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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中國7:漏網之魚(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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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中國7:漏網之魚(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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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斌,男,黎族,1973年生,貴州關嶺人。作品散見于《民族文學》、《散文(海外版)》、《作品》、《紅巖》、《鴨綠江》、《安徽文學》、《散文百家》、《天津文學》、《浙江文學》、《歲月》、《青年文摘》、《中外文摘》、《小品文選刊》等。獲《民族文學》“祖國頌”征文三等獎。貴州省文學院簽約作家。本書《散文中國7:漏網之魚》收錄的就是他散文作品,共計50篇。
《散文中國7:漏網之魚》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

名人/編輯推薦

《散文中國7:漏網之魚》收錄貴州省文學院簽約作家李天斌50篇散文。
李天斌的文字,是從心靈泉眼中流淌出來的文字。語言清純、質樸而自然,沒有硬“做”出來的痕跡,更沒有刻意的矯情和華麗鋪張,從容讀來,幾乎可以在想象中感覺出其間言說的語調和韻味。天斌的文字活泛自然,以至有的抒寫,已然達到一種行云流水的境界。天斌的許多散文,已然自覺切入了“靈魂敘事”的層面,在平實而透亮的文字背後,樹起的是直指人心的精神維度。

塵世平民的心靈鏡像
1
一連幾個秋夜,我在遠離鄉土的街邊樓寓中,抗拒著窗外嘈雜紛嚷的鬧市夜聲,沉靜于燈下,用心讀完了李天斌散文集《漏網之魚》的全部篇章。一路領略,直至掩卷,感覺不枉一讀,且許多篇章值得再讀;這讓我很是驚喜,也很是意外。
真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的散文,寫得這樣的好。
我與天斌,同是關嶺縣人,老家相隔不過三十余里。未曾謀面就早聞其名,隨後相見相識也有了好些年頭,只不過總是匆匆一晤,一直沒得坐下來好好地敘談過。印象之中,天斌舉止斯文,沉穩、內斂而不事張揚;總是安靜地坐在一個角落上,或者悄然地站人堆外邊,默默地聽別人說道。我知道他一直在寫散文,并且從鄉友的談論中得知寫得還相當的不錯,後來,我還曾受托向《山花》月刊推薦過他一組稿件。可是,卻陰差陽錯未及仔細讀。而收入這本集子的大部分篇什,早幾年就已陸續散見于海內各地文學刊物乃至散文名刊的海外版,竟然被我忽略而錯過了如此之久。生為天斌的老鄉和忘年交,我不由深感慚愧。
當今,文學寫作,以及文學閱讀,不幸面臨一個紛繁雜蕪、泥沙俱下的困頓環境,一個物欲橫流、人心浮躁的喧囂世界。快餐文化,以及所謂的時尚文化,有如當年的滇池紅藻,無休止地瘋長泛濫,充斥于網絡、報刊及至圖書,無時不在暴搶讀者眼球;甚至,往往一不留神,就會觸及各種打著“文學”幌子、卻連快餐文化都算不上的垃圾文字。而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則日愈被排擠而逐漸變得邊緣化;發乎內心關乎靈魂的文學寫作,則越來越變成了一種難能的堅守。在這樣的境況下,李天斌數年來甘于淡泊與寂寞,恪守自己的文學立場與信念,以高蹈的藝術姿態,寫下了那么多品質不俗的文字,不能不令人佩服和感動。
那些關于鄉土往事與記憶的篇章,純凈而詩意的文字,滿懷溫情與敬意的心靈敘說,讓我凝然在感同身受之中穿越于塵世時空,一次次夢回桑梓,流連于已然逝去久遠的少年時光。山里的天空,鄉村的土地,以及這天地間大自然的季節流轉,風物消長,有如一抹濃重的底色,亙古地映襯著祖祖輩輩父老鄉親繁衍生息、辛勤勞作的苦樂年華。而我們——如我與天斌等輩,生為農耕民族的後代,在那一片蒼涼而貧瘠的土地上,依然存留著三魂七魄的氣息和磨難成長的腳印……這一切,是那樣的遙遠而恍若隔世,卻又是那樣的親切而依然如昨,讀來令人揪心;其實,這一切,在我們生命中消逝的瞬間,也同時定格在了我們的記憶深處。正如章詒和先生所嘆:往事并不如煙。
2
已往歲月的鄉土狀貌,風物人情,從記憶深處涌到李天斌的筆下,真實重現;我們從那些片片斷斷的真實故事里邊,無處不感覺著作者(“我”)的呼吸、體溫和心跳。因而,我們從文本中所讀到的鄉土往事,不只是寫實文字記錄下來的現實表象,已然賦予作家的心靈?照,具有了思想的亮度,構成了一道獨特的內心風景,也是作家傾情書寫的“塵世平民”的心靈鏡像。
李天斌對生命的關注,對生命存在的追問及思索,可以說幾乎是與生俱來。因為,在《漏網之魚》中,我們驚心地讀到,他的這種“生命學問”情結,正是從他自己的生命開始的。在講述了出世之初那一次死而復生的生命經歷之後,他這樣寫道:“……母親講述這些細節時,我還明顯地感覺得到她內心的恐懼和後怕。母親說,我真是死中得活,要是她同意父親把我扔了,要是那晚找不到外祖父,我早已不在人世。”
在母親所講述的這件往事之中,天斌尚在襁褓,不過是幾個月大的嬰兒。父母親在憂心如焚中,抱起他朝三十里外的縣城狂奔;而他在途中就沒氣了,父親想扔了,母親決不放棄。趕到醫院,大夫聲稱沒救而撒手,母親仍決不撒手;直到母親把頭頂“烏紗”的外公找來發話,于是,得搶救。于是,奇跡地活了。這小子命硬,也命大。母親又找到一位草醫,費盡周折,醫好了。這就是母親!這就是母愛的力量呵!然而,劫難了猶未了,活下來的孩子依然孱弱多病,母親依然用靈魂緊緊呵護住這條骨肉小生命,求醫問藥,求神拜佛,頻頻為子祈禱。母親的心里永遠篤信著一尊萬能的神靈,殊不知,對于兒女來說,她自己就是人世間救苦救難的觀士音菩薩。
所以,母親膽寒心痛的記憶,怎能不令九死一生的兒子在感受著生命的疼痛與脆弱之後,銘心刻骨而致使靈魂不安?他能體諒父親的粗放與無奈,但卻怎能容忍一個醫生在“救死扶傷”的冠冕之下對生命的漠視?我想,大約即是自此之後,李天斌便開始了對生命存在的關注和追問。
天斌在文中自喻為“魚”,而把這性命之初的生死劫看作是“魚”的第一次“漏網”——“像一尾漏網的魚,僥幸地存活。”而後又自嘲道:“在掙破此魚網的同時,我又鉆進了彼魚網。”——從死神的“網”脫逃,又落入了人間世的生存之“網”,以及此後不斷地因趨利避害而“漏網”。這是對人生命運的一種寓言式解讀,也是生命處在迷惘中的靈魂呢喃。 “魚”之于“網”,與錢鍾書的“人”之于“城”,如出一轍,如作者所頓悟,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生”與“活”,是如此的大不易,使天斌對自已生命的“根”十分在乎。一本殘缺的“家譜”,讓他在對祖先脈系的追索中噓唏不已,一腔溯源尋根、慎終追遠的悲壯;寒食、清明上墳掛青,老祖父一句質樸的俚語:怕祖宗們著淋雨,給他們來送蓑衣斗蓬……被他視為這個傳統節氣的真正由來,至于甚么介之推的典故,不過是扯談,只疑為野史而已……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這句恒久回蕩在地球村每個角落的千古名問,想必不止一次在他的胸臆玄響。于是,生與死、福與禍、苦與樂、貧與富、尊與卑等等的人類生存狀態及話題,便如魂附體,貫穿在以《平民的一生》為首卷的許多篇章之中,言說、引伸和闡釋。溫暖而從容的筆調,附著心靈的顫栗和叩問,滿懷對人世的珍惜和對生命的敬畏。
3
其實,天斌的“漏網”之喻,又何嘗不可以理解為是生命對于人世的珍惜?而這條幸運之“魚”,最至關重要的一次“漏網”,則是對生養于斯的土地的“背叛”。如果說,襁褓中那一次幸存之“漏”,是全賴堅忍的母愛和聽天由命的話,那么,這一次的叛逆之“漏”,則是他自已主觀能動的命運抗爭。做為農民的兒子,這當中似乎存在著某種人性的悖論;但是,如果沒有這次“叛逆”,李天斌就只能是另一種生存方式下的李天斌。那么,也許我們今天就不一定能讀到這本散文集的任何文字了。
承繼祖業,接力務農,是父親的最初期望;當然,他很快就失望了——兒子未及成年,就下定了逃離土地的決心。而後來,當他居然也對土地陡生恨意之後,就決然地站到了兒子一邊。恨意何來?就因為貧瘠土地上無法擺脫的貧困!他理解了兒子,他知道,兒子何曾不愛自己祖傳的土地家園?可是,在無力改變貧困這個殘酷現實的無奈之下,惟有選擇逃離。祖祖輩輩對土地的那一份傳統情結,至此徹底崩潰。天斌心里明白,這將是父親們生命中永遠難于承受之痛。這一難解的心結,在《泥土上的春天》、《農歷的秋》以及《在農歷的天空下》等篇章中,他無不予以情深意切的抒寫,對鄉土的眷眷之情始終揮之不去。
在對這些往事的追憶及言說當中,天斌很誠實。做人的誠摯與為文的真實,可圈可點,可敬可佩。
在我們這個被稱為“初級階段”的社會,謊言與偽裝一向大行其道,有些事說得做不得,有些事做得說不得;所以報章上常見“敢于講真話”這樣的字眼,就可見講真話很不安全,很需要勇氣。像“背叛與逃離”這種良苦選擇和話語,如實道來,是很為尊者諱的。現在當然好得多了,若換到上個世紀去,不給你栽個“反動”的罪名,也會給你扣個“思想落後”的帽子。然而,講真話,不是一個人,而是全人類的一種道德要求。所以,因講真話獲大罪又獲大獎的俄羅斯作家索爾仁尼琴說:有時候,一句真話,比整個世界更重要。這是說真話的普世價值。聊借這句真言引伸,我認為,就文學寫作與閱讀來說,一篇散文的一句真話、一個真實的細節,其價值遠勝于十部小說中編造出來的虛假世界。天斌對自己親歷的生活往事,成長的煩惱與快樂的心路歷程,即便是不太光亮的一面,甚至于涉及個人私密的空間,不掩飾,不回避,不諱言,敢于直面現實生活最本真的一面。真實,幾乎真實到殘酷,這正是李天斌散文的靈魂和魅力所在。
4
李天斌的文字,是從心靈泉眼中流淌出來的文字。
尤其是,他的鄉土散文語言,清純、質樸而自然,沒有硬“做”出來的痕跡,更沒有刻意的矯情和華麗鋪張,從容讀來,幾乎可以在想象中感覺出其間言說的語調和韻味。看似信手拈來,隨意揮灑,其實如果沒有恒心修來的基本功,那是拈之不來也揮灑不起的。愛好寫作的人都知道,在“文學是人學”的命題之下,文學寫作的藝術就是語言的藝術。語言文字的高下,決定著文章品質的優劣;然而,真正舍得潛心下力去修煉文字功夫的,至今恐怕仍然不在多數。竊以為,對文字的敬畏,也應如對生命的敬畏一樣,不可肆意擺弄,否則,文字就“活”不起來。
天斌的文字活泛自然,以至有的抒寫,已然達到一種行云流水的境界。這當然不是三天兩天就能求而得之的。他的文學緣,他與文字的密切關系,其來有自;所謂聚沙成塔,水滴石穿的漫漫過程,其實差不多都被寫進他的散文里邊了。我們在《民辦小學記》、《我的初中履歷》、《西關外的生活》以及《從北京走過》等篇章中,都可以窺見這位讀書人黃卷青燈的情景。如人諷喻“無聊才讀書”嗎?反正,讀書很苦,或很開心,都有人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與不樂?各人讀寫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我自己就比較苦,卻不能以為天斌也和我一樣苦。即便“無聊”讀書,也正是為了“有聊”罷。
我所能知道的,是從天斌的文章中估算出,他的書讀得非常之多,古今中外的文學經典,幾乎都有所涉獵。無邊豐富的精神營養,在天長日久中潛移默化而成為他文字的質地與向度。于是,我們在他誦揚女性的《似水柔情》中,分亨到了從《詩經》到唐詩宋詞等經典名篇麗句,在現代文體中的流光溢彩,活色生香;于是,在《寫給唐人的詩箋》中,旁聽他與李杜、與孟浩然以及王維們的“靈魂對話”,是那樣的博學、睿智、自信、詩思飄逸而意旨高遠。而在他敞開心靈世界的字里行間,我們還瞥見了博爾赫斯、馬爾克斯以及盧梭、笛卡爾們求索游走的影子。因此,盡管天斌時常一個人獨處于塵世一隅,但并不落寞,書中自有高朋來。
深厚的文學經典閱讀,加上豐富的民間文化的養分——(如母親在“農歷的天空下”與布谷唱和念叨的節氣農諺),夯實著李天斌的文字功底,并正在努力形成他自己的語言特點和敘事風格。
這里還須一提的是,這本散文集里邊,最後的壓卷小輯“閱讀與視覺”——對師友作品的閱讀和評析,亦從另一角度顯見了作家已相當成熟的文學修養。高山流水,直指要徑,鞭劈入里,獨陳見地,不人云亦云;雖不及評論家來得高深,但也使讀者受益匪淺。天斌的礪煉行程,再次證明了閱讀對于寫作之重要。當然,誠如戴明賢先生聯語:“有時傾盡千盅酒,何日讀完萬卷書?”不過,借《紅樓夢》中一句名言歪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足夠了。
天斌的許多散文,已然自覺切入了“靈魂敘事”的層面,在平實而透亮的文字背後,樹起的是直指人心的精神維度。近年來,“靈魂敘事”這一文學話語,之所以被謝有順等文學評論家不斷地強調和重申,其針對性無疑是極具普遍意義的;即便是“純文學”寫作,時下仍有太多不慮速朽而只管速成的產品,或無所顧忌地粗制濫造,或貌似華美實則蒼白無力。凡此種種,最根本的缺失,正是這種內在的敘事指歸。因而,當初我曾打算就天斌的散文寫作,嘗試從“靈魂敘事”這一理念說點什么,但我失敗了——什么也沒有說明白。
想起一位大師曾經說過:有的好散文是拒絕闡釋的。這個說法,在一些文論中也多有解讀——真正的好散文,讀了覺得很好,但好在哪里卻說不出來;一切評說和闡釋都顯得多余,反而會造成閱讀干擾甚至誤導。故而,好散文只能閱讀,只能在閱讀的怡然中去感覺它的不凡。
2010年深秋至初冬
于貴陽小河望星

目次

序一:塵世平民的心靈鏡像/羅吉萬/1
序二:由當下散文狀態看李天斌的散文創作/楊獻平/6
壹 記憶與重構/1
平民的一生/3
鄉村女人的愛情/7
在農歷的天空下/11
泥土上的春天/15
夏天的秘密/20
農歷的秋/25
冬天的時光/30
鄉村物事/34
鄉村俗語/40
花燈往事/44
時間的舊址/49
貳 日常與隱喻/53
疾病的暗語/55
似水的柔情/60
秋風落/63
九月的內心/69
春天的偈語或寓言/74
羊和剩下的事情/77
塵埃上的花朵/80
西關外的生活/85
逼近的細節/88
最後的事情/93
? 現場與消解/99
列車上的務虛時光/101
虛構的夜晚/106
我跟一塊土地的糾葛/111
時間的皺紋/117
女兒今年五歲/122
從北京走過/125
民族餐館記/129
縣委大院/133
寫給唐人的詩箋/137
秋月一日/141
肆 行走與闡釋/143
我的初中履歷/145
懺悔記/153
像風一樣的愛情/161
一九九七年的小鎮/165
穿過村子的火車/169
走過江南/172
漏網之魚/175
隱約的血脈/180
失憶,的憶/184
一個村莊的歷史/188
一條河流的背影/193
伍 閱讀與視覺/197
戴明賢先生的境界/199
我思故我在/202
筆墨胸襟與文字氣象/207
孤獨的拷問與救贖/212
清醒的與溫暖的/215
在喊痛的另一面/218
卑微與崇高的寫作/221
散文視覺下的歷史敘述/224
散文的出口(代後記)/228

書摘/試閱

平民的一生
有些時候我總是想,在鄉村,一個人來到世上,活了幾十年,最後死去。活著沒有留下什么,死去更沒有留下什么。即使墓碑上的名字,也很快被風吹掉被水洗掉。時間埋葬肉身的同時,也就埋葬了一生。一生就這樣過去了——這樣的形式,已經組成一支生命長流,前赴後繼,生生不息。
我總是有幾分憂郁。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曾讓我置疑。塵世之上,生命可以有多種形式——泥土外的生命,可以用精神來銘記和延續,一個人可以活得超越肉體意義上的生命。在我的鄉村,生命卻是如此千篇一律——活過了,死了,埋葬在走過的土地上,一堆沒有標簽的泥土,至多作為提醒血脈傳遞的一種存在。然後一晃就是若干年,一晃就沒有誰記住了。
比如我爺爺的曾祖母。我至今不知道她葬于何處。這從爺爺那里就已經成了秘密。爺爺總是說:“時間太長了,誰還會記得呢?”一座墳墓的被遺忘,似乎很是順理成章。還有後來村里的許多人,比我大的,比我小的,他們活過了,死了。埋葬在村野的某一隅,然後被人們忘記。被時間忘記,時間不斷地制造秘密——在時間之上,他們的一生,就這樣終結,成為後世的憂傷。
而我總會想起他們。他們在泥土上生,在泥土上息,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去,他們一生的行程,究竟有著怎樣的苦樂悲歡?曾經很多年,這樣的心結一直成為我無比懷念他們的緣由。而我,也企圖從那懷念中找尋出鄉村生命的質地。
在我的鄉村,我親眼目送肉身告別塵世的第一個親人是我的奶奶。奶奶僅活了六十四歲。但用奶奶的話說,她已經感到滿足。奶奶一生多病,在四十幾歲時就有好幾次差點死去,只是每次都奇跡般活了過來。因為這樣的原因,對于死,奶奶總是很平靜。記得奶奶很早就為自己準備了壽衣。每年的六月,奶奶總要把壽衣拿到太陽底下曬。那時我還小。每看到壽衣,就會涌起對于死亡的恐懼。奶奶卻不是這樣的。記得奶奶總小心地把壽衣上的每一處皺褶撫平,小心地拍打每一縷塵灰——近乎某種儀式,神聖且肅穆。再後來,奶奶還為自己準備好了棺材。在她沒離世的那些年,那口棺材就一直放在她的床頭。她的房間光線幽暗,黑色的棺材泛著死寂的氣息,使得我一直不敢走進屋去。那時候,對我而言,奶奶就像一個謎——我想奶奶為何就不懼怕死亡呢?及至後來奶奶去世,及至後來我可以靜心地看著她的遺容并最後撫摸她的臉龐,及至後來——很多年後,當我也平靜地考慮起死亡的話題時,才覺得了自己曾經的幼稚。而我也就明白,能平靜地對待死亡,那是一種境界,更是一種生命的哲學。
在鄉村,像奶奶這樣走過一生的比比皆是。他們活過了,逐漸老了,就開始平靜地為自己準備後事。他們把這當成一生最後的圓滿,總用這樣的方式迎接自己的死亡。他們內心靜如止水。還有的老了,覺得活夠了,誰也不告知,就悄悄作別了塵世,作別了自己。潘大爺爺就是這樣的。在村里,潘大爺爺活了整整八十歲。八十歲的他依然還可以用火藥槍打獵,還可以打獵的他在那個秋風來臨的深夜,突然就不想活了,突然就自己把壽衣穿上,睡進棺材,并使勁蓋上了棺蓋。子女們發現他時,他早已安靜地死去。只剩一支用紅布包裹的獵槍。孤獨地掛在籬笆上。沒有誰知道他為何要選擇這樣的方式。不過死了就死了。當幾炷香和幾張黃紙燃過,當泥土最後把棺材覆蓋,他留下的秘密,一個平民的離世,很快就被日常所淹沒。
也還有這樣的人,他們生于泥土,卻不滿于泥土的生活。他們拼了命離開泥土,企圖找尋另外的路途。他們走出村子,一去多年,他們也活過了,也死了,死在異鄉。家里有點錢也有點能力的,就想些辦法去尋了尸體,化成一捧骨灰,最後葬進被死者遺棄的土地上。土地用它的仁慈,最終寬容了這些魂靈。更多的人家,則當沒發生任何事,一任死者的尸骨在遙遠的異鄉長眠——至多是年節或清明之類的節日,擺上一碗飯菜,燒上幾炷香和幾張黃紙,遠遠地喊上幾聲死者的名字,就算對異鄉亡魂的祭奠了。我幼年的伙伴老朝就是這亡魂中的一員。老朝跟我同歲。我還在讀初中時,他就不顧一切離開了村子,最後在云南某縣搶劫被判勞教三年。勞教歸來後,很快又離開村子。最後在北方某城市因搶劫殺人被判死刑。直到現在,他的家人始終沒去尋他的骨骸——他的埋骨之地成了秘密。唯一留給家人的,僅是某公安局對他執行死刑的通知書。這份通知書被他父親仔細保管了很多年,直至他父親最後去世。我無從知道他父親內心的秘密——在對一份死刑執行通知書的凝望里,一個平民內心的平靜或風起云涌,常會讓我無限黯然。還有楊大奶奶,在村里活了六十多歲,兒孫滿堂。後來卻執意要外出行醫賣藥,後來也死在了異鄉。她的死訊傳到村里。已是半年之後。多年來,她的孫子們總計劃著要去尋她的墳墓,但終于沒有成行。好在死了也就死了,在日常的時光下,似乎已經沒有誰再記起這事——一個平民的消失,一個平民的一生,一生的榮辱得失,終于被時間之塵覆蓋。
我的岳叔父是今年五月死的。岳叔父死于自殺。在鄉村,這樣的死亡方式無處不在,此起彼伏。這樣的方式很簡單,簡單得就像身後的一個句號。有的人活過了,老了,覺得兒子媳婦不孝順,一氣之下就用一根繩子或是一瓶農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用生命的代價換回村人對兒子媳婦的幾聲罵。有的年輕女人,因為丈夫花心(色欲實在是惡之花朵,它無處不在,不分鄉村城市、平民貴族),在努力挽回丈夫愛心無果後,往往也走上了這條路。我的岳叔父卻不是這樣。岳叔父的自殺,是因為與岳叔母吵架。在村里,兩位六十多歲老人已攜手走過了幾十年的風雨。但他們一直有繞不過去的心結——他們一生都在打罵。用他兒子的話說,架打得狠,話罵得“花哨”——打罵構成了他們的一生。每一次打罵,都被忍了下來。偏偏這次,岳叔父一下子忍受不住,就喝了一瓶鉀氨磷。在醫院搶救醒來的間隙,他仍然高喊著讓他死去——我想他真是想死了。他活過了,不想活了,就讓生命終止于一瓶鉀氨磷了。生命的過程就這樣簡單。一個平民的一生,愛或者恨,最後交給一瓶鉀氨磷去發言。
還有的孩子(是的,他們僅是孩子,愿他們的魂靈得到地母仁慈的安慰),原本沒有活夠。他們來到塵世之上,很多事物,他們還沒有親歷,比如婚姻,比如性。他們還沒有完全成為一個生物學意義上的人。他們還想再走一走。只是疾病很快就選擇了他們。只是我沒有想到,當死亡來臨(也許他們幼小的心也知這一宿命的不可更改),他們竟然也如成人般平靜。那個叫做美的小女孩,小學四年級的學生,不幸患了重病,雙眼嚴重凸出,最後死在某個夏天的早晨。她死時,村子四周的映山紅開滿了山野,耀眼的紅在層層綠樹中迎風怒放。那天我剛好回村,他父親把她的尸體放在堂屋的一角。她母親一直在哭,她母親告訴我,美臨死時,緊緊拽住母親的手,說她并不怕死,只是叫母親一定不要悲傷……“她是多么的懂事呵”——她母親一直無法釋懷。一個幼小的生命。就這樣潦草地走過了一生。走過就走過了,就像季節,就像落花,并不因為美麗可以停留。而那個叫做鵬的孩子,一個正讀高中的男孩,原本患的是腦膜炎,卻被醫生誤診為感冒。我去看他時,他已高燒燒得迷糊。當他父親對他說我來看他時,他竟然跟我打了聲招呼。那一聲招呼里滿含平靜,以至于我相信他很快會好起來。但他第二天就死了。一個孩子的一生,就此匆匆畫上句號,并很快被風雨吞沒。
我曾仔細地計算過一個平民生命的時限(當然貴族的生命也是有時限的,我們要感謝這一點上的眾生平等)。一個人大抵能親歷并記住的最多是五代人。爺爺輩、父輩、同輩、子女輩、孫子輩——這已是最大限度的福祉。生命的局限,是與更多的遺憾緊緊相連的。我們每個人,或許都不同程度地希望自己能活得長久些——這是肉體在世俗意義上的本能。但這又有什么意義呢?在我的鄉村,像這樣如己所愿活到近百歲的老人為數也不少。活到這樣的年紀。他們依然可以上山割草,放牛,依然像年輕時一樣干活,吃飯。時間在他們的肉身上,仿佛是凝固和定格的。時間流動的氣息,只有通過過早死去的兒孫輩。才會傳遞到他們內心。村里的一個老奶奶就是這樣的,活了將近百歲。兒子死了,孫子也死了,她親手埋葬了他們。時間在她這里成了生活的利器——她一生的疼痛和憂傷,在時間的刀鋒之下,一次次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我想,她大約一定想過死——死亡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死亡至少可以撫平和消解她的時間之痛。
這大抵就是平民的一生了。活了,老了,走過了,最後死了,活得長的,活得短的,最後都在泥土中安息——身前身後的一切都已經水流云散,就像花開了,花又落了,最後成為塵土,沒有誰記住他們的名字。至多在若干年後的某個時刻,有一個人,偶爾路過他們墳前,面對墳上年年榮枯的荒草。然後輕輕地嘆一聲:“咦,這是誰呢?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墳墓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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