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中國最佳詩歌（簡體書）

《太陽鳥文學年選：2012中國最佳詩歌》在傳統閱讀的基礎上，打開了文學的多元生存空間，走的是平民化、大眾化的閱讀路線。它更多的是參與其中，而不是以客觀審視或居高臨下的姿態親近現實，它關注生活，靠近民眾的閱讀心理。因此，《太陽鳥文學年選：2012中國最佳詩歌》具有不奇異、不乖張、不空蒙、不小資，平實，親切、生活、現場等特點。．

由宗仁發主編的這本《2012中國最佳詩歌》從詩歌這個文學門類匯聚文壇權威作家，及時發布他們在2012年度創作的最有代表性的詩歌作品，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極具研究與保留價值、蘊涵文學精髓的近體詩優選本。卷首序言更見功力。

回故鄉之路
宗仁發
翻開今天的詩集或詩歌刊物，很容易就會看到表達對故鄉情感的作品，但很有可能未必能使人讀得下去，因為大多這樣的作品與詩人的內心真實世界并無關系，這樣寫故鄉的詩人，心中其實并沒有故鄉，他們也無意去苦苦尋找自己的故鄉。對他們而言寫故鄉只不過是某種功利性策略而已。而真正的詩人一定是有故鄉意識的，正如葉芝所言：“我們所做所說所歌唱的一切都來自同大地的接觸。”西班牙詩人希梅內斯也說過：“詩歌的職能最終只有一種作用：深深地沁入我們的精神圣殿——那里有靈魂最徹底的隱情和孤獨——幫助我們實現在內心深處揭示人生本質的愿望。”“因為在任何情況下，我們也不能使人脫離他腳下的土地，他終歸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扎根”。故鄉在每個人眼里，首先是一個具體的特定的存在，它不是空泛的概念，也不僅僅是語言的烏托邦。故鄉所給定的節奏是緩慢的，方向是向后的，而絕不會是盲目奔突向前的。生活于異鄉的詩人今日重返故鄉時，往往會對所看到的一切感到陌生。面對現代化、城市化對自然田園的無情吞噬，詩人們寫到故鄉時挽歌便是一種主基調。多年來執拗堅持書寫故鄉“松山下”的詩人之一三子，在組詩《消失的事物》中寫到自己離開故鄉十年后歸來時，“在村莊行走／見不到一個熟悉的老人和孩子／見不到一條熟悉的狗”。這還是故鄉嗎？一種疑問在詩人心中油然而生。“七十六歲的父親，松山下村的最后一個老人，春節過后也將到城里居住”。原來人們都要到城里去了，詩人的父親竟是離開得最晚的一個了。時空在往回倒轉，那些在詩人記憶中“從后山石縫間滲出的水／那些跑進溝坳又躥出樹林的水／那些繞過村莊，最后匯入綿江的水”，“還沒有到秋天／它們和水全都不見了”。不光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山水已面目全非，在鄉間還有更多消失的事物：“譬如剃頭師傅老劉的推剪／篾匠滿生的篾刀，以及不知名的彈棉花人／手里的那把彈弓。”故鄉在詩人的眼中只剩下風中的一縷炊煙，只是模糊的一個影子。這還不算可怕，這些消失的事物總還保存在記憶之中，最為可怕的是：“這是我的村莊，但不是我兒子的”，“雖然，每年我都要帶著他回到這里／穿門過戶，有時也到后面的樹林／和前面的菜地轉轉／而他一點也不好奇，更不覺得這些地方／藏著什么秘密。再透露一點／我的兒子，十五歲的帥小伙，高一學生／自小學開始，他的作文里／從來沒有出現過村莊，沒有描寫過／村莊生長的一株植物，一只動物”。故鄉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就是這樣由鮮活而衰敗，由生動而死寂。故鄉的文化就是這樣由存在而消失，從傳承到斷裂。由于發生如此殘酷的變化，我們就不會奇怪詩人沈葦竟會以《繼續贊美家鄉就是一個罪人》為題寫下：“繼續贊美家鄉就是一個罪人／但我總得贊美一點什么吧／那就贊美一下／家鄉僅剩的三棵樹：一棵苦楝／一棵冬青／一棵香樟／三個披頭散發的幸存者／三個與我抱頭痛哭的病人。”所幸的是還剩下三棵樹，不幸的是只剩下三棵樹。失去的不再擁有，破壞的難以恢復。幾近哀鳴般的表達，慘烈中聲聲振聾發聵。 盡管人們曾經的故鄉并非都在田園式的鄉村，但在詩人筆下描摹的故鄉情景大多選擇的是鄉村化的地方。當這種鄉村化的故鄉進入詩歌之中的時候，它就不再單純是對某個具體鄉村的寫實，而是融入了詩人評判生活的廣義的主觀寓意。也可以說故鄉是包蘊著物事景致和精神歸宿的載體。詩人對故鄉的認識，不會停留在可視、可感的層面就淺嘗輒止，當他們重返故鄉、審視故鄉的時候，也會反觀自我：“故鄉已是他鄉，而我也有多少雜質把我改造。”(世賓《月光中的故鄉》)詩人敏銳感覺到不僅故鄉遭遇了不可遏止的改變，對應著故鄉的人也不能再返璞歸真。這時候詩所觸碰到的就不單單是一種故鄉情懷，而且還關涉到對超越于此之上的精神寄托之所的檢視。“一個忘卻故鄉的人，只能／在深夜里點燃無根無源的細節／余燼像懸崖垂掛的皮膚／伸手無法抓住／用過的詞接近墜落”(陽子《越來越多的人》)。喪失了故鄉的人，就墮入了地獄般徒勞掙扎的境地。詩人們寫下故鄉肯定是與現實生活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的，但詩人們糾結的更多的顯然還是內心領域的。歐陽江河在評論北島詩歌的時候說過：“不是發生了什么就寫下什么，而是寫下什么，什么才真正發生。換句話說，生活狀況必須在詞語狀況中得到印證，已經在現實中發生過的，必須在詞語中再發生一次。當然這種第二次發生所證實的很可能是已經改變了的含義。”
可以說故鄉的書寫在今天無疑越來越具有母題的意味，在經濟全球化、國際一體化的背景下，它對殖民化的寫作、無根的寫作都有著有效的抵御作用。當然，文學中的故鄉所覆蓋的不只是那種原始狀態的鄉村，也不單純是天人合一的某種景觀，或許它包含這些又不只是這些元素，進而成為一個具體而宏大的象征。當你讀到黃梵的這首題為《繁體與簡體》的詩作時，能夠產生的有關故鄉的回味和聯想，就進入到語言的世界里九轉回腸了。“繁體適合返鄉，簡體更適合遺忘／繁體葬著我們的祖先，簡體已被酒宴埋葬／繁體像江山，連細小的灰塵也要收集／簡體像書包，不愿收留課本以外的東西”。詩人透過漢文字演化中的微妙變化，發現了文字這種所謂工具性的東西，也蘊藏著說不清楚的魔力，它也能反作用于工具的使用者，在日積月累的暗示中形成集體無意識的心理。其實，漢字就是誕生于故鄉的日月星辰、山水草木之間的什物，一筆一畫都是有靈有性的。詩人并沒有能力拯救世界，他只能在“日夜承受著秘密的負重”的同時，如希姆博爾斯卡所言“拯救這個世界一個很小的部分”。
在媒體批評發揮著重要影響力的環境里，人們對年輕人的看法往往會被一些似是而非的觀點所左右，常常會把它們籠統視為不關注故鄉，也不會深思的“漂浮的一代”。事實上，你要是用點耐心來看看“80后”“90后”乃至“00后”詩人們的作品，我相信你就不會再被那些想當然的東西所干擾了。當我讀到詩人朱夏妮所寫下的一組作品時，幾乎不敢相信它出自一個2000年出生的十二歲的詩人之手。“羊群在睡覺 這時我很悲傷／沒人陪我說話／就像被正熟睡的／羊兒的絨毛／堵住了胸口∥羊兒在睡覺 他們很滿足／我不愿把羊兒吵醒／只能靜靜地／把寂寞吞食／不管多么難受都要咽下／正在熟睡的羊兒／是多么安詳”(《當羊群在睡覺》)。如何表達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感，朱夏妮找到的通道是以簡單對待復雜，以間接對待直接。孤獨在這里已由抽象轉化為具體的細微的可感的內容，就像“羊兒的絨毛堵住了胸口”，與之對應的羊群卻無憂無慮地熟睡著。羊群睡得越安詳，我的孤獨感就顯得越強烈。我的孤獨感越強烈也越容易被熟睡的羊群所消解。在人與動物、人的內心與外在世界互為參照的情境中，我們不但感知到了現代人的最典型的內心癥候，而且也感覺到了詩人從容平衡這種情緒的過程。出生于1989年的大學生詩人微克用稚嫩的筆觸寫下的卻是充滿哲思的詩句：“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比如故鄉／可眼前是頹敗的，只有無人收拾的荒地和雜草∥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比如土地／可農活是殘酷的，它已經埋葬了幾代人∥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比如家庭／可生活是瑣碎的，它容納了所有怨言∥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比如愛情／可婚姻是磕碰的，未來是一只花瓶∥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比如晚年／可老去是一個深淵，你看不見黑洞的盡頭。”(《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詩人選擇了富有人生要義的幾個側面，仿佛靜止不動的向往與動蕩曲折的現實構成明晰的對比，恐懼與絕望的情緒不斷在重復中彌散。我們在驚嘆其冷峻的認識能力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無須經歷過，他們同樣能夠深刻地理解生活中發生的一切復雜性。有了這樣一種對青年詩人的感知，你就絲毫也不會奇怪，出生于1985年的詩人納蘭容若在直面生活的真相時，毫不猶豫地能將這樣的箴言鑲嵌在自己的詩行之中：“有人群的地方，必有謬誤”。是啊，波德萊爾不是也說過，經驗意味著一定數量的錯誤嘛。
如果說中年詩人們的故鄉意識中，有著自己走出故鄉多年后，少小離家老大回的色彩，那么青年詩人們的故鄉意識則是帶有還未來得及汲取足故鄉的滋養就被迫斷奶的色彩。大學剛剛畢業的張朝旭在《流浪》中寫道：“總是這樣／等我把他鄉／變成故鄉／我就離開。”或許流浪本身恰恰是最富有思念故鄉心理的一種詩意行為。出生于1988年的詩人塵軒，在他的詩作《圈地運動》中，以敘事的語調，講述了一個貧窮的失去故鄉的孩子卻收養了另一個貧窮的也是失去了故鄉的孩子，兩個沒有故鄉的人，在城市里用粉筆圈起一塊土地，把悲慘寫在上面。用腳掌圈起一塊用于站立的土地，種下如詩的身世。故鄉的喪失多少有些令他們猝不及防，互相取暖的兩個苦孩子堅韌地在精神上銘刻著自己的土地和故鄉。無疑失去故鄉和土地是一種切膚之痛，在痛定思痛時他們還能夠把故鄉土地上發生的事變與整個時代的風云際會相聯系，把自己的困惑寫下來，也算是提醒人們不應該忽略對卑微的人群的關懷。“我的家鄉，一個農民的兒子／他的公司一上市，就圈了兩百億／他的直升飛機就降落在田野上／村里一個老黨員，一輩子坐在臺下開會／他去見馬克思的時候／仍一貧如洗”(謝小青《在文字的背面》)。年輕的詩人能這樣觀察和分析帶有扭曲和荒誕色彩的現實，其敏銳與深刻不容小覷。可貴的是，詩人即便是處理這種詩性并不容易產生的材料，仍是寫得揮灑自如，縱橫捭闔。瑞典學院拉爾斯·吉倫斯坦教授在給1980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詩人米沃什的授獎詞中談道：“直面現實，并非把一切看成一團漆黑，屈服于陰郁與絕望之中，亦非把一切看成通體光明，陷入空想和錯覺。更不是模糊輪廓和焦點，以求便利或妥協。緊張，激情，對比……就是我們人類的生存方式的真實意義。”
在眼前的詩歌作品中透露出一種再明晰不過的信息，那就是優秀的詩人在追求做一個扎根大地的詩人，他們甚至會視故鄉為真理。為此，每個詩人都在摸索著自己獨特的回故鄉之路，盡管有時會迷茫，有時會誤入歧途，有時也許會陷入絕境，但只要詩人們執著地堅持下去，就能夠逼近美國批評家斯通貝克評價福克納的創作時所描述的那樣境況：“我們也許終究會真正認識自己，真正了解我們的土地、我們的歷史和家園，我們也許終究會找到照亮我們生活、促進我們彼此都極端需要的人類感情交流的那種歡樂光芒。”
2012年11月

序 回故鄉之路朱夏妮 當羊群在睡覺餘幼幼 詩五首納蘭容若 享樂經微克 詩三首憩園 我看過他們中的一些人啞者無言 秋日即景塵軒 圈地運動謝小青 在文字的背面呂布布 雪藏我們的春天冷若梅 詩四首董喜陽 像四月一樣去愛劉可 遠信一杯無 用半個腦袋思故鄉劉棉朵 鼴鼠的生活大朵 向時光敬禮張朝旭 聖誕節劉天雨 春天的味道蘇笑嫣 詩三首春 樹 再次出發肖千超 十四行詩三米深 飛翔的心陳學林 我熱愛那些深秋的風景林宗龍 虛境劉錦華 北溫帶沈葦 繼續讚美家鄉就是一個罪人三子 消失的事物林雪 昔日已遠唐益紅 溫暖的灰塵唐繼東 無法飲盡的鄉愁世賓 月光中的故鄉潘洗塵 詩二首阿翔 明月詩楊方 另一個故鄉黃梵 繁體與簡體陽子 越來越多的人亞楠 大地遼闊慕白 包山底志：或時間機器白瑪 我們村的冬天第廣龍 我在這裡生活過多年青蓖 每逢你回到小鎮張聯 詩二首耿德敏 詩二首江非 大地緩緩地張開它寬厚的臂膀牛依河 請允許我朵漁 問自己：你要誠實地回答李森 春水孫慧峰 異樣的存在豎 給金珍講一個故事雷默 詩二首蕭瞳 維揚詞韓文戈 我從我的體內向外看野川 詩四首劉川 一面空虛的篩子阿未 真相張成德 午夜的沙子……．

當羊群在睡覺
朱夏妮
一群蜂
一群蜂把你引到迷宮里
你跟著它去
它就給你一些蜜
你不想再跟隨它了
你不想再吃蜜了
它就用它的尖刺扎向你的皮膚
使你不得不繼續走在迷宮里
有一天那群蜂不見了
你從此在這永遠走不出去的迷宮
迷路了
烏云與光芒
烏云密布在白云間
雖然鐘表看樣子是在白天
我有些不安
心跳越來越快
但我感覺它越來越慢
逐漸變得恐懼
烏云依舊在天空上
輕蔑地看著我
就在這時
天空中一道刺眼的光劃過
很慢很慢時間停止了
那光像圣母頭上的光圈
我黑暗的心靈被圣母的溫柔的光照亮
盡管一下
我的心情平靜得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眼睛還在回放著
剛才白色的光芒
當羊群在睡覺
羊群在睡覺這時我很悲傷
沒人陪我說話
就像被正熟睡的
羊兒的絨毛
堵住了胸口
羊兒在睡覺他們很滿足
我不愿把羊兒吵醒
只能靜靜地
把寂寞吞食
不管多么難受都要咽下
正在熟睡的羊兒
是多么安詳
木屋夜晚
我坐在木屋的后面，望著后面的湖
湖上蕩著風吹過的波浪
湖水倒映著遠處那陰沉的山
今夜還有月亮不過
她把她那漂亮的臉蛋羞怯地 藏了一大半到云里似乎天很冷
她把身體的一半藏在了棉襖里
我坐在木屋的后面，望著那長滿皺紋的湖
沒 了
我發現世界空了
糖果沒了 只剩糖紙在努力讓自己飽滿
云沒了天很孤獨
草原上的草沒了原要起個新名字了
報紙上的字沒了 當草稿紙了
窗簾中的風沒了窗簾安靜了
當這個世界完全沒了
它就什么都不是了
原載《青春》2012年第7期

詩 五 首
余幼幼
如此而已
我如此年輕
是出于對時間的嫉妒
我不肯老去
只因疲倦的身體
不肯取出骨頭
來打造一口棺材
你希望我長大的時候
我就背叛你
春風不得意
夏天來了也不會喜歡
我的愁容
正在說一個上帝的句式
懺悔書
我寫了那么多愛情
卻從來沒有
相信過
愛情到了最后
都讓我變成
老死不相往來
很多男女
僅僅是交換了
生殖器官
便杳無音信
陽關道、獨木橋
井水、河水
都不必承前啟后
我愛上敵人
愛上無知
愛上殺人兇手
在田野里插了一支鋼筆
用語言和莊稼
做了一次天大的愛
有時候我很累 喘著氣，也會哭
我嘗試從孤獨中挖掘
出人性
扯下的卻是野獸的腿毛
貞潔手記
進入浴室
兩三平米的空間
隔著墻，隔著水
隔著一張白紙的薄
隔著寬，隔著窄
縫隙里的女孩擰成一根線條
她們離某個地域
只有一步之遙
隔著一具匿名的軀體
隔著虛無，隔著時間
去取消上帝對女人的創造
隔著消失的皮囊
在熱氣里告別
沖走的舊容
我穿好衣服
隔著自己，隔著別人
看到一個模糊
的世界
幻 覺
睡覺就是在模仿死亡
她又把夢睡了一遍，這一遍
她觀察手的結構
從一扇空洞的門推開另一扇門
此刻已經無法辨別
那是為戰爭準備的手，還是
為性別保留的手
手指的配合
或向上，或拒絕
有時候會自己發聲
它大膽預言
未來
必將有個嬰兒
來毀掉她的腹部
必將有只
黑色的盒子
來裝下她
靜止的全部過程
清 明
你用指尖開著的水仙
去迎接早晨
香味已經讓你中毒
就算情緒跌倒了
也要保持理智
有人在土里等著你
那些喝藥的 上吊的，割腕的
跳樓的，被謀殺的
車禍的
都等著你
去幫他們把外面的世界調成靜音
原載《天南》2012年第8期

享 樂 經
納蘭容若
九龍山
這是四月三日的下午。
我選擇冒險，從危險的一側攀爬。
綠意還在調色盤里。
荒山。野嶺。來不及被裝點。
四野空曠
風很大
沒有旗幟來宣誓
此處被占領
一個人站在高處的意義，就約等于虛無。
麟州塔
矗立在九龍山的背上。
模擬一座塔的矗立和巍峨多好
它的內心澄明，萬物皆可如浮云。如白駒過隙。
它的身上有大大小小的風鈴
發出天籟之音。
風從“龍眼”里嗖嗖地穿過，
多像徹悟。
享樂經
適合一個人獨享的事有：懺悔，靈修，面壁
或舉杯，倒立，乘時光機。
內省：把夢里的釣竿
伸向解凍的河流。
念人所吃的苦，無非是人所能承受的。
適合兩個人分享的事有：
神示，預言，芝麻開花。
一張紙上，畫一箭穿心
并寫上爻辭和讖語。陶鑄一個你
寫詩，一枚戒指戴在樹的心上，數年輪。
“有人群的地方，必有謬誤”
適合眾人的地方，也并非沒有。
子虛之鎮，烏有之鄉。
“你們中間誰是無罪的人，就可用石頭砸他”
用一句話譴退眾人，
不判我有罪。讓我回家。
井
能不能打上水來，
要看運氣。
有時，繩子不夠長，水桶只能懸在那里。
又或者，搖著轆轤
把桶搖上來， 結果一看卻是竹籃子。
水，始終藏在一種渴念里。
有時，我也會順著轆轤、繩索和水桶
潛入井底的幽暗
并在碗口大的水面端出半枚
月亮。
渴念，也產生深井
并促使我打通內心的竹節，以便容納飛流直下的瀑布。
原載《海峽詩人》2012年創刊號

詩 三 首
微克
生活的真相
下雨的冬天不是沒有過
這些日子也沒有什么不同
仿佛幸運光臨了青春
可天氣并未好轉
雨下了兩天，內心卻一直干燥
已有多日未曾出門
靜坐著度日
而你開始煩躁，這水做的生活
以為抓住多少時光，卻在深夜
陷人虛空
聲音睡去，你掉人一個湖中
這該是雨的功勞
哪里有岸，夜色從來就是虛無
有人想打撈什么，遇到失眠
才知道生活的真相
這不是屬于我的世界
這不是屬于我的世界
我的沉默是連綿的雨天
我躲在房子里，傾聽著喧鬧
沒有什么是我所渴望的
人們歸家，親人團聚
繼續著殺豬的習俗
我就像故鄉的一個過客
我需要逃離
可哪里又可以容身
那些帶著體溫的語言，云霧般堆積
需要一個出口
天氣潮濕，內心泥濘
午后的平靜如水滴一樣漫延
還有什么是沒有說出的？
而我將沉默，看著時間在犀利的尖叫中崩潰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故鄉
可眼前是頹敗的，只有無人收拾的荒地和雜草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土地 可農活是殘酷的，它已經埋葬了幾代人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家庭
可生活是瑣碎的，它容納了所有怨言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愛情
可婚姻是磕碰的，未來是一只花瓶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晚年
可老去是一個深淵，你看不見黑洞的盡頭
原載《三約詩刊》2012年第1期
P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