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過大海的人（簡體書）

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

1. M. G. 勒克萊齊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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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萊齊奧的這本短篇小說集就像一個個平靜、緩慢的夢境——

男孩夢多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城市的喧囂似乎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經常問一些大人“你願意收養我嗎？”，卻往往沒等到回答就跑開了……

丹尼爾夢想著像辛巴達一樣到大海去旅行，終於有一天逃離了令人窒息的學校和不在身邊的父母，日夜兼程去了海邊……

小科羅娃聆聽著陽光、雲朵、蜜蜂和風，想要找到關於天空顏色的答案：“藍是什麼？”……

這些遊離在文明世界邊緣的少年，用自己的方式探索著世界、找尋著自我，他們是自由的，他們也引領我們去往那個充滿美好和神奇的地方。

勒克萊齊奧，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法國新寓言派代表作家之一，當今法國文壇領軍人物之一，與莫迪亞諾、佩雷克並稱為“法蘭西三星”。代表作品有《訴訟筆錄》《沙漠》《尋金者》《流浪的星星》等。

★ 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齊奧作品！

★ 曾被改編為電影、翻譯為多種文字的經典短篇小說。

★ 勒克萊齊奧用散文詩般的語言、細膩含蓄的情感探討著少年的追尋與探索這個共同主題，描繪了那些遊離在文明世界邊緣的少年向往自由、渴望成長的故事，用少年的視角訴說著人們對於超越現代生活局限的普遍渴望。

★ 傅雷翻譯獎得主金龍格優美譯本。

★ 國內青年插畫師楊拂柳精心繪製30余幅意境相符的插圖。

001 夢多

083 露拉比

130 活神山

159 水車

178 從未見過大海的人

205 哈扎汗王國

236 天上的居民

269 牧童

從未見過大海的人

他名叫丹尼爾，可他更喜歡叫自己辛巴達，因為他從一本厚厚的精裝紅皮書裡讀過辛巴達的歷險故事，而這本書他總是走到哪裡就帶到哪裡，不管是去教室還是回寢室。我猜想，除了這本書外，他實際上沒讀過別的什麼。他也不談論這本書，除非有時別人問起它。這時，他的雙眸更加熠熠閃亮，刀片般的面孔仿佛突然興奮了。不過，這男孩總是寡言少語。他不參與別人的談話，除非他們談及大海或旅行。人們大都是陸地生活者，如此而已。他們生在陸地，感興趣的也是陸地和陸地上的東西。甚至連水手也總是從陸地上來的人；他們喜歡房子和女人，愛談論政治和汽車。可是丹尼爾，他仿佛來自另一個種族。他討厭陸地上的東西，討厭商店、汽車、音樂、電影，當然還有高中的那些課程。他什麼也不說，甚至都不打哈欠表露自己的厭倦情緒。他待在原地，坐在凳子上或風雨操場前的臺階上，看著前面發呆。他是個成績平平的學生，每學期的考試成績剛好能讓他繼續讀下去。老師喊他名字的時候，他站起來，背完課文，然後坐下去就算完事。他仿佛是睜著眼睛睡大覺。

即使人們談到大海，他的興趣也不會持續很久。他聽上片刻，提出兩三個問題後，立即發現他們並不是真的在談論大海，而是海水浴、潛水捕魚、海灘和日光浴。聽到這些，他便走開了，返回去坐在他的凳子或臺階上，看著前面發呆。那樣的大海不是他想聽到的。他想聽人談論的是另外一種大海，不知道是哪一種，反正就是另一種大海。這些都是他失蹤、出逃以前的事情。誰也沒有料想到他有一天會出走，我說的是真正意義上的遠走高飛，一去不返。他極度貧困，父親在離城數公裡遠的地方有一小塊農耕地。丹尼爾身穿寄宿生穿的那種灰罩衫，他家住得太遠了，因此不可能每晚都回家裡住。他有三四個哥哥，我們不認識。

他沒有朋友，他不認識別人，別人也不認識他。興許，他就喜歡這樣，不與別人過從甚密。他有一張奇特的刀片般尖削的面孔，兩只美麗黝黑的眼睛顯出不屑一顧的神情。

他沒跟任何人透露過任何風聲。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全部準備就緒，這一點毫無疑問。他已經在腦子裡把一切都準備就緒，記住所要經過的公路和地圖，還有要穿越的城市的名字。也許，日復一日，別的孩子每天晚上說說笑笑、偷偷摸摸地抽煙，他則躺在宿舍床上，對很多事情都做過設想。他想過輕輕流向小港灣的小河，想過海鷗的嘶鳴，想到海風、在船桅間呼嘯的暴風雨和航標的警報。

他是這年九月中旬起程的，時值初冬。與他一起住在那間灰暗的大寢室裡的寄宿生一早醒來時，他就無影無蹤了。他們一睜開眼睛立即就發現了狀況，因為他的床鋪得好好的，沒有弄亂。被子認真地疊過，一切都有條不紊。這時，大家只是說了句：“噢，丹尼爾走了！”他們並不真的感到吃驚，因為他們畢竟是知道一點兒的，知道這件事遲早會發生。不過，誰也沒有再說別的什麼，因為他們不希望別人去把他抓回來。

就連中級班上那些多嘴的學生也什麼話都沒說。而且，他們能說些什麼呢？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有好長一段時間，在學校的操場上或上法語課期間，我們竊竊私語，三言兩語，意思只有我們自己明白。

“你認為他現在到了嗎？”

“你這樣認為？應該還沒有，那很遙遠，你知道……”

“明天呢？”

“是的，那有可能……”

膽子的學生說：

“也許他已經到了美洲……”

悲觀的學生則認為：

“唉，說不準他今天又回來啦！”

然而，盡管我們保持沉默，這件事在上頭卻掀起了軒然大波。教師和學監隔三茬五被召集到校長辦公室，警察局裡也同樣如此。警察局派出的警探不時來學校逐個詢問學生，想從他們嘴裡套出一些話來。

我們呢，自然而然，略去自己所知道的那個，也就是大海，除此之外我們無所不談。我們講到大山、城市、女孩、財寶，甚至誘拐兒童的流浪漢和外籍軍團。我們說這些是為了混淆視聽，老師和學監變得越來越惱火，脾氣越來越壞。

這件事引起的軒然大波幾個星期、幾個月都沒有平息。報紙上登載了二三則尋人啟事，附上丹尼爾的外貌特徵和一張不像他的照片。後來，一切又一下子平靜下來，因為我們大家對這個故事感到厭倦了。也許，大家心裡已經明白，他再也不會回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丹尼爾的雙親互相安慰，因為他們非常貧窮，也沒有別的什麼事可做。警察把這件案子給結了，他們自己就是這麼說的，他們還說了些老師和學監後來重復過的話，仿佛一切司空見慣，而在我們看來，此事非同一般。他們說，每年有成千上萬的人像他那樣無影無蹤地消失，永遠也找不到。老師和學監重復著這些話，聳聳肩膀，仿佛這是世界上平常不過的事情。我們呢，我們一聽到這些話，便開始浮想聯翩，一個秘密的、迷人的夢在我們的內心深處萌發，一直沒有結束。

丹尼爾肯定是在晚上到的，坐的是一列夜以繼日運行了很久的長長的貨運列車。貨運列車主要是夜間行車，因為它們太長，而且速度相當緩慢，從一個鐵路交通樞紐開到另一個。丹尼爾睡在硬邦邦的列車地板上，身上卷著一個破舊的麻布袋。當列車減速，沿著碼頭一路嘎吱嘎吱著停下來時，他透過柵欄門向外觀望。他打開車門，跳到鐵路上，然後沿著斜坡跑起來，直到找到一個過道。他沒有行李，只有一個總是隨身攜帶的海軍藍沙灘包，包裡放著那本翻舊了的紅皮書。

現在，他自由了。他感到冷。在車廂裡待了那麼久，他的兩腿酸疼得厲害。天色晚了，天開始下起雨來。丹尼爾以快的速度走著，逃離城市。他不知道要去哪裡。他筆直向前走去，走在貨場的兩墻中間，走在映照著昏黃的路燈光的小路上。這兒沒有任何人，墻上也沒有寫名字。大海就在不遠處。丹尼爾猜想它在自己右邊的什麼地方，被龐大水泥建築遮擋住了，在墻的另一邊。它被籠罩在夜色裡。

沒過多久，丹尼爾感到走累了。現在，他已經到達鄉村，城市在他身後很遠的地方閃亮。夜漆黑一團，陸地和大海都無影無蹤了。丹尼爾想找個地方躲雨避風。他走進路邊的一間木板小屋。他在小屋裡安頓下來，一直睡到天明。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合過眼了，也可以說沒吃過東西，因為他時刻都在透過車廂的柵門窺察外面。他知道自己千萬不能碰上警察。於是他躲到小木屋的裡面，嚼了幾口麵包，然後睡著了。

丹尼爾醒來時，太陽已經掛在天空中。他走出小木屋，眨巴著眼睛邁了幾步。這兒有條小路一直通向沙丘，丹尼爾就從那條路走。他的心劇烈地跳著，他知道大海在沙丘的另一邊，只有兩百米的距離了。他在小路上奔跑起來，爬上沙坡。風越來越猛，帶來某種陌生的聲音和氣息。隨後，他到達沙丘頂部，一下子就看見它了。

它就在那兒，在他面前，無處不是，浩瀚無涯。它像山坡一般鼓起來，藍光閃耀，它深不可測，離他只有咫尺之遙，帶著巨浪向他涌來。

“大海！大海！” 丹尼爾心想，可他不敢放聲高喊。他微微叉開手指，僵立在那兒。他不敢相信自己曾在它身邊睡過覺。他聽見海浪在沙灘上移動的聲音。突然沒有了風，太陽照在海面上，在每片浪峰上燃起一把火。海灘上的沙呈灰燼色，柔滑，小溪流從上面流過，寬大的水洼倒映著天空。

丹尼爾在內心深處一次又一次默叨著那個美麗的名字：

“大海！大海！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