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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0km.藏東紀事:生存與劫難下的真實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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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0km.藏東紀事:生存與劫難下的真實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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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 Amazon 5顆星好評 ★
「他們要來傾斜你,斜角你」
——神出鬼沒的隱諱標語,揭開了西藏的真實樣貌——
帶你透視消失中的世界屋脊


# 摧毀是為了拯救?
# 一場生態與文化的浩劫正在上演
當「禁止攜帶武器」的告示前,是全副武裝,隨時準備開戰的軍警。
當重建後的神聖寺院,變成喇嘛不願居住,還被迫當導遊的觀光勝地。
當居民的自由與自立能力被強制沒收,甚至得遠離家園住到「安置營」。
當「世界屋脊」的純淨不再,遍地都是鋼筋、鐵砂堆疊出的「文明建設」……
壯麗雄偉、引人入勝的西藏已成追憶,這才是如今的真實樣貌。

經濟開發帶來的商機、國際奧運確立的現代國家地位,
都會讓幾百萬人的荷包響叮噹。
因此,為建立超級強權形象,一切舉動都可視為拯救?

「雖然不是我的歷史、我的土地、我的宗教,我一樣感受到了那種侵害。」
因緣際會下來到西藏的史考特.伊佐,十五年來共探訪了十二次,
熟悉中文的他很快就融入當地,能關掉一般觀光客的濾鏡,敏銳觀察。
本書是為遊記,也是紀實,
更是記錄各種生態與文化系統消殞的珍貴敘事。


# 你在自己的國家算正常嗎?
# 不過是血與暴力罷了,沒什麼新鮮的
十多年來的西藏之旅,來自美國的史考特最能感同身受帝國體系的運作方式。
在帝國的字典裡,「自治」意味著它可以任意要你遵守規則、聽命行事,
甚至要你挨餓或入獄,如果你對如何活著有其他意見的話。

身高近兩公尺的他常被問到:「你在自己的國家算正常嗎?」
他總是回答:「不正常」,心裡想的卻是何謂正常:
「正常是用框框條條箝制思想」、
「正常是被警察拖著頭髮走時發出尖叫聲」、
「正常是讓車輪輾過你,直到你變成人行道上的一塊斑」……


# 他們要來傾斜你,斜角你?
# 監獄裡滿是詩人、行動分子、人權律師
街道上隨處可見急著被清除的標語、口號,
不是「去你的警察」、「西藏自由」這類直言不諱的訊息,
而是隱晦如「他們要來傾斜你,斜角你」,
看似不具殺傷力的幾個字,竟足以讓人終生被關進勞改營。

或許這樣解讀更為好懂:
他們要來傾斜你,斜角你。
把你挫成各種角度,
切割你的自我感,
直到能把你套進體系的機器、槓桿與齒輪為止。
直到你看著自己的臉也找不到自己。


描述今日的西藏,昔日種種形容詞已不再適合,
「生存與劫難」才是現今的最大考驗。
「下輩子我會在更好的地方」——
一晚在道浮縣的奇遇,史考特與陌生人的最後對話停格在這一句,
或許已經道盡了一切。


【本書特色】
 本書是一趟充滿勇氣與好奇的壯遊。
 大中國標籤下的西藏將何去何從,令人反思再三。
 如詩般的散文敘述,幽默諷刺的口吻,讓人不忍釋卷。
 促使讀者反思自由的可貴、生存的代價,以及如何看待自己的過去和未來。

【專業推薦】
林昶佐│立法委員
阿潑│轉角國際專欄作者
黃麗如│作家
(依姓氏筆畫排列)

【各界讚譽】
「一步一腳印地描述你可能不願忘懷、並樂於見到他人踏上的旅程。對中國自身的昭昭天命,提出了令人悲傷又有趣的願景。」
——比爾.波特(Bill Porter)╱紅松(Red Pine)

「史考特.伊佐的《2250 km.藏東紀事》是關於追憶能使人重拾創造力的最深意義,以及在徹底撕裂與獨裁政權主導的健忘下,讓我們真正成為人的關聯感。」
——伊恩.貝克(Ian Baker),《世界之心:最後一個祕境之旅》(The Heart of the World: A Journey to the Last Secret Place)作者

「在《2250 km.藏東紀事》中,史考特.伊佐思索目前發生於中國西方的生態浩劫,深懷同情地勾勒出流放到中國霸權邊緣的人群肖像,結合了科學的清晰、詩意的美感、暖心的幽默,文筆優美。」
——亨里克.德斯徹(Henrik Drescher),《在中國的日子:中國西部荒野的視覺日誌》(China Days: A Visual Journal from China’s Wild West)作者

「史考特.伊佐是文字的音樂家。他是才華洋溢的作家,想像力極為豐富,能將抒情散文與動作及從感官出發的細節合為一體。伊佐寫到的人與文化對大多數人而言是陌生的,但他以多采多姿、充滿感情的圈內人目光,帶領我們融入他們。」
——馬克.史匹澤(Mark Spitzer),《雀鱔的季節》(Season of the Gar)作者

「史考特.伊佐的著作投出一道長影,其哲學成分正適合我們當前時代的需要。伊佐經常幽默提出見解,但他的語言是天籟,每每能巧妙地使影像與音樂的搭配精準到位。」
——凱倫.史文森(Karen Swenson),《曼谷的女地主》(The Landlady in Bangkok)作者、美國「全國詩歌系列」得主

「充滿諷刺的機智之語……本書混合了作者對當地人的愛與悲傷。」
——《Taipei Times》評論

作者簡介

史考特.伊佐(Scott Ezell)/
他是一位美國詩人、音樂家、跨類型藝術家,曾久居亞洲並與原住民相處。一九九二至二○○四年,他主要待在臺灣,期間足跡遍布中國、印度、日本等地。自二○○九年起,他投入一項詩歌與攝影計畫,記錄在中國與東南亞邊界地帶的中央集權、國內衝突、耗竭性的資源採集等,對邊緣地景與社群有何影響。他著有《遙遠的角落》(A Far Corner),這部非小說敘事描述他與臺灣太平洋岸的一個原住民藝術家社群共同生活與創作的三年生活。他發行過十二張原創民俗、環境、實驗音樂專輯,出版了《美國岩石畫》(Petroglyph Americana)、《炭環》(Carbon Rings)、《機器的吞噬》(Swallowed by Machines)、《殼戲與龐氏騙局》(Shell Games & Ponzi Schemes,與視覺藝術家安德魯.隆〔Andrew Long〕合著),以及《戰爭前線》(The Front Lines of the War)等詩集,並與藝術家威爾.克林哲梅爾(Will Klingenmeier)合作《戰爭前線》的聲音藝術與口述文字專輯。史考特.伊佐現居於墨西哥恰帕斯(Chiapas)

謝汝萱/
曾任出版社編輯,現為專職譯者,近期譯作有《生產隊友》、《大師的刻意練習》、《肖像雕塑法》、《說故事的技藝》、《黏力,把你有價值的想法,讓人一輩子都記住!》等。
 

二○○四年九月,我踏上旅程,沿著西藏邊緣前進。我從中國西南方喜馬拉雅山的山麓丘陵起步,坐當地公車、搭便車、騎在路上買的摩托車,北行到更遠、更高的地景。會說中文讓我一路上能與村民、佛教喇嘛、把骨塊編進髮辮的游牧民族、安檢站的警察交談。經過六週,走了一千九百多公里後,我抵達可可西里,海拔五千一百八十公尺高的一片荒野保留地。我從那裡越過崑崙山脈,下山到交通薈萃的西藏格爾木市、漢人之地與新疆。那段旅程成為本書敘事的基礎。
其後的十五年,我回到西藏與中國西南方十二次,目睹了令人震驚的轉變,感覺那些打擊深入骨髓。大型水壩系統扼殺了河流,逼迫社區遷徙,山脈被耙開 ,為建設計畫提供所需的礫石,在中國邁向管制森嚴的警察國家,成為超級強權之際,整個地區也日益軍事化,並受到監控。
觀察到上述趨勢後,僅把西藏當成引人入勝的地景與文化來描寫已不再足夠。我開始將自己目睹到的變化與本來遊記的結構,結合為一場穿越時間也穿越實際地理的旅行。由此產生的敘事,召喚著西藏地景的壯麗雄偉、西藏人民的特殊自尊,走進地圖邊緣幾乎可謂前工業時期的社區,眼見各種文化與生態系統的消隕,予人極端的感官體驗。
今日中國新疆的集中營囚禁著一百萬名維吾爾人,民主自由在香港已瓦解,人權律師被關進黑牢,政府公開監視人民。但「帝國」的系統性壓迫並不是中國所獨有,美國與其他地方對原住民土地的強奪豪取及種族屠殺、奴隸制的殘留影響與今日全球經濟下的薪資奴隸制、將殖民西藏當成擴張領土、攫取資源的方法――這些都是中央集權政體對少數、邊緣化、弱勢族群施展權力的變奏。
這段「前往帝國盡頭」的敘事之旅是一則縮影,顯示當代生活的條件如何與遼闊原始的西藏地景形成強烈對比。也許更深入地了解中心與邊緣、威權與自治之間的動態,我們才能開始將地球重新構思為一個永續、和平、務求平等的住所。

目次

作者的話

第一部:方尖碑
第一章 大理,西藏的門戶
*方尖碑
第二章 前往中甸之路
第三章 真實的香格里拉
第四章 從香格里拉到得榮
第五章 得榮與王家寺
第六章 前往鄉城之路
第七章 永恆之雨中的鄉城

第二部:追憶遺忘中的世界(騎摩托車遊西藏)
*追憶遺忘中的世界
第八章 理塘
第九章 峻巴
第十章 前往甘孜之路
第十一章 甘孜與失之交臂
第十二章 大圓滿
第十三章 石渠

第三部:幽冥地景
*幽冥地景
第十四章 玉樹
第十五章 曲麻萊與不在地圖上的路
第十六章 前往可可西里之路
第十七章 可可西里
第十八章 格爾木,從天而降

謝辭

書摘/試閱

第三章 真正的香格里拉

我住進公車站旁一間像小盒子的混凝土旅館,蓋了三條毯子,整晚仍抖個不停。清晨,我泡蘇給我的咖啡喝,由於水不夠熱,煮得不好,所以淡而無味,然後我外出走上中甸的街道。軍用卡車隆隆駛過,像追蹤著獵物的石油獵犬。道路是以土石打造,粗糙而起起伏伏,像某種邪惡的情趣玩具。建到一半的玻璃鋼骨大樓高聳入雲,雕有政府行政機關的紋飾與印記。
一名穿金色上衣的年輕西藏女子騎馬走下街道。她挺直身子,抬高下巴,臉頰紅通通的,帶著微笑,彷彿她是世界的中心,儘管比起大樓來她渺小無比。再向前走,我看見屋頂沙袋的後方有戴著鏡面墨鏡的狙擊兵。銀手環在女子手腕上叮噹作響,髮辮編有綠松石。她的馬疾步上前,跨過一座軍事地堡前的土石堆——地堡是一種抗暴策略,這樣暴動的群眾才不會跑得太快。
我跟著她走下街道,繞著碎石堆走。我們接近老鎮上木材老舊變黑的建築時,她向狙擊手與路邊地堡的軍人拋飛吻。在軍用卡車之外,這條街上有一半是牛車、摩托車、穿著毛邊長袍的行人、前往中央寺廟的香客、幾個喃喃唸著咒語並搖鈴要求施捨的乞丐。女子在叉路邊拉韁繩,馬直立起來,在她身下轉了個圈,然後疾步朝城鎮外圍及開闊的遠方地平線走去。我則朝另一個方向走,到市場與寺廟廣場匯集的鎮中心。
中甸是位在荒野邊緣的行政前哨,是青藏高原大張的裂口與帝國權威當局之間的界面。從這裡向北與西方,一千六百多公里內空無一物,只有愈來愈高的地勢,地景愈是將其脊骨向天空抬高,人類文化就愈質樸純淨。中甸是西藏地名「Gyalthang」的音譯,但當地政府取得了地區商標,稱之為香格里拉。這個地方可能是詹姆斯.希爾頓(James Hilton)小說《消失的地平線》(Lost Horizon)中原始香格里拉的靈感來源。若是如此,那座神祕的天堂谷就位在西邊梅里雪山的卡瓦格博峰底部,那座冰雪覆蓋的金字塔海拔六千七百公尺。其他靈感可能是來自更遙遠的西方,十九世紀曾有一位法國神父,在山另一面的湄公河上游河谷興建天主教教堂。今日的西藏人家仍會從一百年前神父種植的葡萄樹摘葡萄釀酒。葡萄園位在湄公河上游的河谷壁邊,河水從青藏高原悠長地流下東南亞平原,挾帶著谷壁的落石與塵土,轉為古銅與黃銅色,最後流入南海。
政府辦公大樓呈鏡面格狀,像曳光彈般將我的目光引向天際。它們吸收並集中了這片地景的光,一切都充溢著光,即使是城鎮邊緣外的大麥田,似乎也是光從土裡升起,形成金色種籽與莖葉,地面的光連上天上的光。大樓仍有一些部分在興建,圍有鷹架,顯露出桁樑結構。我必須直直仰頭看,才讀得到以正式字體寫在大樓正面高處的名稱,彷彿它們不是要向地面上的人宣告身分,而是要向遠方的山脈與地平線宣告它們是西藏的「地區財務部」、「少數民族教化部」、「採礦部」、「仁愛部」——每棟建築物都是一座閃閃發亮的方尖碑,一隻天網般鋪天蓋地、無孔不入、不斷旋轉周遊的法眼,一座監視的圓型監獄。
風如棍棒般擊打著我,陽光閃耀得令我盲目。幾輛出租計程車漫無目的地四處行駛。沿街的肉店將巨大的犛牛肉塊掛在鋼勾上,帶著寬大彎角的犛牛頭骨立在一間餐廳門口。一個身上有刺青、油膩膩的乞丐從路中央走來,年約十六歲。儘管天冷,他穿著無袖上衣,皮膚因髒汙而幾乎呈黑色。男孩臉上有結痂;他半饑半瘋,在胡言亂語中夾雜著六字真言,一面喋喋不休,一面飢腸轆轆地盯著掛在鋼勾上賣的犛牛與羊腹肉,彎曲的肋骨像肉簾下的一列扳機。他看見我時大喊:「喔不要,喔不要!」他瞇眼用手指著我,接著轉身向上、向上再向上,指著巍峨的大樓與寫著「衛生健康部」的書法招牌,大樓的千片鏡面玻璃反射著陽光。他蹣跚走下街道,嘴裡喊著:「塔樓高高蓋進天空……唵嘛呢叭咪吽……他們不是最早來的人,但塔樓告訴你,你也不再是最早來的人了。他們收走了土地,以塔樓宣告所有權,宣告他們擁有這片土地……唵嘛呢叭咪吽……」
一群穿著絲邊天藍色上衣、皺紋滿面的西藏女性曳步走來,背上的竹籃裝著球狀蘿蔔和馬鈴薯,額頭繫著頭帶。她們叫喚我,邊笑邊指著我,彷彿我是一個繪面小丑,但我心情愉快,只跟著她們笑。我以中文向她們打招呼時,她們笑得反而更大聲,並合掌表示祝禱與歡迎。扎西德勒(譯註:祝你好運的意思,為西藏問候語)。
沿途的市場攤子以擴音器高聲叫賣,電視上大聲播著哭哭啼啼、連聲詛咒的港劇。卡拉ok店的廣告旗幟上,印有把球狀麥克風拿到嘴邊的女娃兒,理髮師在巷子裡剪頭髮,牆上掛著鏡子的碎片,店舖賣的東西應有盡有,供應你在青藏高原的家屋需要的一切:桶裝堅果與鐵鏽多到能熬湯的門閂、鋼網與電線、印有西里爾字的機器皮帶、鏈輪、解放軍膠底帆布靴、給馬匹大小的藏獒用的狗項圈、印有微笑犛牛商標的軍事等級切肉刀、斜靠側放的犁,地上的一袋袋過篩水泥灰粉,此外還有牛仔帽、架上覆了一層灰的太陽眼鏡。
我停下來買了一頂牛仔帽。我需要它保護我抵擋像鐵鎚和刀刃般重擊著我的銳利陽光。這裡所有的人都戴牛仔帽,並以銀飾、綠松石、紅珊瑚、彩色流蘇裝飾。風格多少是西藏人的基本要件,彷彿如此才能從這片赤裸裸的蠻荒風景中脫穎而出,形成較明顯的反襯,在這裡,你的骨骸貼大地的骨骸。我選了一頂底部帶一條生皮繩的巧克力色帽子。店主不願講價,只露出金牙微笑,我試著討價還價時,金牙像使出空手道的手刃般閃爍。「如果你想要便宜一點的帽子,可以到低地的店舖買工廠製造的帽子。這頂帽子是在鎮上這裡做的。」顯然風格是有代價的。我照他說的價錢付帳,頭上的帽子有如一朵移動式雨雲,為我遮擋陽光。
廟前廣場上,幾百名西藏人正朝著舍利塔跪拜,那座金色圓頂聖堂從四壁中高升而起。人群中也有幾排正行軍穿過廣場的解放軍,他們一臉漠然,戴著灰頭盔,長褲褲腳塞進高及腿肚的靴子,身側佩著突擊步槍。附近建築物的屋頂上也有其他拿著機關槍的軍人,槍口搖來晃去,彷彿在偵測是否有任何異議或不滿的跡象。我買了入場票後排隊進廟。大門上方的招牌寫著「禁止攜帶武器」。我前面的當地人在皮帶上繫了把小刀。他通過金屬探測門時,警報大響,兩名安檢警察把他的雙腿踢開,押他伏在桌上。他們拿著警棍站在他身後。他一直想起身解釋,但只要他從桌子舉起手,他們就把他推倒。他們拿警棍探索他的長袍下是否有武器,一路探測到腿部、鼠蹊部,然後伸手到褲子口袋裡摸索。「別再摸我那裡了!」他叫道。他們從後方壓制了他。我看不出警棍的用途何在,上面的刀刃還不如一把水手刀嚇人。汗水與眼淚爬滿了男子的臉。他告訴他們,他是個牧羊人,刀子是在牧場用的。但他們仍割下繫繩,沒收了那把有銀製刀柄,以綠松石裝飾刀鞘的刀子,留下皮帶上那條割斷的繫繩後,才放他通過。
「禁止攜帶武器」,公車站、博物館、寺廟裡都這麼說,當然,當然,警察除外,帶著槍枝和手榴彈、身穿盔甲和防暴頭盔的他們,看來像隨時準備開戰。他們會告訴你一百萬遍,他們是在保護你的安全與平安,但你得要有至高無上的信念,才能相信他們是為人民服務,而不僅是在大公司和銀行把土地像珠寶般捲走時,蒙蔽我們的雙眼。
事實上,金屬探測門時常大響,因為他們並沒有要每個人把硬幣或金屬物品從口袋掏出來。但這成了他們隨心所欲搜索或騷擾任何人的藉口。我穿過探測門時,他們檢查了我的鋼筆,此外什麼也沒說,連我袋子裡的北極藍防彈墨水瓶也不屑一顧。他們把筆交還給我,然後要求看我的護照。
「為什麼需要看護照才能進廟?」
「標準執行程序。為了安全。」
「防範什麼?」
「恐怖分子。」
「什麼?你是指為了自身的經濟與政治目的,而去殺害、砲轟、驅離市民的組織體嗎?」
「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你是指在寺廟還是中甸?」
「你不能用那個名字。觀光發展部已經把這座城鎮的名字改成香格里拉了。你必須用它的正式名稱來稱呼,不這麼做就是違反國家語言法規,要受罰的。」
「但那不是真正的地名。香格里拉是一部英國小說的幻想之地,並不存在。」
傻子才會這樣抗議。他們把小說扭曲成現實,或把現實扭曲成了小說,或兩者皆是。他們並不費心回答,只叫我站著別動,一如既往地拍了我的正面和側面大頭照,彷彿我的罪早已預先決定,只待時機一對,他們就會提出罪名。
安檢人員揮手要我通過。但我步入的不是寺廟,而是一間獻給西藏「解放」的軍事博物館。他們在寺廟周圍興建了這座像撐架般的博物館,把寺廟完全包圍起來。立體透視模型呈現折無垠的雪地,你可以站在軍隊跋涉荒野的挖空圖像紙板後擺姿勢拍照。發光地圖顯示著通往勝利之路。玻璃箱中盛著灰泥、火箭砲、手榴彈、彈鏈、刺刀、古代步槍,彷彿聖髑一般。你必須從入口處循路線周遊一圈博物館,才能進入寺廟——就像你要參觀傷膝河,得先經過一座慶讚美國騎兵的紀念碑。
一名頭髮花白的僧侶坐在區分軍事博物館與寺廟的那條區隔線的地上,他的身體被一切為二,介於威權與宗教的相反力量之間,兩股力量各有其絕對專擅的地方。看見他令我想起喇嘛為保護土地與人民而對解放軍開槍的相片,他們拿著一戰時期的步槍,紅袍在雪中留下點點紅跡。他骨架大,肌肉少,還有不少歲月磋磨的痕跡。臉上的皮膚坑坑疤疤,有抓花的痕跡,彷彿有人肢解過他,再馬馬虎虎地把臉縫合起來。
一九六二年,西藏地位第二高的第十世班禪喇嘛寫下《七萬言書》,書中他談到,在當時西藏中部的兩千五百座寺院中,僅餘七十座還在運作。國際法律家委員會(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of Jurists)一九六○年一份報告的結語是,初步證據顯示西藏有種族屠殺發生。但儘管歷經數十年的宗教迫害與人權侵犯,還有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疤痕,那名僧侶似乎仍一派祥和而入世,沒有任何積怨或恨意。
他看著我進廟,拿著木柄轉動黃銅製的轉經筒筒身,筒身上印有數千次六字真言,在每場革命中連綿不斷地向世人重複那段和平的咒語。
我停了半晌,他以英語說:「你看過政府辦公大樓了嗎?」
「在鎮上四處林立的摩天大樓嗎?當然了,怎麼可能錯過。」
「那就是這地方的歷史。那是真正的軍事博物館。」他半閉著眼,將注意力轉回手中的轉經筒。我仰頭望向寺廟牆外的方尖碑。裝置藝術,占領的藝術。政權的轉經筒。
我踏過門檻,進入興建於一六八四年的寺廟圍地。圍地內木造建築的每一寸都刻滿、畫滿了圖像,糾結著轉向自身的意義與象徵,彷彿世間沒有什麼是分離的,一切的一切皆相互倚賴。聖壇像皮納塔(pinatas,譯註:一種紙製容器,用來在生日宴會上打破,會掉出糖果與玩具)般破開,灑出生命的裡層與內臟給世人看,每粒原子、每道呼吸,一切的一切,無不彼此相連。
繪畫與雕刻是人類靈魂的立體透視模型,擴散為色與形,噴發出想像力與生命,精靈與聖徒、時母迦梨與藍色佛陀、千手觀音、人與動物的混種、有人類生殖器的狗和生著狼臉的鳥、藍色魔鬼、紅色骸骨、橘樹與綠山、歐幾里得連做夢也未見過的幾何形……鍍金菩薩、在垂落其金足邊的馬毛鬍中築巢的燕子……諸般形色猶如一張聖界地圖,只差「你在這裡」的紅色標示,讓你知道如何從起點循路走向涅槃。
我漫步走到主殿後方,在一個小聖壇裡,二十多名喇嘛面對面排成兩排。屋內昏暗黝黑,數千支細小的油燈燭火搖曳生光。喇嘛以單調的低語頌經,三尺長的號角傳出渾厚的低音。這裡存在著一股不羈也未道明的黑暗力量,某種奧祕正等在陰影裡。這裡沒有安檢人員,只有黑煙裊裊。軍隊砲轟寺院,把尼姑庵變成豬圈,讓人民挨餓,流放或逮捕他們的領袖,拒絕給西藏人來去自己土地的護照,以燃料庫與機關槍占領聖地,掠奪西藏的財富與礦產,但靈性、身體與這片地景之間的共鳴仍持續著,從他們的胸廓與喉嚨湧出振動的長波。燈火閃爍,光影的拼圖在牆上舞動,一則古代之夢的片段。
我從側門走出寺廟,繼續朝鎮外走去。有人帶牛穿過窄巷,用雪橇拉著柴火。地景那頭,所有山脊都列著一排經幡。紅花與薰衣草在窗臺上綻放,從建成住屋的土壤中生長。成熟中的一畝畝大麥延伸到鎮外,成排起伏並彼此覆蓋——已能收成的半透明穀粒呈白色,新芽是惹眼的鮮綠色,兩者之間有各種黃棕褐色調。
然後,我在西斜的夕陽下停下腳步,因為我接近公共安全部大樓時,看見有人用噴漆在鏡面玻璃板上,塗寫我在大理看過的文字,「他們要來傾斜你,斜角你」。抹掉塗鴉的噴砂作業已經進行了一部分,文字正從它挑釁地直向霸占的表面消失。基於某種理由,這次清潔人員穿著膨脹的麥拉裝,帶著通風設備,彷彿那些字是會傳染的病毒。那些字和我第一次看見時同樣難以理解。哪個瘋子會冒著生命危險,以如此抽象的手勢,把這些隱晦的字噴在牆上幾分鐘?它不可能對任何人產生任何效用或帶來任何好處。縱使所有西藏人都讀過這些字,那還是改變不了什麼,反正根本也沒人看見:一在牆面出現,就被刷洗掉了。在光天化日下塗鴉是一種信念或愚蠢之舉,或兩者皆是,有人冒著終生關進勞改營的危險,就為了一個祕密標記,一個耳語,一個眼色。
我開始回頭走向鎮中心。政府辦公大樓在暮色中發光,直線塊體撕裂了天際。天氣幾乎是暖和的,但一旦日落,山丘與四處流淌的溼地就拉下了白茫茫的寒冷夜幕。除了幾間餐廳裡有客人與店主圍坐在燒炭的火爐邊,街上杳無人煙。
一輛蘇維埃軍用卡車載著從河床掘來的銀灰色砂石隆隆駛過。司機穿著豹皮邊軍用夾克,平靜地盯著前方,儘管卡車像醉漢般搖搖晃晃,車輪緊臨著陡峭的陰溝邊。
一陣暴雨橫掃街巷。我躲進一間用三合板蓋的餐廳,餐廳裡天花板很低,燃著煤油燈。一名鞋子滿是泥汙的男子坐在角落讀一片撕下的報紙。一個年輕喇嘛坐在塑膠椅上,從盤子舔吮著晚餐剩下的紅油渣。他抬頭看看我,油亮的嘴唇綻開笑容。
「請給我和他一樣的東西,還有一壺酥油茶。」我對梳髻的西藏女店主說。
她點燃熊熊的瓦斯火,將一盤食材扔進平底鍋。屋內充滿了熱油的氣味。她將茶壺中的熱茶倒進以銀和綠松石裝飾的木製圓柱裡,再舀出一團犛牛油。女子上下抖動鍋柄,以圓鏟攪勻食材,直到皮膚因為用力而冒出汗光,接著她將食物倒進一個廉價的鋁製茶壺。壺中的液體呈灰棕色,鹹而帶油,幾乎沒有茶本身的味道,但足以帶來溫暖,讓我在這寒冷高原上的筋骨活動舒暢許多。
年輕僧侶起身走過來,露出笑容,對著我寫的筆記搖搖頭,筆記最後會化為你眼前讀的句子,我看著文字如魔法般,從筆尖形成紙上的藍色線條。他走出門外,進入雨中。
我的食物來了——壓成塊狀的碎大麥,半像燕麥片,半像豆腐,切成長條狀,加入番茄與洋蔥一起炒。不到兩分鐘左右,我就開始仿照那名僧侶舔盤子,把每一絲味道與營養吃下肚。
「這叫做什麼?」我問女店主。
「餌塊,」她說,對著我臉和手上的油漬微笑,「你喜歡嗎?嗯?」
我看看四周,但沒看見紙巾或任何能擦嘴的布。我抬手用襯衫的袖子擦,突然靈光一閃,了解了為何喇嘛都穿黑栗色。
雨停了。我踏出店外,回頭朝鎮中心走去。粉紅色與白色花朵從隔開屋子與街道的古老土牆頂冒出。夜色像蒸汽壓路機般,壓向整個盆地,星辰驟然從夜空升起。我抵達主廣場附近的叉路時,一陣風揚起,把一粒砂石或金屬吹進眼裡。我踉蹌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盲目地在路邊搖搖晃晃,右眼被吹來的砂石弄得掉淚,左眼也一同緊閉。這時我感覺有兩隻手抓著我的雙肩,硬把我的左眼打開,我從隙縫中僅能看見一隻巨大的舌頭向我伸來,有很多突起的粉紅色舌頭,像一只黏滿藤壺的海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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