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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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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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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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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巴黎,是文學巨靈們盤桓的城市,也是易讓人陷入幻覺、萬花筒般的城市。
臺北,是異鄉客的漂流之家,也是悲喜總曖昧難辨的遺忘之都。
到底是城市滋養了小說?還是小說建構出了城市的想像?
《雙城喜劇》讓人物穿梭城市間,勾勒出各自心中冷暖自知的臺北,或巴黎……

楊澤、孫梓評、宇文正、丁名慶
詩人、作家、文學主編一致推薦

「雙城」──故事折返於臺北與巴黎雙城之間,「喜劇」──法文的comédie比起中文更具歧義性,指的不僅是中文理解上令人發笑的「喜劇」,可以是嚴肅的或帶有嘲諷性質的戲劇──相對於悲劇而言的、有美滿結局的戲,或相對於悲劇英雄而言的、表現日常小人物的戲劇──既指劇種,也可指劇院本身,另又有逢場作戲、惺惺作態之意。而這意趣幽微,滋味複雜,正是書中小說給人的印象氛圍。
書中八篇短篇小說,出場人物藕斷絲連。台法混血的阿涅絲就像個美麗的洋娃娃,讓人不禁忽略她機巧的作家身分正暗自萌芽,而阿涅絲同母異父的哥哥宇鵬曾和她在巴黎錯身而過,並差點迷失在這冷漠蕭瑟的秋光之都……。其他還有同樣從台灣來到法國的女孩夏夏、必必,以及郭清澐、舒曇景,她們的個性、懷抱目標大相逕庭,境遇也各自不同,或追求學位,或追求愛情,或早、或晚出現在巴黎,彼此皆有屬於自己的生命故事,卻也意外地在他人的故事裡軋上一角。
各篇小說之間的時空背景跨度頗大,起於二十一世紀初,迄於還未到來的三○年代,不過全書並不按照故事時間或發表順序編年排列:參差的跳躍緊扣的是貫穿全書的雙視角,和它由悲轉喜的內在邏輯。各篇可獨立存在,自成一完滿世界,也可藉由相關的角色或互涉的情節展開對話。人物形象鮮明,擺盪於雙城間的夾縫地帶,時而低唱耳熟能詳的台式旋律,時而帶有法國電影詼諧、機智的色彩。

作者簡介

周丹穎
生於台北,現居巴黎。在雙語的夾縫間,寫作、翻譯、思考。
著有《名媛練習》(2012)、《英瑪,逃亡者》(2004)等小說作品;譯有《風格練習》(2016)等法文著作;曾獲聯合報文學獎、梁實秋翻譯獎等,作品也曾二度入選年度小說選。
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巴黎第八大學法國文學博士,法國國立東方語言文化學院中國文學博士,任教於里昂高等師範學院等──這是她的第三個世界。

【自序】

雙城喜劇.劇喜城雙

從我在異鄉嘗到一種絕對自由的那天起,我便成為了不斷與自己、與時間戰鬥的人(自由的枷鎖? )。專注於內在搏鬥的我,邊警醒地守備時間從心上流過的痕跡,邊歪七扭八地哼著自創的小調,又總帶著點旁觀的喜悅,覺得自己隨時可以從世界的時間線上退出,退回到那間青春之斗室,那段野放的人生。然而現實生活中,我夾在臺北與巴黎兩地的縫隙間,十五年轉眼過去了。每日生活其實是亂紛紛雙語齊下,一個人至少分裂成兩個,或好或歹地應對著兩個世界,有時駕輕就熟,有時像跑錯攝影棚,久而久之變成了一個望之難纏、剛硬,即之還是難纏、剛硬,但偶爾會爆發出怪異喜感與溫情的異鄉人。

十五年的時間,切切實實地逃離了我的守備範圍,確立了我到哪兒都可算是異鄉人的身分。有時候我可能也就安於這樣的新身分,以至於我不時會忘記自己曾有的模樣、語調、感受和曾遇過的人事,猶如一個記憶體待修復的空殼。因此重讀舊作時,我筆下的小說人物偶爾會跳出劇情,以責難的眼神瞅著我表示:「這妳也忘了? 妳以前是有著『大象的記憶力』的少女欸,再怎麼變造記憶妳都認得出原貌的。」而《雙城喜劇》這本小說集收錄的八篇作品,卻讓我清楚地看見,那個不肯遺忘的、與時間對峙的少女離我很遠了。取而代之的全知敘事者,是一個直闖進灰色的世界,拋下一切,再帶著曖昧的喜感緩緩踱出來的城外人。

這八篇短篇小說,以出場人物藕斷絲連,故事發生的背景在我熟悉的雙城—臺北與巴黎—殆無疑義。題作「雙城喜劇」,用意則不是將狄更斯與巴爾札克硬混為一談,而是在了無新意的題目中,盯著語言轉譯時產生的意義縫隙,忍不住要自得其樂地加上自己的一筆:法文的comédie,一詞多義,指的不僅是中文理解上令人發笑的「喜劇」,它可以是嚴肅的或帶有嘲諷性質的戲劇—相對於悲劇而言的、有美滿結局的戲,或相對於悲劇英雄而言的、表現日常小人物的戲劇—既指劇種,也可指劇院本身,另又有逢場作戲、惺惺作態之意。換句話說,一詞中五味雜陳,不是「喜劇」這個譯詞所能涵蓋的。這正巧帶我回到了我前一段人生的轉折點上,一次極具啟示性的經驗:那一日,我去安寧病房探望癌末的恩師。在嗎啡的藥效下,老師與病魔的搏鬥已然結束。師丈體貼地給了我獨自與她道別的時間。在病房裡獨坐的那幾分鐘,我其實一句話也沒說:言語到此還有何意義? 唯有眼淚滴滴答答對應著分秒滾落。走出醫院,我放聲痛哭,巴黎的街樹、行人、天空全都看不清輪廓,然後機械化地坐進地鐵,和乘客們彷彿隔著一道透明的牆。我感覺到一種不可修復的斷裂,在列車嘁嘁嚓嚓磨過鐵軌的聲響中悲慘地完成了。我中途下車,帶著臉上刷過鹽般刺痛的淚痕,隨便走進一家店,試穿了一件喪服似的純白羽絨外套,接著以這瑣細的購物行為,成功轉移了悲痛的焦點,從頭到尾維持一種無人聞問的、徹底的緘默。然而這段經歷,若把時間線拉長來看,則會出現調性完全不同的續集:那件輕暖的羽絨外套,因布料過薄,內裡帶梗的細鴨毛會不斷衝出重圍,插入我內搭的各式毛衣。之後一段時間,我進室內脫下這件外套時,登時會尷尬演出醜小鴨真人秀。我也許哈哈一笑,抖動身上的白鴨毛,好增強喜劇效果,但從未親口和人解釋這件外套的來歷。

面對語言的夾縫、言語的極限,斷斷續續寫作的我,亦常會偏離原本的航道,在一個預想不到的無人島靠岸。回顧這八篇小說前後歷時十年的寫作過程,舒曇景小姐的外星視角,是最先在〈寧日〉(二○○五)中成形的,不過二○○九年起,被厚重的「離家三部曲」暫時壓抑下來了。這三部曲計畫,事實上只完成了緊密相連的〈漂流之家〉(二○一○)與〈秋光之都〉(二○一○)。隨著人物離家,場景已從臺北過渡到巴黎,而事關阿涅絲的第三部曲卻頑強抵抗,每寫必廢,最後竟先發表了另一部篇幅較長的小說《名媛練習》(二○一二):如祭壇羔羊的阿涅絲,藉陳海華被改造的身體暗暗還魂。寫作的意外仍不僅止於此。二○一四年起,抱著玩樂的心態,我開始以法文創作短片劇本。這原是一年一度聚集親友一起拍攝的同樂活動,兩部短片放映時(1),卻讓我在螢幕上驚見自己身處多語情境中產生的黑色喜感:那麼多的虛張聲勢、那麼多的言不由衷、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誤會……一一浮現。受限於時間、人力與經驗,我在短片中採取了與寫作小說時截然不同的敘事方式:小說層層裹覆,短片簡單輕快,兩者並行不悖,直到二○一五年五月底的某一天,我忽然進入了火山噴發式的創作階段,率先將兩個單刀直入的法文劇本曲曲折折改寫成〈花瓶變奏〉及〈露臺教育〉—兩個版本的差異其實呈現了我面對兩種語境、兩種形式的不同應對方式。至此某種封印悄悄被揭開了,「雙重」的概念不再是為我的人生帶來混亂不便的源頭,而漸漸轉變為讓我自由發射電波的無人島:〈花瓶變奏〉同時召喚了〈寧日〉與〈秋光之都〉;〈露臺教育〉則成為〈夜歸〉(二○一三)的前奏,下開〈還童〉(二○一五)、〈家具〉(二○一六)兩篇,始料未及地形成了一個整體。

《雙城喜劇》一書中的篇章,時間跨度起於二十一世紀初,迄於還未到來的三○年代(2),不過小說並不按照故事時間或發表順序編年排列:參差的跳躍緊扣的是貫穿全書的雙視角,和它由悲轉喜的內在邏輯。從後倒看回來,劇喜城雙,或許會是另一種較為輕鬆愜意的風景? 但還是請各位隨意參觀瀏覽吧,我在某處等待你們旅途中的所見所聞—帶著依然難纏、剛硬的表情,但絕不吝於抖動一身的鴨毛。

1 Variations sur une drague〈搭訕變奏〉(2014)與La Betise 〈蠢事〉(2015)。

2 附錄中的小說人物「偽訪談」,原為《印刻文學生活誌》二○一六年七月號「我的(偽)理想文學雜誌」單元而撰,然因內容涉及〈花瓶變奏〉後續情節,乃同步附於書末,作為延伸閱讀。

書摘/試閱

花瓶變奏───巴黎短片之一

阿涅絲站在拉丁區小巷裡的電影院外,隨意翻閱著剛在書報攤買的雜誌,等著入場。雜誌是莒哈絲一百二十歲冥誕特刊,紙本僅限量發行。阿涅絲原以為得多走幾家書報亭才找得到:巴黎街上僅存的墨綠色書報亭,打開像三折宗教畫的店面,有四分之三賣的是觀光紀念品,鐵塔鑰匙圈和蒙娜麗莎冰箱磁鐵分大中小和紅橙黃綠藍整齊排列,應有盡有;書報則從外面的兩折漸漸往內撤退──阿涅絲還是中學生的時候,便已全面退到了店主身處的亭心內側,從書報亭腹背花花綠錄的廣告螢幕,已經看不出葫蘆深處賣的是什麼膏藥──沒想到電影院街角的那個書報亭老闆,一個極普通的中年大叔,才聽完她的問題,便轉身在狹窄的空間中,從背後牆上重疊了好幾層的書報堆中,抽出正確的那本給她。
阿涅絲知道莒哈絲,網路上隨處可搜尋得到她作品的讀書報告,故事梗概或精讀評論都有。從前中學法文課寫作業時她瀏覽過一輪,剪剪貼貼,再重新改寫順過一遍,加上個人觀點,就可算是原創的讀後感了。但莒哈絲作品裡究竟寫了什麼,她到今天都只看過摘句而已,要不是即將出版她第一本書的編輯來信中,提到她寫的那個故事讓她想到了莒哈絲,阿涅絲恐怕不會興起買這本特刊來讀的念頭。
莒哈絲究竟哪裡像她了?阿涅絲邊翻邊暗暗地想。句子才在腦中成形她便發現詞序怪怪的。她在心中扮了個鬼臉,旋即又想:管它呢,從接到出版社編輯來信的那一天起,阿涅絲便感覺自己踏上了準作家的紅毯。她註冊的大學漢學系的課,沒有一堂散發出能滋養她的光彩,所以她乾脆也不去上了,打算自主學習,擁抱各種藝術媒介,學期末去學校考試就好──從小被她從台灣來的媽媽逼上無聊的中文課,在此時總算派上了用場。
阿涅絲跳躍著翻看雜誌裡的圖文:印度支那的童年、瘋狂的母親、缺席的父親、禁忌的愛、死亡的誘惑……,不知不覺聳了聳肩,彷彿這些主題對她來說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她只要把她的藝術家爸爸和遠東來的媽媽的某段人生信手拈來,加油添醋一下,便會是篇色香味俱全、更符合當代口味的小說……阿涅絲無所謂地想著,眉宇間透露出的東西交會,帶有一絲不耐煩且不在乎的神色,但這是一般人不會注意到的神秘符碼,因為無袖的粉色夏日洋裝襯出她青春正好的體態,別在耳後的深色捲髮垂墜在肩際,則有種超齡的嫵媚,隨著她的閱讀輕輕拂過肩背小皮包的細帶,以及她臂膀上的一顆痣。阿涅絲遺傳了爸爸的藍眼睛,洋娃娃一樣地嵌在線條柔和的白皙臉龐,雙頰帶有玫瑰色的紅暈。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像鮮美多汁的水果,沒有人會去注意堅硬的果核內,滋養著什麼種子。

***
舒曇景站在戲院的圓拱形入口外排隊的時候,沉浸在追憶自己年輕時的巴黎的懷舊氛圍裡。她摩娑著手裡小方型卡紙電影票的缺口,和她三十年前在巴黎求學時一模一樣。老派的玻璃櫥窗仍貼著現正上映的電影海報,電影片名在票窗上,以黑色的拼字在白壓克力板上標示出來,一點都沒變。這是家三廳電影院,其中兩廳放映的是二十世紀的老電影,一廳則放映最近在一輪電影院下檔的作者電影。舒曇景從圖書館查完資料出來,臨時起意走到這間拉丁區的老戲院,看了看時刻表,便買了下個場次的票。那部九零年代的西班牙校園驚悚片Tesis《博論》,她以前曾在法國電影資料館的節目表上看過,但不知為何錯過了。這次拿科技部的研究補助來巴黎蒐集資料,竟又讓她遇上了《博論》,不能不說是一種奇妙的巧合。
舒曇景想起在巴黎寫博論的那段歲月,臉上出現了一抹神秘的微笑:極度相似的每一天,和外界沒什麼接觸的她,都會發生雞飛狗跳、作夢也想不到的鳥事或衰事,讓她不斷偏離她的博論寫作進度表。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數年,一直到論文答辯的那一天,她因面對過各種「系統衝突」的狀況,乃練就了一身波瀾不驚的好本事。她還記得拿到學位那一天的慶祝酒會,她舉著香檳謝謝評委和來參加答辯的朋友們,心想費里尼式的戲劇化人生,總該告一段落了吧?沒想到回台灣教書後,真正的魔幻時光才開始。舒曇景剛開始教書的那幾年,也跟隨潮流,嘗試將那些艱深但有原脈絡可循的理論,奉為圭臬,硬套到台灣生猛爆發卻來得快去得也快、總也面目模糊的各種現實上,努力找出一種證據、一種規律,一種高於現實的眼光,來詮釋、掌控這些現實。站在講台上,她常舉出遠方的例子做為對照,進行細部分析、正反詰辯,務使學生能夠往上提升,與世界接軌,成為思想進步的青年。然而她望著學生眨巴眨巴、在夢境邊緣掙扎的、無神的大眼,內心總不禁會出現一個謎之音,覺得自己是掉進過異次元,回地球來忽悠年輕學子的:她在法國學的那幾套理論,常常呈現出不適用台灣的環境與台灣人的體質的外星樣貌。
此時在她前方五十公分處發生的一場小騷動,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名和舒曇景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穿著皮衣、緊身牛仔褲,臂彎裡抱著一頂重機安全帽,走過排在她前面的法國女孩身邊,卻又大動作倒退著踅回來,頗為滑稽地上前攀談。
「小姐您好呀!我們認識吧?」
重機男子一開口,舒曇景心裡便發噱:滄海桑田,她離開巴黎都三十年了,搭訕用的開場白竟然還沒變!
「應該不認識吧。」女孩抬頭看了他一眼,熟練地微笑了一下,不冷不熱的閉門羹。
男子倒也不氣餒,繼續演他的獨角戲。他瞇著眼睛想了幾秒鐘,像從腦海裡撈出一個遺忘的名字,接著熱情地說:
「露西!」
女孩連頭也不抬,繼續翻閱她手中的雜誌。舒曇景看著女孩美麗的後頸、細緻的耳廓,再看看不願放棄的男子,忽然生出了一種對同代人的憐憫之心:雖然這麼想證明自己寶刀未老的男性,是將她這種和他同齡的女人視作祖母的,她還是不禁為他必定得吃下「耙子」 的難堪場面暗捏了一把冷汗。
「麗莎,您一定是麗莎!」男子繼續努力瞎猜。舒曇景彷彿聽到密碼輸入錯誤三次,晶片被鎖住的手機音效。

***
阿涅絲開始饒有興味地打量眼前這個死纏爛打的中年大叔,覺得臉皮厚到一種程度的男人,刀槍不入,竟有種莫名的喜感,不像容易放棄、隨花粉亂飛的年輕男孩,也不像她的藝術家爸爸,始終是個軟弱的麵團人,一輩子讓女人牽著走,卻又不曾愛過其中任何一個,最後還總要來場掙脫鎖鍊的驚險逃生秀。
阿涅絲把父親的軟弱看得分明:他只是需要身邊有個人陪,打理他的生活,欣賞他的創作,為此他柔順地讓各式各樣的女人(包括她母親)前仆後繼地走進他的生活,漸漸按她們的意志,被捏塑得不成人形,最後受不了了,總得拿女兒作藉口來掃除障礙,好恢復自我,繼續當他的藝術家。從有記憶以來,隔周便到他工作室度周末的阿涅絲,早早看穿父親重複演的是同一齣戲:他明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卻又總是讓女伴們決定他該要些什麼;等到他受到了再也無法承受的壓力,便會忽然從迷途中看見回返的路:阿涅絲在原點上等著他一起度周末──阿涅絲從小演過了太多同謀的角色,已厭煩透頂,最後一次配合演出是準備高中畢業會考那年……
她千不該萬不該帶了手帕交瑪荔露到父親的工作室一起複習功課──這是她犯過最愚蠢的錯誤。
「您有一雙很美的眼睛,您知道嗎?」大叔不知何時已經換邊進攻,從人行道上換到了戲院售票處的圓拱廊邊上,脫下皮衣,甩掛在肩上,然後靠著牆,深情地凝視她說。
阿涅絲啞然失笑,頓時無法判別大叔是來真的,還是從她的表情接收到了什麼正面的訊息,戲胞發作,演上癮了。
「謝謝,您人真好。」阿涅絲接受了讚美,淡淡的語氣中對他老套且誇張的舉止帶了一點友善的嘲弄。
大叔看似受到了鼓勵一般,急搶白道:
「我也超愛看電影的……聽著,我去買票,陪妳一起看!」

***
重機男子衝向還有不少人排著隊的票口後沒多久,《博論》便開始進場了。在外等候的觀眾魚貫進入了地下室的放映廳。舒曇景看著方才被搭訕的女孩神色自若地揀了個正中央的位子坐下,把皮包和雜誌隨手放在旁邊的空位上。選定她後面一排座位的舒曇景,這才看見封面是莒哈絲年輕時的照片──她也曾是個迷人美麗的女孩。下一秒舒曇景耳邊彷彿響起作家年老後粗礪的聲音,在虛空中念道:「Très vite dans ma vie, il a été trop tard. À dix-huit ans il était déjà trop tard……」(在我的生命中,一切在很早的時候,就已太遲了。十八歲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很久以前,還是學生的舒曇景曾在網路上看過關於這兩句話如何翻譯的討論串。一群網友比對了各種不同版本,什麼早什麼晚,一下匆匆一下迅速,越解越玄,讓她掉入了文字的黑洞裡,原來對莒哈絲小說的理解也亂了套:年輕的熱情焚成灰後,五內俱傷的回顧,有那麼難理解嗎?舒曇景也看不出有什麼弔詭或文化障礙的地方──當張愛玲說:「我的人生──如看完了早場電影出來,有靜蕩蕩的一天在面前」,難道不是一種相似的虛無感?舒曇景出神地想著,以她慣常的研究者觀點,在腦中來回比對,務求抓出幾條線索,好支撐或否決由直覺產生的類比。她任電影預告片在眼前刷刷閃過,視而不見。
在與外界隔絕的全靜音思考中,舒曇景突然來到了某個關卡,一個從外滲入的警示音嗶嗶響起,決斷地表示:妳又來了,哪需要那麼多白紙黑字的證據呢?
她獨自一人來到現在這個年紀,重溫年輕時錯過的電影,旁觀了一場數十年如一日的彆腳搭訕……思前想後,這轉瞬即逝的三十年間,除了日常瑣事、研究和教學,還有寄在鄰居家的那隻胖橘貓,她還經歷了什麼?舒曇景怔怔地聽見一句話在耳邊迴盪,這回是她自己的聲音:
妳的人生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按下了暫停。暫停久了,成了長久的真空。

***
阿涅絲看著中年大叔往她坐著的這一排逼近,腦中響起了大事不妙的警示音。
螢幕上正播放的預告片,迅速在他側臉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伴隨他堅定的步伐,來到她身邊空著的那個位子。大叔用眼神向她示意,請她把雜誌和皮包放到另一邊的空位。阿涅絲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她沒料到大叔真的去買票「陪她」看電影。無傷大雅的街頭喜劇瞬間變得有點驚悚。阿涅絲轉頭看了看空位還很多的電影院,心裡開始發毛。微暗的空間中,大叔直盯著她的眼神,像是已經把她身上所有衣物都剝除了,就等著把她生吞。
拿起雜誌和皮包的那一瞬間,阿涅絲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後排的一位亞洲女士。那若有所思的中年太太,不無驚訝地發現了眼前的二部曲,微微皺起了眉頭。
大叔在阿涅絲身旁坐下的那一刻,她當機立斷,猛然站起來往前兩排的位子走去。幾乎同時地,大叔也抱起他的安全帽,跟著她換座位,折疊的紅絨椅座砰然撞擊椅背,讓電影院裡的所有觀眾都發現了這個你追我逃的場面。
阿涅絲處在一種緊急逃生狀態中,什麼也顧不得地帶著自己的隨身物品再次脫逃。這回她選了舒曇景坐著的那一排,因為在舒曇景和走道之間,另有一對情侶坐著,再之間僅剩下一個空位,由舒曇景的外套和公事包佔著。
阿涅絲嘴裡喃喃說著抱歉,打擾了私語中的情侶,來到舒曇景旁邊的位子,像剛躲過獵槍的小獸,用顫抖的身體語言默默哀求著。不待她開口,舒曇景便將自己的東西挪開,見義勇為地扮演起嚴峻伴護婦(chaperon)的角色,接納了森林裡的小紅帽(le petit chaperon rouge)。
抱著安全帽的重機男子站在走道上,悻悻然在前排坐下。
電影開始了。

***
螢幕上的博士生安琪拉,想研究影像中的暴力,結果一腳踏入校園真實虐殺電影的陷阱裡。誰是盟友?誰是真兇?───觀看的界線究竟在哪裡?
舒曇景在黑暗中摸出記事本,隨手記下劇情梗概,又歪歪斜斜地加上一句:碩士班討論課?
有時候舒曇景會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方式很怪異:不管怎樣的情況,她都慣於當個帶點距離分析研究的局外人,就連看電影也不例外。《博論》裡受虐的失蹤女學生在錄影帶畫面上啊啊啊淒厲叫著不要打我,電鋸聲越來越令人毛骨悚然,這雖然也讓舒曇景全身緊繃,但被她戲稱為「職業病」的一貫態度仍根深柢固。她偶而會轉頭看看緊抿著嘴唇、專注於電影劇情的女孩,注意到她側臉的線條比一般法國女孩柔和,摺痕深的眼梢微微往上吊,看起來像歐亞混血兒。自己在她這花一樣的年紀時,每天只有一條從家裡到圖書館的固定路線,衣著單調,從未花時間打扮自己,沒有派對,沒有知心女友,也沒有追著她跑的男孩。舒曇景略帶一種自嘲的幽默,將自己的人生定位為「從二十多歲就活得像道姑一樣」,如此三十年,恐怕快能得道了。然而她同時也很清楚這只是一個便利的謊言,適合一般觀眾,符合社會期待──她安寧生活的最大宗來源。
舒曇景成為了她年輕時想變成的那種人:在不同的場合裡,她都能隱身成為他人眼中希望看到的單一倒影,而不再是那個在虛榮的情人身後手足無措地站著的花瓶,被好奇窺探的眼光灼燒著瓶身。情人不定義她的身分,只刻意與友伴延續著無關痛癢的談話,好延長新花瓶的展示時間。

***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分散了阿涅絲的注意力。聲響來自她幾乎已經忘記的前排中年大叔。
大叔陷在座椅中不安地變換姿勢,手肘靠在座椅扶手上,指尖支著額頭,指縫隨著電影場景的驚悚度不斷開合。
阿涅絲不自覺笑了,略帶惡意地想像著他臉色的蒼白。
危機解除。
她記得瑪荔露說過,她和她爸爸真正的分手點,其實是在看了一場青少年恐怖電影後。「沒想到他這麼弱。」想和阿涅絲重修舊好的瑪荔露如實說。
「對啊,我爸本來就很弱。」阿涅絲滿不在乎地答道,雖然她覺得眼線畫得過濃的瑪荔露,一邊說話,一邊舔著一根青蘋果色的棒棒糖的模樣蠢到了極點。
而她的藝術家爸爸竟是被這個做作的模樣觸動──阿涅絲知道工作室的某個角落藏著許多張瑪荔露舔著棒棒糖、半裸的照片。
他以為阿涅絲不知道的事,阿涅絲全寫進了小說。

***
散場時,回到青天白日下的觀眾發現稍早下過一場驟雨,地面還濕濕的。他們討論著電影裡有些老套的懸疑,要現不現的暴力場面。
「……un peu mal vieilli, je trouve.」舒曇景聽著某個年輕的拉丁區知青說,意思是電影有點老舊過時了,並未越陳越香。
重機男子雙手抱著安全帽,背靠在拱廊的牆上,一頭冷汗,像是在等待被驚動的血壓恢復正常值,無暇他顧。
阿涅絲輕快地繞過舒曇景,跳過拱廊和人行道間的些許落差,將皮包甩到了肩後,然後踏著她的細跟涼鞋,頭也不回地走進人群中,消失。
舒曇景驀然意識到自己的確回到了巴黎──這念頭讓她身心舒暢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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