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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問我世界是什麼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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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問我世界是什麼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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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回看走過的路,不是石板瀝青,而是一本又一本寶貴的書鋪出來的。――張讓
回首來時路,張讓用每一本非讀不可的好書,發現如山般渺遠壯闊、如海般變化萬千的大千世界。
作者寫大家讀過或未熟識的作家,有小說也有散文,更有藝術家傳記,並涉及科普著作。〈你必須走一條孤獨的路:閱讀手記〉自陳初讀琦君鍾情中帶點男性眼光的輕視,看不起女性筆下平凡家常的小天地,相距幾十年後才自嘆弗如,發現真正好的文字是沒有身段腔調,光華內斂卻寓意深刻。少為人知的裴樂娜琵.費茲傑羅的〈不然怎麼能夠承受〉,詩意又如寓言的小說《藍花》,不管讀了多少次總像第一次,充滿驚詫和神奇,多少作家評家都好奇她怎麼做到的?〈不能忘不能不忘〉藉由悼亡書直面死亡,人要如何攀越過哀痛的山頭,開鑿生路。
一篇篇讀寫札記有褒有貶,常常在衝突與硝煙、爭執和論辯間來回跌宕,張讓以深邃的哲理思考,也以如詩般優美簡練的筆觸傳達,對時間與空間的惶惑,對宇宙和生死的反思。

作者簡介

張讓
曾獲首屆《聯合文學》中篇小說新人獎、聯合報長篇小說推薦獎、中國時報散文獎,並多次入選各家年度散文或小說選集。著作包括短篇小說集《並不很久以前》、《我的兩個太太》、《不要送我玫瑰花》、《當愛情依然魔幻》,長篇小說《迴旋》,及散文集《當風吹過想像的平原》、《斷水的人》、《時光幾何》、《剎那之眼》、《空間流》、《急凍的瞬間》、《飛馬的翅膀》、《和閱讀跳探戈》、《當世界越老越年輕》、《高速風景》、《兩個孩子兩片天》(與韓秀合著)、《旅人的眼睛》、《一天零一天》、《裝一瓶鼠尾草香》、《我這樣的嫖書客》、《有一種謠傳》、《攔截時間的方法》,以及兒童傳記《邱吉爾》等,並譯有童書《爸爸真棒》,與小說集《初戀異想》、《感情遊戲》、《出走》和非小說《人在廢墟》、《一路兩個人》。現定居美國加州。

只因為喜歡
美好的事值得重複,好書值得重讀。
義大利作家普里莫.列維說過:「過了六十歲開始厭倦追逐新書,寧可回頭讀老書。」似乎到了中年以後,我在追逐新書同時也回頭讀老書。

這本集子收了近幾年談閱讀和寫作的文字,主要是閱讀,尤其是重讀。
越年長越發現,人其實很鈍,大多事麻木不覺,很難有所長進,偏又自以為聰明過人,什麼都知道。等到半生過後,一本書讚歎了無數遍才忽然錯愕:當年究竟讀到了什麼?可惜時日久遠,舊時那個你隔著記憶迷霧看不清,這時節硬要逼壓出年輕時看懂了什麼實在做不到。證據薄弱,然無論如何你相信必定有所體悟,不管是不是幼稚可笑。因為回看走過的路,不是石板瀝青,而是一本又一本寶貴的書鋪出來的。

其實想要寫這樣一本書很久了,甚至要寫哪些作者名單都開好了(後來越添越長)。但懶散加貪心,逃不脫花間蝶東沾一點西沾一點的惡習,總沒法做到。多是零星片段,夾藏在某篇文字當中,也可能自成一篇,收入這本那本散文集裡。
《我這樣的嫖書客》似乎理當是這樣一本書,可惜不是(這書名無疑有誤導之嫌),而是散漫蕪雜如我大多文集。相對,更早的《和閱讀跳探戈》(2003年)便結結實實談看書,不過因為是副刊專欄結集,格式固定,感覺可能比較呆板一點。
這本遲來的書無人逼稿,絕多是自願自發,出於喜歡而寫。長短形式不拘,愛怎麼玩便怎麼玩,寫些偏愛的書和作者。這種文字以前也寫過,像〈又再來到迪巴扎〉、〈從終點開始〉、〈不全是孟若手記〉,已經收入二○一五年的《有一種謠傳》。這裡寫的是另外一些鍾愛的詩人、小說家、哲學家、科學家和畫家。

有人年年重讀《紅樓夢》,有人年年重讀《追憶逝水年華》。
我沒有固定重讀某書的習慣,都是一時興起,忽然想起了哪個心愛作者哪本好書,從書架上找到抽出打開,滋滋讀將起來。這裡重讀的書大多屬於這類,只有一篇例外:寫英國作家裴樂娜琵.費茲傑羅的〈不然怎麼能夠承受〉。因為實在喜歡,許多年來不時在文字裡提到她,但一鱗半爪難以展現全貌,一直想好好寫篇深入介紹,終於動手實行,有了這篇。
〈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整篇基本上是給〈你必須走一條孤獨的路〉做注,完全是天上掉下來的。寫時興烘烘,疑心自己是不是發狂了。起初篇名就叫〈你必須走一條孤獨的路注〉,後來嫌長,才從文裡抓了「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出來充數。整理書稿時在網上發現這名已有許多人用過,很想改成〈時間是做什麼用的〉(更貼切,「天堂」兩字宗教味重本來就有點不喜),最後沒改——就給它一個起手無回吧。
不過自相矛盾的,〈如果有人問我世界是什麼形狀〉在人間副刊發表時原名〈又再成了陌生人〉,整理書稿見已有一篇〈再〉,不久出現〈又再——〉實在刺眼,畢竟改了。
〈旅行回來以後〉,寫了好幾年,刪刪改改怎麼都無法滿意,覺得這樣告白對他人是無用的廢話,對自己則是觸目驚心的老實話,似乎沒有公開的必要。折騰到勉強可以接受,又擺在檔案裡將近半年,才終於在交書稿前寄給了一個副刊主編。
 
〈你必須走一條孤獨的路〉自琦君開始,從當年喜歡但微帶輕視,到現在自嘆不如,做了一百八十度逆轉。不禁自問:這彎是怎麼轉過來的?對每個喜歡的作者都會轉這樣的彎嗎?
許多喜愛的作家我始終如一,尤其是年長以後才接觸的。但像尼采、卡繆都年輕時就相識,到現在仍舊「忠心耿耿」,只是領略的程度不一樣了。從驚豔到理解到吸收,需要時間,也許很多年。而像楊牧,當年鍾愛傾倒乃至模仿學習,如〈在兩端之間奔跑〉中提到的。後來開始覺得他拘在一個簽名腔裡重複(這時突然一顫:自己呢?不敢再往下想),漸漸疏遠了。最終告別另走自己的路,不能不感謝他這道適時美好的橋。近年來偶爾翻他的書,仍為他的文字和感思驚喜,只差潛進去如往昔般細細品味。

附錄的幾篇,覺得需要交待一下。
〈在兩端之間奔跑〉原是我在東海大學二○一三年世紀末文學會議的演講,剖述自己在寫作上的追逐和困境,正應合這書內容所以收進來。但因是演講稿,有點格格不入,本想改寫成散文,篇名一併換新。細想以後勸自己:任它去吧,保留原狀存真。改而放在附錄裡。
〈沒一件事情是單純的〉是孟若獲諾貝爾文學獎以後應報章邀約而寫,〈與K散步〉則是應出版社之邀而寫。兩篇都不甚滿意,在抽出與收入間猶疑了很久,最後出於一點私心理由保留了,但放逐到附錄裡。且看做是寫作記錄,聊作未來參考之用。

整理書稿這樣一肚子念頭,反反又覆覆,以前似乎沒有過。忽而想要改寫過去,轉頭又想丟出窗外,甚至因為給了〈你必須走一條孤獨的路〉做注,覺得其他很多篇也最好加注,有太多趣味枝節可以增添(做注這事好像會上癮),簡直沒完沒了。
寫這篇序也是,想得太多,似乎總有更多東西可以補充解說。
罷,還是就此打住。
 
此外不需多做說明,如果不太失敗,每篇應打開一個世界。這裡只想說:
談心愛的作家心愛的書,是多愉快的事。更何況可以重複,一次又一次。

 

目次

0,只因為喜歡:自序
1,她有一座山
2,不能忘不能不忘
3,不然怎麼能夠承受
4,餘光
5,好美真美
6,成為塞尚
7,尋找塞尚
8,再
9,如果有人問我世界是什麼形狀
10,一個詩人的威尼斯
11,讀寫手記
12,旅行回來以後
13,何必驚動宇宙
14,你必須走一條孤獨的路
15,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你必須走一條孤獨的路注
16,蒙田我的好友

附錄:
1,在兩端之間奔跑
2,沒一件事是單純的
3,與K散步

 

書摘/試閱

她有一座山
水是白的,清澈到無形。
這樣澄淨的水是想像不出來的,必須親眼看見。一旦離開了,記憶便無法重現那分明亮,必須一再回去看才知道。
心靈沒法帶走山所能給予的一切,也沒法總是相信它所帶走的竟而可能。
這些幾近詩的句子不是我的,而是出自蘇格蘭作家南.薛帕德的《活生生的山:頌讚肯弓山》,寫她一生遊走肯弓山的所見所思。是那種難得一見,讀了一次不夠,需要一讀再讀的雋品。 
肯弓山座落蘇格蘭東北,英國作家羅伯特.麥克法倫形容它是:「英國的北極,原比阿爾卑斯山還高,經過億億萬萬年風雨侵蝕冰雪雕鑿,磨成了鯨背似的矮丘和斷裂的懸崖。」
以第一人稱來寫,但南的「我」不是一般大寫的,將自己強加在外物之上的我,而是小寫的,環繞景物映照,有如一池清水。也就是「我」雖無所不在,用心只在呈現外在,而不是「我」本身。這樣文字不強調自我,強調的是我和山的關係。大多文字,不管是小說非小說,多著重描述人與人間的關係。像《活生生的山》這樣凝神注目一座山,學習怎樣去觀看感知,是少數。
怎麼形容這本書呢?它不是遊記,不是回憶錄,不是自然書寫,也不是詩不是哲學。或許可說是山的冥想,但也不盡然。因為南並不是知性地理解肯弓山,而是通過全身上下裡外去感受——高度、硬度、深度、冷熱、乾溼、明暗、顏色、氣味,種種。她不只是置身山中,而是形神內外整個人浸透在山裡,人化入了山,山化入了人。
書分十二章,從標題便可窺知內容:水、霜和雪、空氣和光、生命、睡眠、官感、存在等。第一章〈高原〉這樣開始:「高原上的夏可以是美味如蜂蜜;也可以是激烈的折磨。對愛山人來說兩者都是好的,因為都是山的本質。我到這裡追求的就是山的本質。為了知曉……」設下全書樸實真摯而又深刻的基調。對她來說,山的種種便是生命的過程。
南的一生(1893-1981)似乎平凡又不尋常,她在大學當講師,住在肯弓山腳,曾遊歷世界各處,但肯弓山才是她經常踩踏的後花園。早年曾一口氣,六年間出了三本現代派的長篇小說和一冊詩集《在肯弓山中》,然後沈默四十三年。在一封給作家朋友的信裡提到自己「犯了喑啞症」,文字流不出來了。二次世界大戰末期寫了《活生生的山》,封在抽屜裡四十年,最後才在1977年出版。
她本質上是個詩人,心目中詩高於一切文類,《在肯弓山中》是她最引以為傲的作品。從《活生生的山》可見她文字嚴謹,絕不廢話。像這樣自我要求嚴苛的作家,我們只願她多寫一點。現代作家流行多產,似乎越多越好。這種盛產作家總給我種恐怖感,像美國當代作家喬哀思.歐慈,著作之豐簡直駭人,有如犯了寫作狂。相對,也是同代美國作家瑪莉蓮.羅賓遜是少數中的少數,惜墨如金,久久才有一本,長篇小說從《管家》到《遺愛基列》、《家園》都素樸深刻動人。
南熱愛高山,風雨陰晴四季無阻上山,山中澄澈的天光稀薄清涼的空氣讓她精神百倍,下到平地便精神萎靡。此外最重要的是,她愛徒步。對她來講,沒有比在山中大步行走更愉快的事了。現代人有遐不是坐在電腦就是電視前,不然是逛店購物。而她寧可倘佯山中,走在天地群山之間。山不是征服的對象,而是神交的所在,靈犀相通的友朋。當她在山中走了好幾小時以後,身體走出了行進的韻律 :「你走到通體透明。」、「在山裡有一個小時之久我毫無欲望。不是樂到極點……不是出離自己,而是在自己裡面。我即存在。」麥克法倫在引言裡說,彷彿駁斥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南是「我行故我在」。
我也愛徒步,尤其愛到山裡去走走,寫過一些談徒步旅行的文字。當然,走得沒南那麼多,對行進的律動感體會沒她那麼深,但以身心感知外在的情懷類似。相對官感對大自然的直覺,思考要拙劣許多。從崇拜思考到反省思考到重新界定思考,是一段漫長的路,通過身體機能和官感而來。無論如何,我們能夠知曉的太過有限,她寫道:「一個人永遠無法知曉山,以及自己和它的關係。不管我多常走過這些山嶺,它們給我帶來驚奇。熟悉它們是不可能的。」
發現這本書完全得歸功麥克法倫。他自己熱愛爬山和野外,文筆又好,寫的書本本清新耐讀。第一本書《心目中的山》,探討古今熱衷攀登絕頂背後的迷思。後來的《荒野地》、《古道》 和《低窪道》 寫尋訪英國荒野和古道,帶人走入荒野反觀文明,一樣發人深省。
一開始讀《活生生的山》立刻覺得親切異常,有種驀然回首的驚喜,彷彿這書是為我而寫的。麥克法倫想必更驚為知音(他和南絕對是流同一血液說同一語言的族類),他認為《活生生的山》是南最好的書,讀了十二次(我從沒一本書讀過那麼多遍的,頂多三五遍)。其實這書早已絕版,因他極力推薦才得以重新出版現世。
陰雨寒冬時節閉鎖室內,正好讀《活生生的山》,一邊跟著南滿山遍野奔走,一邊品味她的句子(簡直可以整本書抄下來)。
「在我和它間,某種東西動了。地方和心靈可能相互穿透,直到兩者的本質都改變了。」
「然而通常是在我漫無目的亂走,出去只是為了親近山……時,山將自己全盤給了我。」
「我學到了怎麼看視大地,有如大地看視自己。」
這些看似單純的句子裡面,有幾乎完全仰賴科技的現代人所難以了解的東西。怎麼在遊山當中,進入「我即存在」的境地?「走到通體透明」,是什麼樣的感覺?南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在那多年喑啞當中,她是不是陷入了憂鬱症?也許這些問題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有這樣一本書,可以供人思索把玩。

如果有人問我世界是什麼形狀
1
如果不是搬家,也許不會重看這些書。
那一陣,才搬到南加不久,夏末,每早十點左右,陽光氣溫正好,我帶了三本書到新家邊上的園子裡,邊喝咖啡邊輪流看。《看電影的人》和《在母親家的三天》是小說,《到聖.吉歐方尼的路》是散文。這些書多少年沒碰,這時並排閱讀,發現無巧不巧,都觸及存在的意義和什麼是真實的問題,尤其是最後一本。
《看電影的人》是美國南方作家瓦克爾.波西一鳴驚人之作,獲得1962年國家書獎,寫一個三十幾歲的年輕人對未來的迷惘。文筆驚人之好,只要隨他的句子順流直下,每一字照亮的地方都充滿了意義,值得反複把玩。沙林傑的文筆也有這等魔力,讓人輕易便沈湎其中——《麥田捕手》迷死人這是一大原因。等浮出文字回到現實,一切陡然生冷空洞許多。
《在母親家的三天》是法國作家弗朗斯瓦.威爾岡的小說,2005年度龔古爾獎得奬作品,寫一個作家文思堵塞,一堆等著交稿的書寫不出來,最後母親生病他去探望,在母親家住了三天才把書寫出來。書名有意思,內容也機智荒誕,小說中嵌了小說,我卻老覺不耐煩,無法進入情況。加上譯筆差,邊看邊修改,樂趣大失(除非當做是一種自我折磨的樂趣)。幸好偶有精采片段讓我一下驚醒,譬如敘述者寫到夢裡一大堆點子,感歎:「唉,我是不能一邊寫作一邊睡覺的。於是,睡著的時候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而一覺醒來卻發現人生很恐怖。」又有個地方談到死亡,說:「活到最後一刻卻不知道什麼時刻會死,是神靈給我們最美好的禮物。那些神靈,不管是叫什麼,光是出於這點,我們就該信奉他們。」奇特的角度,我從沒想到可以這樣看。
《到聖.吉歐方尼的路》是卡爾維諾的回憶錄。說回憶錄不盡正確,其實照卡爾維諾自己的說法是回憶練習。他本來打算寫一系列許多篇,可是沒過多久就死了。他的遺孀在前言裡簡述這書緣起:「一九八五年春有一天,卡爾維諾跟我說打算再寫十二本書。」緊接糾正自己:「我這說的是什麼話?……說不定十五篇。」她沒點明一九八五年有什麼特別,是從書前作者小傳我才發現他就是那年死的。才六十二歲,不能算早夭,但畢竟還年輕。這本書裡收了他在一九六二到一九七七年間完成,五篇獨立但相關的散文。
卡爾維諾是個講求用字精確的作家,說回憶練習確實抓住了這批文字的神髓——回到過去,試圖重現記憶現場。這裡重點在「試圖」兩字,因為他深知記憶不可信,在〈一場戰役的片段回憶〉裡尤其反複沈思這點,因此不斷出現這樣句子:
「我現在怕的是但凡一個記憶形成馬上就變質了……」
「……無法告訴我們事情真相究竟怎樣,而只能告訴我們以為的樣子……」
「我不知道是在摧毀還是保存過去……」
「所有寫在這裡的只不過透露那天早晨的事我幾乎一點都不記得……」
可惜沒在我寫探討記憶那系列文字時撞見,不然正好放進去。
記不得第一次看這書是多少年前了。印象最深是談他小時看電影那篇,還有是第一篇,寫他與父親的不同,此外幾乎了無痕跡。可是儘管印象模糊,心底一直鍾愛這本書,好似有什麼特殊血緣。偶爾從書架上抽出來,光是看看那秋香色封面義大利山城景致也好,大多時候摸摸翻翻瀏覽一下就放回去,從沒再重讀過。這次搬家東西大亂,所有書架書箱暫時都堆在車庫裡,只有幾個箱子因洗衣機進水管漏水浸溼開封,裡面的書救出來疊在書箱上。有天我把它們稍作整理放到車庫角落一具高窄書架上,中途見到這本(連同前面提到的兩本)特地抽出拿進屋裡,準備再好好重看一次。於是那一陣子,便每天來回看這三本似乎迥異卻隱約相呼應的書,重溫周旋眾書的樂趣。只不過,這次是以一個異鄉異客的身份來讀,加上年歲,心境大不相同了。
在頭一篇〈到聖.吉歐方尼的路〉裡,卡爾維諾描述父親與自己性格上的巨大差異,提到什麼是「真實,可以觸摸的」,因而導引我們去看視這個問題。他父親是熱帶農作物學家,熱愛草木和農藝,對他而言,真實是眼前周遭各式各樣生生不息的植物世界,其他不過是附加的。卡爾維諾恰恰相反,對草木毫無興趣,熱衷的是山下城裡充滿文明新奇的世界。更重要的,吸引他的不是外象,不是山石草木城鎮所有外在於你我可以觸摸指認盤桓的物事,而是一種感覺,一種認識,一種從內在發出然後及於外在的東西。也就是,先經過人類想像投射與意識詮釋吸收而後重建的東西,譬如電影的世界,以及他最終投身的文字世界。因此他的真實是經過概念抽象化過的,從實存物事出發然後上升盤旋到某個清冷的高空,迥異你我所知那種有體有形有大有小有軟硬有冷暖種種特性,讓人可以置身其中又或者置身其外,不需經過感覺思考加工,毋待人類認可證實,古老原始自給自足的物質世界。
2
坐在這裡,新家外的花草樹木間,面對近山遠山和坡底已經熟悉卻依舊陌生的景觀。再一次,不確知身在何處,這一切恍惚不真。心靈鐘擺懸宕在過去未來中間,這難以描述的感覺不斷回來,像音樂裡的主旋律,尋找自己,回歸自己,肯定自己,而後又質疑自己。這樣強烈,將我困在真與不真之間,無法脫離浮塵懸空的狀態,讓自己降落靜止不再懷疑。
《在母親家的三天》裡敘述者有句話說:「有時,我覺得現實是我一邊創作一邊虛構出來的。」那敘述者是個作家,難怪會這樣說。不過他不是第一個。偶爾偶爾,我也有類似感覺,因為創作萃取提煉體驗,比原來更加鮮明逼真。
美國作家詹姆斯.撒特爾的長篇小說《如此》最後一句也類似:「然後有這樣時刻你覺悟到一切都是夢,只有那些經由寫作保存下來的才會變成真的。」
也許這只是敘述者個人一時的想法,也許是作者自身寫作多年後深切的感悟,無論如何,背後涉及外在真實與內在認知的角力,也就是唯心論與唯物論兩派哲學爭論的中心。只因強力的外象並不就證實一切都是真的,心靈可以創造遠比外象更加逼真的幻象,也可以在一念之間便將一切灰飛煙滅化為虛無。說夢幻泡影,說海市蜃樓,我們深知表象的脆弱。
這種出入虛境實境的感覺,在面對故鄉異鄉的差異對比時尤其強烈。無疑第一故鄉是初始原真,是一切的根本和源頭,異鄉只是短暫的替代。然後時間過去,故鄉逐漸滑入背景,異鄉轉而取代,成了新的真實——這才是停靠自我真正生活的所在。
在時間的水平儀上,哪個真哪個不真不斷在游動,直到靜止在一個平衡點上——設使心找到那平衡點。
一天我們又坐在園子裡吸取陽光空氣。
我說:「不管這一切再怎麼好,還是覺得怪,好像在異星球上。」B也有同感。
感覺有如露珠在蠟光葉面滑來滑去,沒法滲透深入。
我們還沒能找到那個平衡點。
3
《到聖.吉歐方尼的路》最後一篇〈來自隱晦〉,相較前面四篇,要抽象許多,這樣開頭:「如果那時有人問我世界是什麼形狀,我會說是斜坡……」
我抬頭看看遠方,不禁要回應:是的,斜坡,圓圓的山丘,一座又一座……
這時若有人問我所在地方是什麼樣,我會說藍天、陽光、山丘、紅土、風沙、仙人掌、棕櫚樹、橘子樹、鱷梨園,和蜂鳥、 烏鴉、鷂鷹、鴨子、走鵑、山羊、小野狼。
什麼是名詞?不過是現實世界林林種種的代號。這時發現,堆砌名詞,便足以建構世界,動詞、形容詞幾乎沒有必要。所以美國詩人瑪莉.奧力佛在〈早晨〉一詩裡給了我們一串名詞:「蜂鳥、狐狸、烏鴉、鷂鷹、海豹、蜻蜓、蓮花,以及更多更多。」和我前面列舉的名詞有些重疊,而她寫的是新英格蘭的草木鳥獸。不能否認,我想念新英格蘭。
名詞的世界具體真實,然而,對這具體真實我們知道多少?面對園裡眾多陌生草木,我不知所見是什麼,只見有的開花結果,有的葉子落盡好似枯木。
娥蘇拉.樂瑰恩的少年奇幻小說《地海巫師》裡有一幕,寫主角蓋德在巫師學校的噴泉天井裡:「在那一刻蓋德懂得了那隻鳥的歌、水落入噴泉的語言,以及雲朵的形狀、拂動樹葉的風的來處去處:對他而言,他自己是陽光吐出的一個字。」
這時,如大多時候,頂上豔藍天,白雲來去,微微有風(通常午後加強),鳥雀在樹間飛舞,鷂鷹在高空翱翔,蜥蜴在石上曬太陽。我遊目靜看,充滿好奇欣喜,但從沒達到蓋德那種「懂得了」,感覺「是陽光吐出的一個字」那種境界。沒有忘神,自我意識畢竟太強,將我與外在這一切隔離,容許我觀看,但不允准我融入。怎麼到了這裡?這些仙人掌鱷梨樹與我有什麼關係?這裡是他方,不屬於我。可是九重葛牽牛花夾竹桃扶桑花將我帶回台灣。啊,感覺有點錯亂了!
反正,我不是卡爾維諾的父親。擺脫不了生客的身份,我仍然是個不知怎麼與這裡一切銜接交融無間的外來人。日日強大的陽光,仍沒能照亮處處掩藏的隱晦。
冬季尚未結束,春早已來了。春草春花,這個世界彷彿才剛開始,全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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