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是做什麼用的：論自由與德政（簡體書）

作者：（英國）斯坦?林根 譯者：孫建中

斯坦?林根（Stein Ringen），畢業于挪威奧斯陸大學，獲得政治學碩士與博士學位，曾就職于挪威司法部和統計部門，1990年被牛津大學聘為社會學與社會政策教授，并于1990-1997年期間擔任應用社會科學與社會研究學系主任，1992-1996年擔任社會學與社會政策研究生項目主任。曾在哈佛大學、法國索邦大學、捷克查爾斯大學、柏林社會學高等研究院等歐美多所大學或研究機構擔任訪問教授。現為歐洲社會學院院士，英國皇家藝術院院士，歐洲社會保障研究所委員。

《民主是做什么用的:論自由與德政》作者是民主理論與社會保障領域的著名學者，2012年上半年到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進行學術講座，受到國內學術界的關注。中央電視臺為制作有關社會福利的專題片對他做了長篇訪談。

序1
導言1
第一章好民主究竟有多好？19
第二章我們能夠實現經濟民主嗎？63
第三章福利國家應當如何運作？93
第四章我們能夠消除貧困嗎？145
第五章家庭的功能是什么？194
第六章自由從何而來？239
結語284
附錄一階級不平等的真相314
附錄二世界上最好的民主國家究竟有多好？334
附錄三好報紙應該是什么樣的？352
附錄四單一稅問題363
附錄五最低基本收入問題365
附錄六指數問題370
附錄七社會錨地376
致謝385
譯后記390

民主獲得了勝利。可以說，制度競爭現在已經蕩然無存。在當今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已成為各具特色的民主國家，剩下的非民主國家屈指可數。但是，公民們對民主的興趣開始大減。與以往相比，他們不再那么關心民主問題了，對民主的信仰也不再那么堅定了，因而不再那么積極地參與民主活動，因為他們不再那么信任民主治理的功效了。
本書考察了通常被認為是世界上制度最健全的民主國家之后，發現這些國家的民主制度漏洞百出，甚至是正在走向衰落。如果按照相對標準來衡量那些屬于完美無缺的民主國家的話，例如斯堪的納維亞國家，那么用絕對標準來要求它們就變成一無是處的民主國家了。如果我們認為民主現在炙手可熱、如日中天，那么我們就大錯特錯了。的確，民主制度在量上強大無比，因為民主國家的數量在世界上處于壓倒性優勢，但從質上看它虛弱不堪，因為我們只要看一看這些民主國家的不佳表現就什么都明白了。
假如民主制度衰落的話，其損失勢必巨大無比，其后果將不堪設想，因為它將危及我們每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女人、兒童和家庭可以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自由與安全，同時也將會危及我們大家的福祉。
對于許多人而言，我們可能不會認為我們已經到手的東西還會再次喪失掉。但是，到手的東西的確會喪失掉，尤其是我們中間有些人非常幸運地在民主制度下生活了一段時間后逐漸忘記了民主對于我們的重要意義，就屬于這種情況。顯然，爭取到手的民主是會再次喪失掉的，這對于我們始終都是一個威脅。盡管民主也許才剛剛開始衰落，但這已經是一個非常緊迫和現實的危險。民主國家很可能會在民主外衣下蛻變為事實上的專制國家，也就是成為“柔性專制主義”（despotismedoux）國家。關于這一點，早在19世紀30年代，亞歷克西?德?托克維爾（AlexisdeTocqueville）就曾經發出過警告，他是在親自考察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民主國家美國的民主制度之后才得出了這一結論。應當承認，他如此敏銳的洞察力是后來任何政治學者都難以望其項背的。也許，我們已經深深地陷入到了這種“柔性專制主義”困境之中，因為那位天才的托克維爾先生早已預見到了這種情況：公民們在掉入無自由的陷阱之后還以為自己仍是一個自由的人。當然，他所生活的時代與我們所處的時代大不相同，因為那是一個后革命時代，其特點是民主的傳播與民主自身發展的方向都處于一種懸而未決的狀態。因此，他當時看到的危險非常微不足道，還沒有發展到民主制度被殘暴政府所取代的程度，我所指的殘暴政府是大權在握并為所欲為的政權，而另一方面，公民們出于方便、自私、享樂或對民主制度誤解等方面的原因，卻甘愿墮落，任人擺布，只要不遭受肉體上的折磨，他們就可以容忍民主制度逐步被專制體制所取代。在本書第六章中，我提出了這樣的看法，認為我們現在可能已經走到這一地步了。
在我看來，民主的危險主要來自兩個缺陷：一是民主政策機構存在缺陷；二是公民自身對民主制度下公民權利與義務的理解與實踐存在缺陷。在第一、第二、第三章中，我將集中討論第一個危險或缺陷，在第四、第五、第六章中，我將主要研究第二個危險或缺陷。貫穿全書，我要傳達的信息是：我們不僅僅要捍衛民主，而且更要防范對民主的威脅和民主制度中存在的危險。盡管我們也開始這么做了，但是還需要更大的努力對民主制度進行“改革”。正如我在本書前言中所指出的那樣，維護民主的方法不是為它歡呼雀躍，而是要對它進行改革，在前一點上，我們做得太多了，在后一點上，我們又做得太少了。
在本書中，我首先要研究的問題是：什么是民主？決定一種民主制度優于另一種民主制度的因素是什么？由于我們頭腦中關于民主質量（democraticquality）的觀念非常模糊不清，我希望我這里的解釋能夠深化人們對于這個核心概念的理解。接下來，我將討論的話題轉向經濟領域。在《平等與效率》（EqualityandEfficiency）這本精彩的小冊子中，經濟學家阿瑟?奧肯（ArthurOkun）向人們發出了這樣一個警告：要防止經濟權力“滲入”（transgression）—（這是他的用詞）—政治領域，他認為，美國已經出現了這種現象，并且已經導致人們在政治上接受貧困現象的存在不可避免這一事實，而這與美國的價值觀相悖。為了抵御這種經濟滲透現象，我力求將新的活力（我希望它現實可行）注入經濟民主觀念中去。最后，我將討論治理問題，也就是民主政府在提供必要治理的同時不會變得強大無比。當然，我研究的對象是福利國家，這是因為福利國家是現代資本主義的一項偉大文明工程，盡管如此，福利國家也包含著過度膨脹的危險。鑒于此，我針對“福利國家投資”（welfarestateforinvestment）問題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在最后三章中，我主要討論了民主公民（democraticcitizens）問題。由于公民的自由和福利依賴于民主，民主也同樣依賴于公民—也就是要依賴他們擁有成為公民的能力以及他們對于公民義務和權利的信仰。無疑，貧困對于自由而言百害而無一利。聯合國已經鄭重承諾要實現徹底消除世界貧困根源的“千年目標”（millenniumgoals）。我們應當認真對待和履行這一使命。在第四章中，我將詳細闡釋貧困狀態下“自由的含義”這一問題。然后，我會把話題轉移到家庭問題上，因為家庭太重要了，我們大部分人的大部分生活都是在家庭中度過的。作為人類社會最小最基本的組織，家庭無論在物質方面還是在道德方面都對價值觀的培養和規范教育的灌輸發揮著極為建設性的作用。最后，我將集中討論民主的核心價值概念—自由。在此方面，艾塞?伯林早就深刻地提醒過人們，稱自由的觀念可能會被歪曲為無自由的思想。根據這種精神，我建議使用真正的自由（realfreedom）這個概念，我認為，這樣做對我們每一個享受著自由公民福祉同時又肩負著自由公民義務的人來說，不僅有益而且也確實非常必要。
民主的目的是什么？
民主是做什么用的？這個問題雖然簡單，但可不像人們通常想的那樣容易回答。毫無疑問，民主可以干許多事情，因此，對于這樣一個天真的問題，我們可以給出許多有效答案。但是我發現，我們可以將眾多潛在的民主目的以一種等級結構的方式進行排列，這樣，我們就有可能在這些不同的民主價值中找到一個最重要的價值，它能夠清楚地規定民主的道德目標。
人們通常認為，民主就是指人民選舉政府這回事，但是這個回答并不十分切題。經民眾同意而產生政府這件事也許就是民主，但是，民眾同意又是為了什么？是讓被統治者有能力控制統治者嗎？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那當然再好不過了。但是，為什么我們大家還要對那些統治者們進行一種無形的集體控制呢？也許是因為這是唯一能夠保衛統治需經人民同意這一原則的途徑。除非控制統治者的權力下放到所有公民手中，否則的話，這種控制權力最多是掌握在一小撮公民的手中，因此，我們實際上只有少數公民才可以作為控制者來控制少數統治者。但是，話又說回來，為什么這種控制非常重要呢？為什么統治需要經過人民的同意呢？
一個經典的答案是這樣的：權力容易產生腐敗，無論是哪一種情況，統治須經人民同意這一原則的目的都是要防止專制的或壓迫的統治。但是，是什么因素導致了專制統治？如果我們恐懼壓迫統治，那么我們恐懼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人們通常認為，統治如果違背了被統治者的意志就會走向專制，但是，被統治者想要從統治者那里得到什么呢？如果統治違背了被統治者所珍視的東西或者從被統治者那里掠走了被統治者所珍視的東西，那么就可能成為壓制統治。但是，我們所珍視的東西是什么呢？政府可以給予我們的東西但也可以拒絕給予我們的東西又是什么呢？
顯然，有一件事我們期望政府要做的就是提供保護。但是，政府要保護什么？要防范何人？首先，政府要保護生命，但這并不能說明民主政府有什么與眾不同，因為民主政府在履行任何政府都應該履行的義務方面沒有什么可值得夸耀之處。其次，政府是要防止人們被他人主宰命運，正如伊恩?夏皮羅在其《民主國家理論》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情況也許是這樣，但是為什么呢？假如他人可以主宰我們命運的話，那么我們不得不作出犧牲的東西又是什么呢？
我們可以通過回顧一些常識性的東西以及人們常說的話來回答這個問題。例如，任何人既不是一座孤島，也不是一個完整的個體。我們需要與別人打交道，需要相互依賴，我們必須在人類共同體中生活。因此，我們必須以不同的方式進行合作。但是，合作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通常，人們在遇到危險時才感到有必要進行合作。合作之所以困難重重，就是因為我們都知道這樣一個道理，即當別人合作而我們不合作時對我們有利。合作之所以危險，
是因為合作會產生依附關系，強者或幸運的一方可以利用這種關系困擾弱者或不幸運的一方，因此，在合作過程中我們必須得處處留神，時刻提防他人。正因為如此，社會，至少是文明社會，就需要基于一定形式的管理才能正常運作，這種管理旨在幫助人們可以開展相互合作，并為公正而有序的合作進行調節和管理。但是，一旦我們同意授予他人統治的權力，我們就會處于這樣一種危險境地：統治者可能會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而使用我們給予他們的權力將自己變為困擾我們的人。因此，為了我們的福祉和安全，我們必須擁有一個處于我們控制之下的政府以確保其統治完全是為了我們的福祉和安全，而不是損害我們的利益。
這只是我尋求答案的開始，但也僅僅是一個開始，因為福祉、安全、利益等這些概念目前為止仍模糊不清，難以捉摸。那么，我們希望一個好政府或善政（goodgovernment）為我們做的和提供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呢？我們防止善政威脅我們的東西又是什么呢？我們從自己的政府那里得到了非常多的東西，當然，發達民主國家政府為其公民所提供的東西更多一些，因為在這些國家中，人們可以享受到更多的自由，以至于人們可以對其統治者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在此方面，人們不必過于擔心其所提出的要求是否超出了政府所提供的能力，因為人們盡管可以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即使是一攬子相互矛盾的問題也沒有關系。例如，我們可以要求經濟增長和環境保護，希望政府能夠同時提供這兩種東西，盡管我們知道要同時實現這兩種東西的最大化目標是不可能的。我們還可以要求更多更好的服務、較低較輕的賦稅，并希望政府能夠做到這些難以辦到的事情。所有這些要求都符合民主國家政治力量激烈競爭的本性，而非某種需要任何人的努力奮斗才能獲得的東西。但是，在我們針對政府提出大量而且常常是相互沖突的要求中以及我們希望政府提供給我們的產品中，肯定存在著某種價值尺度（yardstickofvalue）。盡管善政為人們提供產品，但是我們肯定還希望能夠得到比這更多更好的東西。可以這樣推論，我們需要民主，是因為我們需要治理，是因為我們相信民
主可以鼓勵善政。但是，我們最后還是不禁要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是什么因素才促使政府成為好政府？
針對這個問題，我個人的答案是這樣的：讓人們享受福利（wellbeing）和過上美好生活（goodlife）是最基本的動因，因為每個人都想過上美好的生活，這句話之所以真實可信，就是因為它不言而喻。但是，在任何一種特殊的生活方式中，我們都尋找不到標準的美好生活，因為沒有任何訣竅可以讓我們知道美好生活對于所有人而言都包含的全部內容。即使是高福利生活，我們也只能在具體個人的現實生活中才能看得到，而這種現實生活碰巧在這一生活階段對于他或者她來說都是幸福快樂的。然而，某些生活方式與任何美好生活的觀念都是水火不容的—例如，專門從事犯罪活動的生活，受貪婪與自私欲望主導的生活，以及玩世不恭、碌碌無為和不思進取的生活等—但是，如果說有一種生活方式對于張三先生（Mr.Jones）是一種美好生活的話，那么這種生活方式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美好的生活，而這很可能與李四先生（Mr.Smith）的美好生活有所不同，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有所不同。我認為，確實是這么回事，因為我們的生活經歷告訴我們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例如，有些人活著是為了工作，而另一些人則是工作為了活著。當然，在那些一度為了工作而活著的人們當中，有些人后來發現工作的確影響了他們的正常生活。
所以，首先是享受一定的福利，然后是過上美好生活，要實現這一目標就需要依賴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張三和李四能尋找到他們自己認為是美好的生活，這樣才可以改變他們想要如何生活的觀念，最終才能夠逐步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很明顯，這件事的實現還要取決于許多條件—資源、能力、市場、朋友、家庭以及其他更多的東西—我們將隨著話題的展開逐一地對這些條件進行討論，但是，最終還要取決于每個人為他自己挑選出來的某一種生活方式。我們知道，每個人只要認為是自己必須做的事情，肯定都有機會去做。盡管我們的福
利生活最終取決于我們自己的選擇，但是我們仍然不能過上美好的生活，除非我們擁有過上美好生活的條件。既然福利生活存在于每一個人美好生活的實現過程之中，那么我們肯定就可以通過各種方式自由地塑造我們的美好生活。我認為，這個問題歸根結底屬于個人自由問題。而這正是政府可以并且應該培育和保護的東西，同時也是壓制政府所禁止的東西，是專制統治所極力貶低的東西。總之，個人自由是我們在高壓統治下被剝奪的東西。
我認為，民主有它自己的目的。我還認為，民主的目的就是要（確切說是應該要）照顧好生活在其治理下每一個人的利益。具體而言，就是要確保人民可以在自治和安全狀態下生活，幫助他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理智地生活；就是要讓他們相信他們及其兒孫后代在未來都可以自我做主地生活。總之，民主的目的就是要使每一個普通人都擁有自由。自由就是民主最后要實現的目的。本書的基本框架就是建立在這一思想基礎之上的：依據民主的目的分析民主，從人們的生活中尋找民主的目標，民主的目的最終可歸結為自由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