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先生的私密授課03

浴袍的長度到腳，上面有黃鶯的圖案，少年第一次穿著它去見嚴龍會的少主，在他洗完澡還濕漉漉的模樣。三個月後，那件浴袍跑到他弟弟身上，在一場爭執中，他變成狼人……

當那亞麻色髮的少年長大後……
他成立森林小學，他早上起床看到黑毛在做運動，汗水沿著腹肌流下來，大腿內側想必也是濕的吧？

「我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放手。」
黑毛的手掌有一點粗糙，摸在誠林的脖子上。
一想到浴室裡會有黑毛的味道，誠林的臉就紅了……

子陽

國立政治大學畢業。
文字質感細膩，對白幽默風趣，擅長奇幻架構與電影般的動態描寫，認為寫作就像表演，每一場都是對自我極限的發揮。

作品：《黑袍守護者》、《鋼鐵仁與小辣椒》、《妖狐寶寶飼養法》、《不聽吸血鬼的話，就會被咬喔！》、《狼人先生的私密授課》……持續創作中。

第一章

不管他怎麼包，都沒辦法讓布料服貼身體，不是上面覺得空空，就是下面涼颼颼。

一名亞麻色髮的少年，背著一隻比自己身形略小的灰狼，爬上崎嶇的山路。
他全身都在冒汗，汗水從額前滴下來，他用手背去擦。脖子上布滿細細的汗珠，他用上衣領口去擦，衣服和原本白皙的肌膚都被他越擦越髒。
他的指甲縫黑黑的，整張臉髒兮兮，活像個小乞丐。
少年很瘦，用「四肢修長」來形容他已經是過譽了，他瘦得像營養不良，身上都是骨頭，臉頰的顴骨也十分凸出。
他背著的灰狼也很瘦，瘦得腹部肋骨凸出、背部摸得到脊椎。灰狼被他放在一個長方形的竹簍裡，他用繩子將狼的身體捆好，外面蓋著一條布。
他走得很輕，即使他心裡想快點到目的地，但他不敢用跑的，怕震動會讓灰狼不舒服。但即使他走得再輕，他還是在山裡留下足跡，也滴下了血跡。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能迷路了，可能沒有。
有時候爬坡，有時候下坡，但他知道這是對的方向。
終於，他看見了。
座落在山中的城寨，圍在木牆裡的是一間間的高腳屋，有的十分氣派，沿山坡地形而建，宛如蜿蜒的流水。
城寨大門沒有關上，兩旁的塔樓有值班的守衛，牆上掛著白色燈籠，在夜晚點燃古色古香，卻沒有一絲歡迎的氣息。
少年走到大門前，就有守衛跑出來。
他放下背著的灰狼，把牠輕輕放到地上，一手撫摸著狼的面頰，「這是我弟弟，請你們救救他！」
「離開這裡！」守衛道。
「我弟弟受傷了！人類對他做了很殘忍的事——」
「快滾！」大門的守衛有兩個，兩個都是人形，他們沒有狼的耳朵或尾巴，但少年確定自己沒有來錯地方。
「岐瑯山上的琅族部落，我聽說琅族族長就住在這裡！我要見族長！我是你們的一分子！」少年催動力量，他的耳朵變得毛茸茸，身後有同樣亞麻色的狼尾，他的眼眸變成金色，撫摸著灰狼面頰的手指，指甲變得尖長，但他的手勁依舊很輕。
兩名守衛看到少年的變化，互相傳遞了個眼神，一人跑回部落裡，一人仍守在大門前，不讓少年進去。
「可以給我一點水嗎？」
「……」守衛小聲嘆了口氣，那是明明看到了卻不能裝作沒看到的眼神，他解下腰間的水壺，丟給少年。
少年自己先灌下一大口，再彎下身，把灰狼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點一滴地，把水滴進灰狼嘴裡。
「你不會有事的……」他小聲地安慰，「他們等一下就出來救你了……」
灰狼艱難地抬了抬眼皮。
「再忍一下……瑛理。」少年低下頭，親吻灰狼的腦袋，同時撫摸著眉骨的位置，聽說這裡有穴道，能幫助動物放鬆。
少年心裡有異，但他不敢表現出來。
他好不容易來到琅族的大本營——岐瑯山，他都把◆自己◆展現出來了，這裡的人卻還要他等，這些人真的是「狼」的後裔嗎？
「我會救你……你會好起來的……然後我們一起去吃冰淇淋，我要草莓口味的……」他到底是在安慰灰狼，還是說給自己聽？
因為，真的，等太久了。
為什麼都沒有人出來？守衛也不讓他進去？難道自己就得抱著灰狼，死在這座大門前嗎？
「為什麼另一個人一直沒有回來？」少年抬頭問守衛，「你們還有其他的人嗎？不管是誰都好，拜託把我弟弟抬進去，他受傷了，他需要醫治！」
守衛不為所動，高大的身軀足足是少年的兩倍。
手上還有武器，古老的長槍。
長槍能當成棍棒耍，尖端可以用來刺人，縱使守衛只是把長槍抱在雙臂之間，好像晴天的時候拿著沒有作用的雨傘，但不難想像一旦他需要戰鬥，那把長槍對準的是誰。
「你有聽到我說的嗎？我弟弟受傷了，他需要你們的幫助！」
「……」
「喂！」
不管少年說什麼，守衛都不理會，直到他注意到，有個人從部落的主屋裡走出來。
那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拄著柺杖，跛著一隻腳，好像重心都放在右邊，左腳緩緩拖行著。老人身後跟著方才進去通報的守衛，亦步亦趨，就怕他摔倒。
老人走得很慢，所有人都在等他從主屋走到寨門。
少年心急得不得了！
擋住少年的守衛讓出大門的通道，少年因此猜想，此人來頭不小。
「你是琅族的族長嗎？」少年大聲問。
不管路再長，總是會走到的，老人走到少年面前，雙手放在拐杖頂端，柺杖立在腳前。
「不是。」老人回答，「請你們離開。」
那聲音，毫無轉圜餘地。
少年就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我弟弟受傷了！他沒告訴你嗎？」他指向那名去通報的守衛，但對方狂搖手，「把燈籠拿過來，把照明的東西拿過來！請你看清楚，我弟弟現在就需要醫治！」
少年掀開蓋在灰狼身上的布，布的表面早已沾染血跡，底下也是猩紅一片。
兩名守衛把視線移開，但老人沒有。
他看了，但他不改變立場。
「我不能讓你們進來。」
「為什麼……？」少年不解，他完全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被拒絕！
「我弟弟——」
「我看到了。」老人用柺杖碰了碰灰狼的腹側，沒有碰到正中間的傷口，灰狼仍有呼吸起伏，但很微弱，「我還是不能讓你們進來，請離開。」
「為什麼？為什麼！」少年大叫。
如果不是因為灰狼的頭還枕在自己腿上，他恐怕就要衝上前，用一雙利爪撕碎那張老臉。
「我是你們的一分子！我大老遠過來，好不容易找到琅族部落！你們是在這世上唯一的一個琅族部落了！」
「你弟弟不會死。」老人說完就轉身，「關上大門，」他對守衛下令，「不要讓毛色不純的傢伙混進來，我們沒有時間處理外人的事。」
「是。」守衛同聲答道。
部落的大門就這樣在少年面前關上。
在關上之前，少年死死盯著老人的背影，他盼望自己可以得到同情，因為既然部落還存在著，大家都是狼的後裔，不都是一家人嗎？但老人連一個施捨的眼神都沒有。
「至少給我一點吃的東西……給我藥……什麼都好！」
守衛跟著老人退回大門後面，他們爬上塔樓，愛莫能助，最後，乾脆連頭都不探出來了。
少年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浪費口舌，他覺得很餓、很冷，因為爬山而流了汗，現在風一吹，更冷了。
他摸著灰狼的頭，把布蓋了回去。

＊＊＊

「瑛理，你要吃一點東西。」少年抓到一隻野兔，他把兔子扒了皮，用利爪撕下生肉，餵到灰狼嘴邊。
少年的生火技巧非常拙劣，這是他第二次在森林裡自己生火，弄了好久才點著。
他也花了好多時間，才徒手抓到一隻野兔，他比較擅長去便利商店偷東西，而不是在沒有工具的輔助下，在森林裡狩獵。
「還是你要吃熟的？」
——那不是熟的！那是焦的！
「……」灰狼瞥了少年一眼。
不知道是為自己而吃，還是為少年而吃，牠幾乎咬都沒咬，就吞了下去。
小小一隻兔子，又要分食，實在沒什麼好咬的。
他們又不能吃樹皮樹根……
森林裡是有些野草野菇，但以他們有限的知識，無法判斷哪一種能吃、哪一種不能吃，還是不要自找麻煩。
「對不起，瑛理，我會想其他辦法的。」
稍微果腹後，一人一狼靠著火堆睡下。
少年很快就睡著了，但他聽到灰狼發出嗚咽聲，一定是傷口會痛，他因而驚醒。
他想陪著灰狼度過這個晚上，但他實在抵擋不了睡意，他覺得自己好沒用。

＊＊＊

少年背著裝放灰狼的大竹簍，一路都是下坡。
他們下了山，卻找不到方向。
「瑛理，你覺得人類的醫生會幫我們嗎？但就是人類的醫生把你弄成這樣的……」
灰狼已經沒有力氣呻吟了。
一輛黑頭車經過，少年這才發覺，自己走到平地了，有車子，有柏油馬路了，但他還是不知道要去哪裡。
他才十六歲，他的弟弟十四歲，應該是坐在教室裡，享受每天被課業壓榨的年紀，偶爾腦補一下自己跟某某同學一起回家，或是收到折成心形的精美小紙條，追番、追動畫，明星太多了不知道要看哪個……
但他卻背著自己快要死的弟弟，站在一天不知道有沒有一輛車子經過的馬路上，後面是山，前面是草叢。
他走不動了，只好坐下。
又有一輛黑頭車經過。
但開的是不同方向。
這次，那輛車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了，從後座走出一名年輕男子。
男子穿著白襯衫搭配牛仔褲，襯衫外披著灰色的休閒款西裝，腳上是一雙精緻的皮鞋，很不適合用來爬山。
那雙鞋落在少年面前。
「你在這裡坐了一整天嗎？」
「……」少年抬頭，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陌生人要向他搭訕？
「如果你要乞討，我建議你到大城市。你在這裡坐上一整天，也不會有人向你掏一枚硬幣。」男人說完，就從皮夾裡拿出一張紙鈔，要遞給少年。
少年卻只是用警戒的雙眼往上瞪，沒有伸手。
「我說的有錯嗎？」男人鬆開手指，鈔票緩緩落下。
他期待看到像鯉魚爭食的畫面，一堆人湧上來搶錢，但這裡沒有人理他。
鈔票孤伶伶地躺在地上……
他只好摸摸鼻子，自己撿起來，並心想，真是個有骨氣的孩子啊！
「那底下蓋著的是什麼？」他挑眉，一瞥。
少年坐在馬路旁邊，骯髒的灰色布巾蓋住橫躺在他腿上的物體，布巾上有一大塊咖啡色污漬。男人雖然年輕，但他認得出來，那是血。
「我弟弟。」少年答道。
男人不想用手去碰那條布，所以他用鞋尖撩開一角，看到有著肉墊的獸足。
他些微皺眉，少年一直在打量他的臉。
「我弟弟是狼，你覺得很奇怪嗎？」
「不……」老實說，他沒看到狼的頭，光憑一隻腳，他沒辦法分辨那是狼，也有可能是大型犬之類的啊！
但他確實聞到了布巾底下的臭味。
那是傷口嚴重化膿的惡臭，他因為臭味而皺眉，不是因為看到一隻「狼腳」。
「你弟弟怎麼了？」
「一群醫學院的學生把他當成流浪狗，他們綁架他、傷害了他。」少年平淡的口吻就像在敘述別人的事，他撫摸蓋著布巾的狼身，手掌是那麼地溫柔，但他的手沒有比狼的腳乾淨多少。
男人盯著少年的臉，他沒辦法在少年紫金色的眸子裡看到感情，「你弟弟受傷了，而你就只是坐在路邊？什麼都不做？」
「我做了！我背他到岐瑯山上的琅族部落，他們不讓我進去，也不肯醫治我弟弟！」因為情緒激動，少年冒出亞麻色的狼耳和狼尾。
他瞪著眼前這名穿著光鮮亮麗的年輕男人，他想恨他，他想傳達自己的憤怒給世界上的每一個人，但他失敗了。
男人「哈！」了一聲，好像他一點都不在乎。
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在乎他人對自己的看法，要如何地自負才能用一聲「哈！」來表達？
「有句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嗯，好像不太一樣……算了，管他的！同樣都被琅族部落拒絕，我想，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吧？」
「被琅族部落拒絕？」換少年覺得想笑，「你？」
「不是『你』，是『我們』。」男人側頭，用下巴指向黑頭車。
少年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去，因為車門沒關，有個小東西從後座溜了下來。
小東西四肢短小，穿著全新的運動鞋，踩到地上鞋底就會發光，他頭上有毛茸茸的黑色狼耳，屁股後面捲著尾巴，臉上的嬰兒肥還沒退掉，矮矮胖胖的，就像團可愛的毛球。
他站在車門後面，看著年輕男人和少年，黑色的大眼睛眨啊眨。
「上車！」
少年以為，男人是在訓斥小男孩。
「你走得動嗎？把你弟弟抱到後車廂。光是車程就要花上老半天，我不想跟你弟弟坐在一起，整個車子裡都是他的味道，我會吐的……」男人一邊碎念，一邊走回車子臨停的方向，「阿山，把後車廂打開！」他大叫。
「少爺！」從駕駛座下來一名光頭男子，手臂上有刺青。
年輕男人仍堅持要這麼做，對方只好照他的命令。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我不相信你！」少年抱著狼的身體，生怕有人奪走了牠……
但司機就只是打開後車廂，接著就站在一旁，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你不需要相信我，但你弟弟需要醫生，我家剛好有一個。」男人走回車子旁邊，黑髮小狼人跟著他，踩著他的影子，跟著他的步伐。
「你自己決定。」
「……」
男人沒上車，而是面向山的方向，拉開拉鍊，掏出來。
男孩有樣學樣，他們一起放水。
少年有點傻眼，這男人就在他坐著的路旁，他只要一轉頭就會看到水的弧線……
「不然你以為我下車幹嘛？」男人擠眉一笑。

＊＊＊

老房子裡有很多傭人，他們為他準備浴室和乾淨的衣服。
洗過澡後，少年的亞麻色頭髮濕濕的，他的頭髮長度到肩膀，多餘的水珠就被浴袍吸走。
他心裡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因為自己穿著墨綠色的袍子，胸前開襟，綁繩在腰上打結，但好像不管他怎麼包、怎麼打，都沒辦法讓布料服貼身體，不是上面覺得空空，就是下面涼颼颼。
袍子的長度蓋到腳，上面有黃鶯的圖案。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浴袍了吧？
要穿這樣去見房子的少主人，讓他莫名臉紅……
自己到底是陷入了一個怎麼樣的坑啊啊啊啊！
但是，弟弟還在他們手中。
少主人說醫生會盡力搶救，當一個穿白袍的男人從他手上抱走灰狼的時候，老實說，他鬆了一口氣。
弟弟的命不在他手裡了。
就算弟弟會死，也不是死在他手中，那會讓自己的內疚感小一點嗎？
弟弟被一群人帶走的時候，他不在弟弟身旁。他因為偷東西被店長逮住了，對方把他關到儲藏室裡等警察來，但他趁店長回到前臺忙的時候，就破窗逃走了。
他跑得很快，但沒有快過那輛抓走弟弟的車子。
◆——總是要面對的……◆
不管是弟弟的生死，還是房子的少主人。
他走出讓他更衣的客房，簷廊上有一名傭人替他指方向。
他走到少主人的獨棟小屋，敲了敲門。
「進來。」
他心裡更緊張了。
夜已深，當他走進少主人的起居室，不出他所料，房裡只有少主人。
少主人也洗好澡了，穿著寬鬆的長袖長褲，普通的居家常服，瀏海放下來，看起來很年輕，就像大學生。
他不知道，其實少主人也正是大學生的年紀。
少主人坐在單人沙發上，對他勾勾手指。
他的身體遲鈍，但他還是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總是會走到的。
「只要洗了澡，雜種狗都能看起來像名犬。」
「……」少年聽不出來，這是褒是貶？
「你長得很可愛呢！」
少年頓時停下腳步，也許永遠都走不到了。
「沒有人誇過你嗎？」
「……」少年猛搖頭，他這種人……怎麼會跟「可愛」扯得上邊？
「那你一定是沒有洗乾淨。」
男人的眼神變得曖昧起來，還是自己看錯了？少年那雙像被施了魔力的腳，又動了。
他走到沙發旁邊，男人突然握住他的手，他下意識想縮回去，但一想到弟弟在對方手裡……在對方醫生手裡……還有這隻手帶給他的厚實感，他就不掙扎了。
男人拇指磨蹭著他的手背，他心裡有些訝異，自己竟沒有討厭的感覺。
「你怕我嗎？」
「……」他搖搖頭。
「為什麼？你孤身一人，我年紀比你大、力氣比你大，你在我的地盤上，外面都是我的人，我屋子裡有槍，外面的人也都有武器。」
「我會攻擊你的喉嚨，撕開你的肚子。」被握著的手掌傳來熱度，少年想逃，但跟弟弟或任何人無關，而是他不想被這個男人深究下去，「我……我有狼爪！」
「讓我看看。」男人翻開少年的手掌，雙眼直盯少年的臉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但少年看得出來，男人其實有多執拗。
「我……不知道怎麼……」少年低下了頭。
其實他知道。
浴室裡有鏡子，他在更衣的時候看到鏡中的自己，他不可能沒意識到，當自己的頭髮濕潤、身體溫熱，又穿著容易敞露的浴袍，看在一個男人眼中會有什麼效果，但他沒有穿回原本的髒衣服。他想讓少主人看到此刻的自己，而不是變成「狼」的模樣，所以才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