝彩,她歪著頭,害羞地吐了吐舌頭。

……

我們準備離開了,哈宰勒放下菜葉,拿起身前木板上的紙,看著我說:「這幅畫要送給你。」我接過來一看,畫上畫的是一隻粉色的小熊,頭上戴著蝴蝶結,睜著兩隻大眼睛,它張開雙臂,彷彿是要送出一個大大擁抱。小熊的右上方畫著一顆黑色的心,上面還插著丘比特的箭,下方用英語寫著I Love You,下方還有一顆心,是藍色的,同樣插著丘比特之箭。小熊左下方則畫有五道彩虹,塗著黑、紫、粉、天藍和深藍色。「你畫得真好,非常感謝,回家我一定好好保存。」我拿過這幅畫,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背包裡。走到門口的時候,希克馬特拿了一個黃色的布老虎,說:「妹妹說這個布老虎也送給你。」我不好推辭,也捧在手裡。我從口袋裡掏出一百美元,塞給了阿米拉,說:「給孩子買點東西吃吧,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一定收下。」她推辭了一番,最後收下了錢。從她家出來已是下午,街上有兩三個小孩在踢球,他們歡快地追逐著那滾動的皮球,一個穿著藍白球衣,後面寫著阿根廷著名球員梅西名字的小男孩,一腳射門,打到了旁邊賣雞店鋪前面的一張塑膠椅子上,碰一聲,椅子倒在了地上,旁邊鐵籠子裡的公雞受到驚嚇,揮動著翅膀,喔喔直叫,之前一直站在櫃檯外的女人衝出來,伸出一隻胳膊,手在空中揮舞,瞪大了眼睛,大聲朝那幾個踢球的小男孩喊。「梅西」做了個鬼臉,過來把球撿起來,跑開了。阿米拉站在樓下的門洞前,向我們揮手作別。

二〇一九年卸任回國的時候,行李超重,我把很多東西扔在了杜拜,但哈宰勒送我的畫和布老虎我一直帶在身邊。女兒出生後,我把那個布老虎送給了她。等她將來長大後,我還要向她講講這個布老虎的主人小女生哈宰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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