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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母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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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母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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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精神病院裡,瘋狂與正常的界線,
由誰來決定?

AMAZON年度暢銷榜冠軍,
「懸案密碼」系列作者猶希.阿德勒.歐爾森嶄露頭角之作!
讀過了「懸案密碼」,你更應該讀《字母之家》!

正常人在精神病院裡還能發生什麼事?
在字母之家,只有不斷的電擊治療、數不清的化學治療藥錠,
以及暗夜裡的集體霸凌……

二戰期間,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布萊恩與詹姆斯在德國領土上空發生墜機意外,
他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卻因在敵軍領地必須頂著假身分才得以苟延殘喘,
未料這個假身分卻讓他們陷入更嚴峻的困境──被送進一間精神病院「字母之家」。

字母之家每隔幾天就給予強力電擊治療,並注射高劑量的藥物,使得他們耗盡心智、渾渾噩噩,
承受著隨時被死亡威脅的沉重壓力,他們只能分分秒秒裝瘋賣傻,不惜隨地大小便,吃進混入糞便的食物,
被毆打仍悶不吭聲,幾乎成了人間煉獄,但他們仍咬牙苦撐──因為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

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他們並非是「唯一」裝瘋的人,而那些偽裝者已經盯上詹姆斯,向他施以凌虐。
與詹姆斯自幼感情深厚的布萊恩,只能眼睜睜看著友人日夜受欺辱,甚至幾近死亡邊緣,
此時,布萊恩終於找到一個突破口,但身受重傷的詹姆斯根本不可能跟著他逃離這個地獄,
布萊恩備受煎熬,他幾乎無法再忍受這種折磨,而那些偽裝者似乎也發現了布萊恩的祕密……

在偽裝的面具和高度精神壓迫之下,
他們如何逃開陷入瘋狂的渴望?


【國外讀者好評推薦】
「猶希.阿德勒.歐爾森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字母之屋》,奠基在許多觀察上,源於從前少年阿德勒.歐爾森在他父親行醫的精神病療養機構的所見所聞。他將那些回憶以及自身的創傷加工處理成一部動人心魄的小說,驚悚與悲劇熔為一爐,足堪為一份關於日常生活狂亂之邪惡的研究。」──瑪格列特.馮.史瓦茲科夫(廣播電台住持人)

「我所看過最好的影片。」──尤斯特.貝特(電影製片)

「一本扣人心弦直到最後一行的推理小說。」──讀者Anne Schmidt

「阿德勒.歐爾森娓娓道出兩位摯友的故事,或許也是種互相的背叛。一場沈重的悲劇,其後發展成緊扣人心的驚悚之作。」──讀者Nina Peters

「這是暢銷作家猶希.阿德勒.歐爾森最切身的著作,這部作品奠定了他享譽全球的基石-一本關於偉大友誼與人性的小說。」──讀者Manuela Haselberger

「《字母之家》一頁比一頁更緊張刺激,因為阿德勒.歐爾森帶領讀者一步步直邁向人性的萬丈深淵。」──讀者Verena Bach

「一部最高水準的驚悚作品,兼具說服力的真情告白,是一本賦予希望,也剝奪
希望的書籍。」──讀者Manuela Klumpian

「歐爾森巧妙交織戰爭小說以及心理驚悚小說的布局,並完整融入罪責與贖罪的問題,如此抑鬱卻又光明。」──讀者Sebastian Heise

「緊張、真誠而駭人,猶希.阿德勒.歐爾森描寫關於戰爭的心靈領悟、精神疾病與深刻友誼。」──讀者Dagmar Achter

作者簡介

姓名:猶希.阿德勒.歐爾森Jussi Adler-Olsen

他堪稱丹麥最暢銷的作家,
書籍銷量佔總人口三分之一!
他從小在精神療養院長大,
筆下的犯罪小說對人性有最真實、最深層的認識。

一九五○年生於丹麥哥本哈根,主修醫學、社會學、政治史、電影等科系,也從事過多種不同領域的行業。一九九五年,歐爾森開始寫作,兩年後便以第一本小說榮登瑞典、西班牙、南美等國暢銷書排行榜。
因為父親工作的因素,歐爾森從小在精神療養院長大,這段特殊的童年經歷使他日後創作犯罪小說時重視心理層面、人物刻畫,而不以常見的暴力情節為筆下的主軸。歐爾森寫作以來,作品得到許多全國性及國際性獎項肯定,除了曾入選國際性文學雜誌《書文化》(Buchkultur)年度全球最佳犯罪小說第二名,以及哈洛.莫根森(Harald-Mogensen-Krimipreis)最佳犯罪小說獎之外,更繼《龍紋身的女孩》作者史迪格.拉森之後,奪得北歐最重要的犯罪小說獎──「玻璃鑰匙獎」(Glass Key Award)。
《字母之家》是歐爾森第一部融合自身成長經驗的長篇小說,備受矚目。另著有國際知名作品「懸案密碼」系列,全球銷量突破兩百萬冊。
歐爾森無疑是當今丹麥最暢銷的作家。目前已婚,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相關著作
《懸案密碼4:第64號病歷》
《懸案密碼3:瓶中信》
《懸案密碼:籠裡的女人》
譯者簡介 邱麗穎

一九七二年生,東吳大學德國文化研究所文學組碩士。
德國波昂大學翻譯系肄業,現為兼職譯者。

書摘/試閱

4
「醒醒!」那聲音從遙遠的他方傳來,夾雜著夏日的聲息,融入霧氣渺茫的畫面中。「快醒醒啊,布萊恩!」
那聲音越來越低沉,也越來越堅定。他覺得自己正輕輕擺盪,然後感覺到有人在拉扯他的手臂。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布萊恩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半明半暗的車廂中寂靜無聲。又一次輕推,迎面是詹姆斯謹慎的笑容,布萊恩也報以微笑。
「噓,我們得輕聲細語。」布萊恩點頭,他了解。「我回過神來時,你還不省人事。」詹姆斯繼續說下去:「出了什麼事,布萊恩?」
「我大概是出局了。」布萊恩試著集中精神。「他們給我們做了檢查,那幫人對著我的瞳孔照了又照,後來我睜開了眼。他們知道,我肯定哪兒不對勁。」
「不出我所料,那夥人已經多次朝你那裡瞧了。」
「我昏了多久?」
「現在仔細聽我說,布萊恩。」詹姆斯抽回手臂。「在這車廂裡,我們眼前這些人全是軍職人員,他們正在回鄉的路上,放返鄉假,不過我認為他們也在監視這群病患。」
「回家?」
「沒錯,我們越來越深入德國境內,火車整日都在行駛,最後一段走得很慢。我不知道我們要被載去哪裡,可是這會兒我們停在庫姆巴赫。」
「庫姆巴赫?」布萊恩很難跟上詹姆斯的話。庫姆巴赫?庫姆巴赫?火車停了?
「在拜律特北方。」詹姆斯小聲說,「班堡、庫姆巴赫、拜律特,這些地名你總還有印象吧?」
「我想知道這幫人給我注射了什麼,嘴巴好乾。」
「試著振作起來,布萊恩。」
當詹姆斯再次碰觸他的手臂時,布萊恩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張大了眼睛。「她們替我們擦洗時,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叫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就是刺青啊,有怎麼樣嗎?」
「她們總不會每回都盯著刺青看吧。」
詹姆斯一股腦兒栽進枕頭,望著被單。「不過你說得對。我們得現在就刺,趁這會兒還看得見的時候。」
「我好冷。」
「我也冷斃了。他們在通風,剛剛地板上還滿是雪。」詹姆斯指指地板,沒將目光從被單上移開。「隔壁車的軍人有大衣可穿。」
「你看見他們了?」
「他們不斷進進出出,兩個鐘頭前他們還在找那名醫護兵。他們也知道有人跟兩名英國飛行員發生槍戰,那兩人還跳上了火車。那隊帶狗的巡邏兵肯定告發了我們。」
「狗屎!」布萊恩感覺到,現實如迅雷般趕上了他。
「這列火車上的人得到通知,已經在搜捕我們了。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找到,他們找不到。」
詹姆斯不再說話,坐直將左臂上的點滴注射器抓過來。他閉起眼,拔出針頭,讓混著血的營養液滴在床單上。布萊恩用手肘撐起身注視著他。詹姆斯把橡皮管打個結,免得液體繼續流出來,再將袖口推到肩頭,拿著針筒的針尖把幾根指頭的指甲刮乾淨,接著極仔細地將那些髒東西刺進腋窩薄薄的皮膚裡。
沒過多久,詹姆斯看起來就像一副快暈倒的樣子。他臉色煞白,嘴唇發紫,一點又一點,那個A型陽性的符號成形了。要弄成那樣,得刺很多針才夠。
「該死,可別發炎才好。」布萊恩輕輕說著,一邊扯下手臂上的注射針頭。「要是真發炎了,那我寧可穩當點,我要刺上自己的血型,詹姆斯。」
「你瘋了嗎?」詹姆斯抗議,但並無意改變他朋友的念頭,他自己要忙的事就夠多了。
不過布萊恩深思熟慮過了,想當然耳,刺上B型陽性而非A型陽性是有風險的,然而這些血型符號畢竟看起來都那麼相似,在登錄進病歷表時出個錯也是不無可能的。要是真有人拿病歷來比對,頂多會覺得有點奇怪,搞不好順手把病歷上的記載改過來也說不定,這一點布萊恩倒是十拿九穩的。
如此一來,他們把血輸進他的身體裡時將不會造成任何危險。不過要是有人根本不瞧腋窩,而只是照著病歷紀錄輸血呢?這樣的情況,布萊恩寧可不去想。接著他也拿起針頭將指甲刮乾淨。
刺青的過程緩慢得嚇死人,卻沒碰上太多阻礙。
他們兩度因為前面車廂傳來的聲響而中斷。第二次布萊恩出於直覺,將針頭藏在毯子底下。因為他從眼角瞥見了一個陰影,趕緊閉上眼睛。
車廂再次劇烈搖晃,布萊恩的頭傾斜垂向一側,這樣他可以看見詹姆斯的床,更遠處站著一名身穿黑衣的軍官。
布萊恩寒毛直豎,不過上臂的痛楚令他短暫分了神。他抽搐著把點滴固定好,並且希望詹姆斯能夠及時偽裝好。
那名黨衛軍安全官將雙手交叉放在背後,就這麼站了良久,仔細觀察著那些昏迷不醒的人。
外頭傳來叮噹聲與叫喊,猛然一下搖晃讓車廂震動起來,可是那名軍官依舊直挺挺地站著,不動如山。
接下來又是更多反向的搖晃,緊跟著劇烈撞擊,使得車廂就這麼搖來晃去──他們顯然在調車。等鐵路工人弄完了,那黑衣人便蹬著鞋跟,沒了蹤影。
在那之後,當天夜裡又來了名身穿大衣的軍官,直接朝向詹姆斯另一邊的病床走去。他在那兒站定,拿燈照著傷者的臉。突然間他僵住了,發出半聲的悶哼,衝向後面的車廂。
過沒多久,他帶著救兵返回──一名穿白袍的人,布萊恩還沒見過──抓住傷患襯衣的開襟撕了開來。
那人專心聽了幾秒之後,拿下聽診器便暴跳如雷。一陣激烈的混亂情況開始,護士小姐一面指手畫腳一面後退。前端的門打開,那名安全官現身,咆哮了一些命令,毫不猶豫地給了第一位護士一巴掌。一陣大聲交談後,那名引發這一切混亂的軍官衝出車廂,一會兒又帶著更多的士兵回來。在此期間,那名傷患被抬出去,後面跟著他的守衛及護士。
火車站建築的屋簷下,不知是什麼引擎,轟隆隆的特別大聲,卻又幾乎被刺耳的煞車聲蓋過;同一時間,就在他們的車廂前面,有人慌慌張張地下達命令。野戰醫院列車裡的傷者又被丟在一邊了。
「那是怎麼回事?」布萊恩悄悄問道。
詹姆斯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他快掛了,一名黨衛軍中將。那個安全官氣炸了。」他回答,聲音小得快聽不到。
「黨衛軍中將?」
「就是中將。」詹姆斯笑笑。「是啊,是怪怪的。一想到竟是這麼個該死的武裝黨衛軍將軍躺在我旁邊,還真是詭異。肯定會秋後算帳的。」
「那他們現在要把他弄去哪裡?」
「安全人員會把他送去拜律特的醫院。」
布萊恩把自己的手指弄濕,小心地揉掉臂上的瘀血,然後舔舔手指。他們得十二萬分小心。
「詹姆斯,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嗎?」
詹姆斯翻身時,被單下飄出噁心的氣味。「不知道。」
「這些傷兵會被送回他們的家人身邊嗎?你覺得呢?」
「我想會吧,會的。」
「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他們把那將軍抬出去時,我聽到一個字叫﹃家鄉防衛﹄,我不知道那指的是什麼,不過若照字面翻譯的話,意思差不多是﹃防衛老家﹄。而這表示我們就在前往那兒的路上,朝他們的家鄉而去。」
「然後他們就會發現我們了,詹姆斯。」
「或許是這樣。」
「我們無論如何都必須離開這裡,這兒的一切,根本就是徹底的瘋狂之舉!我們不知道在官方紀錄上這兩人怎麼了,我們也不知道,他們要拿我們怎麼辦。」
詹姆斯臉上幾乎是面無表情。「讓我好好想一想,布萊恩。」
「有件事你得先跟我說清楚,你也同意我們得離開這裡,對吧?最好今天夜裡就走,在火車重新啟程之前。」
詹姆斯沉默良久。外面貨車車廂的聲響逐漸消停,另一輛火車離站的聲音此刻也漸行漸遠。
布萊恩另一邊的傷者短短哼了一下,深深嘆息。
「我們會凍死的。」詹姆斯總算開了口:「不過你說得對。」
天還沒全亮,每個逃亡的念頭全胎死腹中。三名身穿便衣的女人從前頭上車,她們打開靠月台的門,幾乎毫無聲息,冰冷的空氣灌進來。在野戰醫院車廂中—剛好在布萊恩床前—醫師們接見了她們,他們垂頭喪氣地回了她們一個「希特勒萬歲」的舉手禮,緊接著便開始火爆的辯白。那些女人沒說什麼話,而是讓上級醫師說個夠,宣洩出他們的怒氣,然後整組人馬踏著莊嚴的步伐離開病床,只讓醫師的簡短評論打斷了一下。在布萊恩床邊,他們稍稍停步,互相耳語著,緊接著就消失在下一節車廂裡。
「蓋世太保。那些女人隸屬於祕密警察單位。」詹姆斯悄悄地說,車廂門恰恰同時關上。
「她們得看著我們,日以繼夜!倘若在這個車廂裡又出一次錯的話,麻煩就大了。我們闖進了一個上流圈,扮演著某種角色,只不過我還沒搞清楚在演什麼,真他媽的!」
從此有一個女人一直坐在車廂尾端的椅子上。火車出發的前一刻,又有一列傷兵車抵達。外面越來越黑,許多擔架抬著一動不動的傷患送了進來,因為這裡還有幾張空病床。但那女看守沒讓出一絲空間給抬擔架的人──那又不在她的職責之內。
沒能和詹姆斯繼續談下去,加深了布萊恩的不安。他們之前一致同意要開溜,問題是現在呢?每次布萊恩斜眼瞄向詹姆斯,只能見到他的身體輪廓在白布底下隱現。
從行駛的聲音來判斷,這列火車再度全速前進。現在要跳車為時已晚,守衛來來去去。
他們會被發現的。一道只有兩個方程式的簡單數學題:後果何時出現,以及出現什麼後果。為了不要馬上開始解第二個方程式,布萊恩將他的思緒轉向時間點。
自從他們攀上火車以來,頂多走了兩百公里。布萊恩閉上眼,毫不費力便能想像出德國的輪廓及國土的地理位置排列因此這兩百公里即是一個已知大小,而目標在何處卻依然未知。到達他們的停留之處,可能得要一天或兩天,也或許不過是幾個小時而已。一切端視目的地在哪,車速多快,停靠站有幾個以及針對鐵路線的攻擊如何,攻擊也可能來自空中。
布萊恩張開眼睛,頭上的燈在乳白色的微光中搖搖晃晃。詹姆斯的臂膀又垂過了床緣,他輕敲布萊恩的床,想叫醒他。
「你很不安。」詹姆斯以嘴型示意,沒發聲,顯得很憂慮。
布萊恩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一下子被推回現實。他很少打呼,而且就他所知,也從未說過夢話。還是有?
護士們已開始晨間的擦洗,與前一日不同的是,這些女子機械式地做著工作。眼下的黑眼圈以及不健康的蒼白臉色顯示出她們經歷了什麼,沒得睡,還要負責數百名傷患,再加上上級的指責,她們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那是布萊恩跟詹姆斯來到陌生土地的第三天。「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三日,星期四。」布萊恩默記著並自問,他能夠正確計數日期的日子還有多久?敵人又會允許他這麼做多久?
當安全官進來考察他下屬的工作情況時,引起了一陣混亂。布萊恩將頭移向側邊,察覺到詹姆斯悄悄握緊拳頭。是因為害怕,還是出於憤怒?
護士們同時從兩邊往布萊恩與詹姆斯走來,她們用力地揪住床單,以至於他們的身體把床架壓得嘎嘎作響。
她們替布萊恩擦洗時,他刻意把左臂緊貼身體。這回冰冷的水令他舒緩,尿液和夜間排泄物在皮膚上結成層,雖然皮膚不再灼痛,可是卻腫起發癢,而較大的不適感則是女性指甲在他陰囊搔刮造成的。
這回的床單是新的,沒漂白過,即使有皺摺、不平整,感覺起來還是很舒適。在所有人離開之前,他必須維持這個臥姿,如此一來可以仔細瞧瞧護士們如何在詹姆斯身上勞心勞力。
詹姆斯耳朵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耳垂上一小塊皮撕裂,整片掉在他的頭旁邊。安全官從頭到尾觀察著,當護士要擦上碘酒時,他走近了些。護士覺得自己被監視而感到惴惴不安,因此將一滴咖啡色的液體濺到詹姆斯的額頭上。
兩名護士繼續加快動作,那安全官卻走得更近,仔細地盯著那滴碘酒如何緩緩流向詹姆斯眼角。詹姆斯似乎知道自己受到觀察,要不然肯定會把那滴碘酒拭去。等那滴咖啡色液體經過鼻梁,便一路暢通無阻。
就在那滴液體快要滑進詹姆斯眼睛的前一刻,黑色馬褲移過布萊恩眼前,那人用拇指輕輕一拭,將那滴碘酒拭到一旁,滑向詹姆斯的眉毛,然後又背著雙手,搓掉拇指上被碘酒染上的顏色。
即便超過兩天沒進食,布萊恩不覺得餓,也不覺得渴,只是嘴巴乾得不得了。透過靜脈注射得到的營養似乎足夠了。
從上次正常用餐至今已過六十個鐘頭,自他們墜機起過了五十五個鐘頭,而將近五十個鐘頭前他們開始躺在這兩張床上。可是,若是過了一百五十個鐘頭呢?他們幾時會被塞根橡皮管進食道餵食?他們要如何承受而且完全不反應?答案簡單得令人沮喪,那是不可能的。
布萊恩得想出辦法,萬萬不能到那個地步。換句話說,他們勢必要從假裝的麻木中甦醒,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他們之後還是能夠觀察身邊發生的事情,並透過信號溝通。他們也必須假裝自己的健康狀況慢慢改善中,一旦時候到了,將能夠自主進食,或許可以使用便壺,說不定還下得了床。
他們甚至可能逃出生天。
布萊恩回過頭來致力研究這個問題:他們究竟哪裡不適?到底為什麼他們要躺在這裡?觸目所及,大部分病患根本沒有可見的外傷,也沒有任何一點點跡象顯示這節車廂裡的病人是受何種病痛所苦。所有人看起來都處在深度無意識狀態,總是事出有因。只有兩個人頭上包著繃帶,這就顯而易見出了什麼事,但其他人呢?
那兩個被他們扔出火車外的人患了什麼病?他跟詹姆斯頂替了他們,又該裝什麼病?
要是他們忽然睜開眼,對周遭環境有所反應,那意味著什麼?真會這樣嗎?那麼做會有什麼後果?
新的診斷分析、X光檢查?他們會不會因此看出這裡有兩個健康的人?
只有當布萊恩正式睜開眼睛,才能找到這一切問題的答案。
沒有其他解決之道。
他們必須盡可能玩好這個遊戲。


8
一切都會好轉的。
他們第一次領他通過那道玻璃門時,布萊恩強迫自己這麼想。
很多人已經去過外面的診察室了。縱然軟綿綿、無精打采地回來,而且常常像死人一般在床上躺了幾個鐘頭之久,他們隨後還是會恢復過來,似乎也沒留下什麼損傷。
在病房的推移門外,總共有六扇門面向走廊,截至那時,布萊恩當然只是從室內推想,兩邊的盡頭是出口,最後一扇門左邊是護理人員宿舍,宿舍前面那道門通往治療室。布萊恩猜測,最後那兩扇門是前往醫生專用空間。
倒數第二間屋子裡,站著多位準備就緒的醫護人員和醫生在等著他。他尚未搞清楚自己出了什麼事之前,他們已將布萊恩用皮帶束緊,給他打了一針,接著把電極圓片貼在他的太陽穴上。
電擊波令他當場癱了過去,並剝奪了他所有的感官能力,長達數天。單次的療程通常是一星期不超過一次電擊,持續五到六個星期。接下來是休養階段。布萊恩
還不曉得他們對他的治療會不會重複,但某些跡象顯示有這種可能。不管怎樣,第一名病患休息了一個月之後,又接受了一次新療程。休養期間就是吃藥,每人每天必須服一到兩顆藥,他們拿到的藥物全都一樣。
布萊恩絞盡腦汁在想,這裡的人究竟要拿這些病患怎麼樣,而且他很擔心這樣的治療對他跟詹姆斯會有什麼後遺症。那些他以前牢記在心的畫面,不知不覺的緩緩從他的記憶中消失無蹤。
他好像被麻醉了,而那些願望—與所愛之人重逢、跟詹姆斯說說話,或只是在沒有人監視的情況下到外面的雨中散散步生活,變得越來越淡薄。他的回憶狠狠捉弄了他,昨天他還回想起兒時的一樁經歷、歷歷在目又活靈活現,今天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什麼模樣。
他的逃亡計畫都還來不及完成便胎死腹中。
他也幾乎胃口全失。在每週一次的淋浴時,布萊恩注意到自己的髖骨及肋骨有多突出。並不是他覺得食物不好吃,偶爾如果有馬鈴薯煎餅、燉肉、湯或是糖漬水果時,他真的覺得尚可下嚥,可就是沒有食慾。若他挺過了一次電療,身體基本上是急切呼喊著想要新能量,但布萊恩只要一想到燕麥粥或是塗上乳瑪琳的黑麵包當作早餐,就忍不住嘔吐。盤子裡的食物,他碰都不碰,也沒人會逼他吃。只有晚餐,大多是麵包配上中餐的剩菜,很難得會有香腸或是乳酪,他還能強迫自己把一些東西吞下肚—前提是他們給他足夠的時間進食的話。
詹姆斯躺在他的角落裡,任由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偷聽,做夢,不斷緊抓著吉兒領巾。他總是把它藏在附近,床墊底下、被毯下面或是他的睡衣裡頭。
剛到這裡時他們根本下不了床。不過漸漸的,病患被允許自己走去走廊底端的廁所。畢竟看護們沒辦法隨時把便盆拿過來,而布萊恩的德語字彙早已多了個「便盆。」的叫喚。有時要等到白釉便盆被推到毯子底下的時間,實在久得難以忍受。
詹姆斯是頭一個起身的人。某天清晨,他忽然把腿一伸,就下了床。然後他走過一床又一床,收集早餐餐具,放在一輛餐車上。
布萊恩憋著,一口氣都不敢出。詹姆斯演得多完美啊!及膝長襪滑下來,掛在腳踝邊,他一顛一顛地走動,上臂因此壓向身體,如同痙攣似的,所有的動作都顯得十分笨拙。他的脖子那麼僵直,以至於每次若從眼角看見什麼新東西,都得整個身體跟著轉。
布萊恩很高興詹姆斯活躍起來了,這麼一來,他們應該很快可以取得聯繫。
不過幾天之後,詹姆斯對面床的病患卻制止了他的活動。詹姆斯前腳剛站起,那滿臉麻子的高個子後腳也下了床,觀察著詹姆斯收集餐具。然後他跨向詹姆斯,手臂環過他的肩膀,在他頭髮上摸了幾下。接下來他精神奕奕地領著詹姆斯回到他的床位,小心謹慎地將他的頭按回枕頭上。從此以後,那麻子便成了醫護人員的助手。只要一得到機會,他便四處走來走去,悉心照料病患。
他顯然特別關心詹姆斯,每當夜裡詹姆斯的枕頭掉下床,或是吃飯時有食物碎屑落在被毯上,那麻子都會立即趨前幫忙。
那人原本躺在布萊恩對面的床上,可是有一天詹姆斯隔床的鄰居被抬去停屍間以後,那麻子就這麼大咧咧占了那張空下來的病床。兩名較年輕的護士本想再將他帶回之前分給他的那張床上,但他慘兮兮地尖叫,並用他的大手抓著她們的臂膀。等護理長駕到時,他已經沉沉地睡在他的新床舖上了。
於是她們便隨他去。
設法做點有用之事的企圖徹底失敗以後,詹姆斯就只在他要盥洗或上廁所時才下床。
布萊恩第一次離開床是在電擊治療兩天過後。
在一次床上擦洗時,他暈眩起來,劇烈乾嘔,洗臉盆連同肥皂水因而翻下床緣,肥皂也掉在地上。一名做事一板一眼的護士踏進房中,不但沒上前援助,反倒為了打翻的擦澡水而咒罵,一把拽著布萊恩直拽到走廊盡頭。布萊恩連站都快站不住,持續不停地嘔吐在剛抹乾淨的地板上。鋪著白瓷磚的空間裡,光線從一扇大窗透進來,窗外可瞥見其他建築物以及其後積雪的岩壁。那護士猛力一推,把他關進廁所裡。布萊恩跪在馬桶前,邊吐邊呻吟,等痙攣減輕後,他坐在白瓷水槽上觀察四周。
廁所裡沒有窗戶,不過門上方到天花板間有一處空隙,燈光從那裡照進來。仔細檢查過牆壁
後,布萊恩趴在地上盡可能地環視周遭,隔板架生鏽的鐵條,後面還有一間廁所,再過去是磚牆。牆對面有一道狹長的門,通往護理人員領取被褥及清潔婦拿掃帚、水桶的房間。布萊恩見過那些工具跟床單被搬來搬去。角落那個空間必定是洗澡間,窗戶旁邊的門想必是通往廚房的。
直到快要巡房時,他們才放他出來,輕拍他的臉頰,對他微笑,直到他回應了笑容為止。
從此以後,布萊恩每天起床好幾次,想方設法要跟詹姆斯取得聯繫,每當詹姆斯準備去上廁所,幾秒鐘後他便尾隨而去,可是全都不管用,哪怕是時機再好,一旦詹姆斯發現了布萊恩,就急急往相反方向走。布萊恩也逮住過其他機會,通常是下午的巡房過後,病房中籠罩一片寂靜時,他嘗試和詹姆斯的目光有所接觸,卻依然徒勞無功。
後來詹姆斯根本就只有在布萊恩入睡之後才下床。
布萊恩深深感到該死的孤獨。


19
從那時起,差不多每個禮拜都聽到槍響。裝病的那幾個人停止了夜間的竊竊私語,詹姆斯幾乎只在餐點送來時還有反應,除此之外就是躺在他的角落裡,無精打采。撇開這些,日子照樣繼續過下去。
特別的是麻子顯然提高了警覺。他對其他病患的關懷備至,依舊很有示範作用,只不過以前他會跟每個人說上一兩句話,或是對某人眨眨眼,現在卻變得沉默寡言,以最高戒備的態度觀察一切。布萊恩知道他在盤算什麼,他自己也在盤算一樣的事—還有誰是騙子?
麻子最注意的人是詹姆斯。有時,布萊恩看到那三個假病患全瞪著詹姆斯,充滿慍怒──他們確實是針對他。他們之中的兩人,很難能夠集中精神超過幾分鐘,不久後就眼皮沉重,閉上眼睛了,那些藥丸發揮了效果,麻子卻可以保持清醒,長達幾個鐘頭。
一開始布萊恩以為,那些假貨會放過詹姆斯。他們幹嘛要怕一名大部分時間都歪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人?直到有一天,日曆先生喊叫起來,還揮舞手臂指著詹姆斯,布萊恩才察覺到,一切並非自然而然地依照常情發展。護士莉莉衝過來拍詹姆斯的背,想壓抑他的咳嗽,他的臉色跟死人一樣慘白。
第二天午飯時間,同樣的情況又重複了一次。
接下來的幾天裡,布萊恩改坐在床上用餐,而非如先前那樣,在床頭櫃前吃,這樣他可以順便觀察詹姆斯。病房中滿是吃東西、餐具碰撞以及輕微的打嗝聲。唯獨詹姆斯,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盯著他的盤子,彷彿想辦法要提起食慾。到了最後快要收拾餐具之前,他垂下肩膀,似乎在嘆氣,舀了滿滿的幾湯匙吃下去。
他立即開始咳嗽。
連續六天反覆發生一樣的狀況之後,布萊恩拿到餐點,站起身,盤子端在手裡,輕聲哼唱著走向馮古特的桌子。
若是馮古特或護士莉莉在場的話,他們會二話不說叫他回去,可是那天有名病患對電擊治療反應劇烈,因此護士跟護理員在下午巡房前忙得不可開交。布萊恩將盤子放在馮古特桌子的最邊邊,開始把食物一口一口鏟進嘴裡。他的舌頭依然腫腫的,不過復原良好。那些裝病的人興致盎然地看著他吃東西,眼光在他與角落那個發楞的形影間來回逡巡。詹姆斯自然清楚布萊恩在觀察自己,但他並未抬頭看。
那時詹姆斯舀了滿滿一匙吃下肚去,然後再一匙。布萊恩與詹姆斯相距只有幾公尺,布萊恩壓了一下深口盤的邊緣,認真注意盤子的阻力與重量。
就在同一刻,詹姆斯的咳嗽發作了,布萊恩一敲盤子邊緣,盤子越過桌沿直直射向詹姆斯腳邊的床柱。
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噪音,所有人都抬頭瞧著布萊恩追著他的盤子。
到了詹姆斯面前他突然站定,朝他無聲地笑笑,當面向他道歉,邊指指弄髒的地板跟盤子。可是詹姆斯埋頭在他的盤子裡,並未抬起目光。在幾塊豬腰肉及煮得灰糊糊的芹菜間,放著一團說不出來是什麼的東西,看起來像人的糞便。
布萊恩笑嘻嘻地彎身用他的湯匙在裡頭掏挖,同時吟詠起他的哼唱,因為他快壓不住自己的反胃了──詹姆斯盤子裡的真的是人的大便。
麻子只是大笑,但寬臉衝過來奪取詹姆斯的盤子,然後將地上的東西刮在詹姆斯的盤子上,接著跑去廁所。
大便是如何摻進餐點裡的,布萊恩始終不得而知。不過他深信一定是那幾名裝病者在背後搞的鬼,而且他們守口如瓶。
連日來詹姆斯飽受折磨,這是一場毫不留情、勝負未定的戰爭,雙方戰力懸殊,目標則是揭發詹姆斯。他們是有可能達到目的的,因為詹姆斯有所反應—他拒絕進食。
這天下午詹姆斯得以坐在床沿,不受騷擾。
布萊恩無能為力。
兩片遮光板敲擊在一扇窗戶上,布萊恩聽到劈啪聲即刻警醒。隔壁床躺著嚴重燒傷的裝甲部隊軍官,呼吸沉重。一步之外,有人坐在同一排,就是那個瞪著蓮蓬頭的傢伙,斜靠在他床尾前端,睜著大眼看著對面那排床位。
漆黑夜幕尚未完全降臨,還有些許夏日蒼白的餘暉。昏暗中,裝病者的陰影聳立在詹姆斯床邊,布萊恩霎時渾身冰冷。一個站床頭、一個在中間、一個站床尾,不斷舉起手臂毆打,連一聲叫喊都沒有,不知他們對詹姆斯幹了什麼。直至深夜,他們終於停止糾纏他之後,才聽見呻吟的聲音。
隔天一早,他見到詹姆斯走向淋浴間,步履蹣跚。你們膽敢再碰他一下試試看!布萊恩在心中威脅他們。
可他們幹嘛要停手?如今夜夜都聽得到角落裡傳來沉悶的痛毆聲,自然那三人已留心不在詹姆斯臉上留下痕跡。
布萊恩感到絕望,擔心詹姆斯性命難保,他常常就差點大叫出聲,或是要去抓鈴繩召喚夜班護士,或者乾脆親自去對抗虐待詹姆斯的人。然而這場戰爭教給了他一套生存之道──那些在正常環境裡顯然荒謬又沒人性的生存之道,布萊恩的軟弱無能便由此而生。
有一天早上,護士佩特拉發現詹姆斯躺在血泊中,失去了意識,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在夜裡騷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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