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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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個故事的題材來自四十年代的一年在奧蘭城上 演的一些罕見的故事。以一般的眼光來看，這些不那 么尋常的故事發生得很不是地方。乍一看起來，奧蘭 不過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城市，只不過是法屬阿爾及利 亞沿海的一個省城罷了。
城市本身十分丑陋，這一點是必須承認的。它的 表面很平靜，但要看出它在各個方面都不同于許多商 業城市，那就必須花上一些時間才可以。怎樣能使人 想象出一座既沒有鴿子，又沒有樹木，更沒有花園的 城市？怎樣能使人想象在那兒，既看不見飛鳥展翅， 又聽不見樹葉的沙沙聲，反正這是一個毫無特色的地 方？在這個城市中，只有觀察天空才能看得出季節的 變化。只有清新的空氣，小商販從郊區運來的一籃籃 的鮮花才帶來春天的訊息，這里的春天是在市場上銷 售的。夏天，烈日炙烤著過分干燥的房屋，讓墻壁蒙 上了一層灰色的塵土，人們若是不放下百葉窗就沒辦 法過日子。但是到了秋天，卻是大雨滂沱，下得滿城 都是漿泥。直到冬天到來，才會出現晴朗的天氣。
要懂得一個城市，比較便捷的途徑就是打聽那里 的人們如何干活，如何相愛，又如何死去。在我們這 個小城市中不知道是否由于氣候的原因，這一切活動 全都是用一樣的狂熱而又漫不經心的態度來進行的。
這說明人們在那兒感到厭煩，但同時又極力讓自己習 慣成自然。那兒的市民很勤勞，但目的僅僅是為了發 財。他們對于經商非常感興趣，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 ，最重要的事是做生意。當然，他們也有常見的生活 樂趣和享受，比如：喜歡女人，喜歡看電影和到海邊 去沐浴。但是他們非常有分寸，把這些娛樂安排在周 六晚上或周日，其他日子里則想法多賺些錢。下午下 班后，他們定時在咖啡館相聚，在同一條林蔭大路上 散步或者待在陽臺上。年輕人喜愛尋找一些短暫而強 烈的刺激，至于那些年紀相對大的人的嗜好，則不外 乎去滾球俱樂部，參加聯誼團體舉行的聚會，或者上 俱樂部去狂賭，碰碰運氣。
有人一定要說，這并不是我們這個城市獨有的現 象，我們的同時代人都是這樣這樣生活的。不錯，在 現在的社會里，我們看見人們從早到晚的工作，然后 卻把業余生活的多數時間浪費在賭牌、泡咖啡館和閑 聊上，這種情況，看來是很自然的事。但有些城市和 地方的人們卻經常地在考慮一些其他的生活方式。雖 然一般說來，他們的生活并不會因此而有所變化，可 是能有這種考慮總比沒有強。而奧蘭卻恰恰相反，它 好像是一座十足的現代城市，也就是說，那兒的人們 除了日常生活外是不考慮其他事情的。因此，沒有必 要明確地描繪我們這里的人們的戀愛方法。他們之間 的男女關系不是短暫地縱欲狂歡，就是安于長期的夫 妻生活。除了這兩個極端，很少有中間狀態。這也不 是他們所獨有的。奧蘭跟別的地方一樣，由于缺乏時 間和思考，人們只能處在相愛而又不自覺的狀態。
本城比較特別的地方是死亡的困難。不過困難二 字用得并不恰當，還是說難受比較合適。生病總是不 舒服的，但是在有些城市和地區，你若生了病就會得 到援助，也就是說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任其自然。一個 病人需要人們的關懷，要有扶持，這是非常自然的。
但在奧蘭，為了適應殘酷的氣候、大量的生意經、枯 燥無味的風景、短促的黃昏、娛樂的方法等，需要有 一個強健的身體。一個生病的人在哪里都會感到寂寞 ，更何況是將死的人。試想當全城的人都忙于在電話 里或在咖啡館里談論著票據呀、提貨單呀、現金呀等 的同時，一個關閉在被烈日烤得噼里啪啦發響的重重 墻頭后面的將死病人該是什么情境？人們可以想象， 即使是在現代生活的條件下，在一個非常干熱的地方 ，當死神降臨時將會帶來何等煎熬的滋味！ 這番情況介紹或許能使人對該城有一個清晰的概 念。雖然這樣，這一切畢竟不應該過分予以夸張。值 得一提的是該城的市容和生活一樣平庸無奇。但是一 旦過習慣了也不難打發時間。既然在這個城市里生活 是不難適應的，因此可以說一切都還算過得去。當然 了，這樣看來，這個城市的生活確實不太有情趣。不 過，這兒至少沒有發生過什么禍亂，本城居民的直率 、友好和勤奮常常贏得外來游人的理所當然的好評。
這個沒有風景、沒有草木和沒有靈魂的城市卻給人們 帶來一種寧靜的感覺，最終會把人帶進夢鄉。不過， 應該說句公道話，這個城市四周風景的美倒是無與倫 比的，它處于一個光禿禿的高原中間，四周是陽光照 耀著的丘陵，前方是一個輪廓完美無瑕的海灣。令人 遺憾的只是城市是背對著海灣建造的，因此若是不走 上一段路是不會看到海的。
了解了上述這些情況，就不難覺得，這個城里的 居民是從來不會預見到發生在那年春天的那些小事情 ——我們下面會看見——是此后一系列嚴重事件的預 兆，而這一系列的事件也就是本書要描述的內容。這 些事在某些人看來是并不奇怪的，而另一些人則覺得 簡直不可置信。但無論如何，一個寫報道的人是不能 思量這些矛盾的觀點的。他的任務只不過是：當他知 道某件事確實已發生，而且這件事已經關系到全體民 眾的生死，因而會有成千上萬的見證人從內心最深處 證實他所說的話確實是真的，這時他就會說：“這件 事的確發生了。” 再說，這件事的敘述人——到時候讀者自然就會 對他有所了解——只不過是由于一種巧合才使他有機 會收集到一定量的證據，而且當時的情勢使他本人也 卷入了他要描述的事情中去，否則他是沒有充足的理 由來從事這份工作的。正是在這種境況下，他才有機 會冒充史學家的角色。不必說，一個史學家，即使他 是業余的，也總是持有一定的資料的。因此這段歷史 的敘述人也有他自己的資料：首當其沖是他自己的見 證；其次才是別人的見證，因為他的地位使他能夠收 集這篇報道中一切人物向他訴說的心里話；最終還有 終于落入他手里的一些文字資料。他也可以在自己覺 得需要時加以引證并按照自己認為恰當的方式加以利 用。并且他還可以……不過這段開場白和嘩眾取寵的 話大概該到此為止了，還是言歸正傳吧。關于下述這 件事的頭幾天的經過，還得說得仔細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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