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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碎物:尼爾‧蓋曼短篇精選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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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碎物:尼爾‧蓋曼短篇精選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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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易碎物比比皆是。
人如此易碎,夢與心亦然。

★經典收錄――
《美國眾神》續作〈幽谷之王〉/《福爾摩斯》致敬作〈綠字的研究〉/
為多莉.艾莫絲專輯創作的十二則短篇/因電影「駭客任務」所寫短篇〈歌利亞〉
★紐約時報暢銷作品
★軌跡獎最佳短篇選集


「故事就像人,像蝴蝶,像鳴鳥的蛋、人心,還有夢,都是易碎物,它的組成並不那麼堅固耐久,不過是二十六個字母,以及幾個標點符號,或飄在空中的字句,由聲音與思想構成──抽象又不可見,一說出口即刻消失。試問:世上還有比它更脆弱的東西嗎?」
――《易碎物》序

27篇詭譎奇譚,27種黑色幻想――

*當福爾摩斯走入克蘇魯神話,他要對決的是人類還是怪物?
*石像鬼認為,避免心碎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有感覺、誰也不去愛……
*走進「美夢成真櫥櫃」請小心許願,因為無論什麼願望,你一定會心想事成……
*他一直懷疑眼前世界是真是假,直到某天,世界真的在眼前融化……

閱讀《易碎物》不可掉以輕心。在這二十七個短篇與長詩中,充滿蓋曼對名家的致敬與顛覆――他致敬福爾摩斯(也捉弄了福迷一下)、改編鵝媽媽童話、換個角度詮釋《納尼亞傳奇》。當然,也不著痕跡地融入個人風格;於是溫馨故事突然散發詭譎氛圍,童趣短篇竟處處點綴黑暗。蓋曼一如既往,先將舊的傳說摔碎,再拼湊成全新故事。他以筆鋒做火炬,引著毫無戒心的讀者進入他搭建的狂想空間,感受一次後勁極強的故事重擊。

作者簡介

尼爾.蓋曼(Neil Gaiman)
當代奇幻大師,創作類型之廣,奇幻、科幻、驚悚小說無一不精;橫跨漫畫、散文、小說、電影劇本、歌詞創作,甚至兒童故事。80年代以圖像小說《睡魔》(Sandman)崛起,《美國眾神》堪稱生涯代表作,不僅獲得多項大獎,也囊括紐約時報等各大暢銷榜。出道至今,曾多次獲得雨果獎、軌跡獎、創神獎、星雲獎等重要獎項。


譯者簡介 
林嘉倫

臺大外文系畢,輔大翻譯所碩士。譯有《機長,我有問題--解開你對航空旅行的所有疑問》、《圖解繩結完全指南》、《未來世界》、《煙與鏡——尼爾.蓋曼短篇選》、《M,專屬魔法》、《蜘蛛男孩》、《巴黎賽啦》、《愛是你愛是屎》等書。喜歡旅遊。

吳維剛
臺大歷史系畢,曾任出版社編輯,現為打零工的半尼特族。希望能養一隻侏儒混道奇混獅子或山豬色的兔子。

名人/編輯推薦

讓我們靜靜翻開《易碎物》,深深沉浸到尼爾.蓋曼筆下的奇想世界之中,一同探索他家閣樓的箱子裡,究竟還藏了些什麼東西吧!
──小云(誠品網路推理館‧專欄作者)

透過他的筆,事物彷彿被蒙上一層名為「尼爾蓋曼」的透光鏡,讀者熱衷於從各種小地方,找出他真正的意思,也享受於他所創造出,那光怪陸離的世界。
──少淵(政大奇幻社)

在奇幻小說這國,尼爾.蓋曼的故事是沒有形狀,現實並非故事的形狀……書本最後送上《美國眾神》的外篇,真讓我驚喜。短篇小說是很難處理好的創作,尼爾.蓋曼不落俗套,非常詩意的演出。
──快雪(網路書評家)

完全的蓋曼式風格,彷彿我們熟悉的一切常理對他而言並不存在,隨意揮灑的筆尖完全沒有任何的限制,或許,也就是這樣不受羈絆的想像,才能在俯首即得的平凡中,創作中充滿無盡想像的作品。
──苦悶中年男(網路書評家)

 

最易碎,卻也最堅韌綿長的存在――臥斧

他們全都假裝自己是孤兒,他們的記憶就像火車
在漸行漸遠時越來越小
而你記不得的那些,告訴你忘不了的那些:
歷史在每個夢境裡,都安置了一個聖人
──〈Time〉,Tom Waits

閱讀尼爾‧蓋曼長篇時,會發現一種迷人的特質。
這種特質在蓋曼的長篇以及他與大衛.麥金(Dave McKean)合作的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裡明顯地出現──不受字數及篇幅限制的空間中,蓋曼巧妙地將日常與幻想結合,揉絞了從古老寓言及近代傳奇裡提煉出來的元素,舒緩寫意地敘述,呈現出一種不急不徐的基礎旋律,沒有太過煽情、激動、讓人急著追讀的步調,卻仍會讓手停不下翻頁的動作,純粹只因為好奇,想要瞧瞧:這位領頭漫遊的嚮導,會把世界引到什麼地方去?
前幾年讀了他的短篇集《煙與鏡》,則大為驚豔。
第一層驚奇來自蓋曼的敘事基調──那種原以為只存在於長篇當中的迷人閒適,在短篇有限的篇幅當中居然仍舊存在;故事情節或許透著邪惡,或許染著不祥,但卻總仍有種氣味古老的悠然,彷彿說著:別急,故事就是會這麼開展的,咱們等著瞧就是。另一層豔羨則來自蓋曼說故事的魔力:這本集子裡有些故事自童話、傳說或者近代幾位恐怖/奇幻大師作品當中取材,角色包括了天使、聖誕老人與白雪公主,許許多多的創作者都使用這些角色重述過故事,但蓋曼切入的角度與陳述的方式,卻總有一種獨特的魅力;這種魅力,讓故事變得格外「好看」。
這是蓋曼的個人特色:一種能讓故事吸引力倍增的說書魔法。
就拿收錄在《易碎物》這本短篇集的第一個故事〈綠字的研究〉(A Study in Emerald)來說吧:如果是個光看篇名就下意識露出微笑的讀者,那麼一定已經知道,這是一篇對〈血字的研究〉(A Study in Scarlet)的仿作──〈血字的研究〉是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登場作品,從主述者華生醫生初識福爾摩斯開始講起,記述他們一起參與的首宗案件──關於福爾摩斯這個角色的仿作有一大堆,其中不乏許多成名推理作家向原作者道爾(Arthur Conan Doyle)的致敬之作;不過,就連恐怖大師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寫的那篇仿作,都沒有摻進任何超自然色彩,畢竟,福爾摩斯的世界,是個充滿邏輯思維、理性至上的世界。
不過,〈綠字的研究〉卻對此做出挑戰。
蓋曼在《易碎物》的前言裡提及,這篇故事是應邀寫的,編輯的要求是「一個福爾摩斯撞進洛夫克萊夫特筆下世界的故事。」──洛夫克萊夫特(H. P. Lovecraft)是廿世紀初的恐怖/奇科幻小說大師,生前雖然不甚得意,但後起的此類型作者對他的作品大多十分推崇──洛夫克萊夫特筆下的恐怖世界是全然反理智的,除了常有神經兮兮疑神疑鬼的主角之外,還會出現來自遠古充滿陳舊腐朽氣息的惡意怪物。理性邏輯的推理故事如何加入非理智的狂亂恐怖?蓋曼不但在〈綠字的研究〉中做了場漂亮的演出,贏得了二○○四年的雨果獎(Hugo Award,奇科幻作品的專門獎項)短篇小說獎,還因此被福爾摩斯迷所組成的「貝克街非正規軍」(Baker Street Irregulars)納為會員。
諸如此類的例子,在《易碎物》這本集子裡可以舉出好幾篇。
〈蘇珊的問題〉(The Problem of Susan)與著名的「納尼亞傳奇」(The Chronicles of Narnia)有關,〈創造阿拉丁〉(Inventing Aladdin)則源自《一千零一夜》……從前輩大師們的作品中找到某些元素(無論是角色、場景、故事類型或者某些無以名之的設定技巧)加以發揮,聽起來似乎是種簡單方便的創作方式,實際上卻有許多執行困難:只要搭配稍有不巧,故事看起來就會是東拼西湊不成模樣的失敗版科學怪人,就算情節好不容易搞通順了,還是可能會有讀者認為用字遣詞不夠優美、角色形象不夠精準,直言這樣的東西只算是大師作品的拙劣模仿,甚或被冠上褻瀆的罵名──不過,蓋曼的創作完全沒有這種問題。因為蓋曼並非單純地挪用既有設定,而是巧妙地利用自己的見解及敘事技巧加以轉換:〈蘇珊的問題〉談到兒童文學對讀者的影響,〈創造阿拉丁〉講到故事創作的過程,於是這些作品不再是某部經典的仿作,而成了蓋曼版本、獨一無二的全新作品,就算不認識原初的作品,仍會讀到一個絕妙的故事。
除此之外,《易碎物》中還藏著其他有趣的創作來源。
例如〈雀小姐失蹤案始末〉(The Facts in the Case of the Departure of Miss Finch)靈感來自美國插畫名家Frank Frazetta替科幻小說系列「Savage Pellucidar」繪製的著名封面畫作,〈歌利亞〉(Goliath)是蓋曼應邀替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irx)寫的短篇(後來也收入「The Matrix Comics」第一集中),〈十五張彩繪吸血鬼塔羅牌〉(Fifteen Painted Cards from a Vampire Tarot)是以塔羅牌為主題的系列短篇作品,〈幽谷之王〉(The Monarch of the Glen)裡則能見到《美國眾神》的角色們再度登場……這些故事本身就已經能夠提供有趣奇妙的閱讀經驗,倘若再對照蓋曼在前言當中一一細數的由來,那麼這些故事便成為前往更多奇妙世界的起點,就此行去,還有其他令人目不暇給的天地。
所有作品當中,或許該特別談談〈怪怪小女生〉(Strange Little Girls)當中這些短短的故事。
二○○一年,美國創作歌手Tori Amos找了十二首原先由男性樂手創作的曲子,以女性的觀點重新詮釋演出,她替每首曲子創造了一個女性角色,親自飾演拍照,還請了與自己私交甚篤的蓋曼替每個角色各寫一篇短文;當初唱片內頁裡摘錄了部分文句,完整短文則只在同名演唱會的刊物當中發表。Amos的《怪怪小女生》專輯是換個角度演唱原就存在的歌曲,蓋曼的創作則是再加上另一種觀點的故事。能夠在《易碎物》中一口氣讀到這十二則極短篇(當然,閱讀時搭配Tori Amos的專輯更佳),感覺彷若透過另一雙眼睛重新審視習以為常的世界,有種奇妙的疏離,以及熟悉的安心。
這或許就是蓋曼故事當中,最最吸引人的核心。
Amos《怪怪小女生》專輯裡的翻唱曲中,有一首是Tom Waits的〈時間〉(Time),歌詞裡的這句「而你記不得的那些,告訴你忘不了的那些」(And the things you can't remember tell the things you can't forget),與蓋曼在《易碎物》前言中提及的「故事」本質,有著某些奇妙的契合──蓋曼說道,故事的組成材料並不堅固耐久,但許多故事卻比所有說過它們的人更長壽,有些甚至比創造它們的國家存活得更久;或許正是因為好故事會在閱聽者的內裡某處扎根,就算不一定能夠被完全記得,但在令人無法忘懷的物事裡頭,卻永遠有它們低低的耳語。如此易碎卻又堅韌綿長,這是所有好故事的特色。
讀完《易碎物》後,看看自己的心;將會發現,那兒也刻下了這種感覺。

***

臥斧,雄性。念醫學工程但是在出版相關行業打滾。想做的事情很多。能睡覺的時間很少。工作時數很長。錢包很薄。覺得書店唱片行電影院很可怕。隻身犯險的次數很頻繁。出版:《給 S 的音樂情書》(小知堂)、《塞滿鑰匙的空房間》(寶瓶)、《雨狗空間》(寶瓶)、《溫啤酒與冷女人》(如何)、《馬戲團離鎮》(寶瓶)、《舌行家族》(九歌)、《沒人知道我走了》(天下文化)、《碎夢大道》(讀癮)、《硬漢有時軟軟的》(逗點)、《抵達夢土通知我》(衛城)、《FIX》(衛城)。喜歡說故事。討厭自我介紹。

 

書摘/試閱

〈綠字的研究〉

1 新朋友

繩索劇團剛結束精采絕倫的歐洲巡迴表演,他們在許多歐洲皇族面前獻藝。這齣優異的戲劇表演融合喜劇和悲劇,贏得各國皇室的喝采和讚賞。繩索劇團在此宣布,四月將到哲瑞巷的皇家宮廷劇院表演,場次有限。演出劇目包括《雙胞胎弟弟湯姆!》、《最小的紫羅蘭花販》、《舊日支配者降臨》(最後一齣劇碼是充滿歡樂的史詩鉅作)。每一齣都是獨幕劇!現在各位就可以到售票口購票。

我想,一切應該是因為這浩瀚宇宙吧。萬物底下的龐然巨怪,還有夢的黑暗。
不過這只是我的胡言亂語,請原諒我,我一向拙於文辭。
因為需要找住處,希望有人分攤租金,我才因緣際會遇到這人。我們是透過一位朋友介紹的,結識於倫敦大學聖巴特醫學院的化學實驗室。「我看得出你去過阿富汗。」當這麼對我說,我不禁目瞪口呆。
「真厲害。」我說。
「這沒什麼。」穿著白色實驗袍的陌生人說;此人即將成為我的朋友。「從你抱著手臂的方式看來,我知道你受過傷,而且受傷方式十分特別;你日晒而成膚色很深,舉止像是軍人。考慮到你肩傷的性質,及阿富汗穴居人的傳統――我們帝國裡根本沒幾個地方可以讓軍人晒得這麼黑又受這樣的折磨。」
如果這樣來分析,聽起來當然簡單。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似乎一直都是這麼簡單。我的確晒得跟栗子一樣,而且正如他所觀察,我受過折磨。
阿富汗的神祇和人民都很野蠻,不願接受白廳、柏林甚至莫斯科的統治,也不想講道理。我被分發到阿富汗的丘陵地,隸屬第X軍團。而只要戰事維持在丘陵地和山地,我們的作戰條件就算勢均力敵。然而,一旦小規模戰火往下延燒到洞穴和黑暗之中,情勢就超出我們能力,完全無力可回天。
我絕不可能忘記地底湖泊平滑如鏡的水面,以及湖中浮現之物(那眼睛眨啊眨),更忘不了那玩意兒升起時隨之傳來的低聲吟唱。聲音在四周繚繞,就像鋪天蓋地的蒼蠅,不停嗡嗡作響。
我能活下來算是奇蹟一場。不過,雖然我活了下來,回到英格蘭時精神狀態已分崩離析。那水蛭般的嘴巴觸碰過的地方都烙下永難磨滅的印記,霧般慘白的痕跡滲入我早已垮下的肩膀皮膚。我曾是名神槍手,但這時的我一無所有,只剩對地底世界充滿驚駭的恐懼。這也意味,我寧願從退伍金拿出六便士搭雙輪雙座出租馬車,也不願意付一便士搭地鐵。
儘管如此,倫敦的霧和黑暗安撫了我的心,並接納了我。第一任房東把我趕了出來(因為我半夜會尖叫)。我的確去過阿富汗,可現在我已不在那裡了。
「我半夜會尖叫。」我告訴他。
「有人說我會打呼,」他說:「而且我作息不規律,還常拿壁爐架做射擊練習;我會在客廳跟客戶見面;我很自私,重視隱私,也容易無聊。這樣你會有問題嗎?」
我微笑,搖搖頭,伸出手。我們握了手。
他替我們在貝克街找到一間公寓,那裡非常適合兩位單身漢住。因為我惦記著這位朋友提過的隱私問題,努力壓抑不要問他靠什麼維生。儘管如此,還是有許多事情挑起我的好奇心:訪客不分日夜,隨時有人來找他。而當他們來訪,我總會離開客廳、回到臥室,並思考著他們跟我朋友到底有什麼共同點:有個蒼白女子,眼睛生著骨白色的眼翳;有個矮小男人,模樣像外務推銷員,有個肥胖的時髦男子,身穿絲絨夾克――諸如此類。有些人常來,但大多數人只來一次,跟他說完話就離開。離開時若非滿臉困擾,就是一派滿意。
他對我來說是個謎。
有天早上,我們正在享用房東太太準備的美味早餐,我朋友搖搖鈴,喚了好心的房東太太過來。「大約四分鐘後會有位男士跟我們一起用早餐,」他說:「餐桌需要再加個座位。」
「好,」她說:「我會再多放幾條香腸到烤爐。」
我的朋友又繼續瀏覽早報,我等著他解釋給我聽――直到等到不耐煩。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我不明白:你怎麼會知道客人再過四分鐘就會上門?你又沒收到電報或訊息。」
他淡淡微笑,「難道你沒聽到幾分鐘前有馬車轔轔?馬車經過時速度還放慢,顯然駕駛正在指認我們的門牌;接著馬車又加速前進,開到梅利本路去。馬車和出租馬車通常會在火車站和蠟像館前讓乘客下車。也就是說,如果有人想在這兒下車,又不想太引人注目,就會比照辦理。而從那裡走路到這裡只需要四分鐘……」
他瞄了瞄懷表,我在此時聽到外頭傳來爬樓梯的腳步聲。
「進來吧,雷斯垂德。」他叫道,「門已經開了,你的香腸才剛從烤爐拿出來。」
有個男人打開門(想必是雷斯垂德),然後小心地在身後關上。「我不該吃,」他說:「……不過說實在,我今天早上根本沒時間吃早餐,所以好好享用幾條香腸應該也很合理吧。」
這個矮男人我之前看過好幾次。他的言行舉止簡直就像賣橡膠玩具或專利偽藥的推銷員。
等房東太太離開房間,我朋友才說:「你這回到訪顯然是攸關國家大事。」
「老天!」雷斯垂德的臉色霎時刷白,「這件事應該還沒傳開吧?拜託不要告訴我已經傳開了。」他開始在盤子上把香腸、燻鮭魚片、印度燴飯、烤吐司堆成小山,手卻在微微顫抖。
「當然還沒,」我朋友說:「不過你都來了這麼多次,我早就能聽出你馬車輪的聲音――反覆振盪的高八度升G音。況且,如果蘇格蘭場的雷斯垂德警探無視被人發現的風險,義無反顧走進倫敦唯一的諮詢偵探的客廳――來之前還沒吃早餐。可想而知,這絕不是什麼普通案子。因此,此案涉及高層人士,並且還攸關國家安危。」
雷斯垂德用餐巾紙抹抹臉頰上的蛋黃,我不禁注視著他。他的模樣跟我心目中理想的警探有點距離。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這朋友看起來也跟我心目中理想的諮詢偵探不太像(我們就別管諮詢偵探是什麼了)。
「我們或許該私下討論這事。」雷斯垂德邊說邊瞄了我一眼。
我朋友露出調皮的微笑,肩上那顆腦袋搖了搖,好像聽到一個只有自己能懂得笑話。「沒這回事,」他說:「兩顆腦袋總是勝過一顆,而且你跟我們之一說話不就等於跟我們兩人說話嗎?」
「如果我干擾──」我生硬地開口,可是他示意我安靜。
雷斯垂德聳聳肩,過了片刻才說:「對我來說都沒差。如果你能解決案子,我就能保住工作;如果你解決不了,我就會丟掉工作。你就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吧,反正也不可能再更糟了。」
「如果歷史真的能帶給我們任何教訓,那就是情況永遠有更糟的可能。」我朋友說:「我們什麼時候去夏地奇?」
雷斯垂德的叉子掉了下來。「惡劣!」他驚聲喊叫,「你根本是拿我尋開心,你根本什麼都知道!你這無恥──」
「沒人告訴我案子細節,不過有位警探走進我公寓,靴子和褲管新沾了某種黃芥末色的泥土,因此我據此推斷他剛去過夏地奇區霍伯斯巷的出租公寓――因為倫敦似乎只有那裡才有黃芥末色泥土。這是我推理出來的,請你見諒。」
雷斯垂德警探一臉不好意思。「你這麼一說,」他說:「好像滿顯而易見的。」
我朋友把盤子一推。「這是當然。」語氣有點煩躁。
我們搭出租馬車到倫敦東區。雷斯垂德警探早就離開我們、走到等在梅利本路的馬車邊。
「你真的是諮詢偵探?」我說。
「倫敦唯一――或許是世上唯一。」我朋友說:「我不辦案,只提供建議。別人會把他們解決不了的問題告訴我,他們會描述情況給我聽,而我有時能解決問題。」
「那麼來找你的那些人──」
「――大多是警官,有些自己也是私家偵探。」
那天早上天氣很好,不過我們正在聖吉爾貧民窟邊緣顛簸而行。這是小偷和歹徒的聚集處,位於倫敦市中心,就像美麗的賣花女孩生在臉上的腫瘤。出租馬車內只透入一絲光線,相當微弱昏暗。
「你確定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我朋友在回答時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我有種感覺,」他說:「我覺得我們注定要一起並肩作戰――至於是過去還是未來我就不知道了。雖然我是個理性的人,依舊知道好的搭檔千金難買。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我可以像信任自己一樣信任你。所以沒錯,我要你跟我一起去。」
我臉紅了,好像還說了些不知所云的話。打從阿富汗回來至今,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在世上還有些價值。


2 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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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夏地奇區一棟廉價出租公寓,前門有個警察,雷斯垂德叫了他的名字,權充打招呼,然後就領我們進去。我正準備進屋時,我這位朋友在門階蹲下來,從大衣口袋掏出一把放大鏡,檢視鍛鐵製靴子刮泥板上的泥巴,還用食指戳了戳,一直弄到滿意了才放我們進去。
我們走上樓,案發房間相當容易辨識,因為門口有兩名魁梧的警察守在兩旁。
雷斯垂德向那兩人點點頭,他們站到一旁,讓我們進去。
我說過,我並非職業作家,我知道自己無法用精闢的言詞形容這裡的情況,所以我在描寫時有些猶豫不決。儘管如此,我還是描述了,而且恐怕得繼續描述下去:那間小臥室兼起居室中發生了謀殺案,屍體……或說屍體的殘骸仍留在地板上。我雖看見了屍體,可是起先並沒有認出屍體。我看到的反而是受害者喉嚨和胸口濺灑出的體液:顏色從膽綠色到草綠色,盡數滲入破爛的地毯,噴灑到壁紙。有那麼一瞬間,我在心中想像那是某位凶殘畫家的作品,而這位畫家想要創造的是一幅翠綠色的畫作。
過了彷彿百年之久,我才低頭去看屍體。它遭到開膛破肚,模樣活像是屠夫砧板上的兔子。我試圖想弄清楚自己看到的是什麼玩意兒,於是脫下帽子。我朋友也一樣。
他跪下來查看屍體,檢視傷痕和切口;然後拿出放大鏡,走到牆壁旁,凝視一團團乾掉的膿汁。
「我們檢查過了。」雷斯垂德警探說。
「是嗎?」我的朋友說:「那你們是怎麼解讀這個的呢?我認為這應該是一個字。」
雷斯垂德走到我朋友站立的地方抬頭看了看。在雷斯垂德頭頂稍高的地方,褪色的黃壁紙上有個字,全是大寫,以綠色血液寫成。「R-A-C-H-E……」雷斯垂德把字母拼出來,「他顯然是想寫『Rachel』(瑞秋),不過因為受到阻撓……我猜嫌疑犯是個女人……」
我朋友什麼都沒說,只是走回屍體旁,把屍體的手掌一一拿起來看:指尖完全沒膿汁。「我想現在應該可以確定那個字並非出自王子殿下之手──」
「你憑什麼說──」
「親愛的雷斯垂德,請不要懷疑我的智力。這具屍體顯然不是普通人士,從他血液的顏色、手腳的數量、眼睛和臉的位置,在在表示他身上流著皇室血液。雖然我說不出他屬於哪國皇室,不過我斗膽推測,他是某日爾曼公國的皇儲……嗯不對……或許是第二順位繼承人……」
「實在太厲害了。」雷斯垂德遲疑片刻,說:「這位是波希米亞的法蘭茲‧德拉戈王子,他應維多利亞女王邀請到阿比昂度個假,透透氣……」
「你的意思是看看戲、召召妓、賭個博吧。」
「隨你怎麼說。」雷斯垂德一副懶得爭辯的模樣,「不管怎樣,你幫我們找到不錯的線索,讓我們知道要找個叫瑞秋的女人。不過我認為我們也可以找到。」
「我一點也不懷疑。」我的朋友說。
他進一步檢視房間,還刻薄批評了警察好幾次,說他們穿著靴子走來走去,早就弄糊了腳印,還胡亂移動物品。這樣一搞,如果有人想重建前晚的現場就會極度不便。
儘管如此,他似乎對門後的一小塊泥土相當感興趣。
我的朋友在壁爐旁發現某種像灰燼或泥土的東西。
「你們有沒有看到這個?」他問雷斯垂德。
「一般說來,」雷斯垂德回答,「身為女王陛下的警察,是不會對壁爐裡的灰燼感興趣的,那種地方本來就會有灰啊。」說著說著,他自己咯咯笑了起來。
我的朋友拈起一撮灰燼,在指間搓了搓,聞聞指上的殘餘物,最後將地上剩的灰燼刮起,倒入一只玻璃瓶,塞好瓶塞,放入大衣內側口袋。
他站起來,說:「屍體怎麼辦?」
雷斯垂德說:「皇宮會派自己的人來處理。」
我朋友對我點點頭,我們一起走到門邊,然後他嘆了口氣。「警探,如果你要找這位瑞秋小姐,可能會徒勞無功。舉例來說吧,『Rache』可能也是德文,意思是『復仇』。你不如去查查字典,這字還有其他意思呢。」
我們抵達階梯底部,走上外頭街道。「你在今天早上之前從沒看過皇室的人吧?」他問。
我搖搖頭。「嗯,如果沒有心理準備,這種景象確實讓人害怕――我的好友,你怎麼在發抖呢?」
「沒事的,我過一下就好。」
「散步會有幫助嗎?」他問。而我表示贊同,我十分確定如果我不散個步,下一秒就要放聲尖叫。
「那就向西走吧。」我朋友指指皇宮的黑暗尖塔,我們開始散步。
「那麼……」過了一會兒,我朋友說:「你從沒親眼見過任何歐洲皇室成員?」
「我沒有。」我說。
「我想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說,「你很快就可以親眼見到了――而且對方不會只是一具屍體。」
「親愛的朋友,你為什麼──」
他不答,只是伸手指了指一輛停靠在我們前方五十碼的黑色馬車;馬車門邊有位戴黑色大禮帽、身著長大衣的男子。他扶著打開的門,靜靜等候。馬車門上用金漆漆了阿比昂每個孩子都很熟悉的盾形紋章。
「有些邀請是不容拒絕的。」我朋友說。他脫下帽子交給那位男僕,爬入那盒子似的車廂(我很確定他臉上滿是笑容),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軟的皮革椅墊上。
旅途中,我試著跟他說話,但他總把手指放到脣上,示意我噤聲,然後閉上眼睛,看來深深陷在思緒中,而我則試著回想自己對德國皇室究竟知道些什麼。不過,除了女王的丈夫艾伯特親王是德國人外,我一無所知。
我將手放入口袋,拿出一把硬幣。棕色、銀色、黑色和銅綠色。我凝視每枚硬幣上刻的女王肖像,心裡不知怎麼湧生一股愛國的驕傲,伴隨流過全身的恐懼感。我告訴自己,我曾是軍人,我曾不知恐懼為何物,而且我記得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起自己還是百發百中的時候,我甚至常把自己想像成狙擊手。不過今日我的右手抖得像中風,硬幣撞出叮噹響。我只能感受到無盡遺憾。


3 皇宮

再也不用等待!亨利‧傑奇醫生鄭重宣布推出享譽全世界的「傑奇藥粉」供大家使用。不再只是少數特權人士的專利,誰都可以釋放出內心的自己!淨化外在和內在!有太多人――無論男女――心靈都受到束縛!傑奇藥粉讓你花小小的錢,超快速解放心靈!(配方有香草和原味薄荷腦。)

王夫艾伯特親王身形高大,有著氣派的八字鬍和越來越高的髮際線――而且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這點毋庸置疑。他在走廊上跟我們見面,對我朋友和我點點頭,但沒問我們叫什麼名字,也沒打算握手。
「女王非常生氣。」他說起話有種腔調,捲舌音都沒發出來,他說非藏僧氣。「法蘭茲是她挺喜歡的人,她有好幾個外甥,但只有法蘭茲能逗她開心。你一定要把凶手找出來。」
「我會盡力。」我朋友說。
「我看過你的專題論文,」艾伯特親王說:「是我叫他們去請教你的,我希望自己的決定沒錯。」
「我也這麼希望。」我朋友說。
然後那扇大門便打開來,我們被帶入黑暗,來到女王的所在地。
眾人尊稱她維多利亞,因為她七百年前將我們打敗;眾人尊稱她葛洛莉亞娜,因為她輝煌榮耀;眾人尊稱她女王,因為人類的嘴形念不出她的真名。她體型巨大,比我想像中還要偉岸;她蹲在陰影中注視著我們,一動也不動。
武必潑案。這句話來自陰影之中。
「這是當然的,陛下。」我的朋友說。
她的一根肢臂抖了一下,指著我:果來。
我想走,腿卻動不了。
這時我朋友過來解圍。他勾住我的手肘,扶我走向女王陛下。
泥卜要害怕,泥恆可貴,斯好搭檔。她這樣對我說,聲線是悅耳的女低音,帶著遙遠的低鳴。那根肢臂伸展、延伸,觸碰我的肩膀。有一瞬間,就只有那麼一會兒,我感受到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深沉痛楚,但接著取而代之的則是通透全身的健康爽快。我覺得肩膀的肌肉放鬆了。這是自阿富汗回來後,我第一次不感到痛苦。
接著我朋友走上前。雖然維多利亞在對他說話,但我聽不到她的聲音。我猜那些話也許是透過某種方式,直接從她心中傳到他心裡。搞不好就是我在史書中讀到的「女王垂詢」。
他大聲地回應。
「當然了陛下,我可以告訴您,那天晚上,夏地奇區的房間裡還有另外兩人跟令外甥在一起。腳印雖然模糊,但絕對錯不了。」然後他又說:「是的,我了解……我相信是這樣……沒錯。」
我們離開皇宮時,他什麼話也沒說;搭車回貝克街時,他也不發一語。
天已經黑了,我不禁納悶我們到底在皇宮裡待了多久。
漆黑如炭的煙霧彷彿伸出了手指,纏繞於路上和天空中。
回到貝克街後,我在房間的鏡子裡看著肩上原來白得像霧的皮膚,現已換上粉紅色澤。我希望自己不是在幻想,我希望那不是月光透過窗戶造成的效果。


4 表演

患肝病?膽汁分泌過多?神經衰弱?扁桃腺囊腫?關節炎?這些疾病都可以靠專業的放血技術來治療。敝公司有成堆成捆的證明書,各位想在任何時間過來檢驗,都沒有問題。不要再讓外行人干涉你的健康了!我們從事放血的歷史悠久:專業放血師V. TEPES──(不要忘記!發音是特──佩──許!)羅馬尼亞、巴黎、倫敦、惠特比。如果你試過其他療法,不如來試試最棒的妙方!

我朋友是個偽裝大師――我應該沒什麼好意外才對。然而我還是感到訝異。在接下來的十天,有五花八門的詭異人士到貝克街來找他:年老的中國男子、放蕩不羈的年輕人、紅頭髮的胖女人(她以前是做哪行的用膝蓋想都知道),令人尊敬的老先生(因為痛風腫脹,所以他的腳用繃帶綁了起來)。他們一個個走進我朋友的房間,然後他都便以媲美表演廳中的「快速變裝藝術家」之神速走出家門。
他不會提起那段期間他都在做什麼。他更想放鬆心情、凝視著空氣,偶爾會手邊有什麼紙就在那上頭寫筆記。坦白說,那些筆記我根本看不懂。他似乎全神貫注在此案上,連我都不禁擔心起他的健康。然後在某天傍晚,他回家時穿了平時的服飾,一臉輕鬆的笑容,問我是否有興趣去看戲。
「當然想去啊!」我告訴他。
「那麼就去拿觀劇望遠鏡吧,」他告訴我,「我們要去哲瑞巷。」
我本以為我們要看輕歌劇之類的,不過,那家戲院儘管名為「皇家宮廷」,卻是哲瑞巷最爛的戲院。而且坦白說,那裡其實也不太算哲瑞巷,因為戲院其實位在巷尾的沙福茲貝里大道,沙福茲貝里大道就在該處跟聖吉爾貧民窟接攘。我按照朋友建議把皮夾藏起來,並學他那樣攜帶一根結實的短木杖。
待我們在正廳的座位坐好(有位漂亮又年輕的小姐向觀眾兜售柳橙,我付了三便士買一顆,邊吸吮柳橙邊等待開演)。我朋友悄悄地說:「你應該要感到慶幸,因為至少你不用陪我去賭場、妓院,或精神病院。據我所知,精神病院也是法蘭茲王子喜歡造訪的場所,不過他同一個地方是不會去第二次的,除了──」
樂隊開始演奏,布幕拉了起來,我朋友不再說話。
演出相當精采,非常有自我風格,三齣戲都只有一幕,幕間穿插喜劇曲子。男主角個子很高,看起來軟弱無力(但歌喉優美);女主角相當優雅,嗓音足以傳遍整座戲院;而丑角擅長的是饒舌歌。
第一齣戲是講身分錯亂的胡鬧劇:男主角一人分飾兩角,演雙胞胎。他們雖然從未見過面,但由於一連串滑稽的意外,兩人與同一位年輕小姐定下婚約,而好笑的地方在於,這位小姐一直以為自己只有跟一位男士訂婚。男主角從一個身分轉換到另一個身分,舞臺上的門也隨之開開合合。
第二齣戲是令人心碎的故事:有位孤苦無依的小女孩,餓著肚子在雪地販賣溫室的紫羅蘭,她奶奶到最後才認出她,賭咒她就是十年前被歹徒搶走的小嬰孩――但此時一切都太遲了,那個凍僵的小天使依舊呼出了最後一口氣。我必須承認,我拿麻質手帕拭了好幾次淚。
最後一齣戲則是振奮人心的歷史敘事劇:劇團所有演員扮演海濱村莊的居民,時空背景設在距離現代七百年前。他們看到遠方的海洋中浮現形體,男主角歡樂地告訴村民,說那些形體都是舊日支配者,早已有人預言祂們的降臨,祂們會從拉萊耶、幽暗的卡爾克薩還有冷之高原回歸。祂們原本在那些地方長眠、等待,或是靜靜祂們瀕死的期間。丑角認為其他村民吃了太多派、喝太多麥酒才幻想出那些東西。有個胖男士飾演的羅馬神祇祭司對村民說,海中的形體都是怪物和惡魔,不摧毀不行。
劇情走到高潮,男主角拿祭司的十字架將他擊斃,並且準備在那些形體來臨時迎接祂們;女主角則演唱繚繞人心的抒情歌,劇團利用令人嘆為觀止的燈光技術,讓我們在觀看布景時就像是看到祂們的影子在舞臺背後飛越天空:阿比昂的女王、埃及的黑暗者(形體似人非人)後面跟著老邁的山羊、千子之親、全中國的皇帝、專制的沙皇、新世界的統治者、南極堡壘的白女士,等等。當每道影子飛越舞臺(或看似飛越舞臺),迴廊的每條狹窄通道都傳來觀眾情不自禁的如雷喝采,直到連空氣也好像開始震動。月亮在上了油漆的天空升起,抵達最高點時――當最後的劇場幻術來臨的瞬間――月亮一如古老的傳說,從原本的淡黃變成令人欣慰的緋紅,就像今日照耀我們的月亮。
演員謝幕,布幕在觀眾的歡呼和笑聲中落下,這場表演便結束了。
「這戲,」我的朋友說:「你覺得怎樣?」
「非常非常好。」我說。我鼓掌鼓到手都痛了。
「很好,」他露出微笑。「我們到後臺去。」
我們走到外頭,進入劇院旁的巷子、抵達舞臺後門。有個頰上長了顆粉瘤的乾瘦女子在那裡忙著編東西。我朋友拿出名片給她,她便指引我們進入大樓,爬上幾級階梯,來到了一間小小的公用梳妝室。
油燈和燭火在骯髒的鏡前搖曳不停,這裡的人似乎並不在乎男女之別,就這麼大剌剌地卸妝、脫戲服,我盡量避開不看他們,而我朋友似乎神態自若。「我可以跟維內特先生說話嗎?」
他大聲問道。
一位年輕女子指了指房間深處。這名女子在第一齣戲飾演女主角的好朋友,最後一齣戲則飾演旅館老闆的風騷女兒。她叫道:「雪利!雪利‧維內特!」
站起來回應的年輕男子瘦瘦的,跟剛才在舞臺燈光下相比,似乎沒了一貫的英俊模樣。他疑惑地望著我們。「能有這種榮幸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我叫亨利‧肯柏里。」我朋友稍微拖長了句子,「我想你可能聽過我的名字。」
「我必須說我沒有榮幸得知您的大名。」維內特說。
我朋友拿出一張銘印的名片給他看。
男人看看名片,絲毫不掩飾寫在臉上的興趣。「戲劇宣傳家?從新世界來的?我的天吶。這位是……」他對我微微一笑。
「他是我朋友塞巴斯蒂安;他不是做這行的。」
我低聲說了點什麼,表示自己非常喜歡表演,並跟他握手。
我朋友說:「你有沒有去過新世界?」
「我還沒有那個榮幸,」維內特說:「不過那一直是我最大的心願。」
「善良的先生,」我朋友以來自新世界的輕鬆隨意語氣說,「那麼也許你可以夢想成真。最後那齣戲――我從來沒看過那樣的東西。那是你寫的嗎?」
「不是,劇作家是我的一位好友,不過魔幻光影秀的裝置可是我設計的呢。現今的舞臺表演絕對看不到比這更厲害的。」
「可以告訴我劇作家的名字嗎?或許我該親自跟他談談――就是你那位朋友。」
維內特搖搖頭,「恐怕沒辦法,他從事某種專業工作,不希望讓大眾知道他跟舞臺表演有關係。」
「我了解了。」我的朋友從口袋抽出一枝菸斗放進嘴裡,然後又拍拍口袋。「不好意思,」他開始說:「我忘了帶菸草袋了。」
「我抽的菸絲味道很強烈,」那位演員表示:「如果你不嫌棄──」
「當然不會!」我的朋友爽快地說:「我自己也是抽味道強烈的菸絲。」於是他把演員遞給他的菸草填滿菸斗,兩人就這麼抽起菸來。我朋友一面描述他對戲劇的憧憬,談論一齣可巡迴新世界的劇碼,從曼哈頓島一路演到大陸最南端。第一幕是我們剛才看過的最後的那齣,其他幾幕或許可以訴說舊日支配者統治人類及其神祇的故事。也許最後也可以說說,如果人類沒了崇拜仰慕的皇室家族(或野蠻黑暗的世界)會發生什麼事。「不過你那位從事專業工作的神祕朋友將會擔任這齣戲的編劇,劇情要如何安排,全權由他決定,」我朋友插嘴說:「我們的戲就包在他身上,不過我向你保證,你絕對猜不到觀眾會有多少,我還會把豐厚的門票收入分給你,就給你五成分紅,如何?」
「真是太令人興奮了,」維內特說:「那我希望這不要『菸消雲散』啊!」
「不會的,先生,絕對不會!」我朋友邊說邊抽菸,被男人的笑話逗得咯咯發笑。
「明天早餐過後,請你帶那位劇作家朋友到我們位於貝克街的公寓,就大概約十點好了。我到時會擬好合約,就等您大駕光臨。」
那位演員爬到椅子上拍手要大家安靜。「劇團的各位,我有要事宣布,」他宏亮的嗓音傳遍房間,「這位是亨利‧肯柏里,他是一位戲劇宣傳家,他提議帶我們越過大西洋去表演,為我們帶來名聲與財富。」
好幾個人大聲歡呼,那位丑角說:「嗯,那一定會有很大的改變――我們不用再吃鯡魚和醃菜了。」大夥兒都聞言都笑了。
在他們所有人的微笑目送下,我們走出戲院,回到霧氣瀰漫的街道上。
「我親愛的朋友,」我說:「不論──」
「別出聲,」我的朋友說:「城裡有耳。」
於是我們不再交談,招了一輛出租馬車,爬入車廂,在查令十字路上噠噠前行。
――即便是在這種時候,我朋友還是不說話,只是從嘴裡拿出菸斗,把菸缽裡抽了一半的菸絲倒入小錫罐,把蓋子蓋上壓緊,再放回口袋。
「沒錯,,」他說:「那肯定是我們要找的高個子,不然我就不是人。現在我們只能期望跛腳醫生的貪念與好奇心夠強,能讓他明天早上來見我們。」
「跛腳醫生?」
我朋友哼了一聲。「那是我幫他取的綽號。我們勘驗王子的屍體時,由腳印和許多方面判斷,那天晚上房間裡顯然有兩人:一個高的,和一個跛腳矮子。除非我判斷有誤,不然我們剛才見的那位就是那個高的,而跛腳矮子則違反了醫療人員的道德操守,利用專業技巧把王子的內臟挖了出來。」
「他是醫生?」
「沒錯,雖然我很不願意這麼說,不過根據我的經驗,當醫生黑化,會比最殘忍的殺人凶手更邪惡、更黑暗。好比說酸浴殺手哈斯頓、坎貝爾――他把普洛克斯特床帶到了伊寧……」在接下來的旅程中,他不斷談論這類話題。
出租馬車停靠在人行道邊。「一共一先令十便士。」馬車駕駛說。我朋友丟給他一枚二先令,駕駛接下,脫下破爛的高禮帽表達謝意。「真是太感激你們兩位了。」他喊道,馬匹的噠噠聲也沒入霧中。
我們走到前門。我把鎖打開時,我的朋友說:「怪了,我們這位出租馬車駕駛竟然完全不理會街角那位仁兄。」
「他們收班時都會這樣。」我指出。
「確實。」我朋友說。
那晚我夢到黑影。巨大的黑影遮蔽了太陽,我拚了命對著那些黑影呼喊,不過黑影根本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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