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代碼（簡體書）

《創想未來·中國科幻名家系列》

 “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聯合創始人姚海軍親力主編，“雨果獎”得主、《三體》作者劉慈欣佳作領銜。從名家巨擘到新生力量，匯聚中國科幻名家名篇。十本書囊括十大科幻母題，以“科普導讀 科幻小說”的模式，立體呈現科幻世界的經緯，幫助讀者形成具有整體觀、科學性的科幻閱讀體系。一套專為中國青少年打造的科幻入門系列叢書！

《生命代碼》

本書以“基因編輯”為主題，收錄《替天行道》（王晉康著）、《天使時代》（劉慈欣著）、《祖母家的夏天》（郝景芳著）篇科幻小說，導讀《萬物真名——基因中的科學》（張雨晨著）。基因，決定了我們的樣貌，甚至命運，而人類正在逐步解讀這世間神秘的代碼。如果萬物不再是自然的造物，而是人類的玩物，故事將如何發展……“為了存在而存在，就是基因的法則。”

王晉康

高級工程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獲第9屆銀河獎一等獎、第5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終身成就獎。

劉慈欣

中國科幻小說代表作家之一、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曾獲銀河獎、趙樹理文學獎、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等諸多獎項，代表作《三體》獲第73屆雨果獎長篇故事獎，並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

郝景芳

小說作者，散文作者，“折疊宇宙”項目發起人。《祖母家的夏天》獲第19屆銀河獎讀者提名獎，《北京折疊》獲第74屆雨果獎中短篇小說獎。

汪彥中

新銳科幻作家，著有個人小說集《二次遺書》《異變》。曾獲第23屆銀河獎提名獎、第24屆銀河獎讀者提名獎、“晨星杯”中國原創科幻文學大賽短篇科幻小說獎。

張雨晨

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在讀博士生，專業方向為視覺認知，愛好廣泛，尤其熱愛閱讀和寫作，近年來在《科幻世界》 等平臺發表科普作品數十篇。

插畫師簡介：

趙恩哲

中國電影美術學會CG藝術專業委員會常務委員。曾獲第7屆和第8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美術作品銀獎、第29屆中國科幻銀河獎美術獎、第32屆中國科幻銀河獎相關圖書獎。

木木/MUMU

ABSOLUTION&MU藝術工作室合作主理人，8年資深插畫師、平面設計師、園林設計師。個人畫風鮮明，主要創作類型為科幻、奇幻、童話等。

☆《科幻世界》姚海軍主編

身份權威：《科幻世界》副總編輯，《三體》出版人，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聯合創始人、組委會名譽主席，華人科幻協會名譽會長。榮獲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編輯獎”、銀河獎“特別貢獻獎”、新聞出版總署等部委聯合頒發的“百名有突出貢獻的新聞出版專業技術人員”等獎勵。

主編多套叢書：主編四大書系：世界科幻大師叢書、中國科幻基石叢書、世界奇幻大師叢書、世界流行科幻叢書。

☆科幻名家云集，優質名篇精選

劉慈欣、王晉康、潘海天、郝景芳、何夕、江波……

從名家巨擘到新生力量，一個個響徹中國科幻界的名字，見證著中國科幻的萬裡征程，引領你仰望蒼穹，凝視未知。

精選“銀河獎”名篇、年度作品，一套書匯聚中國原創科幻數十載之珠玉。

☆按主題細分，囊括十大科幻母題

元宇宙、人工智能、外星生命、基因編輯、未來戰爭、外星殖民、星際旅行、時空旅行、機器人、中國古代科幻——

十本書十大主題，囊括科幻領域備受關注的熱門關鍵詞，立體呈現科幻世界的經緯，點亮宇宙深處的黑暗

幫助青少年讀者形成具有整體觀、科學性的科幻閱讀體系！

☆科普 科幻，內容扎實

特邀《科幻世界》科普作家張雨晨為每套書、每個科幻主題撰寫導讀（科普解說文章），內容包括科幻概念的解讀、相關科技發展歷程的簡介以及對本叢書收錄小說作品的解讀。

內容詳實，語言生動，深入淺出，青少年科幻入門*讀！

☆知名畫師操刀，精美雙封，四色彩插

本叢書封面和插圖插畫師：

趙恩哲，中國科幻插畫界的鬼才,被稱為“插畫界劉慈欣”“國內星際科幻繪畫人”。

MUMU，ABSOLUTION&MU藝術工作室合作主理人，8年資深插畫師、平面設計師、園林設計師。

☆數字名家傾情推薦，力挺青少年科幻讀物

人類能夠創建文明，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能夠想象出現實世界不存在的東西，讓我們珍惜這種能力。

——劉慈欣 《三體》作者，世界科幻大獎“雨果獎”得主

現在的孩子們生活在科技時代，不讀科幻作品就會像極度偏食的孩子，缺少基本的營養，就會落後於時代。

——王晉康 《逃出母宇宙》作者，中國科幻“銀河獎”得主

文學之河上起束縛自由想象的堤壩有時實在太堅固了，在衝決這樣頑固的存在，有時需要引進另外一股有活力的水流（科幻），與堤壩之內渴望自由的力量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合力。

——阿來 《塵埃落定》作者，茅盾文學獎得主

總序 寫給老師和家長們

這是一個科幻的時代。基因編輯、星鏈、元宇宙、ChatGPT……我們無時無刻不在經受著新技術、新觀念的衝刷。從日常起居到學習、工作，我們的生活已經與科技深深地融為一體。或者借用長期從事科幻研究的南方科技大學人類與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吳巖教授的說法：科幻正在對現實展開全面入侵。我們甚至難以再找到科幻與現實之間那條原本清晰無比的分界線。

與此同時，以想象力為核心價值的科幻文學也迎來了黃金時代。劉慈欣的《三體》成為超級暢銷書，榮獲世界科幻大獎“雨果獎”，在世界範圍內引發中國科幻風潮；劉慈欣的另一部作品《流浪地球》被改編成系列科幻大片，創下票房奇跡，成為中國科幻電影崛起的標志。

這還是一個素質教育得到空前重視的時代。教育改革不斷推進，教育，尤其是中小學教育不斷探索新思路、新方法。而隨著學生課余時間的釋出，同學們的課外閱讀引導成了一個新課題。

正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我們決定編輯出版一套適合中小學生閱讀的科幻小說選集。我們認為，中小學生應該盡早開始讀科幻小說，正如我國著名科幻作家王晉康所說：“現在的孩子們生活在科技時代，不讀科幻作品就會像極度偏食的孩子，缺少基本的營養，就會落後於時代。”

那麼，科幻小說到底能夠給孩子們帶來什麼呢？

首先，也是重要的，科幻小說能夠讓孩子們產生對世界的好奇心。科幻小說寫的往往是一個探索未知的過程，故事扣人心弦，所涉學科廣泛，展現的是科學的玄妙與美。這決定了科幻小說的閱讀過程就是好奇心被調動，繼而不斷生長的過程。而對科學的好奇心、對自然的好奇心，是兒童寶貴的質量，醞釀著無限的可能性，是他們長大後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的基礎。

其次，科幻小說能夠激發、保持孩子們的想象力。著名科學家愛因斯坦曾說：“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想象力更是兒童非常寶貴的“超能力”，隨著年齡的增長，如果不加以保護，這種“超能力”很可能就會消失。科幻小說家們寫作科幻小說，某種程度上可視為是參加一場人類展開的基於科學邏輯的想象力大賽，也因此，其中囊括了全世界想象力的人對科技、對未來為超凡的想象。閱讀它們，孩子們的想象力將會持續得到滋養。而想象力正是創造力的基礎。

再有，科幻小說有助於培養孩子們的探索精神。科幻小說某種程度上也是冒險小說，探索精神貫穿故事始終。無論是早期儒勒·凡爾納的《從地球到月球》、H.G.威爾斯的《時間機器》，還是近年王晉康的《逃出母宇宙》、何夕的《天年》，莫不如是。閱讀它們，孩子們始終會受到這種寶貴的精神的鼓舞，就如同在心中播下了一顆神奇的種子，一俟時機成熟，便會在科學的世界裡揚帆遠航。

閱讀科幻小說的好處遠遠不止這些。也正因如此，才有那麼多有識之士呼吁大家重視科幻小說。美國著名的科幻作家之一艾薩克·阿西莫夫甚至給出了閱讀科幻小說適合的年齡：9歲到10歲，晚不宜超過11歲。

事實上，科幻小說的教育功用早在清末就受到我國知識界的關注。作為推介科幻小說的先驅，魯迅先生早在1903年即翻譯了法國科幻名家儒勒·凡爾納代表作《月界旅行》（《從地球到月球》舊譯）。為說明譯介緣由，他還曾專門撰寫了一篇“辨言”。其中一句“導中國人群以進行，必自科學小說始”，格局比之今日所談科幻對兒童閱讀的意義遠為宏闊高遠。在該文中，魯迅先生也談到選擇科幻小說（時稱“科學小說”）作為國民教育切入點的理由：“蓋臚陳科學，常人厭之，閱不終篇，輒欲睡去，強人所難，勢必然矣。惟假小說之能力，被優孟之衣冠，則雖析理譚玄，亦能浸淫腦筋，不生厭倦。”今天看來，其理仍在。近年有多所中學，將科幻小說引入課堂，也可視為先生思想之延續。

後，編輯這套“創想未來”科幻叢書的想法，緣起於2021年初冬成都鐵像寺某茶館的一次茶敘，在此向岳曉慧女士等多位出版界的朋友致謝，他們對科幻和教育的諸多看法，啟發了這套書的編輯方法。

我希望，這套依據科幻題材分類，並由青年科普作家張雨晨撰寫解說的科幻叢書能夠受到教師和小讀者們的歡迎，也借此一並向張雨晨和本套書所有小說的作者表示感謝。

姚海軍（科幻世界雜志社副總編輯）

總序

導讀《萬物真名——基因中的科學》張雨晨

《替天行道》王晉康

《天使時代》劉慈欣

《祖母家的夏天》郝景芳

《伶盜龍復活計劃》汪彥中

伶盜龍復活計劃

1

茂密的森林深處，無數五彩繽紛的鳥兒驚叫著飛散開來。遠處，世外桃源般的雪山轟然坍塌，發出巨大的“咔嚓——嘩”的聲響……

陶勤知渾身肌肉收縮，睜開眼大叫一聲“完蛋了”，迅速地從被窩裡鉆出來，抓起外套胡亂往身上一披，然後往窗外瞧去。博士生宿舍樓陽臺的遮陽板又被積雪壓斷了，晾著的內衣褲被雪水糟蹋得一塌糊塗。

手機在閃，打開便是各種節慶短信，他剛要丟開，電話又來了：“老陶，是我啊！”

“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掛機！”陶勤知素來有起床氣。

“都快過年了，你還沒離校哪？研究四腳蛇也得有個頭哇……咱高中班長讓我跟你說一聲，她趕在春節前結婚，要你也去。”

“不去。博士津貼還沒下來，謝絕一切燒錢行為。”

“過了春節，哥也要辦了，能給個面子不？”

“沒錢！再說吧，再說吧。”陶勤知掛了機。手機還沒放下，老家又來電話了。

“陶陶，我是你爹啊。剛給你捎去的那件‘阿迪’棉大衣還合身不？”

陶勤知低頭看看衣服上閃亮的“阿迪王”標志，“爸呀，還可以……過段時間，我學校的錢下來了就寄給家裡。放心啦。”

身為長子卻混成這樣，二十八歲的陶勤知心裡不覺一酸。

剛回到被窩，研究所基因工程組的小秦又打來電話：“帥哥，起床啦？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呀。”

陶勤知“咚”一聲跳起來，“咋，錢下來啦？”

“啊，那個還沒呢……不過，項目組的組長要由你來當了。”

“為啥？”陶勤知感到大事不妙。

“張學姐昨天正式回家休產假了。”小秦發出壞笑，“待會兒你就到研究所來吧，審批會下午就開始。”

“完蛋玩意兒……”陶勤知把手機往枕頭上一砸。這攤子倒霉事兒，終究還是落到自己這倒霉腦袋上來了。

2

環藝旅遊資源開發公司產品開發部的人今天過來了一大堆，全都是一臉嚴肅的模樣，負責人金主任更是面部肌肉僵硬。

“直接進入正題——你們的項目組負責人是不是又換了？”金主任咄咄逼人地問。

“唉，是是……”李教授撓著光禿禿的頭皮，使勁兒向他賠不是，“不用擔心啊，咱們小陶同學的科研水平也是一等的……”

“行了，我知道了。”金主任揮了一下手，“今天公司也派來了一些骨幹，就是想實際地討論一下，現在這個工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手指在會議桌上有節奏地敲出“梆梆”聲，“怎麼會搞成這樣！”

陶勤知可不吃他這一套，索性準備豁出去說實話。他打開投影機，墻上映出一些出爐的培養室裡的監控相片。相片上的籠箱角落裡，有一團灰白相間、毛茸茸的東西。它屁股後面伸出一條光禿禿的長尾巴，上面沾著不少糞便，腦袋則鉆進了翅膀下面，就像一只睡熟了的野山雞。

“這就是你們花三個月搞出來的恐龍？”金主任搶先訓斥道。

“不錯！”陶勤知昂首說，“學名：蜥臀目獸腳亞目馳龍科伶盜龍亞科伶盜龍屬蒙古伶盜龍，英文種名：Velociraptor mongoliensis。”先上來一堆專業詞匯，鎮一鎮他們。

但金主任也不是吃素的，“別再給我扯這些沒用的了。上個星期我過來視察，你們就躲躲閃閃的，現在還要跟我說這只野雞就是恐龍？你當我二傻呀？”

小秦忍不住就要笑，陶勤知趕忙踹了她一腳。面對這類錢多人傻的科技盲，必須拿出些理科生的氣魄來。“染色體序列檢測結果全部都吻合，這只‘野雞’就是恐龍。”

“不要再蒙事兒了！恐龍哪裡來的羽毛！”金主任火氣漸增。

“嘖嘖……唉……”陶勤知故意擺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學術界已經公認多少年了，小型虛骨龍類和馳龍類的恐龍渾身覆蓋有羽毛和飛羽，並且與鳥類始祖有密切的進化血緣關係，這都是板上釘釘兒的常識性事實。我們組裡都是研究恐龍多年的專業人士，在這種基礎得不能再基礎的原則問題上，除了堅持真理，我們別無選擇。”他也敲起了桌面。

投資公司員工們紛紛搖頭，營銷部負責人更對陶勤知這副專業口吻極為不滿：“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很簡單的一件事，合同裡白紙黑字——我們要你們復制的是恐龍！公司要拿給遊客們看的是恐龍，不是山雞！‘恐龍生態樂園’不是養雞場！”他身旁的同事們趕忙發出適時的笑聲。

陶勤知對無知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咧開嘴說：“那我倒想請教一下，貴公司想要的‘恐龍’究竟是個‘神馬’玩意兒？”

金主任捅捅身旁的小跟班，“放給他們看。”

小跟班慌忙掀開筆記本蓋，找出一堆視頻資料，投影在墻上。

兩頭灰白色的迅猛龍齜牙咧嘴地追著兩個小孩；三頭有虎紋的迅猛龍敏捷地在小屋裡跳來跳去；一群紅藍相間的迅猛龍在草地上追獵一群鴨嘴龍……

“這就是恐龍。不用我再提醒你們了吧，恐龍專家們。”金主任點燃香煙，把小秦嗆得直咳。

“您放的是好萊塢電影裡虛擬的怪物。我們是為了復原真實的伶盜龍，不是去造什麼電影主題公園。”陶勤知還是不肯屈服。

“問題是我公司已經在你們這兒花掉了一百二十萬，根據合同，你們就得按照我們的設想來搞。現在你已經知道我公司需要的產品是什麼樣子了，照著做就可以了。”金主任強忍怒氣彈彈煙灰，“我給你錢，你給我做東西，我讓你做什麼樣的東西你就得照著做，要你做什麼顏色你就得做出什麼顏色來，叫你做‘迅猛龍’，你就別給我整那些洋文啊‘領導龍’啊什麼的學名。要你們做恐龍，你們做雞那就不行！”

“那我做不到。”陶勤知乾脆地說。

“你再說一遍？”金主任怒目圓睜。

李教授年紀大了，有點吃不消這種場面，掙扎著圓場道：“其實……其實呢，小陶只是在古生物學方面比較有造詣而已，技術上的事兒，還得讓工程組的小秦來說……小秦，快起來談談。”

小秦站起來，摸著馬尾辮顯得很是緊張，只好扶扶眼鏡低聲說：“我們做的‘逆向基因顯性重制工程’，只能按照基因的本來面目去復原；至於造出一種完全虛構的生物，恐怕目前……”

金主任長吐一口氣，把項目文件往桌上“啪”地一砸。其他人也是嘆氣。

“既然做不出來，那就是違約。一切都按合同辦吧。”投資公司陣營的人們開始起身收拾東西。

就知道今天要倒霉，陶勤知心裡怨恨不已。難怪學姐早早找借口撤了——與造恐龍比起來，造小孩簡直跟吃飯一樣輕鬆愉快。眼看這個黑鍋自己背定了：項目組完了，學期課題完了，論文也完了……進嘴的一百多萬研究經費必須吐出來不說，學校還得倒賠。

“這回院領導非把我弄死不可！”

想趕在年前拿到八萬塊錢酬金，回家過個風光年給爹娘長長臉的計劃，看來是徹底泡湯了……陶勤知兩手緊握，心裡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做出那個艱難的決定？

“……只要按照你們說的做就行，是不是？”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金主任停下手裡的事，望向他。

“那是自然。”

“喂！”小秦忙搖搖他的手，但被他推開了。

“其實可以做的……再給一次機會讓我們試一下吧。”陶勤知的話隨著一口氣輕輕從牙縫裡泄出，他覺得自己像個被扎漏的氣球。

3

“祛毛？沒門兒沒門兒！”小秦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陶勤知摁住她的撥浪鼓，“有門兒的。”

所謂的“逆向基因顯性重制”，解釋起來並不費勁。高等生物的胚胎發育過程中，蘊涵了從原始低等階段向高等階段進化的大部分過程；鳥類與恐龍之間的進化關係雖然尚不完全明晰，但基本路徑已大體摸清。“逆向重制”所要做的，就是在鳥類（主要是雉雞）的基因裡，把從恐龍祖宗那裡繼承下來的休眠基因挖掘出來，改變胚胎發育路線，讓雉雞返祖。現在已知，馳龍類與鳥類關係親密，這樣就可以從鳥類回溯到馳龍類。而伶盜龍——即所謂的“迅猛龍”——在大眾文化中地位很高，商品開發潛力巨大。環藝公司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投石問路，打算先搞一批迅猛龍出來，關進公園裡展覽，狠賺一筆。

“可是地球上根本沒有‘無毛伶盜龍’這種東西呀，再怎麼復原也不可能做出來！”

“你們的QTL定位小組真的把所有染色體都搞清楚了？”

小秦撥開陶勤知的手，“哼，你不相信我就算了。”

陶勤知雙手捂臉，腦子裡亂成一團。反正都決定了，要做就乾脆做到根兒上吧。“直接把丫的毛給拔光了拉倒……”

“你還是不是人呀？”

“事到如今還說這種廢話……”他透過指縫兒，迷茫地掃視研究所的食堂。這會兒，工程組組員們啃雞腿啃得正來勁，李教授在努力咀嚼雞爪子，禿腦門兒上汗津津的。陶勤知小聲嘟噥：“丟了項目，看你們大家都喝西北風去。”

他瞪著李教授的腦袋正出神，猛然間手一揮，狠狠拍在不銹鋼餐桌上。

五天後，工程組全體成員聚集在一只新籠箱旁邊，議論著眼前這個丑陋的小生靈。陶勤知微笑著說：“怎麼樣，我說有門兒吧。”

小秦只是皺眉，“真惡心。”

受到李教授“地方包圍中央”的那顆禿腦袋啟發，陶勤知決定讓這頭新生伶盜龍罹患先天性脫毛症。工程組使用大量的限制酶，在染色體各處動了手腳，造出了這頭天生無毛的可憐小動物。陶勤知用“二號龍”的代號稱呼它。

“速度還不夠快……繼續加大生長激素的劑量。”陶勤知下令，“在三天之內讓它生長為成熟幼體。”

“這麼多激素不要緊吧？會有不穩定的風險哦……”小秦擔心。

“靠，咱們上學的時候天天吃洋快餐的雞腿雞翅膀，還不照樣正常得很。”

小秦笑道：“誰說的？我看你就不正常。”

報時鐘響了，眾人紛紛拔腿奔向食堂。

光溜溜的二號龍蜷縮在草堆裡，瑟瑟發抖，而隔壁的另一個籠箱中，早出生的那頭丑陋的伶盜龍一動不動，仍舊呼呼大睡。

4

“……嗯。哎，沒事兒。媽，您就踏踏實實地準備過個好年吧……哎，我這兒還有個會，等結束了再打給您。”陶勤知斜著眼睛，瞟見金主任怒氣衝衝地朝自己走來，慌忙找借口掛了電話。

“怎麼……”

“你自己過來看看！”金主任厲聲說。

即便是科盲如金主任，這會兒也能看出二號龍快要不行了。體溫計數字已經持續很久低於39.5℃，心跳和脈搏速度也沒有恢復的跡象。它眼瞅著就要凍死在眾人面前。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審批會這一天出毛病！”陶勤知恨得牙根直癢。他當然知道，伶盜龍這類典型的溫血動物跟鳥類極為相似，幼體時期就脫毛是極其危險的。幸好，他還是有所防備。

“我們還製造了另外幾頭備用品。”他小心翼翼地對金主任說。

“甭跟我說這個，沒用！”金主任伸出食指，戳得籠箱砰砰直響，“是死是活我暫且不提。你指望我們公司會拿這種丑八怪一樣的產品，去面向消費者嗎？你這是什麼狗屁恐龍？根本就是只拔了毛的凍雞！”

二號龍的身體劇烈顫動，慘白的皮膚上遍布雞皮疙瘩，有些部位還滲著血，確實是不堪入目。

“不行，不行。”金主任掏出煙盒。

小秦脫口喊道：“研究室裡不準吸煙！”

“呵呵……我看你這研究室也留不了幾天了吧。乾脆你們大家一起打包袱回家，提前過年算了！”金主任怪笑著把煙盒放回衣袋裡。

籠箱的儀器發出刺耳的長鳴。二號龍的生命已然走到了盡頭。

這天的午飯和晚飯，陶勤知根本就沒心思吃，只是一刻不停地在揉臉。“思路不正確……”他感覺自己也跟凍雞一樣渾身發冷。

溫血動物重要的體征就是毛發，哪怕籠箱內空氣溫度控制得再好，幼體對溫度依然還是過於敏感。目前流行的恐龍行為生態學認為，伶盜龍有一套複雜的社會化育兒機制，幼體在成熟之前不能離開長輩們體溫的保護。可現在到哪兒去給這幫凍雞仔找保姆呢？

“要麼，讓一號龍來？”小秦瞄了兩眼仍在熟睡的一號伶盜龍，試探著問。畢竟是自己手裡誕生的頭恐龍，小姑娘對它還是有感情的。

但是陶勤知此刻耳朵裡聽不進別的。“凍雞！”他耳內回蕩著金主任嗤笑的聲音。老家又打電話過來了，可他絲毫沒留意到。

“或者我讓工程組再試試看，比如改造一下端粒，讓它們體型小一點？”小秦說。

“開玩笑。體型越小的動物，需要的熱量值越高，這是常識！”陶勤知嚷道，“小一點？那你乾脆把它們做成裸鼴鼠那樣，整天待在土裡面算了！”

無論如何，不管是領導、記者、國際友人，還是花血汗錢買了門票領著孩子來參觀的家長們，都絕不可能接受一只身長兩米半、體重五十斤的巨型冷凍雞，在他們面前神氣活現地跳來跳去。

人們根本就不想去看恐龍。他們想看的，是電影中的怪獸在自己鼻子前活生生地站著，嘶鳴、吼叫、張牙舞爪，然後再把那些牛和羊給撕成碎片！

看來打從根兒起自己就想錯了……

抽了整整一夜香煙，陶勤知癱倒在偌大的會議桌上。他終於想通了。正是“學海無涯，回頭是岸”，他又一次拋開了所謂的學術枷鎖。

“還談什麼科學啊，都他娘的對牛彈琴！”他瞪著眼睛咬牙切齒，把煙頭嚼得扁扁的，“就想看怪獸是不是？行啊，給你們好了！”

5

三號龍又在發呆了。這正是一天裡陽光充裕的時刻，它肚皮著地，一動不動，兩眼也沒有神采，根本看不出跟活潑好動的鳥類有什麼相似之處。一個星期下來，陶勤知他們也習慣了三號龍這種曬太陽的癖好。研究所的室外圍欄是全封閉的，二十四小時恒溫控制，即便是現在這樣的寒冬臘月，也無須擔心三號龍的保暖問題，但是這家伙依舊養成了每天中午曬陽光浴的習慣。

“你說，它要是去了恐龍園，那裡的圍欄也會跟我們一樣，有透明天花板嗎？”小秦問陶勤知。

“我不關心這個。只要那幫傻缺記得把它放進空調房間，別讓它凍死了就成。”

這時候，揚子鱷實驗體三十八號開始緩慢移動，爬到了圍欄內的溫水池邊，“撲通”一聲鉆了進去。三號龍起身嘶叫了兩下，跟在那鱷魚的屁股後面，也鉆進了水裡。

“倒是丫這愛好遊泳的習慣，真是個麻煩……”陶勤知叼著圓珠筆，眉頭緊皺。他心裡琢磨，這種行為現象或許也是必然，畢竟三號龍與其說是恐龍，倒不如說更接近鱷魚。

為了讓伶盜龍徹底“怪獸化”，工程組在三號龍復原工程中加入了大量鱷魚DNA片段，採用“多次異種代孕法”進行培育。次培育出來的著實是頭怪物：一身灰白色的鱗片皮膚，個別角落部位卻又扎出幾叢突兀的白色毛發，要多惡心有多惡心。由於陶勤知使用了極大劑量的激素，這個怪異的雄性生物一直都病歪歪的。

幸好它的精子活力尚佳。工程人員取出精子，植入它的“母親”——三十八號揚子鱷的體內，再一次培養，便造出了眼前這頭所謂的“恐龍”。它有伶盜龍的身體結構，渾身卻披著墨綠色的鱗片，本來靈動如鳥的雙眼也變成了鱷魚眼睛，儼然一頭非常標準的冷血動物。

“完美！這才是真正的恐龍！”幾天前，金主任視察三號龍，給出了十分滿意的評價，“但這顏色還是太像鱷魚，綠油油的。”

陶勤知回答他，工程可以繼續改進，通過染色體修改鱗片的顏色和紋路。

“來不及咯，再有兩個多星期就到春節長假了……也無所謂了，到時候我讓員工給它身上直接塗花紋就好。”金主任倒是有土辦法。

現在這貨如此愛洗澡，到了展出時，身上的“彩繪”恐怕會出紕漏。陶勤知心想，強迫它不下水也不行，弄不好還會再出什麼岔子。

正在思考的工夫，李教授給他打來電話：“環藝公司的人現在到大門口了，一會兒直接去你那邊審批。你們準備一下吧。”

大廳門口處，一個中年男人夾著手包，滿面笑容地跟陶勤知握手，“我是環藝公司的開發部主任，請多指教。你們都很年輕嘛……”

陶勤知接過他的名片看了看，奇怪地問：“錢主任？”

“呵呵，叫我老錢就行。”

“原來那位金主任呢？”

“哦，他調離了。現在由我負責產品開發。”錢主任對新產品很期待，催促陶勤知趕緊帶自己去看看。

圍欄裡頭，三號龍在水裡遊了一陣，爬回自己母親（同時也是祖母）身邊依偎著，舔著對方的頸項。

“怎麼樣？顏色問題嘛，金主任跟我說還是不難辦的，直接往身上塗顏料。”陶勤知笑著說。

錢主任看著陶勤知笑容滿面的樣子，合上眼睛拼命搖頭，“你們這樣簡直是瞎搞。”

“呃……那就讓工程組的人再重弄，修改它的……”

“不是這個問題！”錢主任突然瞪大了眼睛，大聲叫嚷，“你們怎麼瞎搞成這種樣子啊？！你們到底懂不懂科學？都什麼玩意兒！”

陶勤知和小秦除了被嚇傻之外，做不出任何別的反應。

“呵呵，你們真的是恐龍專家？連我這個大外行都看得出來，這孫子壓根就不是恐龍！迅猛龍啊，怎麼可能長鱗片？迅猛龍應該渾身全是毛！喂，專家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明白……”陶勤知的腦袋開始劇痛，“先前你們金主任不是說……”

“我不管之前哪個主任說過什麼話。現在我告訴你，恐龍都應該是長毛的！這話恐怕不該由我來說給你們聽吧，恐龍專家們？”錢主任的表情，在憤怒和嘲笑之間不斷變換著。

咬裂了嘴裡的筆桿，陶勤知這才勉強回過神來。看來自己也遇上了那個經典問題：領導更換之後，許多工作也會隨之被徹底否定和推翻，只得痛苦地從頭再來。

只有小秦的心裡樂開了花。“總算來了個懂點科學的投資人了！”她開心地想著。

“我們還有備用的產品呢。渾身都是毛，漂亮著呢。”小秦對錢主任說。陶勤知明白，她指的是一號龍。

“都是毛？這還差不多。”錢主任總算安下心來，又催促兩人帶自己來到一號龍的圍欄邊。

它現在已經長得半大了，正精力旺盛地四處走動，一身的黑白條紋羽毛，細長的尾巴不停地上下擺動，仍舊是光禿禿的。陶勤知很驚訝，才過了半個月不到，這小家伙居然能長這麼大了。難道是基因純正的緣故？

“嗯嗯，這才像話。不過羽毛還是有一些問題，太長了，太像鳥。”錢主任評論道。他掏出資料看看，“好是那種細細的絨毛，帶點各種顏色的條紋……就像迷彩服那樣。比較漂亮。”

陶勤知看看他手裡的資料圖片，發現是各種臆想性質的恐龍復原圖，不把恐龍畫得比孔雀還美就誓不罷休的那種，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實感和存在感。

“沒問題，春節前就能做出來。”他答應了。

錢主任點點頭，語重心長道：“我們做恐龍生態園，講究的就是科學態度，一定要讓遊客看到漂漂亮亮的長毛的真恐龍，弘揚科學精神，寓教於樂。這也是公司昨天開會做出的決定。”他充滿關懷地拍拍陶勤知的肩，“做學問就是要講科學。年輕人，牢記，牢記！”

6

“行了，爸，老說老說的，太絮叨。”盡管陶勤知努力克制，語氣還是不由自主地不耐煩起來，“都說了票已經買好了，票都買好了我能不回家？嗯，就這樣，回頭再說。”手機還沒來得及放下，桌上的傳真機又開始“吱吱喳喳”亂叫。

年關將至，各種煩惱紛至沓來。研究所附近的風景區供電處已經來過電話，說春節期間可能要執行分時供電，這對研究所內的保溫系統來說可是一大隱患。所內的備用物資，尤其是肉類飼料的供應早就告急多時，然而和項目掛鉤的市內科研機構，這兩天卻提前放假，飼養用肉肯定是沒戲了。還有各種人員的請假申請、物流清單、年終福利發放單、匯報總結書……簡而言之，每逢佳節倍蛋疼。

陶勤知猛吸兩口煙，捻起剛到的傳真紙，上面打印著環藝公司版的“產品功能詳情單”。他趕忙起身出門，邊讀邊往試驗用圍欄場方向走去。

一名工程組成員端著相機，正隔著圍欄給四號龍拍照。“這回怎麼樣，還都符合他們要求吧？”他問陶勤知。

“不知道。先看看再說。”

四號龍的狀態一直很好，溫馴地立著，眨著眼睛四處張望。它的樣子很像一只頭上長有發冠的條紋鴕鳥。陶勤知對照詳情單，一條一條地對它進行檢查。喙部形狀和牙齒都沒有問題，前肢處的毛發長度也控制在要求範圍內；腿踝那裡，該露出來的角質層也都露出來了。

“二趾爪還需要再磨磨亮。”陶勤知盯著那對彎鉤狀的爪子。這是伶盜龍身上代表性的身體特徵，然而他始終沒弄明白其功能。無論是喂食還是進食的時候，四號龍從來不用第二趾的大爪去觸碰食物。難道它不是用這倆大爪子去捕獵的嗎？也許恐龍園以後會訓練它這麼做吧。反正這家伙跟真正的恐龍也沒有關係……陶勤知心想。

後，是關鍵的毛色問題。四號龍身上的絨毛遍布著十幾道狹長的條紋，按照“棕黃白”的順序排列。這已經是染色體操作小組盡努力所能弄出的效果了，雖說談不上絢麗，比一號龍單調的黑白兩色還是強得多。

“幸好他們沒讓你把恐龍弄成可以變色的，不然我們全都要跳樓了。”工程組組員嬉笑著說。

陶勤知也笑了，心裡卻又是一亮。

“一頭可以隨光線和環境變色的恐龍？不知道他們會出多高的價錢來買啊……”

做好附上圖片的每日報告發給錢主任後，陶勤知的心情總算好多了。他摸著肚子走進食堂，看見小秦正一個人坐在窗邊，對著窗外漫天的雪發愣。

“又發啥呆呢？”陶勤知走過去撥弄了一下她的辮子。

小秦板著臉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東西，氣呼呼地摔在餐桌上。那是三號龍專用的金屬腳環。

“剛才我去飼料處理房，發現切割槽裡居然有這個東西！”小秦嚷道。

“怎麼了？可能是誰瞎扔的吧……”

“你胡說！”小秦來氣了，“那你告訴我，三號龍現在在哪裡？是不是也被你們做成飼料了？”

“那又……你問這麼多做什麼？你又用不著關心這些。”陶勤知高高捧起不銹鋼飯碗。

“你們真是沒有人性！”

陶勤知“砰”地把碗摔在桌上。

“你還真煩人啊……你不知道研究所裡的肉不夠用了嗎？三號龍本來就是不合格產品，現在肉那麼貴，貨源又那麼緊，你做的那些個寶貝小恐龍一個個又那麼能吃！有肉吃就不錯了，難道要我從自己身上割塊肉下來喂給它們？”

陶勤知覺得自己已經很克制了，其實還有很多小秦不該知道的事。比如，當初喂養三號龍所用的肉裡面，有些就是從它那丑陋的“父親”身上割下來的……

可小秦還是氣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她搖搖頭，“幸好‘小一’走得及時，才沒被你們給虐待。”

“小一”是她給一號龍取的暱稱。陶勤知聽到這話，心裡覺得有點不舒服。

三天前，也不知道一號龍哪根DNA搭錯了，它渾身泛起一層灰不拉唧的瑣碎絨毛，四處亂飄，性格也暴躁起來，好幾次試圖攻擊飼養員。也是它命不好，後勤組剛進來的研究生不慎將鎮靜劑的劑量配錯了，一針打下去，結果它的心臟便再也沒了動靜……後勤組員將它扔進了堆放飼料用的露天平臺等待處理，等到第二天陶勤知再去看，連尸首都找不著了。

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是李教授催他去開視頻會議。走出食堂前，陶勤知回頭看看小秦，有些僵硬地對她笑道：“你就別再心煩了。恐龍嘛，本來就該是滅絕的貨……”

7

“……好嘞。煙和酒的事兒由我來辦，家裡頭還是備點大白菜吧，腌肉在菜場買個幾條……別凈記掛錢，我能掙。哈哈。”

今天的天氣終於放晴，陽光斜灑進小辦公室內。陶勤知只覺得渾身舒適，打了個哈巴狗式的大哈欠。

“總算是解放了。”

四號龍已於昨天驗收合格，可以趕在年關之前交貨。再過不久，恐龍園的工作人員就要過來將它裝車運走。等過完春節，陶勤知得直接去環藝公司報到，作為該公司的簽約員工，參與後續的跟進項目。合同都已簽好，再過個把小時，他就可以拿到那三萬塊的先期酬金。不過在此之前，他打算先來個節前大掃除，反正就要跟這家待了兩年半的研究所說拜拜了。

有人推門進來，是小秦。“你都收拾開了？”

“還沒，一團亂不知道咋收拾。要不你來幫個忙？”

小秦點點頭，便一聲不吭地開始幫陶勤知整理書籍和資料。

兩人一直沒講話，直到小秦不小心從書架上碰倒一個紙盒子。“這是什麼？”她撿起來問道。

陶勤知拿過來，輕輕地“噢”了一聲。盒子裡裝著一架廉價的國產迷你顯微鏡。高中時，陶勤知還是班上的生物課代表，有一次他參加省裡的生物知識競賽，拿了一等獎，生物老師特地把這玩意兒送給了他，鼓勵他將來繼續鉆研科學。

“還要嗎？”小秦問他。

陶勤知搖搖頭，“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小時候不懂，還拿它當個寶貝。幼稚……”他將這紙盒子扔進了裝垃圾的黑塑料袋裡。

恐龍園的搬運車提早來了。大伙兒將四號龍牽進露天圍欄裡。氣溫還很低，四號龍的細絨毛顯然不足以保溫，因此它不停地打著冷戰。

“你們都放心吧，恐龍園的條件只會比你們研究所更好，凍不死它。”錢主任叉著腰說。他從手包裡取出一個挺厚的信封，敲敲陶勤知的手背。

“給你的獎勵。回去跟爹媽過個好年！”

陶勤知接過信封，捏捏它的厚度，心裡琢磨著要不要打開來點點數。哪怕只看一眼，自己的心情都會好起來。

過了好幾年一窮二白的學生生活，如今他總算有所收獲了。過完這個春節，就是一個新的開始，環藝公司的“恐龍復原計劃”這才剛剛起步，有足夠的舞臺可供他施展才華，也有足夠的錢等著他去賺。

仿佛有種什麼聲音，很熟悉的聲音，在輕微地回響，一下子把陶勤知從暢想裡拉回了現實。這好像是一種鳥叫聲。

一道清靈而悠揚的鳴聲，在眾人頭頂上方回蕩。陶勤知腦子裡“咯噔”一下，信封也差點掉在地上。那鳴叫聲很像是山地鷹類，卻又更加響亮，顯得悠遠綿長。

大伙兒不禁仰頭朝天空望去。

有一只大鳥正在研究所的上空盤旋，越來越低。漸漸大家可以看清，這只大鳥的翅翼甚為舒展，通體修長，尾翎豐滿，正在順著風勢飄蕩。有人不禁停下手裡的工作，掏出手機或相機拍攝。

大鳥飛得越來越低，顯示出其碩大的體型。它不斷啼叫，以一種與自身體格不相稱的輕盈姿態，輕巧地落在了一根電線桿的。那種優雅和靈氣，超過了陶勤知所見到過的一切鳥類。

它渾身披著絲滑柔順的飛羽，長長的頸項自然彎曲；兩眼橙黃明亮，炯炯有神；狹長的嘴喙是鮮嫩的檸檬黃色，頭頂有一叢艷麗的橘黃色羽冠，並向背脊處延伸，貫通後背；尾羽極其修長，正不停地上下翹動，末端的羽毛簇呈橢圓狀，圓環形的花紋就像一只大眼睛——就連孔雀的尾翎也沒有這麼奪人眼球。

至於它渾身的毛色，簡直如同童話故事裡的那只七色鳥：通體光澤閃亮的藍紫色，體側橫著一道貫穿全身的玫瑰紅色條紋，腹部絨毛好像海水那樣，藍得發亮。碩大的兩翼也呈現出這種“紫紅藍”的序列條紋，卻更加繁復多姿，似乎每一根飛羽上都有數種不同的色彩在交相輝映。妙的是，它這一身五彩斑斕的靚麗羽毛，能夠隨著陽光的角度而不斷變幻色澤，反射出來的光線仿佛霓虹燈一般，無時無刻不在閃耀。

但令陶勤知在意的，不是它那絕世的美貌，而是在它修長嫩黃的腳踝上，有一只小小的金屬腳環正在不斷反光。

8

“它……它是……”小秦失聲叫出來，忙朝陶勤知看去。但還沒等大伙兒從驚嘆中緩過神，大鳥已經張開雙翼，如同閃電般飛速撲下，直直地朝四號龍這邊飛躥而來。

自小在溫室和激素中泡大的四號龍，此刻已經嚇傻了，雙膝跪地，屎尿流了一地。大鳥“撲通”一聲，重重踩在它的背上，張開布滿雪白利齒的大嘴，用力鉗住它的喉嚨。隨即就是一連串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

錢主任個反應過來，發瘋般地大叫：“快，快打它！你們在幹什麼！麻醉槍在哪裡？”

幾個工作人員急忙從車廂裡翻出麻醉步槍，卻死活也尋不見麻醉彈。待錢主任再回頭看時，四號龍，公司珍貴的搖錢樹，已經被大鳥給卸下了腦袋，污血正從脖子裡肆意噴灑出來。小秦死死抱住工作人員的胳膊，擋開他們手裡的槍。

“那是一號龍，是我們這裡做出來的，是真正的恐龍！”她衝已經傻掉的錢主任大喊。

“到底什麼情況……恐龍？”錢主任揪住陶勤知的衣服問道。

但陶勤知只是目瞪口呆地立著，看著一號龍大嚼四號龍的頭顱。他知道一號龍是真正的伶盜龍，卻從來沒有想過，發育完全的它居然是這麼一副形態。

“它真的會飛！它真的就是鳥類的祖先！”

一定是有人給它使用了生長激素，它才得以迅速地成熟了。看來，伶盜龍的毛色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改變。幾天前，一號龍應該正好處在全身換毛的時期，荷爾蒙也已分泌完全。估計那管劑量有誤的鎮靜劑，只是讓它假死了一陣。

在那間污穢不堪的露天飼料處理場裡，慵懶丑陋的一號龍消失了，待它重新出現時卻是一個能夠在空中翱翔的美麗生物——令所有鳥類都不得不仰視並為之恐懼的、真正的“天空之王”。

在錢主任的催促下，後勤組員們總算從值班室裡找出了兩匣麻醉彈，迅速填進步槍的槍膛裡。“弄它下來！這玩意兒可值老鼻子錢了！可千萬別把羽毛打壞啊！”錢主任命令。

一號龍豎起頸子，用它那對明亮的眸子盯著眾人。

兩枚麻醉彈衝著它的胸膛飛去。一號龍毫不猶豫地“呼啦”一聲騰空而起，如同一道五色斑斕的閃電直躥上天。它避過子彈，在空中左右騰挪，靈活地扭動身軀，振翅飛向研究所圍墻外的一棵雪松，用爪子扣住了松樹的枝杈。

陶勤知瞪大雙眼，看著它爬樹時那敏捷的身手，雙足上的巨爪正牢牢地掛著樹枝，心裡恍然大悟：原來伶盜龍第二趾的巨爪並非殺戮武器，而是用以攀爬的固定爪。

太遠了，已經超出了麻醉槍的有效射程，大家全都垂下了槍口。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這位“天空之王”了。

小秦激動得眼淚鼻涕直流，情不自禁地朝那個方向跑去，邊跑邊呼喚它的小名。

“小一！小一！”

陶勤知斜靠在欄桿上，輕輕叼出一根香煙，微笑著搖頭。一定就是她給它注射的生長激素。

“真他娘的是好東西！”錢主任不由得嘖嘖稱奇，“這輩子也沒見著過這麼給力的玩意兒。小陶你說，這家伙夠不夠當咱們的‘鎮園之寶’啥的？”

“什麼鎮園之寶？”陶勤知故意反駁他道，“它又不是恐龍。”

“書上不是說，這什麼什麼龍，很可能是那些個鳥類的老祖宗嗎？”錢主任翻出包裡的各種資料查找起來。

陶勤知卻一屁股坐在了覆滿積雪的地上，“書上的都是猜測，沒看到活的，研究一輩子標本都不可能真正弄明白這件事兒……樂死我了！”他捂緊肚皮，笑得渾身發抖。

錢主任不解地瞧著他問：“不管它是不是恐龍了……怎麼辦？現在咱們該怎麼抓到這個玩意兒？”

“抓不到了。一輩子也別想抓到它。”陶勤知放心地躺在雪地裡，合上雙眼，滿臉都是無比快樂的表情，“這輩子能夠看上真龍一眼，就夠本兒了。”

世界上的一切都只是浮云。心態實在是太輕鬆了。現在他就想這樣躺著，笑上一輩子。

此刻，一號龍立在樹頂，昂起脖子高亢地鳴叫了數聲。兩只巨大的翅膀高高揚起，陽光照在兩翼一層層絢麗多彩的羽毛上，散射出一團猶如彩虹般的光芒。

它終於飛走了，那鮮艷奪目的身影消失在墻外的山林深處。只剩下那棵松樹還在兀自搖晃，仿佛所有一切都是一場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