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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蛇行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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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行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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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明知道幸福難以衡量、無從比較,
但為什麼不跟別人比,就無法察覺自己的幸福?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一名女子的「幸福」,將改變六個女人的命運。

直木獎作家櫻木紫乃,探問幸福真諦的誠摯之作
妳的幸福,又在哪裡呢?

「我決定逃到東京去了。」
從北海道公立濕原高中畢業的那年冬天,清美接到一通電話。
那是曾經同為圖書社社員的順子打來的。
得知順子打算跟年長二十歲的男人私奔,清美震驚無語。

捨棄了故鄉的順子輾轉各地,過著困頓拮据的生活。
身上穿著鬆垮的T恤、廉價俗氣的內衣,皮膚也因疏於保養而老態畢現。
這樣的她,為什麼能以真摯到令人刺眼的笑容,說出「我很幸福」?

各自懷抱著孤獨與傷痛、於北方大地奮力求生的其他社員們,
一一被牽引至她的身邊──

而她們的幸福,又在哪裡?

作家 馬欣、薛西斯
小說家 陳又津
櫞椛文庫館長 林廷璋
幸福推薦

資深出版人 陳蕙慧
專文導讀

故事介紹
〈1984清美〉
高中剛畢業的清美有一份辛苦但報酬微薄的工作,和一個「有總比沒有好」的男友。職場上的不愉快讓她一再興起辭職念頭。一個冬夜,清美接到高中社團同學順子的電話,得知她將與年長二十歲的男人私奔。震驚之餘,清美憶起青春的種種,並從順子看似輕率的舉動中獲得勇氣,決心揮別工作與戀人,踏出新的一步。

〈1990桃子〉
桃子高中畢業後即登上渡輪擔任乘務員,至今已邁入第六個年頭。同期的同事紛紛結婚離職,她卻仍沉溺於與上司的不倫之戀中,分不清現實與理想,無法描繪出未來的幸福輪廓。此時,高中同學順子寄來賀年卡,「我很幸福」四個大字深深刺痛了她。桃子決定見順子一面,看看她口中的幸福究竟是什麼模樣。

〈1993彌生〉
年近半百的和菓子老鋪老闆娘彌生,七年前結褵二十年的丈夫與店裡的年輕女店員順子私奔,從此她便一肩扛起經營和菓子店的重擔。就在彌生提出丈夫的失蹤人口死亡宣告聲請、準備重啟人生新頁時,突然得知丈夫與順子一家三口住在東京。掙扎良久,彌生決定去一趟東京,將一切做個了斷。

〈2000美菜惠〉
高一便喜歡上國文老師谷川的美菜惠,直至畢業前都沒能向谷川表白。數年後,美菜惠當上老師,並意外與谷川重逢,兩人開始交往。木訥寡言的谷川讓美菜惠始終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意,高中時被同學順子搶先一步告白的挫敗感更是在心中縈繞不去。即將如願與谷川步上紅毯之時,美菜惠對結婚一事卻開始動搖了……

〈2005靜江〉
靜江從年輕至今身邊換過無數男人,邁入六十之際被小十歲的男人拋棄,孑然一身,靠著一份吃重的體力活勉強度日。她想起離家後就未見面的女兒順子,雖然從未善盡母親之責,她心中仍燃起一絲依靠女兒的希望。然而走一趟東京、目睹女兒一家拮据的生活後,靜江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成為女兒的負擔。

〈2009直子〉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直子的雙親腦部挫傷,陷入昏迷。擔任護理師的直子不忍拔掉呼吸器,讓雙親過了三年沒有自主意識的生活,對此她始終自責不已。一年冬天,直子前往東京拜訪長年未見但持續通信的高中同學順子,這次見面讓直子轉變了某個意念,打開了多年來纏繞在心裡的那道結,獲得救贖。

好評推薦
她用細膩的文字,書寫著那些藏在日常底下的脆弱與傷痛,
彷彿每個女性角色的身上或心裡,都帶著一道隱隱的傷疤,
但她讓我們相信,就算月下的河岸蜿蜒漆黑,只要向著大海的來處,那裡便會有光。──櫞椛文庫館長 林廷璋

幸或不幸,由誰來裁奪?漂浮在北海道釧路濕原上顛簸跋涉的女子,在櫻木紫乃「削肉見骨,聚光燈下的表演者」此一創作理念下,自然而真實地袒露於多舛的人生舞台、在一個個停駐又背離的男人身上。赤貧、厄運、苦痛,可期間難道沒有她們自身已然滿足的慰藉嗎?──資深出版人 陳蕙慧

對丈夫、兒子、母親、友人總是展現真摯笑容的順子,她所懷抱的愛與慈悲,深切得令人不捨。這是一部很棒的作品,比直木獎得獎作《皇家賓館》還要好!
──讀者 渡邊順一

「就算處於逆境之中也要積極向前」,這是櫻木紫乃的作品中共通的主題,而順子的生活方式可說是該主體的最佳體現,深深撼動著讀者的心。讀完小說闔上書頁,沉浸在書中世界的餘韻中,拭去又將奪眶而出的淚水。
──讀者Doba

不用為錢煩惱的幸福、可以一個人隨心所欲過日子的幸福……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衡量幸福標準的尺,但不論哪個時代,許多人面對自以為的幸福時總不免自問:「那真的是幸福嗎?」書中的主角即使為病魔所苦,仍然綻放笑顏,堅定說出「現在過得很幸福」。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麼呢?這是一部會讓人重新思考「何謂幸福」的作品。──讀者customer S

每段故事最後都讓人感受到一絲希望的微光,我喜歡這樣的安排。這是一部能讓人感受到女性之堅韌的作品。──讀者hit4papa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櫻木紫乃Sakuragi Shino

1965年出生於北海道釧路市。2002年以〈雪蟲〉獲得ALL讀物新人獎,2007年出版第一本單行本《冰平線》,備受矚目。2012、13年先後以《愛的荒蕪地帶》獲得突然想傳達愛的書大獎與島清戀愛文學獎,2013年又以《皇家賓館》拿下直木獎。其他作品包括《風葬》、《凍原》、《玻璃蘆葦》、《One More》、《起終點車站(月台)》、《綻放在無人的夜晚》、《純潔的領域》等。



譯者簡介
陸蕙貽

以偏執為傲的天秤座譯者。
認為情欲即使流動也非驚世駭俗之事。
與男性相比,女性的情與欲交織著更多複雜纖細的毛邊。
在理性與感性的拉鋸中,我們在「蛇行之月」下,看見了自己更清晰的影子。
譯有《林芙美子的愛情剖面:收錄〈晚菊〉等幾個純真又世故的青春戀歌》、《現在是挺身戰鬥的時候,未來才會是我們的:切‧格瓦拉100則經典傳世語錄》、《十字架》、《千年之夢》、《Double Fantasy奈津的獨白》等作品。

導讀
削肉見骨,聚光燈下的表演者──櫻木紫乃的文學核心與特色

文∕陳蕙慧

(本文涉及故事情節,請斟酌閱讀。)

四十二歲出版第一本小說著作,四十八歲拿下日本大眾文學最高榮譽直木獎,在眾多讀者與評論家間掀起話題並引發熱切期待的櫻木紫乃於接受採訪時表示,如果她有所謂的座右銘的話,那應該是「平凡地活著,寫平凡的故事」。
在台灣已先後出版五本作品,分別是《玻璃蘆葦》(2010)、《愛的荒蕪地帶》(2011)、《皇家賓館》《蛇行之月》(2013) 和《繁星點點》(2014),若仔細閱讀文本,約略可以看出二○一三年以《皇家賓館》獲得直木獎的櫻木紫乃,不單單只是因以女性角度擴大視野而被譽為跳脫性愛文學窠臼的「新官能派」,更有甚者,或可從這幾部作品的主題與企圖,較全面性地理解其文學核心實則在探討荒涼人世中的男女,尤其是女性受本能驅使為追求愛與幸福而奮不顧身的悲哀。
本文試著就作者生平、閱讀及其影響、創作起點與關注面向,來概述櫻木紫乃的文學特色與生命思考。

拓荒者之後與故鄉霧港釧路

櫻木紫乃於一九六五年在北海道東部沿海的釧路市出生。釧路市以近三十萬公頃的廣大濕原(濕地)聞名,為北海道第四大城,位於釧路川出海口,瀕臨太平洋,並有阿寒川流經境內,夏季多霧,雖是北海道第一大港,漁獲量在一九九一年之前十三度占全國第一,但主要產業之漁業與曾風光一時的煤礦業皆已沒落,人口流失嚴重,近兩年來有十三個村落宣布廢除。
櫻木紫乃是移民拓荒第三代,祖父母的拓荒小屋即為一家立足之地,父母都是理髮師傅,在自家開了十五年理容室,她和妹妹由雇用的員工和學徒帶大。當時要成為獨當一面的理髮師需要十年學藝,許多人半途而廢,她們姊妹倆就是在這些來來去去的學徒照料下漸漸成長。父親結束理容室後,轉而經營名為「皇家旅館」的愛情賓館,櫻木紫乃高中時代每當課餘幾乎都忙於賓館的清潔打掃工作。
她在釧路念到高中畢業就到法院擔任打字員,二十四歲結婚,一年後辭職,成為專職主婦,一直要到生下了第二個孩子(女兒)之後才開始創作,並遲至四十二歲才以《冰平線》出道。
婚後她隨先生轉職,在釧路、網走、釧路、網走、留萌及江別等地遷徙,遍及北海道各處,然所見都是海,或太平洋、或日本海,以及日漸凋敝荒廢的漁村。這些地區、景象及生活其中的平凡人後來成了她筆下描繪的對象。

創作的養分源於閱讀與詰問
由於幼時沒有讀書的環境,櫻木紫乃是很偶然地接觸到小說的。初中二年級時,她家的一樓是理容室,二樓出租。一次,一個大學生房客搬走,她進到空蕩蕩的室內打掃時,發現一個滿滿是書的紙箱,和窗邊一本攤開的文庫本:原田康子的《輓歌》。
這是她第一次接觸文庫本,一翻開書頁便為書中男女幽微的心理轉折所吸引,全然忘了打掃。這部小說的場景就設置在春寒料峭時節的釧路市,這讓櫻木紫乃感到新鮮無比,不禁想像書中虛構的男女,在自己熟悉的釧路市內街道、圖書館及市民中心移動的情景,興起了再到那些地點走一遭,甚或擦肩而過的人都是書中某個角色的念頭和臆想。這股強勁的小說的力量,讓她產生提筆創作的衝動,不過這個想法卻要等到她三十多歲加入原田康子所屬的《北海文學》同人誌後才付諸行動。
而影響她後來創作面向極深的,當數她高中時讀的山崎朋子的《山打根八號娼館》(即電影《望鄉》原著)。這部被譽為女性史研究經典的作品,她不僅至今仍反覆閱讀,甚至自承是形成其作品風貌的重要根基。
這一點對於理解櫻木作品非常重要。櫻木閱讀《山打根八號娼館》時,焦點凝注於「女性身體的價值」和「賣春維生的樣態」,而最令她大感不可思議並值得玩味的是,女性自己所認為的身體價值竟與男性所思如此殊異!她想寫出這樣的差異及其衍生的隔閡、糾葛與人生百態,也想找出其中解答,因而一路寫作至今。
除了小說,十四、五歲看的一部由亞蘭.德倫主演的電影《愛人關係》,其結局的冷硬派風格讓櫻木為之醉心不已,這也可說是後來櫻木在作品結尾處理上深受影響的本源。
除此之外,她也嗜讀漫畫如《凡爾賽玫瑰》,尤其《緋紅稜線》、《亂世佳人》更是她每次要創作長篇之前,必定要全卷讀完才會一鼓作氣提筆趕工的固定儀式。
婚後她一邊撫育孩子,也再度開始大量閱讀,這段期間櫻木深深為花村萬月乾淨且優雅的文體著迷,處女作書名「冰平線」一詞即出自花村的小說作品《紫苑》。

從同人誌到參加商業文學刊物新人獎

就在她苦於《北海文學》的同人中少有寫男女關係主題者而缺乏討論機會時,主辦人鳥居省三鼓勵她投稿到商業性雜誌試試,並希望她藉此理解怎樣寫才能為陌生讀者接受。這便是她寫了近兩萬字投稿給《ALL 讀物》的契機,這篇題名為〈雪蟲〉的短篇小說於二○○二年獲得了《ALL 讀物》新人獎,又經過了五年的等待,終於收錄在《冰平線》中出版。
二○○五年她以〈霧燈〉入圍松本清張獎。
二○一二年以《愛的荒蕪地帶》入圍直木獎、大藪春彥獎及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儘管尚有一步之距,但家鄉率先褒揚她的成就,頒給她一座釧新鄉土藝術獎。
二○一三年《愛的荒蕪地帶》獲得島清戀愛文學獎。而題材、表現手法獲得絕大多數評委激賞的《皇家賓館》則摘下直木獎。

「恥」的本質及女性身體的價值
或許自幼成長過程父母均忙於工作的緣故,櫻木對於「親緣」或「家族」的體會與一般人不同。例如,世人皆言「養兒方知父母恩」,她當然並非完全沒有同感,但箇中的領受和自小備受關愛的孩子有所不同。再則,青春期一心為求得父母的認可與褒獎,平時認真上學,一下課就換上運動服,在自家開設的愛情賓館清潔打掃,工作內容包括給還留有體溫的床鋪換床單、補充保險套、掃浴室及整理房間。
每一次面對賓館房間內浴室,尤其是床上凌亂的樣子,不管前來休息男女停留的時間或短短十五分鐘或過夜者,室內的狀態總是讓十五歲的少女櫻木陷入思索。她獨自待在如此異質空間,思考十五分鐘與二十四小時的差異,這期間發生的事定然各自不同,又必有相同。那日積月累男女交合的氣味、遺留的物品、弄壞的器具,在櫻木腦海中構成一方「成人遊樂場」的畫面,而這「成人遊樂場」對每個翻滾在床上的男女內心又映照出何種影像?
櫻木並不以身為愛情賓館老闆的女兒為恥,從不曾影響過她光明磊落地求學或交友,也不曾對大人產生嫌惡感或對未來心生絕望,頂多只是一邊收拾男女歡愛的善後,一邊心想,自己大概沒辦法以一種普通的心態結婚吧。身為長女的櫻木被反覆告知的反而是必須繼承家業,代替父親清償所有債務。而這座於二○一二年停業的愛情賓館,無論是名稱或是如城堡般的橘紅色屋頂、白色外牆的外觀都如實寫入《玻璃蘆葦》與《皇家賓館》之中,以另一種形式繼承(保留)了下來。
在這兩部作品中,櫻木以她冷靜透澈的觀察之眼和清冽的文筆,寫出這座愛情賓館廢墟與在此登場的男女。當男人索求女人身體,當女人在男人面前極盡所能地敞開一切,自兩者內在湧現的渴求又是什麼?他們得到了那些或彼此嗎?

北地底層女性的幸福追求

無論是《玻璃蘆葦》、《皇家賓館》,或櫻木作品另一條鮮明的寫作路線:《愛的荒蕪地帶》、《蛇行之月》和《繁星點點》,書寫冰天雪地下於北海道求生的底層女性的命運,都有以下共同特色。

貧窮與不幸由誰認定
長篇小說《愛的荒蕪地帶》描述成長於北海道道東拓荒村赤貧家庭的百合江,中學畢業後被積欠債務的父親「賣」到藥房工作,在此失去處子之身,某年炫目於廟會上的劇團表演,毅然決定離開家鄉,跟著劇團展開四處漂蕩(流徙)的巡演生活。
書中橫跨三代的女子:放任丈夫為所欲為、無力管束兩個兒子、終日勞動只為勉強填飽家人肚子的百合江母親,最終也因酗酒變得愈發癡呆無感;從小送養過著優渥日子的妹妹里實突然被帶回破爛窮酸的家裡,倔強不服輸講求實際的個性,打拚出看似相對安定的人生,並對姊姊百合江的所作所為、對極度不屑的母親與姊姊的和解充滿複雜的情緒;以及姊妹倆各自的女兒理惠和小夜子也背負著難以卸下的沉重包袱,吃力地為眼前的難題和如何抉擇徬徨傷神。
然而,在稍縱即逝的一瞬機緣下,勇於追求前方不可見的幸福,就必然會帶來更巨大的不幸嗎?從外人的眼光衡量她們走過的艱辛道路,赤貧、厄運、苦命,期間沒有她們本身已然滿足的慰藉嗎?生命艱辛在那樣(任何)一塊無情的土地上,難道不是必然的事實嗎?她們選擇的、遭遇的,就那麼不值或不堪嗎?
而以短篇連作小說形式呈現的《蛇行之月》,更是透過一個拋下一切轉身逃走去追求幸福的女子順子的悲慘(外人眼光下)境遇,由她身邊同一社團的高中同學清美、桃子、美菜惠、直子、外遇對象和菓子店入贅老闆的妻子彌生,以及母親靜江,這六個女人在順子私奔事件後各自的人生道路,來探討:「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幸福的形狀,由誰來描繪?」

北海道水土養成,我行我素的強韌女子
貧瘠的土地、窮困的家庭、匱乏的受教育機會,使得這片北島上生長的女性往往過早地面對扛起家庭生計的責任、自身的人生道路何去何從,再加上景氣蕭條、就業選擇稀少,更逼得這些女性,或在同一個底層流動,或依附男人離鄉背井,遠走高飛,但大多數只能選擇在都市或市郊的某一個角落暫時安身,或繼續出逃。
《愛的荒蕪地帶》裡的百合江、百合江的母親、百合江的女兒理惠,《蛇行之月》裡的順子、在海上渡輪工作的桃子,《繁星點點》裡的脫衣舞孃塚本千春和奔放不羈的母親咲子,這些亟欲掙脫當前困境的女子,都是如此,她們身上蠢蠢欲動的不明物,使得她們一生在各地流浪,或在男人之間流浪,而四處浪跡忍耐飢寒交迫的身體,和與男人交纏發熱狂亂的身體,都是同一身軀。
女人的身體,是個至大的謎,但又是普通存在,是沒有任何不凡之處的物件。桃子在深夜渡輪上偏僻的黑暗角落與有婦之夫的交往對象交歡時,她終究明白,再怎麼攀上高峰激情吶喊,都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不著陸的短暫片刻罷了。

從脫衣舞舞台上窺見小說創作「魂」之所在

那麼,在大眾前公開展露身體的脫衣舞孃,又是怎麼看待激起他人亢奮激動的自身身體呢?
約莫是櫻木開始嘗試小說創作之際,她在《北海道新聞》上讀到脫衣舞孃清水HITOMI的連載報導,受到強烈吸引,於是獨自前往現在已經關閉的道頓崛劇場觀賞表演。她不禁驚嘆:「這根本是一篇小說創作啊。」
舞台上的女體,跟一般女子洗浴時的裸身是兩回事。脫衣舞孃的身體是著意修飾、打造的,沒有任何一根沒必要的雜毛,以美麗的身軀展現在聚光燈下,形成一個自我的宇宙。這個宇宙裡,有著舞孃的故事,相遇、滿足、別離、哀愁……舞孃在二十分鐘的舞台上搬演出這段故事,而後飄然下台。櫻木受到極大震撼:「這二十分鐘表演,實則就是一篇短篇小說創作!」
這樣的領會充分體現在她的短篇小說作品中,不但書寫脫衣舞孃半生經歷的《繁星點點》如此,且女主人公塚本千春的遭遇安排愈加殘酷,外人觀之不免不忍卒睹,可千春本人似乎不以為意,而這不以為意,在櫻木筆下,又極其自然,而有真實感。
短篇連作小說《蛇行之月》,也同樣服膺「削肉見骨,聚光燈下的表演者」此一創作理念,不僅捨得將足以發展為長篇小說的單個故事,盡可能地削除多餘的描寫,直到最短的篇幅內自成一個宇宙(世界觀)。所以,我們可以看見,當高中時一句玩笑的提議,讓最要好的同學順子受到感情上的重大挫敗,而後一畢業就職不久即與和菓子店老闆私奔,對此心懷愧疚的清美,她在職場上備受性騷擾、工時過長等等不平待遇,是如何因順子的舉動萌生覺醒,不再消極忍受雞肋般的感情與工作。
從清美、桃子,到嫁給原來順子愛慕對象高中國文老師的美菜惠,以及選擇不婚、當上護理主任的直子,這幾個同齡女子,在桃子受不了順子年年寄來賀卡表示自己很幸福的吃味心理下,一身光鮮亮麗,打算一較長短地去見了住在「首善之都東京」的順子後,她所看見的,也促發了她回到北海道即毅然決然採取了觀照自己的行動。
時光推移,一切事物都自然、真實地發生著,二十年後,可說事業最有成就的直子也去見了順子,她更是從這次久違的相會中,得到了心中一絲清明,轉變了某個意念。
由是,最早出逃的順子是第一個射出去的箭頭,受到衝擊或牽連的六個女人也以自己的方式,嘗試描繪了屬於未來的幸福圖樣。

只寫身邊看得見的五公尺距離內的世界

櫻木多次受訪,一再強調:「只會寫身邊看得見的五公尺距離內的世界。」這世界,當然最重要的是釧路市,四季變換風貌、彷彿無邊無際、漂浮於塵土之上的濕原,河川、海洋、充滿海潮氣息的空氣、大雪、建築物(家),以及生活其中的男女。
特殊的風土、特殊的性格,交織成櫻木紫乃安靜自持的筆觸下,一個個安靜的故事。所有的悲歡離合、波瀾壯闊,或痛苦、或癡狂,對於上了櫻木小說舞台的角色而言,就只是自然而真實的、普通地過著平凡日子的一場演出。是他們自己的故事,不管旁人怎麼看、怎麼解讀。
這是櫻木紫乃的功力。也是我們看見她如何削肉見骨所見的世界,如此深刻而迷人的所在。

(本文作者為資深出版人、編輯、譯者。)

 

目次

導讀∕陳蕙慧
削肉見骨,聚光燈下的表演者──櫻木紫乃的文學核心與特色

1984清美
1990桃子
1993彌生
2000美菜惠
2005靜江
2009直子

書摘/試閱

1984清美

對著正在倒啤酒的清美,客人的手朝她的膝蓋伸去。
雖然很想把精神完全集中在啤酒瓶上,清美的眼角卻還是瞥見了那隻骨節突起、從膝蓋不斷向上游移的手。手背上的黑色汗毛,也朝著相同的方向蠢蠢欲動。
再也受不了了──
就在噁心感瀕臨崩潰極限時,啤酒終於倒好了。七分啤酒三分泡沫,很成功。對於喝日本酒的客人,她必須捧著清酒壺隨侍在旁;也有客人會點果汁、烏龍茶,或是兌水的調和烈酒來喝,但唯有倒啤酒,是讓清美最感到緊張的時刻。七分啤酒三分泡沫。清美總是一面抖著手倒啤酒,一面暗自祈禱能成功。
「神樂割烹旅館(註1)」的營業部社員是戶田清美與組長新田伊智子。兼任營業部長的董事是社長的兒子。董事平時就再三叮嚀,絕對不可以把客人的手揮開。清美白天穿著正式端莊的制服工作,晚上則是堆滿笑臉地替客人倒酒。
「給我聽好了,戶田,女人要當營業員啊,就是指白天是賢妻、晚上是娼婦。妳知道了嗎?」
今年四十歲的董事,決定轉換跑道經營旅館之後,便放棄了原本廚師的專業。他一邊誇耀自己過去除了參加婚禮與喪禮外從不穿西裝,同時將領帶較細的那一頭紮進褲頭裡。
董事嘴上抱怨著重打領帶很麻煩,此時上前幫他打領帶的女人,並不是忙於帶小孩的妻子,而是新田。她是董事的情婦。如果上班時間找不到新田,不外乎就是跟董事窩在客房裡耳鬢廝磨。那兩人互使眼色的模樣,怎麼看也談不上「低調」。
店裡負責櫃台的,是曾跟客人發生爭執而被溫泉旅館開除的新田組長;店經理原本是一間咖啡廳的老闆;至於負責廚房的料理長,則是在到「神樂」工作之前把自己開的店搞垮了。每個部門都是沒經驗的新手,依照新田的說法,就是「聚集在這裡的都是些沒工作能力、怪癖一堆的笨蛋」。成員彼此之間的人際關係,沒聽過誰對誰有什麼正面評價。交情還不錯的,大多是那些有肉體關係的人,但其實各自心裡卻又覺得對方是垃圾。
在帶頭舉杯祝酒致詞之後,清美開始忙著四處敬酒,此時董事終於現身,他上前為宴會主辦人倒啤酒,一邊和對方交際閒聊,一邊監視著清美招呼客人的方式。如果做錯了什麼,待會兒又要被叫到地下室的辦公室訓斥了。清美捧著酒瓶的手不由自主出力緊握。此時,背後傳來了呼喚聲。
「戶田小姐,這裡也要麻煩妳哦。」
「好的,我這就過去。」
正打算起身時,一隻不安分的手伸向她的膝蓋,取代了應有的那句「謝謝」。毫不掩飾、大剌剌地在她裙底窺探風光的腦袋,有一個、有兩個。清美在心裡嘆了大大的一口氣。為了每個月七萬圓薪水而不斷被吃豆腐的屁股與雙腿,一到冬天便乾燥得不得了,肌膚粗糙斑駁,皮屑像是粉末般剝落四散。即使如此,公司還是規定非得穿黑色薄絲襪不可,理由為何,清美也是無從問起。
與會者約二十人,這是一場中型的忘年會(註2)。海原中學職員的宴會主辦人,選擇的是一人五千圓喝到飽的方案,其中包含一成稅金與服務費,再加上還有提供瓶裝啤酒無限暢飲,所以酒水飲料費約為一千五百圓,剩餘的三千圓中,交給廚房的預算金額大約是一人一千兩百圓左右。在宴會之前,與廚房開會時總會招來他們的怒罵:「王八蛋!這樣的客單價是要我們端什麼菜出去?」一個人五千圓、共二十人的宴會,廚房可拿到的預算金額只有兩萬四千圓。每當將預算單交給廚房時,廚師們總是不屑地嘲弄:「哼,這算什麼割烹旅館啊?」聽說,私底下計算廚房預算的方式不是四捨五入,而是無條件捨去。千圓單位的金額無論是五千或九千一律捨去,廚房拿到的金額都相同。依照慣例,這一點大家也是心照不宣。
宴會的主菜是牡丹鍋(註3),前菜是花枝與鮭魚生魚片,燒烤料理是鮭魚鐵板燒,下酒小菜是發酵秋鮭漬,燉煮菜餚為筑前煮(註4),最後的收尾料理則是滑菇蕎麥麵。食材費的預算如此受限,即使自稱為割烹旅館,最多也只能端出這樣的菜色。如果是客單價三千圓的宴會方案,還會出現炸薯條和炒麵雙併料理,餐桌上看起來也就更加寒酸了。即使被抗議別再承接這種宴會,但還是每天都為了提高五百圓的客單價預算哭喪著臉,到處低聲下氣拜託客人。
等到炸薯條和炒麵上桌時,客人果然開始抱怨連連。
「巧妙圓滑地處理這種事情,不就是妳們的工作嗎?」董事大聲訓斥新田與清美。為了「致歉」,她們只好開始四處敬酒陪笑。如果有客人提出要求,她們連客人續攤時也必須陪著出席。比起第一攤,客人們的手又更大膽地伸向屁股了,清美一邊被新田睥睨著,一邊冒著冷汗跳著臉貼臉的社交舞。
即使如此,就算只是五百圓,她們還是無法成功說服忘年會主辦人,把一部分續攤費用挪移到第一攤的預算之中。
「感謝您今日的惠顧,春酒宴會時也期待您再次預約光臨。」
「如果妳可以陪我一整晚,以後過年過節的各種宴會我都選在這裡辦囉。」
在酒席之間開開玩笑只是序幕,一旦陪著去續攤,解散時客人就會露骨地邀約上賓館過夜。那些滿臉油光的中年男子,一離開一板一眼的職場,便有如脫韁野馬般變得大膽起來。
清美臉上雖然堆滿笑容,但心情早已經超過憤怒的程度,而是難過得幾乎快落淚了。只是,無計可施。
走出大廳、送走最後一位客人時,已經晚上十點了。因為主辦人自己先喝醉了,所以宴會從中途就開始變得亂七八糟。每當清美挪動膝蓋、想幫客人倒酒時,便會有男人的鹹豬手不知從哪裡伸過來。正當介意著那隻放在大腿上的手時,屁股卻又跟著被摸了一把。
清美走到地下室,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打了卡。新田的出勤卡還是「工作中」的狀態,但是也沒在宴會廳那個樓層看到她。話說回來,董事也早已不見人影。他們大概又在旅館內的某處幽會了吧。
在只有一張榻榻米大的更衣室裡,清美先活動了一下喀喀作響的手臂與肩膀關節,接著轉了轉脖子。鎖骨轉一圈,肩膀轉一圈,脖子轉一圈,將全身的關節舒展一遍後,總共發出了五次乾癟的喀啦聲。最近即使睡上一整晚,也無法好好消除疲勞。每當睜開眼時,沉重的倦怠感總是瀰漫全身。
清美從置物櫃裡取出成套的綠色運動服換上,並確認換下的制服有沒有沾上汙漬。如果需要送洗,八百圓的清洗費可得自掏腰包。高中時代規定必須長到小腿肚的裙長,現在變成是膝上十五公分。公司規定她們必須穿上黑絲襪和五公分高的高跟鞋,這的確很像董事的作風。櫃台女職員的裙子只比她們的長了一點。清美曾好奇地問過新田:
「坐櫃台的人,她們上班時不是只看得到腹部以上嗎?」
直到現在,清美還是不懂為什麼。
摺起褲腳、穿上母親給的舊長大衣,再踏上鞋底貼有止滑橡膠片的女用包鞋,便看不出來裡頭穿著的是高中的體育服了。
外頭已經冷到快把耳朵凍掉了。白天時還有一、兩度,太陽下山後溫度就掉到零度以下。在這樣的氣溫下,如果只穿著一雙薄絲襪,可是會冷到一直找廁所的。
 之前買的中古車,進入十二月之後狀態一直很糟。轉動了兩、三次鑰匙,好不容易才發動引擎。白色氣息化成了嘆息,讓擋風玻璃朦朧一片。一接近高中畢業的時節,大約從十月開始,就有許多高中生為了考取駕照而到這附近的駕訓班學開車。擁有駕照,是找工作的必備條件。
每當這個時候,清美總會想:「就沒有能一個人獨處的地方嗎?」
想起了早上出門前媽媽說的話。
「如果清美也能一起去的話,該有多好啊!會長先生的話,總是令人打從心底感動到痛哭流涕呢!」
媽媽將一千圓鈔票放進信封裡,以憐惜的眼神看著星期六也必須上班的清美。自從妹妹昌美高中落榜後,媽媽去道場的頻率也愈來愈高。一想到媽媽放進信封裡的千圓鈔,是從自己給媽媽的家用裡拿出來的,就讓她很想把錢要回來。
實際拿到的薪水是七萬圓,當中的三萬補貼家用,一萬用來支付車貸,還有一萬是油錢和保險費。另外還要支付制服的清洗費、上美容院的費用和化妝品開銷。扣掉這些之後,清美的錢包總是囊中羞澀。
我是為了讓媽媽流出感動的淚水,才去讓人家摸屁股的嗎──?
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最後還是忍住吞了回去。光是看到那張千圓鈔,就令清美想為自己掉淚了。
看了看擋風玻璃上的霧氣,清美從包包裡拿出一個信封。在熱車的這段時間,清美都會反覆閱讀一封信封上寫有「戶田清美小姐收」的信件。寄件人是田島勇,郵戳是四天前。若說讀經和布施是母親精神上的安定劑,那麼對現在的清美來說,心靈上的依靠就是阿勇寄來的信。
在兩人於駕訓班認識之前,阿勇已經獲得一份在札幌的工作,聽說是某知名建設公司的子公司,名稱上冠有母公司的一個字。由於兩人參加的是高中生專屬訓練課程,所以經常搭乘同一班接送巴士。
對於容易一下子就放棄的清美來說,阿勇的「怒氣」相當新鮮。覺得教練的態度不好時,他會生氣地說:「那些傢伙的腦子裡是塞滿豆腐嗎?」因為,「花錢的可是我們吶」。
阿勇的信裡漢字很多,每次都會出現的就是「絮叨如五月蠅的上司」,一開始清美還因為看不懂而查了字典。他的信就像是加入會話的小說,雖然有些艱澀,但最近也慢慢習慣了。阿勇把他日益高漲的不滿寫在每週寄來的十張信紙上。等到北海道中部開始下雪後,他的怨嘆和怒氣應該會更加嚴重吧。

清美,我心裡抱持著「總有一天要辭掉這份工作」的野心,我仍未放棄成為小說家的夢想。因此,現在我才能蟄伏於此。絮叨如五月蠅的上司,在現場監督時那張令人憎惡的嘴,究竟何時才能閉上?在上次信中,妳提到想辭職一事,我支持妳。本週推薦妳的書是《紅與黑》以及《虹之斷章》。勇筆。

最後一段用了一整張信紙,並如往常般戲劇性地結束。清美讀完他在信紙上使勁寫下的漢字與詞語。阿勇所推薦的書,清美都儘量讀了。無論哪一本,讀來都很無趣,但她又擔心如果不把自己的讀後心得寄給阿勇,可能會惹得他不開心,偏偏這幾週以來,自己根本沒閒情逸致去看書。
冬天舉辦宴席聚會的場次增多,有時清美甚至會一路工作到凌晨。她總是勉強自己睜開眼,勉強自己上工。睜眼、工作,就這麼反覆著。
暖好引擎後,清美握著冰冷的方向盤駛上國道。往濕原方向的天空中高高掛著月亮,映照著寒冬中枯萎的蘆葦。
回到家後,清美把信紙攤開在桌上。雖然互吐牢騷並不會讓心情變開朗,但至少寫信的時間是一段專屬於自己的片刻時光。掛在桌旁的窗簾緩緩飄動著,因為忘了把窗上的縫隙用膠帶貼好,風趁隙鑽了進來。

田島勇先生:你好嗎?天氣愈來愈冷了,你沒有感冒吧?聽說札幌每天都在下雪──

才寫到這,客廳裡的電話便響了起來。看看時鐘,十一點。清美完全想不出這時候有誰會打電話來。正聚精會神準備升學考的妹妹昌美,完全沒有一絲起身接電話的打算。媽媽為了替昌美的考試祈福,拿著「貢金」到道場去了。等到第四輪的鈴聲快要結束時,清美接起了電話。您好,這是戶田家。隔了一拍,清美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有些拘謹的聲音。
「這麼晚打擾,真是不好意思,我是須賀。請問清美小姐在嗎?」
清美認不出這聲音。她歪著腦袋,突然想起須賀順子的臉。
「妳是順子嗎?怎麼了?這麼晚打電話來。」
「不好意思啦,這麼晚還打給妳。」
聽到接電話的是清美,讓順子的態度也輕鬆了起來。
從高二到畢業,清美一直跟順子同班,社團活動也一樣參加圖書社,兩人是中午會一起吃便當的好朋友,但畢業之後卻沒有再聯絡了。畢業後是否留在當地、是升學還是出社會工作,這些決定都會讓高中時期的友誼出現許多變化。就算每天工作到筋疲力竭,如果工作條件不是真的差到讓人做不下去,也總比沒工作來得好。
清美想起畢業前夕那些貼在中廊的「確定錄取」名單。每到畢業季前,獲得公司錄取的學生姓名便會一一被貼在中廊。直到畢業典禮當天,她都沒見到寫著須賀順子名字的紙條。
後來聽也是圖書社社員、畢業後留在當地工作的角田直子說,順子似乎打算到札幌的和菓子店工作。順子的聲音雖然讓清美湧起懷念之情,但她還真沒想到順子會在這時間打電話給她。
「聽直子說妳到札幌去了。不好意思,連封信都沒寫給妳。」
「我知道妳很忙,招呼客人很辛苦吧?」
順子對於這麼晚打電話打擾頻頻道歉,但在硬幣落下的聲響之後,她的聲音變得緊繃起來。
「清美,那個,我明天要到東京去了。」
東京?小聲地複誦這兩個字後,清美便沉默了。順子輕快地說:
「嗯,東京。」
「等等,發生什麼事了嗎?」
順子說,她懷孕了。清美訝異地「啊?」一聲,然後語塞。
「所以,我打算逃到東京去。」
「為什麼懷孕了就要到東京去?說什麼逃走,妳到底在想什麼?」
順子回答的聲音,聽來比剛才更加開朗。
「沒辦法啊,因為對方有老婆。」
清美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無論是順子打這通電話的用意、懷孕的事、要跟有老婆的男人私奔的事,對現在的清美來說,都是另一個遙遠世界的事。
「他是和菓子店的師傅,是個每天都忙著煮紅豆、年過四十的大叔。他哭著跟我說想逃走,所以啊,我已經沒辦法留在這裡了。」
「妳再冷靜地想一下啦。這樣做……不太好吧?」
「我已經考慮過很多了。總之,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現在就在車站,只是突然很想聽聽妳們的聲音。等我都安頓好了,再打電話給妳。」
「等等!妳跟直子和桃子商量過了嗎?」
「我打過電話給直子。」
「她應該很生氣吧!她沒生氣嗎?」
「她沒多說什麼,只叫我要多注意身體。」
考上護理學校的直子,是圖書社的智多星。當年因為社員太少而被逼著交出社團辦公室時,就是由直子負責與老師們談判,盡力守護著那被人唾棄為「廢物社團」的社辦。無論遇到什麼麻煩,直子總有辦法說出一套至理名言。
實在很難相信,那樣的直子在聽到順子的事之後,竟然只簡單說了句「多注意身體」而已?
「先這樣,沒錢了。」
等等!沒等清美把話說完,電話就被切斷了。
聽著話筒另一頭傳來的嘟嘟聲,感覺起來真像是一場惡意的玩笑或惡作劇。但,那的確是須賀順子的聲音。清美的心裡揚起了陣陣波濤。

「北海道公立濕原高中」位在釧路濕原邊緣填地而成的區域,看起來就像漂浮在水面上一般。不論是運動性社團或文化性社團,都抓不定想要發展的目標與方向,在那三年間,整間學校就像浮萍一樣漂流著。第一屆學生參加山葉音樂主辦的流行音樂大賽時,在戀度假村舞台上獻唱的歌曲〈High School〉,被學生們當成校歌來傳唱。上音樂課或自習課時,學生們更直接把老師晾在一邊,不是彈吉他練唱就是發表創作新歌。午休時,也總是有人在走廊上唱歌或彈吉他。
對音樂和運動都不在行的學生,實在沒什麼地方可去。為了消磨放學後的悠閒時間,和清美一樣的五、六名社員常窩在社團辦公室裡。因為只有圖書社有飲水機設備,所以也有只是來喝杯茶就走人的喝茶社員。
當初第一屆學生帶來後就一直放在那裡的卡式錄音機,老是播放著寺尾聰、恰克與飛鳥、稻垣潤一等歌手的歌曲。就算再怎麼美言,這都是一間連升學名校的邊都搆不著的三流高中。學生們每天遠眺著緊鄰校舍的濕原、盤旋在頭頂的丹頂鶴,還有跑得比田徑社員還快的北狐(註5)。
只有現代國語一科考滿分,其他科目都是紅字的須賀順子,也是圖書社的一員。從一年級開始,她的現代國語一直都是滿分,原因就是因為她喜歡教這個科目的谷川老師。關於順子的記憶,大多都是關於高三那年夏天的事。
那時,就快要開始放暑假了。
「我想跟谷川表白。」
「她終於要採取行動了!」順子的一句話,令社辦的氣氛生出某種微妙的一體感。
「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大家幫我想想吧。」
情人節已經過了,谷川的生日在一月,聖誕節又還早……順子喜不自禁地環視著社員們的表情。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交換著意見,其中真正讓順子感興趣的,是清美的點子。
「找個下雨的日子,渾身淋得濕答答地去按他家的門鈴怎樣?」
「妙!這招太妙了!」
「然後啊,等谷川開門後,妳就說『除了這裡,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就決定這麼做了!」
當時,誰也不覺得順子是認真的。就連提出這個點子的清美,也覺得自己只是沒事閒聊、為了炒熱氣氛隨口說說而已。
暑假時,須賀順子真的執行了清美的提案。
「給我回去!」、「我才不要!」,兩人在教職員宿舍的玄關前起爭執時,被其他老師看到了。暑假結束、開學後近一個月,順子都沒到學校來。直到再這樣下去可能沒辦法畢業的缺課極限,順子才又開始出現在學校。
在秋風揚起時回到學校的順子,原本圓鼓的雙頰變得消瘦。
「真是太失敗了,我根本沒想過會引起這麼大的風波。我甚至還被迫去看了婦產科,我壓根兒沒想過,為了證明什麼都沒發生,竟然得做那麼討厭的事。」
秋風從社辦的窗戶吹了進來。順子的話裡,沒有一句是對清美的責怪。但,時至今日,清美的心中卻依然有被責備的感覺。當初知道順子找到工作時,清美連一封祝賀的信都寫不出來,由此可知清美的心結仍在。彷彿只要聽到順子的聲音,內疚感就會再次向清美襲來。
開學之後,谷川不再擔任班上現代國語的科任老師,從那時開始,無論在教室或是社辦,清美都刻意和須賀順子保持一定距離。那個暑假後,順子也沒有再提過關於男生的話題。
高中歲月、圖書社社辦,以及流瀉於走廊上的音樂聲,這些光景的點點滴滴又再次甦醒。記憶裡,扎著一根細銳的尖刺。那個有老婆的和菓子師傅,該不會是跟教現代國語的谷川有些相似吧?再一次,曾經深深扎入清美胸中的懊悔又回來了。雖然想聯絡直子,但想說的事在家裡也不方便談。身體好不容易才暖和起來,已經沒有力氣再離家外出了。

聖誕節的宴會菜單上也有「牡丹鍋」或「石狩鍋(註6)」啊?被宴會主辦人這麼一說,清美只能心虛地低下頭。整份菜單上,與平時不同的菜餚只有烤牛肉。在大廳送走了今天最後一組的宴會客人後,清美嘆了大大的一口氣。一名女服務生頂著一張浮妝出油的臉,不耐煩地咂嘴。那究竟是衝著清美、還是衝著因喝醉而步伐踉蹌的酒客而來?不得而知。
拖著沉重的身軀,清美朝地下室的更衣室走去,在樓梯上與新田擦身而過。
「您辛苦了。」
「我說妳啊,不去陪客人續攤好嗎?」
清美僵直了身軀,抬頭望向站在高兩階樓梯上的新田。
「為什麼不陪著去?」
「客人並沒有勉強我一定要去。」
新田的臉一沉,使勁地挑起眉毛。位在樓梯旁的廚房裡,也傳出了惡狠狠的怒斥及爭執聲。大概又是以召開「今日反省大會」為名目,彼此開始刀光劍影地相互攻擊吧?大家的火氣都很大。
新田深吸了一口氣。
「還年輕就這麼亂來啊,妳把工作當什麼了?混蛋,少跟我鬼扯!怎麼可以因為被摸摸屁股就想逃?妳那個屁股,再過沒幾年就一點用都沒有了!」
「新田姊……」
連接到地下室的樓梯平台只鋪著清水混凝土,讓人更覺得冰冷。
「領得到薪水妳就該偷笑了。搞什麼啊!每個傢伙都只顧著自己輕鬆。」
辛苦妳啦──
新田話一說完就逕自上樓。她剛剛站著的地方,還飄著為了陪客人續攤而噴上的濃烈香水味。如果這就是董事口中的「大人世界」,清美覺得其中並沒有自己可立足之地。
事實上,她只是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徒然蓄積著幽怨嘆息。
好討厭──
回家的路上,清美在和緩的轉彎處透過後照鏡看向後方。隨著急轉的方向盤,街燈的光線朝著一旁流瀉而去。
好討厭──
又一次,厭惡的情緒強烈襲來。在街燈的光線裡,清美想起新田在新年宴會上拚命倒酒陪笑、跳貼面舞時被摸屁股的模樣。的確就像她說的,這個屁股再沒多久就派不上用場了,那只是時間的問題。
好討厭──
「辭職吧。」清美說。再一次,試著更大聲一點說看看。
「辭職吧!」
籠罩在心底深處的陰鬱霎時放晴,心中的猶豫也消失了。這是第一次,清美出聲詢問自己真正的心意。就算再有誰不耐煩地大聲斥責,她也不在乎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限定五十份的「特製年菜」宅配,終於在下午六點送完。臨時來店的人數不多,在客人的晚宴結束後,清美下樓走回辦公室。廚房今天也像戰場般混亂,每個人都很焦躁。裡頭的人手上都握著菜刀,再這樣下去,難保哪天不會有人在爭執中被砍傷。經理或業務組長等主管都被拖欠薪資,員工自然也沒有獎金可領,在這樣的工作環境裡,人際關係也只剩下殘骸。在這裡沒有什麼新年假期,大家明天都還是一樣要上班。
地下室的辦公室裡,有一個跟董事的辦公桌差不多大的保險庫,上頭擺著一隻齜牙咧嘴的木雕熊。剛開始在這裡工作時,清美和新田還曾經惡作劇,把從廚房拿來的小黃瓜放在熊的嘴裡讓牠咬著。那時候,新田還是個很照顧人的前輩。沒想到就在那天,銀行剛好不巧派人過來。
「真是個豪華的擺飾啊。」
對方無心的一句話,讓身為單細胞動物的董事勃然大怒,然而被痛罵的卻只有清美一人。當初心裡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新田沒被罵?後來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時才恍然大悟。
王八蛋。清美先在心裡罵了一句才走了進去。那隻熊,今天也張著嘴默默站著。清美出聲叫醒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董事。
「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現在方便談談嗎?」
董事一邊抹去掛在嘴邊的口水,一邊睜開了眼。他身上的襯衫,在肚子附近掉了一顆釦子。徐娘半老的會計事務員抬頭往清美這邊看過來。辦公室相當狹窄,以榻榻米的張數來算,應該不到十張大。天花板很低,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人必須稍微彎著腰才能站著。地下室空間原本被規畫為倉庫,所以辦公室裡連空調都沒裝,聽說還有員工曾因為缺氧而差點暈倒過。自從萌生辭意後,清美完全想不起這間旅館的任何一個優點。
「幹嘛?什麼事?」
董事似乎喝了酒。他只抬起頭,雙手雙腳都還軟趴趴地癱在沙發上。
「我打算只做到今天。」
董事抬頭瞪了清美一會兒,接著用鼻子「哼」一聲。
「所以怎樣?妳是要辭職嗎?」
「是。」
董事狠狠踹了一下沙發的扶手。
「是妳開口說要辭職的啊!妳最好給我記住。」
清美不懂他在說什麼。她問了董事身後的事務員:「他是什麼意思?」董事又把眼睛閉上,沒一會兒就開始打呼。
「自願離職啊。他的意思是,妳是自願離職,所以沒資格針對勞動條件多要求些什麼。妳有帶健康保險證吧?放在這兒,接下來要辦理退保的手續。」
清美從包包裡拿出健保證放在桌上,事務員連頭都沒抬起來,逕自繼續說道:
「如果還需要什麼文件和證明,到時可以郵寄給妳。」
「什麼文件?」
「找新工作時需要的文件啊。欸……前提是,如果妳之後做的是正經工作。」
事務員看都不看清美的臉。她大概覺得對於比自己更早離開這裡的人,沒必要露出微笑吧?如果立場對調,清美應該也會這麼做。語畢,她自言自語般的嘲笑:「說什麼正經的工作咧。」清美將出勤卡插進打卡鐘裡。
「九點三十五分」
新田尚未打卡下班,還在出勤狀態,現在她應該在館內某處吧。清美本想去跟她打聲招呼,又連忙搖了搖頭。
坐進車裡,清美深深吐出一口氣,在前方等著她的,是與辭職的爽快感完全相反的現實。車子似乎快沒油了。一公升一百六十圓。在加油站前的看板上,寫著前所未有的高油價。二十公升就要三千兩百圓。就算之後不用通勤,基本的開銷還是很可觀。保險費、油錢、餐費。就算手邊一塊錢都沒剩下、就算左手進右手出,但是有收入跟沒收入可說是天差地遠。今晚,從現在開始,自己就沒工作了。清美的思緒就像觸碰到室外空氣的吐息般,凝結成白色的薄靄。從汽車音響中持續流瀉出恰克與飛鳥的歌曲。
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
今天,成了對明年不抱任何展望的一天。

凌晨十二點,清美與田島勇相約在神社碰面。兩天前寄來的信裡,提到要約在這裡見面。出門時,清美撒了謊:「我跟直子去新年參拜囉。」家裡似乎沒有人把清美的行蹤放在心上。
「阿勇,你買車了?」
「不是,是我爸的。我想在新年參拜完後帶妳去兜風。」
之後,兩人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沒下雪的北海道東部,空氣乾燥得讓肌膚發疼。清美往功德箱裡投了枚五圓硬幣,抽到的籤是「小吉」。
『等待之人,姍姍來遲』
『工作之事,決斷輕率』
清美忍住想嘆氣的衝動,將籤紙綁在樹枝上。
「我抽到大吉耶。」
「我抽到小吉。」
「那我的好運分妳一半吧。」
在停靠於神社斜坡下的車裡四唇交疊之後,車子毫不猶豫地駛進了河邊賓館街的車陣中。車上的音響不斷播放著古典樂,當霓虹燈的光線照進車裡,這才看清楚錄音帶盒的背面寫著「巴哈」。
「這麼說來,你好像很喜歡古典樂?」
「嗯。我只聽巴哈。除了巴哈以外,其他的都不配叫音樂。」
發現自己喜歡聽的音樂對阿勇來說根本算不上音樂,清美笑了笑。不過,想到明天起就不用再被客人摸屁股,就連賓館刺眼的霓虹燈都不那麼讓人討厭了。今天,就是「該做」吧。清美想不到什麼必須矜持的理由。
「雖然已經是昨天的事,總之我把工作辭掉了。」
「是哦,早晚的事吧。重新再找一份工作,好好加油啦。」
雖然在信上如此熱烈地訴說著自己的職場瑣事,但阿勇似乎對清美的工作一點都不感興趣。至少今天,本以為至少今天他可以裝一下體貼、演一下溫柔的男人,畢竟今天是她的第一次啊。清美將這想法從腦中趕了出去。
狹小的房間裡還殘留著上一位客人的體臭。汗味、沐浴乳與沒聞過的酸臭味混雜在一起。標榜著「計費公開」的公告上,寫著「目前收費金額請見數位告示板」。賓館入口的看板上寫著夜間十一點後住宿費五千圓,但數位告示板上的紅色數字卻標示兩小時八千圓,按鍵式電話旁隨意擺著一個簡陋的「新年假期特別收費」說明板,清美終於明白,為什麼原本停滿的車輛會突然一台台駛離。房間裡充斥著阿勇不滿的咂嘴聲。
阿勇抬頭看了看告示板上的金額,急忙走進床鋪對面的浴室。透過床邊一大片的玻璃落地窗,浴室裡一覽無遺。轉開水龍頭後,熱水嘩啦啦地奔流著。這間房裡完全沒有一隅有隱私可言。
若說兩人的關係是愛情或戀愛,似乎還少了些什麼。雖然明明知道有些不對勁,但清美的腦子裡還是想著「有總比沒有好」。
浴缸裡的熱水快滿到一半時,阿勇走回臥室來。他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金額告示板,將視線轉投到清美身上。
「去洗澡吧。」
在背對著清美開始脫衣服的阿勇身後,清美也將毛衣脫下。衣物籃只有一個,裡面放著與床單材質相似的浴袍、大浴巾和小毛巾各兩條。清美把這些東西移到床上去。阿勇維持著背對清美的姿勢,將脫下的衣服一件件整齊摺好,放進空空的籃子裡。清美慌張地將自己的衣服也疊好。如果放在床上,等等可能會礙事,但直接放在地上也不好,不過似乎也不該放在阿勇的衣服上。不得已,清美只好把自己的衣服放在旁邊的小沙發上。
正當清美把手放在內褲的褲頭上時,只有在國小健康檢查時才看過的高腰白色大內褲突然闖入她的眼簾。阿勇迅速地將大內褲脫下,拿在手上靈巧地摺好。
聽到阿勇說「快點」,清美趕緊把脫下的內褲塞在毛衣下。急忙走向浴室時,清美瞥見放在衣物籃裡、摺成邊長約十公分正方形的白色大內褲。
雖然很滑稽,但空氣中又充斥著不可發笑的緊張感。
阿勇在浴缸裡等著,清美跟著踏了進去。
──男人的裸體,為什麼這麼令人失望呢?
第一次看到的那東西,簡直就是個箭頭。第一印象總是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即使盡可能撇過頭去,殘像卻還是烙印在清美的眼底。
沉默無語的浴缸裡,只有阿勇的那東西像個暗紅色的箭頭般直指天花板。直挺挺的,男人的箭頭。阿勇在浴缸裡的雙手將清美往身邊拉,急促的喘息聲,在耳邊聽來嘈雜惱人。他的箭頭撞上清美的下腹,若不是在水中,或許還會發出碰撞聲,就是那般堅硬。
那東西是骨頭嗎?不對,不是骨頭。明明不是骨頭,為什麼會那麼堅硬?
走出浴室往床鋪走時,阿勇急促地小跑步向前。被阿勇的舉動催促著,清美趕緊用大毛巾把身體包起來。
阿勇背對著自己戴上保險套時,清美看到動作笨拙的男人再次將頭轉向標示入住金額的數位告示板。
即使身體已經交疊在一起,阿勇卻始終找不到目的地。每當他的箭頭朝著錯誤的地方去時,清美還把身體移往床頭以便調整位置。左右折騰了大半天,等到終於抵達目的地後,阿勇卻一會兒就停止不動了。沒有想像中疼痛,沒有特殊的悲傷或喜悅,一切就這樣結束了。看著眼前的數位告示板,逝去的時間已無法重來。
「我去洗澡。」
清美也緩緩下床。下腹隱約痛著,小腿上乾燥的皮屑四落,膝蓋微微泛黑。她低頭看著自己貧瘠的乳房,上頭的指痕清晰可見。側腹上有個紅色印子,顯示出男人的嘴形。雖是自己的身體,卻像借來的東西。
就是這麼一回事吧!看到跟衛生紙一起被丟掉的保險套時,清美突然想起了順子的事。保險套裡,凝縮了男人拚命奮鬥後的成果。為什麼順子會跟一個就算是剛出社會的菜鳥也不會看上眼的男人一起逃離北海道,讓自己落入那樣的困境?誰都知道,懷孕並不等於就得把孩子生下來吧?
即使是有老婆也好,就算日後關係破滅或無疾而終也罷,順子對於眼前的男人,或許總是一心相信對方就是「無可取代的男人」吧?一想到這裡,清美感覺到一陣寒氣從背部及側腹襲來。
就算懷了阿勇的孩子,清美也不會把孩子生下來。那樣的懷孕只是一種單純的「意外」,她今後的計畫可不包含這項。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什麼,但對於這個「有總比沒有好」的阿勇,清美終究無法委身於他。捏成一團被丟在垃圾桶裡的奮鬥殘骸,讓她聯想到自己,她不禁淺淺地嘆了口氣。
《紅與黑》,清美連一半都還沒看完。
進入房內一個小時又五十五分鐘後,阿勇打電話到櫃台去。看到阿勇在廁所旁的結帳櫃台把一萬圓紙鈔從皮夾裡抽出來時,清美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幸好不用兩人均分費用。
坐進車裡後,阿勇用愉悅的聲音問道:
「妳想找什麼樣的工作?」
這和當初在學校輔導室接受就業指導時聽到的問題一模一樣。事情的發展完全偏離清美的期待,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什麼樣的工作?我還沒想過。我也不知道自己適合什麼樣的工作。」
「妳是笨蛋嗎?」阿勇笑著說。
在濱海道路上等紅綠燈時,清美看著搖曳於冬季海面上延伸而來的月光之道,沿著映照在海面上的月光回溯,天空中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似乎正半抬著臉頰訕笑清美。就像剛才留在她側腹上的吻痕一樣。


註1:提供「割烹料理」的高檔旅館。「割」:以刀來切,亦指生食;「烹」:用火來煮,亦指熟食。在今日,割烹料理多指高級和食料理。
註2:日本習慣於每年十二月舉辦忘年聚會,以慰勞一年的辛勞,類似台灣的尾牙宴。
註3:日式山豬肉火鍋。因擺盤時習慣將山豬肉切成薄片,排列成圓形,看起來就像牡丹花而得名。
註4:將根莖類蔬菜與雞肉或豬肉一起燉煮而成的日本鄉土料理,發源於九州福岡一帶。
註5:棲息於日本北海道地區的一種狐狸,英文名為Ezo red fox,為北半球赤狐的亞種之一。
註6:源自北海道石狩地區的地方性代表料理,是味噌風味的鮭魚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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