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占魁形意武術教科書（簡體書）

這部書是民國四年（１９１５年）張兆東先生在南京創辦中華武術研究社時，為該社及三年前創辦的天津中華武士會編寫的教科書，當時因故沒有正式出版發行，只有手抄本在民間流傳。該書由修身篇、武術篇、五行篇、八要篇、三才篇、六合篇、疾篇、四稍篇、虛實篇、全體篇、陣法篇、形象篇、勇敢篇這十三組共一百三十篇相對獨立的論文（今缺三才篇、六合篇、疾篇、四稍篇四組共四十篇）組成，講述者為張兆東，記錄整理者為喬善宜。張兆東先生是清末民初最著名的形意拳大師和形意拳教育家之一，這些論文，基本上是他對《形意拳譜》的解讀和闡發，對於當代形意拳乃至武術習練者、研究者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要想練好形意武術，就必須下功夫研讀《形意拳譜》，但是《形意拳譜》有很多深奧難懂的地方，非明師不能通解其中的道理。而張占魁先生正是這樣的明師，本書也正是解讀《形意拳譜》的一部經典之作。現今這部書的手抄本能被有心人發現、收購並公開，真是形意拳界乃至武術界的一大幸事！

張占魁（１８６５—１９３８），字兆東，河北省河間縣鴻雁村人。幼習少林拳、迷蹤藝。少年時在天津謀生，結識河北深縣李存義，並結為金蘭。後隨李拜於劉奇蘭宗師門下，學習形意武術。二人又都是八卦宗師董海川先生的入室弟子。清末，張兆東先生任天津縣衙馬快班班首、直隸省營務處頭領，拿賊捕盜、維持治安，成績卓著，軼事甚多。北洋時期，曾任馮國璋的私人保鏢。１９１１至１９１２年，參與創建天津中華武士會，並任副會長至１９２８年中華武士會停辦。１９１８年９月，與師兄李存義攜弟子韓慕俠、李劍秋、張遠齋、王俊臣等進京，參加在中央公園（現中山公園）舉行的“萬國賽武大會”，擊敗俄國大力士康泰爾，轟動一時。晚年，張兆東先生一直在天津基督教青年會等處傳授武術，並編撰天津中小學國術課教程。曾出任１９２８年杭州國術遊藝大會等全國及各省市國術大賽的評判委員等職。張兆東先生一生傳授門徒極多，知名者有張遠齋（子）、劉錦卿、劉潮海、韓慕俠、白學海、劉匯川、武銘、魏成海、王占恒、王俊臣、魏美如、李劍秋、李存付、姜容樵、姚馥春、馬登雲、錢樹樵、裘稚和、張雨亭、馬騏昌、趙道新、顧小癡、溫士源、苗春、武藎臣等。這對形意拳、八卦掌的發展與傳播貢獻巨大。

先生此書，時時表現出他對形意拳藝術（先生稱為“形意武術”）的摯愛之情。先生對形意武術的深刻認識與純熟把握，也時時體現出來。他的講解深刻而老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當時形意拳大師們的共識，凝聚了多少代人的心血與智能。而記錄者又熟諳經史，嫻於筆墨。所以此書具有很強的感染力和說服力。

然而，現代讀者對文言語法多不夠瞭解，對傳統武學經典（如《形意拳譜》）較為陌生，自身武術修煉也多有不足，閱讀本書很容易遇到各式各樣的問題。因此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以臺灣逸文武術文化有限公司《形意武術教科書》為底本，出版該書的校注本，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這次校注筆者重點做了以下工作。

一、底本存在缺字及多處明顯的斷句錯誤，此次校注重新斷句、標點，其中底本缺字以□表示。

二、底本中的文字訛誤也有很多，這次對於其中顯而易見的差錯，大部分直接改正，以減少注釋說明，讀者可以對照影印部分看到這種改變。

三、由於文言文的跳躍性和簡略性，這種拳譜性質的文獻，只有字、詞的注釋是不夠的。這次對書中的九十篇論文，全部給出了參考譯文，補充了原文中缺少的連貫、轉折、鋪墊和過渡，使其文脈貫通、文意突顯，希望讀者重視譯文的閱讀。

四、儘量在注釋和譯文之間減少重複，形成輕重交錯的關係。請讀者注意對比閱讀。儘管校注者在本書的校注過程中做了大量工作，但是限於水準，定然還有失誤和疏漏之處，敬請讀者提出寶貴意見。

虛實篇第三章

第一、進退宜明夫虛實也。術譜雲：進步要低退步高，不知進退枉學藝。是進退二字為練形意武術最要之關鍵，即虛實二字亦為練形意武術之本源。彼進而我退，是避其實也；彼退而我進，是搗隙以擊其虛也，即武子兵書所謂避實擊虛之法①。若不明虛實，彼進而我亦進，以實擊實，力強者勝，危弱者敗，大者關乎國家之存亡，小者關於一身之性命。至彼退而亦進，更宜察其虛實也。彼用引誘之法，我則誤入網羅，必致身命不保。術譜有雲：“見空不打，見空不上”，正謂此也。至於“進步踩打莫容情”，是言其實也；退步須防地不平，是言其虛也。是虛實二字，練形意武術者，不可弁髦②視之也。亦惟學者平日涵養有素③，有真實之功，無虛誕④之勢，一旦大敵當前，高下在心⑤，法隨手至⑥，正俗語所謂：百練精⑦ 化為繞指柔者，此之謂也！

注釋

① 武子兵書所謂避實擊虛之法： 《孫子兵法》所說的避實擊虛的方法。武子：即戰國時軍事理論家孫武，也稱為孫武子。《孫子兵法·虛實》：“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

② 弁髦：弁，指緇布冠，一種用黑布做的帽子；髦，童子的垂發。古代貴族子弟行加冠之禮，先用緇布冠把垂發束好，三次加冠之後，就去掉黑布帽子，不再用。因而將它比作無用的東西。《左傳·昭公九年》：“豈如弁髦，而因以敝之。”

③ 涵養有素：即訓練有素。

④ 虛誕：虛假。

⑤ 高下在心：敵人的高下都在我心裡，即敵人的水準高低都在我方的掌握之中。

⑥ 法隨手至：方法隨手而出。形容我方應對自如，變化無窮。

⑦ 精：精鋼。

參考譯文

第一、進退要懂虛實。拳譜說：進步要低，退步要高，不知進退白學藝。據此可知，進退二字是練形意武術最重要的關鍵，虛實二字也是練形意武術的根本。他進而我退，這是避開他的實；他退而我進，這是直奔空隙而攻擊他的虛，也就是《孫子兵法》所說的避實擊虛的方法。如果不懂虛實，他進我也進，以實擊實，則力大的取勝，力小的失敗。從大的方面說，關係到國家的存亡；從小的方面說，關係到自身的性命。至於他退而我進，更要注意觀察他的虛實。如果他是用引誘的方法，而我則誤入網羅，必然導致性命不保。拳譜上說： “見空不打，見空不上”，正是說的這種情況。至於說“進步踩打莫容情”，這是講進要實；“退步須防地不平”，這是說退要虛。這虛、實二字，練形意武術的人，不可當作弁髦一樣的無用之物來看待。只有平日訓練有素，有真實的功夫，而無虛假的架勢，才能在大敵當前的時候，敵方的水準高低全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方的妙法隨手而出，正像俗話所說的：百煉精鋼化為繞指之柔，說的就是這啊！

虛實篇第四章

第二、用力宜明夫虛實也。人之用力有虛實，猶人之遇事有緩急也，事之宜緩，急則生變；事之宜急，緩則難圖①。若大敵當前，人用虛式以誘我，我必用虛式以搪塞之。若不明乎此，誤用實力以架之，彼得②趁我之式而勝我之機。若彼用實力，我用虛力以招之③，此太山④壓卵，必至傾倒數步之外。惟彼以實來，我以實往，以實對實，以虛對虛，勢勻力敵；再加以手法之巧，步法之精，其不以此勝人者幾希⑤矣！所謂用力少而成功多者，此也。若學藝者不察乎此⑥，不問可否，不論是非，不窺虛實，不明機變⑦，彼以直來，我以直往，自恃武藝之精，力大欺人，所謂“恃藝必死於藝”。大聖人⑧有雲：“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過其儔。”⑨惟望學⑩宜書紳佩之。

注釋

① 難圖：難成。圖，謀取。

② 得：得到。

③ 招之：招架他。

④ 太山：即泰山。

⑤ 幾希：很少。

⑥ 不察乎此：不察於此，不明白這個（道理）。

⑦ 機變：機巧變化。

⑧ 大聖人：或指老子。按，老子《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此或為“強梁者不得其死”之原始出處。

⑨ 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過其儔：強梁，兇暴，強橫。過，疑為“遇”之誤。《說苑·敬慎篇》所載《金人銘》中有“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句， 《孔子家語·觀周》中亦有此句。“過”的繁體為“過”，與“遇”很接近，或因形近而誤。儔：伴侶，同輩，這裡指對手。

⑩ 學：後疑脫一“者”字。

參考譯文

第二、用力要懂虛實。人用力有虛有實，就像人遇事有緩有急，事該緩辦，急了就會生出變故；事該急辦，緩了就會錯過機會，再難辦成。如果大敵當前，人家用虛式來誘我，我必須也用虛式來搪塞他。要是不懂這一點，誤用實力去格架對方，對方就能利用我格架時產生的空當來戰勝我。如果他用實力打來，而我用虛力招架對方，這就成了泰山壓卵，必然導致我方傾倒在數步之外。只有他以實來，我以實去，以實對實，以虛對虛，才能勢均力敵；再加上手法的巧妙，步法的精良，不憑這三點戰勝他人的太少了！所謂用力少而成功多，就是這個道理。如果學藝的人不明白這個道理，不問行不行，不論對不對，不看虛實，不明機變，他以直來，我以直去，自恃武藝精，以力大欺人，那就是所謂的“恃藝必死於藝”。大聖人說過：“逞強的人不得好死，好勝的人一定會遇上對手。”希望學者將這兩句話寫上紳帶，並戴在身上，經常警醒自己。

虛實篇第五章

第三、遇敵宜察其虛實也。敵人強大有力，身材魁偉，加以練藝有素，此則實中之實也！我若以猛撞漢待之，此必敗之道。兵書有雲：欺敵①必亡，正謂此也。若敵人身材孱弱，瘦小枯乾，又無練藝之功以助之，此則虛之中又虛也。不妨或或炮，一著成功，何必與之久戰？術譜所謂：視人如蒿草。此之謂也。敵人或虛或實，何以辨之？將一對面，用手一引，便知其底理也。俗雲：行家一伸手，盡知有無有。若身雖長大，一勇之夫，我可以用功力以勝之，雖藐之亦無妨。若身雖矮小，功夫、學力勝我十倍，我若以平常視之，亦必敗之道。兵法亦雲：驕敵②必敗，此之謂也。綜之，若與人對手，必平心靜氣以待之，不可心慌意亂，手足無所措，耳目無所加③。俗言：靜則生明。知敵人虛實，勝之則不難矣！

注釋

① 欺敵：猶輕敵，輕視敵方。

② 驕敵：傲視敵方。

③ 手足無所措，耳目無所加：手足不知道往哪放，耳朵不知道往哪聽，眼睛不知道往哪看。

參考譯文

第三、遇敵要觀察他的虛實。敵人強大有力，身材魁偉，再加上練功有素，這是實而又實的表現！我如果只是把對方當作一個普通的莽撞漢，這必然失敗。兵書上說：輕敵的人一定敗亡，正是說的這種情況。假如敵人身材孱弱，瘦小枯乾，又沒有練過功夫，這是虛中又虛的表現。我方不妨或用拳或炮拳，一兩招就打敗他，何必與他久戰？拳譜所謂：看人如蒿草，就是說的這種情況。敵人有的虛、有的實，如何分辨？兩人將一照面，用手一引，便知道他的底細了。俗話說：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假如對方身材雖然高大，但只不過是一勇之夫，那我就可以直接依靠功力戰勝他，就算藐視他也無妨。假如對方身材雖然矮小，但是功夫、技藝超過我十倍，我若把他當平常人來看待，也必定失敗。兵法還說：傲視敵方必然失敗，就是說的這種情況。總之，只要與人交手，必須心態平穩、氣息安靜，不可以心慌意亂，手足不知道往哪放，耳目不知道往哪聽、往哪看。俗話說：心裡冷靜就能生出聰明來。瞭解了敵人的虛實，戰勝他就不難了！

虛實篇第六章

第四、用法宜知虛實也。有形者為實，無形者為虛。以六合論，外三合為實，內三合為虛。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此有形可見，故為實也；內三合為虛，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此無形者不可見，是為虛也。綜之，實生於虛，虛本乎實①，無虛則無實；實生於虛，無虛焉能生實？二者相需為用，不可稍有缺點者也。至於五行用法，無不皆然②。劈炮鑽橫屬於五臟脾肺肝膽腎，是劈炮鑽橫有形，脾肺肝膽腎無形，是有形者為實，無形者為虛也。為學者，平日養丹田之力，練腑髒之功。一旦用之，法隨心生，不致踏虛無之弊。用虛生實，內外相合，得個中真趣③矣！若不明虛者④，何克臻此⑤？

注釋

① 虛本乎實：虛的根本在於實。

② 無不皆然：都是這樣。

③ 個中真趣：其中真正的意趣。趣：旨趣，意旨。

④ 若不明虛者：此處疑脫一“實”字，按上下文應為“若不明虛實者”。

⑤ 何克臻此：哪能達到這種境界？臻：達到。

參考譯文

第四、用法要懂虛實。有形的為實，無形的為虛。拿六合來說，外三合為實，內三合為虛。手與足合，肘與膝合，肩與胯合，這三種有形的合是可見的，所以為實；內三合為虛，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這三種無形的合是看不見的，所以為虛。總之，實從虛生出來，虛又以實為本，沒有虛就沒有實；實從虛生，無虛哪能生實？二者互相配合起來使用，不可缺少任何一點。至於五行的用法，無不都是如此。劈炮鑽橫屬於五臟脾肺肝膽腎，劈炮鑽橫是有形的，脾肺肝膽腎是無形的，有形的為實，無形的為虛。作為學習者，平時要在無形中培養丹田之力，練習腑髒之功。這樣一旦用的時候，有形的方法隨著心意產生，就不至於踏入虛無的誤區。用虛生實，內五行與外五行互相配合，這就得到其中的真趣了！要是不明虛實，哪裡能達到這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