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總有一次為了誰而忘記自己（簡體書）

愛情不來，我自盛開
我和你，還有你，你，你……我們都曾是自花傳粉的女人。
植物學里，自花傳粉是指同一朵花的花粉落到它自己的雌蕊柱頭上，由此完成交付，完成撫慰，完成自己。
是啊，女人心，就是這樣古老的自花傳粉。自持，自守，一切在內心完成，不尋一個戲劇的搭救。

那個在深夜的大街上蹲身哭泣的女友，就是一個自花傳粉的女人。
臨近新年，公司加班，不舍得請假，為人民幣乖乖上班。其實是，為了家，一個家，老公和孩子，而去乖乖上班。沒想要做女漢子，可是就這樣挺成了一家之棟梁。沒辦法啊，老公的天賦就是賺錢慢，而物價卻又漲得快，雨后新筍似的犀利驚人。
晚上下班，那么夜深了，老公就不接？
我問她。彼時，我們在茶樓喝茶，穿戴得姹紫嫣紅，冒充是小女人，被男人風華絕代地寵愛的那類小女人。

不接。他晚上在家里，陪孩子，順帶著上電腦玩玩游戲。我若讓他接，他會說，嬌什么呀，又不是不會騎車，何必麻煩別人！
她低聲答。語氣里有塊壘。說到最傷心的那晚。
大年初三就上班，為貪那幾倍的工資，其實也懶懶不想去，一年累到頭，誰不想歇一回舒展一回做大街上的風景一回？婆婆接走了自己的老公和兒子，去老家吃飯。母子兩個沒有一人邀請一下她也去，只當她上班賺錢天經地義。深夜騎電瓶車回家，下著小雨的大街空曠無人，只有冷風，和冷傲馳過身邊的轎車。一陣風掀翻了手中的雨傘，于是慌忙停車，于冷風與暗淡的燈光中侍弄。唰——一輛私家車經過，濺一身泥水在她身上……
號啕大哭。蹲下來哭。一個人蹲在路邊哭。

年前年后積攢的那些委屈，甚至是整個一場婚姻里所積攢的那些心酸，瞬間，在一身泥水里全線崩潰，洪水滔滔一般壓上心頭，變成淚水，在黑夜肆虐。也不管零星的路人，和零星的車子里探出來的那些好奇的腦袋，那一刻，只想痛快一哭。自己陪自己哭。自己聽自己哭。自己釋放自己的哀傷。
曾經，她是那么優秀的女孩。漂亮，聰明，能干。曾經，追求她的男孩子們，哪一個，不是海誓山盟，一片奴心愿作她牛馬。此刻，我坐在她對面，給她斟一杯甜茶。是的，我點的是一壺銀耳蓮子紅棗茶，加了許多冰糖。我希望甜一點再甜一點，味覺上的甜蜜會傳導給精神，會覺得生活也是甜蜜的。
她喝過一口甜茶，撲哧笑起來。說：我太傷心了，終于大吵，鬧到要離婚，他不舍得離婚，他終于悔悟，跟我說，老婆，我以后再也不讓你那么辛苦了，我要努力再努力賺錢，讓你做小女人，再也不做大女人了……
哈，我笑起來。也覺得自己的笑微甜又微苦，像999感冒靈沖劑。老公掙錢捧給她，可以回家休息做全職家庭主婦了……一朵自花傳粉的苦澀植物，終于在時間和痛苦里進化，成為一朵異花傳粉的花兒。

可是，又怎么會忘記那些一個人憂傷的時光，一個人，硬撐著，痛苦著，無望著，處處燈光幽暗，處處冷風冷雨。全靠自己給自己引渡。那些自花傳粉的憂傷啊！

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另一位新識的女友，就是這樣的一朵女人花，自己開放，自己散發芳香，自己沉吟，自己沉醉。也是一朵自花傳粉的女人花。
愛情繽紛開謝若干場，每一場，善始，總是難以善終。所以，四十歲了，還是一個人。一個人，追尋夢想，輾轉Ｎ個城市，從熱情灼灼的南方沿海城市，到冰雪童話的大東北，最后落腳霧靄籠罩的北京城。她的事業節節開花，相對來說，愛情的那一朵，就開得不夠生機勃勃。
只是新識的友，交往不多，展轉聽到不少別人關于她的是非長短，但是我從不曾特意去打探。
見過一次她買花。捧著一大抱鮮花，長發長裙，姿態婆娑地走來。陽光樹影里的她，好像整個人也是一朵花，走一步，開一瓣，一路撒下裊裊暗香。
她走過我身旁，彼此微微一笑，算是招呼。我心里想，今天是什么節日嗎？那么多的玫瑰！濃情蜜意的玫瑰里還嵌著端莊圣潔的白百合。啊，真像她，又妖艷性感，又大氣典雅。
后來，聽身邊人說，那天是她的生日。
沒有愛情的生日，她慷慨華麗地送自己一束鮮花。送自己玫瑰，也送自己百合。

愛情不來，我自盛開。
盛開成最飽滿的狀態。盛開得花枝招展。盛開，是自花傳粉地盛開。但不自憐，不自慚，不自哀。
你沒來，我也盛開。隨時等待愛情的造訪。自在。自若。等待溫柔地進化，成為一個異花傳粉的女人。等待他來，把愛情的花粉，播撒在亭亭的柱頭之上，濡濕一顆渴望繁衍孕育的心。
是啊，自花傳粉的女人，要始終相信愛情。就像人在寒冬，要始終相信春風終有一天會推開窗扉，把花香和濕潤的空氣送來。
又有女友，不幸遇上薄情男，分居了一年多，終于離婚。離婚后，她一個人帶孩子，很是艱難。一個人接送孩子上學。星期天，一個人送孩子去少年宮畫畫。孩子生日，也是一個人陪他過，還要賠上無數個腦細胞來幫忙掩蓋父親不回來陪他過生日的原因。
總是一個人，搭把手的那個人，永遠缺席。一個人，陪著孩子成長。一個人，去渡那些無涯的孤舟之夜。一個人，太累了。累到不敢相信還會有愛情，還會有大地回春。
最無助的時候，她打電話給我。在電話里，我聽她說著生活里的那些瑣碎，那些失望，那些缺憾，那些蒼白無力……
她也是一株自花傳粉的植物，只是，開放得太清冷，生長得太幽暗潮濕。
我安慰她：不要難過，不要灰心，等等，等等，救你的那個男人就快來了！
會嗎？還會有男人要我嗎？我還拖著一個孩子，有資格享受愛情的垂憐嗎？
她怯怯地問，有太多的不自信。
當然會啊！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季節。在那個開花的季節還沒到來的時候，我們只需用力生長，懷著一顆芬芳的心，做好隨時開放的準備……58歲的劉曉慶在美國教堂，再度披上潔白婚紗，像個白雪公主一樣，做上了新娘。是一生中第四次做新娘了哦。

愛情像春天，春去春又回。只要心不寒冷，我們就可以再次成為春天的主角，再次在枝頭爛漫開放。
我們不要只做自花傳粉的女人，我們要在愛情里進化。遍地的野草，已長滿了山坡，孤芳自賞最心痛。所以，要等一雙溫柔的手，等她來撫慰，這寂寞，這痛，這漫漫無涯的黑夜與潮冷……

自花傳粉的植物，顏色素凈。自花傳粉的女人，在時間里，散發幽幽心碎和心動，像一顆玲瓏剔透的琥珀化石。一切潮起，在內心，平息，也在內心。
渴望蘇醒，渴望你穿過千年萬代的時光，來將一顆琥珀里那只蝴蝶喚醒。
還有那顆古老的自花傳粉的植物，細細弱弱暗香纏繞的植物，等你來渡，成為顫抖歡喜的異花傳粉植物。

沒有高燒不退的戀情
歷歷記得，那些騎單車的日子。
像南去的候鳥，心上軟軟記著，春日南枝上的那些振顫歡喜的啼鳴。
和風，麗日，黑發長長飄在身后。一輛單車，在路上。

那年，騎單車，去老街，拍照片。同去的有大我一個月的堂姐，還有從宣城來的表姐。
我站著拍，抱著兩只胳膊在胸前，微微側對照相機，很像張愛玲最經典的那張照片。當然，那時，我還沒讀過張愛玲，更不知道這世上曾經有過一個寫小說的張愛玲。
我穿著媽媽織的毛線衣，鴨蛋藍，線是媽媽托一個親戚從南京的一個絨線廠帶回來的。我為那件藍毛衣搭配了一件桃紅色絲巾，那時就喜歡色彩濃烈對撞到飛揚跋扈。
我松松系著桃紅絲巾，騎單車，在早春的風里。彼時，江堤上的草還沒返青，遠近的樹木也都縮在一片暗淡的木黃色里。只有我，是生動的，這一身，桃紅柳綠。
桃紅柳綠在單車上，在春風里馳行，一路迤邐。
那一回照相的錢，是表姐執意要付的。她彼時已上班，在宣城的一個國營茶廠做會計，而我和堂姐則都是學生，剛上初中。
照片取回來時，表姐已經回宣城，合影照自然是我寫信寄去。我那時自詡文采尚好，在寫寫說說的事上，喜歡戳出頭來一馬當先。

回頭看合影照。看合影照里的自己貞靜端然，好像春霧里的嫩筍，果然是學生。倒是那張單人照里的自己，有種不動聲色的妖嬈，桃紅色的絲巾覆在鴨蛋藍的毛衣上，好像浮動的一層彤云紫煙。
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啊！
還沒早戀。最愛騎單車。
騎單車，呼嘯穿過早春的風日，去照相館拍一張照片。照片里的少女，毛茸茸的稚嫩。一個女孩的美麗，在彼時，只是涼涼的剛落墨，還沒有漫漶洇開來，還沒有著上朱紅石青的顏色。
那張照片后來去哪了？記得在書里夾過好長的一段日子，自戀的時候就拿出來撫看。好像后來送人了，是送給他了，但沒有在照片后面題句子。記得用底片加洗的那一張，在我終于長大不再青澀后，被父母收進家中的大相框里。再后來，父母也搬進了新房子住，老房子一直空著，那照片也漸漸受潮，黃掉了，粉掉了。

像青春。青春一點點剝蝕。然后，一去不返。徹底不返。

也是騎單車，跟大我四歲的遠房四堂姐去電影院看電影，同去的還有四堂姐的朋友鳳。我們一人一輛單車，穿過長堤，甩掉迢迢公路，好像小松鼠輕捷跳躍在春雪融化之后的大興安嶺叢林里。
看的什么電影，早已不記得，只記得四堂姐收獲頗豐，交得一可心男友。
渺渺空闊的大電影院里，我們坐在第二排，前后坐的是誰我全沒在意。我的心，完完全全在電影上，因為只有在過年時節，在正月里，大人們才會放任我去看電影。然而，堂姐那天卻無心于電影，她身體不舒服，坐立不安，環顧左右，像個捂心的西施。然后呢，后排遞過一件西服來。一個小伙子，脫掉了自己的西服褂子，借給四堂姐披，像毛主席在八角樓上點著油燈讀書時那樣披衣服。
堂姐和借衣服的人就此認識了，電影散場，人不散，一路私語。
后來，又連著看了好幾場電影，陪堂姐看。其實是陪她約會。大伯那時特別兇，尤其四堂姐到了女大當嫁的年齡，大伯大媽唯恐她交友不慎，管得格外緊。而我，那時是勤學上進的乖女孩，是榜樣，是標本，四堂姐要想出門看電影，只有拉上我，才能得逞。
我就成了陪戀的人。
每次電影散場，滿頭滿腦的漲紅，出來吐一口長氣，然后掏出鑰匙，開鎖，騎車回家。但自從四堂姐開始戀愛，我們的單車再也騎不快。總是我在前面開路，堂姐和他的男友在后面慢悠悠騎著，不知道哪來那么多千年萬代的話。我已經懂得不做電燈泡，不和他們一道。騎在前面，一路騎，一路等。太陽都快掉進河水里溶化掉了，也不敢一個人先騎回家，怕被大伯看到，大聲問我：你姐呢？
有一回，我騎車，因為心里這樣忐忑，連人帶車掉進了路邊的池塘里。嚇著堂姐了，連忙來拉。淋淋漓漓一身水啊，單車上也纏滿了泥和水草，好不落魄。又覺得好愧疚，給堂姐丟臉了：她家的妹妹這樣呆！
多年之后，那個借西服的人成了我的姐夫。堂姐和堂姐夫結婚后去北京打拼，賺了些錢，回來做生意，運氣不佳，蕩然賠掉。如今，那個姐夫在菜市場賣肉，我每去菜市場，在他那里買肉，他都割給我最好的。我站在案邊，看他舞弄亮晃晃的殺豬刀，總會砰然想起當年。
當年：電影院，西服，單車，還有我焦急的心……好遠啊，好虛幻，好像那個騎單車看電影的時光是別人的，我們不曾有過。滄海，桑田，就這樣翻翻轉轉過來了。

從看著別人戀愛，到終于自己戀愛，一輛單車，見證時光滾滾向前。
是早戀，跟他去逛老街。他騎車，我也騎車，并排著騎，一路說話，有時哈哈的笑里會嗆幾口春日漸暖的風。長石板鋪的路面，經年累月，已經光滑可溜冰。石板路旁邊，青幽的水泥貼貼補補，老店鋪旁邊紅杏出墻一般冒出裝飾花嬈的新店，瞬間將我們吸進去。
買過一瓶夏士蓮雪花膏，十八塊。早晨洗過臉，沾上一抹，片刻在臉上清爽化開，化進皮膚里，潔凈清涼，如初雪。后來，夏士蓮二代出來，油膩些了，價格也漲到二十三塊。用過，沒用完，不喜歡，也總懷疑這二代的是不是夏士蓮廠家生產的。
戀情漸深漸濃，恨不得成為一對連體嬰。騎單車，兩個人一輛單車，輕狂無視外人側目。我坐在前面大杠上，貼在他懷里，他的下巴搭在我的肩上，滑進我的脖子。
完全是依靠精神而活，那樣貼近纏綿，以為幸福得地老天長。多年后，清醒回憶，其實我坐在前面一點也不舒服呀，弓腰縮背，被壓迫得幾乎喘不過氣。
那時候，跟他騎單車，每逛老街，必去那個賣夏士蓮的化妝品店。店主是他同學，個子矮，頭發打蠟，油光可鑒。最主要是人精明，精得像活水里的野生龜，我不喜歡他，連帶著他推薦的夏士蓮二代。

沒有高燒不退的戀情。或者散場為舊戀，或者被招安為溫順的人間小夫妻。戀情薄淡之后，就是婚姻，就是樸素地過日子：老街漸漸就去得少了。
漸漸就不騎單車了。聽說老街也拆了。
還是喜歡夏士蓮一代，就是夏士蓮雪花膏。有少女一般的潔凈清涼，有梅花初雪的淡淡的香。
后來，與各種洶涌而來的化妝品牌子相遇，漸漸淡忘了夏士蓮雪花膏。
后來，自己也買了部車子，第一回坐進去，有爆發戶的驚喜，轉瞬，又茫然若失。我知道，騎單車的日子，童話一樣的日子，將漸行漸遠。告別童話，告別卡通片里的張口大笑的向日葵，告別永遠淡藍的天，告別簡潔清澈的光陰。

告別單車。

忘記追風，忘記追浪，忘記了時間里最初的生動，最初的搖曳。
每次陪他出門，或者他送我去外地辦事，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雙目炯炯，眼觀六路八方，好像二郎神的哮天犬。白日朗照下，在九華山中路一十字路口，緊盯前方的一排大燈：好，紅燈已滅，綠燈亮起，開過去……
那時，對面的馬路上，密匝匝人群里赫然停著一輛亮白單車。那個騎單車的白衣少年，欠身坐在車上，一腳點地，耳朵里塞著耳塞，在等車流過去。他安然又生動，多像當年的我們……
你說騎單車的日子呀
喜歡輕輕哼唱著歌謠
喜歡對自己燦爛微笑
享受的每一秒
純純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