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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威嚴(全二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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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幣定價:59.8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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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當紅人氣作家 女王不在家 高口碑作品,掌閱主推,唐卡執筆插畫。

大昭朝局震盪,皇子爭儲。相府衰落,她容貌盡毀;而他南征北戰,封侯拜相。

十年一夢,世事滄桑,若一切重來——

她依舊貴為當朝左相千金,洞悉全域;

他卻不再是權傾朝野、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平西侯,僅是駐守邊關的守城將軍。

他們是否還會錯過彼此?

那年秋,落葉繽紛,女子書院後山初遇阿煙,他一眼動心,情難自禁。
她是左相府上三姑娘,高不可攀;他一介武將,尚未成氣候。
二人身份有別,就此錯過。
十年後,命運改寫。
他功勳顯赫,手握重兵。大昭戰神平西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相府昔日榮耀全然不在,她歷經滄桑,卻為他人作嫁衣裳。
因緣際會,本該擦肩而過的二人再次相遇,上天給了他們一次顛覆結局的機會——

時光流轉,往事消散,似又回到那年秋,落葉繽紛,女子書院後山,松果樹下,她著一襲鵝黃裙衫,向他笑道:“你……便是蕭正峰蕭將軍吧?”
那位將會權傾天下的平西侯,此時尚且年輕,虎眸濃眉,略顯拘謹地站在那裏。
“敢問姑娘,怎知我的名姓?”

作者簡介

女王不在家
生於燕趙大地,畢業於北京大學。
文筆細膩溫馨,深受讀者喜愛,多部作品登上晉江銷售金榜。

目次

第一章 南柯一夢勘世情 1
第二章 寶劍光寒藏匣中 23
第三章 山中歲月不知愁 44
第四章 一縷情絲惹人愁 66
第五章 朝堂詭譎風波起 87
第六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 108
第七章 火中取粟好事近 131
第八章 天賜良姻鹿為媒 153
第九章 紅燭成雙喜結緣 175
第十章 西出陽關無故人 197
第十一章 旅途漫漫多事端 216
第十二章 遭遇情敵三兩個 237
第十三章 一朝名揚錦江城 257
第十四章 夫妻雙雙造家園 277
第十五章 疑雲漸起錦江城 298
第十六章 烽火連天守邊陲 320
第十七章 望眼欲穿萬寒山 340
第十八章 相濡以沫渡難關 361
第十九章 夢禍事再起警心 384
第二十章 顛沛流離險產子 406
第二十一章 南望故里壯志悲 427
第二十二章 夫妻閒話說身世 447
第二十三章 衣錦還鄉榮寵盛 471
第二十四章 宮室陡變權更迭 490
第二十五章 富貴花開平西侯 512
第二十六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 533
番外 547

書摘/試閱

天將明未明的時分,燕京城大街上彌漫著一層似有若無的霧氣,那霧氣猶如輕紗,將這淩晨時分的燕京城籠罩其中。周圍的牌匾、街道以及偶爾早起的人們,看著都虛無縹緲起來。
唯獨眼前這座宏偉的宅院穿透那層白色的輕紗,清晰地呈現在阿煙面前。那是一扇闊氣的朱紅色大門,大門旁邊還有兩個昂首挺胸的石獅子。
阿煙望著這朱紅色的大門上尚算新鮮的喜色,立在門前,安靜地等待在那裏。
寒風蕭瑟,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
她低下頭,把皴裂的雙手藏進打著補丁的袖子裏,實在是太冷了,她身上的衣衫有些單薄。
她抬頭看向一旁守門的小廝,那小廝是一臉的嫌棄和防備。
阿煙笑了下,並沒有在意。自從十年前她屢屢因那一張世間罕見的絕美臉蛋惹來麻煩,於是一刀下去自毀容貌後,這種眼光,她見多了。
她仰起臉,望向那朱紅色的大門。
這是她前夫沈從暉的府邸,他殿試當了探花,金榜題名,從此後飛黃騰達,不知道羨煞多少人。
他這般風光後,就再也沒有回去看過她一眼,只托人帶去了一張和離書。
和離之後,他就做了皇家女婿,迎娶公主。
可謂雙喜臨門。
十年的時間,她照料夫君,供養他寒窗苦讀,如今他終於一朝得勢,竟是這麼對待自己的。
到底是十年夫妻,她不甘被這麼一張和離書打發,等在這裏,只想問他一句話。
就在阿煙輕輕跺著腳以抵禦寒冷的時候,那大門終於開了,一個婆子探頭出來,眯著一雙眼睛探究地望著阿煙。
這個婆子,阿煙是認識的,是夫君昔日的奶娘,以前家裏落魄,她早就不見了,如今竟又回到夫君身邊了?
那婆子也認出了阿煙,一雙勢利的眼睛望著阿煙,尖酸地笑道:“哎喲,這不是以前的二少奶奶嗎?怎麼如今落到這步田地,這臉怎麼成了這個樣子。要說起來,滿燕京城裏,如今誰還能認出這是那個昔日威遠侯府的二少奶奶啊!”
阿煙並沒在意,淡淡地問道:“他人呢?我想見他。”
婆子跨出大門,居高臨下地站在臺階上:“你還是別來了,如今少爺也送了和離書過去,你早不是咱們的二少奶奶了。咱們少爺可是尚的是當朝長公主,哪里是你這個醜婆子能比的?”
阿煙挑眉,輕輕問道:“為何不敢見我?十年時間裏,若不是我,他哪能每日安心苦讀?如今金榜題名了,就這麼一張和離書,我倒是要問問他,拋棄糟糠之妻,停妻再娶,忘恩負義,這就是本朝探花?”
婆子冷哼一聲:“哎喲,這還以為自己是當初的左相家千金啊?還要來這裏說理?你當這裏是什麼地方,當朝長公主的府邸,哪里容得你進去!如今就算你是個秦香蓮,燕京城裏卻沒有個包青天給你主持公道!”
阿煙仰起臉:“沈從暉要和離,可以,可是他至少應該當著我的面說清楚。”
婆子連正眼都懶得看阿煙了:“我說你這醜婆子,還是趕緊走吧!你如今這個樣子,進了咱們這府門,要是傳出去,實在是丟人現眼。別說嚇壞了那嬌貴的公主,便是我這老婆子見了你這臉,都怕晚上做噩夢呢!”
阿煙沉默了許久,最後終於點頭:“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說完這個,她轉身,昂首離開。
臨走之前,她扔下最後一句:“告訴沈從暉,今生今世,我顧煙絕對不會再踏上他的門檻半步。”
婆子站在門檻上,見那昔日風光嬌美的二少奶奶穿著破舊補丁的麻襖兒,就這麼挺著腰杆一步步走了,走起來如同楊柳搖曳在風中,竟然還隱約有昔日的風采。
她不由得呸了一聲:“小賤蹄子,都這副德行了,還浪給誰看!”
阿煙並沒有在意身後的粗魯言語,她知道自己的臉難免引起別人的驚怕,於是乾脆低著頭,抄小道順著這條大街走。
原是想問問沈從暉的,不承想他連見自己都不願意,一時間,她望著這冬日裏依舊透著繁華氣息的燕京城,怔怔看著那挑起的酒旗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里。
其實燕京城裏,昔日的閨中好友或者其他相知,倒是有一些的,如今她便是厚著臉皮用昔日交情來求得一個收留,也未嘗不可。
可是顧煙是何許人也,她自然不會去打這種秋風。
今日她便是低到了塵埃裏,那她也要在這塵埃裏自己爬。
她正低頭走著,忽而聽到後面傳來馬蹄聲響,她忙要躲到一旁,誰知道那駿馬來勢洶洶,險些踩到她。她一個趔趄,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臘月裏的燕京城,青石板的地面混合著些許被凍得僵硬的泥土,她這一摔,只覺得自己骨頭都要散架了。
這十年,她沒日沒夜地忙碌,做著各種活計,雖只有二十六歲,但其實這身子骨已經不行了。
她耳邊嗡嗡作響,聽到有吆喝聲,有呵斥聲,還有駿馬被制服後的嘶鳴聲。
最後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位嬤嬤,你沒事吧?”
緊接著就聽到另一個聲音恭敬地向什麼人稟報:“侯爺,無忌剛才竄入了一條巷子,險些撞上一位老嬤嬤,幸好她看起來並無大礙。”
然後,一個威嚴的聲音低沉地響起:“過去問問吧,莫要傷了無辜之人。”
阿煙勉強起身,努力地笑了下,搖頭道:“我沒事的,不過是嚇了一下,然後自己跌倒了。”
那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侍衛,此時見她抬頭,看到她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雖有些詫異,不過也沒有露出什麼嫌棄或者驚懼之色,只是有些疑惑她的年紀,她看起來並不是自己以為的老嬤嬤吧?
阿煙低下頭,知道自己雖然只有二十六歲,可是別人看著,怕是已經三四十歲了吧。
女人的容貌是最嬌豔的花朵,需要精心呵護,賣命操勞,便老得快。
而就在她說這話的時候,那侯爺淩厲的眸子直射過來,一時眸光微動,擰眉淡然道:“去把剛才那位老嬤嬤帶過來,本侯要親自問話。”
他的耳力目力一向驚人,堪稱過耳不忘,過目不忘,縱然是十年前偶爾聽到過的聲音,十年後他依然能夠記得。
如果他沒有聽錯,剛才那個女人的聲音,分明是十一年前燕京城裏左相家的三姑娘——顧煙。
十年前,他還只是一介武將,遠沒有今日權傾朝野的威勢。
那時候的顧家三小姐對於他來說,高不可攀。
不過因緣際會,他是見過她的。
於是他眯了下眸子,吩咐道:“請她過來一下。”
他用了一個“請”字。
儘管世人皆知這位位高權重的平西侯一向謙和低調,不過能在他面前,被他用一個“請”字的人,普天之下並沒有多少了。

很快,一身狼狽的阿煙就被請到了平西侯的馬前,她跪在那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並沒敢抬頭看。
平西侯低首望著面前的女人,她的頭髮中已經摻了銀絲,打著補丁的麻衣幾乎不能禦寒。
她低著頭,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看到她因為跪在那裏而撐在地上的手。
那是一雙經歷多年操勞而粗糙不堪的手。
平西侯的喉頭有些發熱,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其實他和這個女人並不熟,只是因緣際會下的幾面之緣而已。
可是,他也曾默默地關注過這個女人,一直到她嫁為人婦。
在後來的戎馬生涯之中,在被風沙侵蝕的城牆和一望無際的黃沙中,他偶爾會想起,那個站在桃花樹下,捏著一枝桃花,身段曼妙的姑娘。
此時,已經權傾朝野的他,踏過了刀光劍影,騎著高頭大馬,背對著燕京城這十裏繁華,低頭望著地上跪著的狼狽婦人。
“你……能否抬起頭來?”
跪在那裏的阿煙其實並不認識眼前的這位元平西侯,不過她意識到了什麼,於是抬起了頭。
她抬頭望過去時,一個身穿玄袍的男子,魁梧奇偉,內斂沉穩,就那麼威嚴而矜貴地騎在皮毛光亮的駿馬上。
他戴著高冠,穿著錦袍,一個綴著珠寶的腰封——象徵了他尊貴的身份。
平西侯眸間微動,儘管這個女人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不過他依然認出來了,這是昔日那個嬌美無雙的三姑娘。
他喉嚨微動,沉吟了片刻,才啞聲道:“你是顧家的三姑娘吧,為何出現在這裏?”
阿煙抬頭凝視著眼前這人,卻見他一張臉龐剛毅堅硬,眉如刀裁,眸如寒星,她一時竟記不起,自己認識他嗎?至於他問的問題,自己又該如何作答?
左相顧家衰敗,威遠侯府隕落,一干人等四散零落。她帶著體弱的夫君,忍受著貧窮饑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磨難,最後她卻慘遭休棄,孤身一人,穿著這一身單薄寒磣的衣衫,如同一個老嫗一般跪在這裏,惶恐地回答著一個位高權重的王侯的問題。
平西侯見她良久不作答,淡淡地命道:“适才本侯治下不嚴,這才使得驚馬衝撞了夫人,如今請夫人隨本侯回府,本侯自會請大夫為夫人檢查身體。”
他這話一出後,周圍的一切迷霧瞬間散去,一切都變得明亮起來。
阿煙被帶到了侯府,有侍女奉上了驅寒的熱茶,還有侍女提上了食盒,裏面是豐盛的飯菜。
這時候的阿煙已經沒有了任何矜持。
她餓。
她低著頭吃了起來。
平西侯透過窗櫺,靜靜地凝視著屋子裏這個形容憔悴一身狼狽的婦人。
看了許久,一直等到她終於吃飽了,這才走進來。
阿煙見到他走了進來,忙跪在地上。
此時此刻,她已經知道,這個人就是那位權傾朝野的平西侯,燕京城裏,無人不忌憚。其威名遠播,連當日她所在的窮鄉僻壤的小鎮,也曾聽過他的大名。
隱約中她也記起,曾經自己也是見過這個人的。
就在昔日她還未嫁之時,他還年輕,只是一個剛剛打了勝仗的武將,不成什麼氣候,跟在當日的齊王身後,並沒幾個人會多看他幾眼。
平西侯望著地上跪著的女人,沉吟片刻,想著該怎麼稱呼她,最後還是道:“顧夫人。”
阿煙手指頭顫動了下,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麼稱呼過她了。
當她還是顧夫人的時候,正是她最為風光美麗的年華,後來她遭受種種變故,一把刀割下去,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婦人,蓬頭垢面,灰頭土臉,默默地做著零活貼補家用。
人們通常隨意呼喚她一聲“顧婆子”或者“顧阿嬸”。
夫人這個稱謂,太過遙遠,以至於她幾乎忘記了。
平西侯見她如此,忙命她起身,勉強低笑了聲:“夫人不必緊張,本侯雖然與你素不相識,卻和夫人的父親顧左相有過幾面之緣。如今既然夫人落難,本侯冒昧地問一句,夫人如何淪落到這燕京城街頭?若是可以,本侯或許能幫夫人一二。”
阿煙聽著這話,心中微暖,她也看出,這平西侯倒是一個仁厚之人。
當下她笑了下,低頭將自己平生用三句話輕描淡寫地說來,最後道:“世事滄桑,萬不承想今日民婦得侯爺救助,感謝侯爺一飯之恩。只可惜,民婦身無長物,無以為報。至於其他,往事已矣,民婦已不想再提。如今天色已大亮,民婦也該告辭了。”
平西侯靜靜地望著這個面帶猙獰傷疤的女子,消瘦憔悴的她立在那裏,竟隱隱有幾分恬靜淡定的釋然。
他輕歎一聲,深深地望著她,試探著道:“不知道夫人離開燕京城後,打算前往何處?”
阿煙低頭:“無根之萍,隨風漂泊罷了,去了哪里,便是哪里。”
平西侯略一沉吟,終於道:“夫人,我府中有東書房,至今無人打理,若是夫人不嫌棄,可否留在府中,為我操持那東書房之事?”
聽到這話,阿煙笑了,一笑間眸中仿若有流星劃過,粲然生輝。
她笑望著平西侯,搖頭道:“多謝侯爺美意,可是民婦已十年為市井婦,如今已經目不識丁,怕是有負侯爺所托。”
平西侯聽此,微皺眉,道:“侯府之中還有一跨院,院中一直雜亂不堪,無人管理,若是夫人不覺得折辱,冒昧問一句,可否……”
阿煙已經明白這平西侯的意思,他也是小心翼翼,既不願傷了自己的自尊體面,又想著能夠對自己有所照拂,她眸中泛出感激,不過她還是笑著搖頭:“侯爺,民婦如今一個人在外頭習慣了,這侯府裏規矩大院子大,怕是住不習慣。”
平西侯聽此話,堅毅的唇輕輕抿著,就這麼望著她。
阿煙卻別過臉去,透過雕花窗櫺,望向外面破開迷霧而出的晨曦,淡然地道:“民婦謝侯爺,可是民婦受不起。”
平西侯垂下眸子,語音喑啞:“夫人,本侯命人送你出去吧。”
阿煙邁出門時,平西侯望著她那穿著破舊,卻依稀能見昔日嬌美婀娜的身段,心間微動,輕輕握了握拳,忽而沉聲問道:“夫人,若是一切能夠重來,你是否依舊會選擇今日今時的路?”
阿煙聽到這話,身形頓住,一時微愣。
今日今時的路,是什麼路?
想著這個,阿煙竟有些迷茫,自己是怎麼走到如今的地步的?
她還應該只是一個剛剛及笄的少女,正對自己的親事充滿了憧憬和嚮往,她還應該無憂無慮地躺在自家西廂房靠窗的榻上,望著屋外百年的棗樹,煩惱著外面的蟬鳴聲。
怎麼一轉眼,她就白髮蒼蒼,形容枯槁,容貌盡毀,走到了絕路?
她那疼她至深貴為左相的父親呢?
她竟不知,自己怎麼走到了如今這一步。
一時她竟恍惚起來,努力地回憶著這一生,這一世。
而就在此時,剛剛散去的迷霧重重襲來,將阿煙整個包圍,她眼前再次一片黑暗,周圍的高門大院與威武侯爺,全都消失在眼前,她頭痛欲裂,不由得抱住腦袋大叫一聲。

“啊——”阿煙重新睜開雙眸時,已經是大汗淋漓,渾身濕透。
她僵硬地環視四周,發現自己所躺的羅漢床旁是一個金絲楠木梳妝櫃,並金式風格底箱櫃,旁邊放著一張雙拼六角圓椅桌,而牆上掛著絲綢卷軸四條屏純手工繡花鳥繡畫。此時應是晨間時分,濃郁的紅光從翠紗糊著的窗櫺上投射過來,把屋子染上一層斑斕的光彩。
這廂房是朝東的,是西廂房。
這是她的閨房。
翠紗窗外,枯燥的蟬鳴再次響起來,一如過去的很多個日子,讓她聽著不喜。
她抬起頭,摸了摸臉頰,臉上細膩柔滑,並沒有滄桑歲月的痕跡。
她怔在那裏半晌後,才慢慢明白過來,剛才的那一切都不過是夢罷了,一場冰冷入骨的夢。
夢醒了後,疼愛她的父親尚在人世,自己雲英未嫁,顧府正是風光興盛之時,能夠踏進顧府門檻為花廳座上客的,那都是燕京城裏有頭面的人物。
阿煙低頭,猶自回想著那駭人的夢,忽而聽到一個驚喜的聲音。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這都病幾天了!”說著這話時,一個穿著綠襖的女孩兒匆忙走進來。
女孩兒十四五歲,濃眉大眼,梳著雙髻,行動間倒是頗有幾分幹練爽快。
阿煙喃喃地道:“綠沅……”
這是自小跟著她的丫鬟,在她十三歲那年提為一等丫鬟,是她最貼心的大丫鬟之一。
綠沅坐下來試著阿煙額頭的溫度,關切地道:“姑娘,你病了這麼幾日,夫人都急壞了,如今老爺也正往家裏趕著,你總算醒來了,真是謝天謝地!”
阿煙蹙眉,她是對自己生病的事一無所知的,便隨口問道:“我病了幾日?”
綠沅一邊幫阿煙拭汗,一邊道:“這都三日了,三日的工夫裏,你嘴裏一直念叨些什麼,竟像是入了夢魘,可惜就是叫不醒!”
阿煙聞言,心裏大概明白,知道這三日的工夫,自己是掉進了那個夢裏。
綠沅一邊讓小丫鬟去通知夫人,一邊皺眉念叨:“當日咱們去護國寺,遇到那和尚,他非要騙我們買了他那綠松石,說什麼有他那寶石庇護,必然能保得姑娘逢凶化吉。誰想姑娘才戴上一日,就大病了一場。那綠松石我已經扔在那裏,回頭姑娘你看看,趕緊扔出去吧,依我看,那就是個邪物!”
阿煙聽了這話,卻是想起那日自己去廟裏為父親祈福,當時出了寺廟,在路上遇到了個胖和尚,那胖和尚非說自己面上罩著一層黑氣,唯有買了他的護身寶石才能保平安,還說什麼“南柯一夢,消災解難”。
自己原本不信的,奈何他言辭懇切,又看那寶石是個綠松石的,磨得光滑圓潤,看著色澤倒也好,於是便花了二百兩銀子買回來,不過是圖個吉利罷了。買回來後,她就隨手扔一旁了。
阿煙想起夢中情景,那夢中十幾年的困苦,實在是刻骨銘心,竟仿佛自己親身經歷。其中種種見聞,甚至不是常居燕京城的自己所能見識到的,不免越發覺得蹊蹺,當下忙命綠沅找來那綠松石,卻見那綠松石周身泛著一層淡綠色的潮氣。
阿煙緊握這綠松寶石,當下細細思量那和尚的話,南柯一夢這話,竟暗暗合了自己所做的這個夢,只是這消災解難,又是何解?
正想著間,便聽到外面一陣喧嚷,阿煙有些不解,綠沅卻皺起了眉頭,不高興地道:“一天到晚,也不分個時候,如今姑娘大病初愈,怎麼又在鬧騰!”
阿煙掀開被子下了榻,隨口問綠沅道:“外面這是怎麼了?”
綠沅頗為無奈:“還不是王嬤嬤家的狗兒!今日被二姑娘那邊捉住,說他偷了二姑娘房裏的東西,怕是爭執起來了!”
阿煙聽到這個,不免一怔。
在她的夢裏,仿佛也有過這麼一樁二姐姐丟失首飾的事兒,她賴上了狗兒,王嬤嬤哭天喊地,當時自己就把這事兒給應付過去,並送了二姐姐新首飾安撫她。可是後來她才知道,這狗兒是沾染上了賭癮,逼著王嬤嬤偷了首飾變賣。
再後來,狗兒和王嬤嬤變本加厲,甚至幹出了賣主求榮的事來。
她這麼一想,便覺得那夢實在詭異,故意問道:“二姐姐那邊丟了什麼?”
綠沅歎道:“就是二姑娘常戴的那對碧玉耳環。”
這話一出,阿煙頓時毛骨悚然。
在她那個夢裏,王嬤嬤的兒子也是偷了這麼一對耳環啊!
她臉色蒼白,薄唇微顫:“扶我出去。”
綠沅看她額頭都滲出薄薄的汗來,不免擔憂:“姑娘,你這身子骨到底弱,又是大病初愈,還是先躺下歇歇吧。”
誰知阿煙卻堅持道:“扶我出去。”
她聲音清冷,眉目森寒,綠沅一見,不免有些吃驚,總覺得姑娘有些異樣。不過她也不敢說什麼,忙伺候姑娘穿衣。
阿煙穿戴齊整,走出西廂房,迎面看到的便是顧府的院子。
顧府這座宅院是前朝便留下來的了,至今也有數百年了,府內房舍古樸簡約,錯落有致地分佈於院內各角落的漢白玉雕件,則為這個古老的宅院增添了幾分富麗清貴之氣。
院子靠近大門之處有一棵參天棗樹,據說已經有五百年了。這棗樹每到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必是掛滿一樹甜棗,那果子飽滿紅潤,清脆甘甜,有仙果之稱。當今永和皇帝也曾親自蒞臨顧府,品嘗這顧府的仙果。
因了這個,每年中秋佳節,燕京城權貴,朝中百官,兩隻眼睛都會盯著這棵棗樹上的果子,端看這顧左相的果子都會送給哪些人家,以此推斷朝中的動向。
而此時,就在這參天棗樹之下的幾口大缸旁,王嬤嬤正和一個婦人爭吵著,一旁站著狗兒,並有幾個沒梳頭的小丫鬟在看熱鬧。
那婦人正是周姨娘,三十多歲,容長臉兒,穿著一身錦緞,亂著一頭烏絲,正和那王嬤嬤吵鬧個不停。
“誰家偷了我的東西,誰心裏有數,老娘罵的就是你!不要以為這一家子都是傻了,看不出你這個吃裏扒外的老東西!”
王嬤嬤哪里是個省事的,氣得老臉都紅了,指著那周姨娘罵道:“你當你是誰,也敢在老娘面前叫囂,當日夫人在的時候,是誰天天跑過來端茶遞水,一口一個王姐姐地叫著。如今倒是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竟然把自己當作主子了,真以為生了一個姑娘,你就是主子了嗎?我呸!”
如今她們兩個這一鬧騰,囂張得緊,一時之間,連耳房裏灑掃的小廝和丫鬟也都探頭探腦地看過來,好不熱鬧。
阿煙見此,越發脊背發寒,如墜冰窟。
在她的夢裏,王嬤嬤和周姨娘也這樣罵過啊,一模一樣的場景!
她幾乎站立不穩,勉強在綠沅的扶持下站在那裏,大口喘著氣,卻是想起了夢裏的種種遭遇。
如果眼前的一切和夢中一般無二,那以後呢,以後的滅門之災、嫁給薄情負心的沈從暉,甚至毀去容貌流落街頭,這一切都要重新經歷一番嗎?
她勉強穩定下心緒,顫聲問綠沅:“老爺什麼時候歸來?”
綠沅見阿煙渾身顫抖兩頰泛白,只以為她是被氣到,當下擔憂地扶著她,低聲道:“姑娘不必擔心,老爺知道你病重,不顧身在北疆犒軍,特意往回趕,怕是這兩日就要到了的。”
阿煙聽聞,深吸了口氣,想起父親前去北疆的事兒來。
近一二十年來,北狄的珝虓繼承父業,登上北狄王之位,然而此人野心勃勃,不願偏安一隅,矢志一統天下。這幾年他休養生息,兵強馬壯,便時常派人騷擾邊境,借機試探。
而在永和六年,北狄王珝虓派北狄大將軍沄狨攻打大昭,永和帝大怒,便派了自己的皇子齊王邊疆為帥,前去迎敵。這一場仗約莫打了一年之久,當時齊王吃了一場敗仗,朝中便有風聲傳出來,說是齊王勾結外敵。
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永和帝畢竟有幾個兒子呢,對於這位平日裏最為寡言且和自己疏遠的齊王,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當時太子也是不安,便來府中找了他一向信任的顧左相。
如此一番商議後,永和帝便派了顧左相前去督軍,並運送軍餉前去邊疆。
也是湊巧了,因這軍餉及時到達,邊疆眾軍軍心大振,幾場大戰打下來,這北狄的鐵騎軍算是撤了。
聽說齊王原本上了奏本想要反擊攻向北狄的,可是永和帝來了一句“窮寇莫追”,就此將士氣正旺的大昭軍給攔在那裏,不許進發了。
因這事,朝中當時也有所議論的。
不過阿煙在這神魂未定中,卻是想起來夢中的平西侯。那人不就是這一次北狄大戰中初露頭角的蕭正峰嗎?之前她隱約聽父親提到過,只是一個校尉的蕭正峰帶領一個十八人的小隊,偷襲了北狄軍一個營,並斬殺北狄王子比烖,立下大功。
只是她從未見過那蕭正峰,又怎麼會在夢裏夢到他,甚至還清晰地記得他在夢中的容顏?
阿煙不免心煩意亂起來,再次覺得那夢詭異得讓人齒寒。
而就在此時,周圍的小丫鬟並小廝們見三姑娘過來了,不免心中顧忌,有些怕了,便不敢明目張膽地去看,只低著頭繼續灑掃,或者偷偷摸摸躲到一旁看。
王嬤嬤和周姨娘正吵著的時候,忽覺得不對勁,周圍很是安靜,再轉身一看,竟是顧煙立在那裏。
周姨娘見此,頓時一驚,她知道三姑娘顧煙素來是個寬厚的,敬重王嬤嬤哺乳之恩,並不會責備她,怕是今日自己和這王嬤嬤吵架,倒是要得她不喜了。
她當下忙上前,賠笑著道:“原來姑娘病好了呢,原還想著,帶著阿雲過去看看姑娘呢。”
與周姨娘完全不同的是,王嬤嬤一見顧煙,面上便露出喜色:“姑娘啊,你快些看看,也就是這幾日你病著,我這把老骨頭竟然被欺壓到這個份兒上了!”說著,便親自過去扶著顧煙,竟是要顧煙幫她說話的樣子。
顧煙卻冷著小臉,手輕輕一動,便將她躲開了,那王嬤嬤訕訕地僵在那裏,一時有些不解。
顧煙深吸口氣,摒棄腦中雜亂的念頭,涼淡地道:“這一大早的,也不怕冷,就站在這風口上吵?”
周姨娘見此,忙上前道:“原不是要吵,只是今日阿雲的一對耳環丟了,我這不是心急嘛,便多問了幾句,誰知道竟然驚擾了姑娘!”
顧煙點頭,淡道:“二姐姐的東西既然丟了,那必然要找。別說是一對耳環,便是一塊布頭,主子的東西丟了,哪里有不找的道理,不然豈不是縱容了刁奴。”
這一番話說出去,猶如金石相擊,清脆淡定,直聽得王嬤嬤心中泛涼,小心地瞥了眼自己那兀自跪在旁邊的兒子,想著今日姑娘莫不是轉了性子?
說著間,顧煙又吩咐道:“綠沅,去二門外找你的哥哥藍庭過來。至於其他人等,一概站在這裏,不許動彈分毫。”
綠沅的母親本是顧煙那逝去的母親的陪嫁丫鬟,後來生下了藍庭和綠沅後,因病去了。這些年綠沅一直陪在顧煙身邊,那藍庭則是在府裏當差,平日裏管著幾個小廝,出行之時鞍前馬後地伺候顧左相。
別看這藍庭不過十七八歲,可是生得清俊,做事穩妥,一向得顧左相倚重。
只是這次顧左相前去邊疆犒軍,因不放心家裏,倒是把藍庭留在府中幫著照看。
綠沅得了姑娘的命令,當下忙點頭去叫哥哥。只少頃,藍庭便過來了。
藍庭此時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袍,稚嫩臉龐上顯出少年老成,規規矩矩地請了安。
顧煙望著他略顯蒼白的容顏,一時又想起自己的夢。在自己夢裏自然也有藍庭,是個忠心的,竟為自己而死。她當下沖他輕輕點了下頭。
這邊藍庭見顧煙臉上清冷而蒼白,秋日的陽光映過來,絕色的容顏仿佛一滴晨花上的露珠般。
他竟有些恍惚,莫名想著當日頭炙熱時,她會不會化作一縷輕煙,就此消失在眼前?
不過藍庭到底是處事沉穩的,當下忙揮去腦中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恭敬地上前稟道:“姑娘,有什麼吩咐?”
顧煙勉強笑了下,吩咐說:“藍庭,如今家裏丟了一對碧玉耳環,你帶著人手,去王嬤嬤和狗兒的房中細細搜一搜。”
這話一出,顧煙身後的王嬤嬤和狗兒,已是有些心驚,不免面面相覷。王嬤嬤心一橫,上前哭道:“姑娘,您這是把我的老臉扔到地上踩啊!”
其他人也都有些吃驚,要知道王嬤嬤本是昔日顧夫人陪房,後來奶大了顧煙,在府中是何等地位。別說周姨娘這種生了姑娘的半個主子,就連顧左相的續弦李夫人,平日裏因忌憚著顧煙,那都是要給王嬤嬤幾分臉面的。
不承想,如今竟因為區區一對碧玉耳環,要搜房間了?
這邊藍庭卻淡定地答道:“是。”
一時眾人僵硬地站在那裏,前不得後不得,而藍庭自去搜了王嬤嬤和狗兒的房間,只片刻工夫,便搜出一個箱子,是上了鎖的。
顧煙看到那箱子,又是一陣頭暈,只因她在夢裏也見過王嬤嬤藏了一個同樣的箱子。她微合上雙眸,淡淡地吩咐:“開鎖。”
王嬤嬤見此,臉色蒼白,兩腿顫抖,撲通一聲跪在那裏,口裏嘶聲哭道:“姑娘如今是大了,自然再也不用吃我的奶!只可憐我那苦命的夫人啊,昔日臨走之前,千叮囑萬囑咐,說是一定要我好生照料著姑娘,我原本發誓,要拼了這一把老骨頭護姑娘周全!不承想,如今我不中用了,姑娘竟也是用不上我了嗎?”
顧煙聽王嬤嬤提起自己的母親,想著自己昔日對她諸多忍讓,還不是因為此?不承想如今偷盜被逮個正著,她卻還敢挾昔日情義。
她此時心事重重,也懶得與她分辯,只是輕笑一聲,眸光掃向藍庭。
藍庭被顧煙這一看,只覺得顧煙那笑似冷非冷,仿佛帶著看盡世間的淡定從容。那王嬤嬤區區言語把戲,絲毫不曾被她放在心中。
藍庭趕緊命人砸開那鎖,鎖開後,所有的人都驚了。原來這個箱子裏,裝了不知道多少樣首飾金銀,自然也有那對碧玉耳環。
此時證據確鑿,又是拔出蘿蔔帶出泥,王嬤嬤再無最初的氣勢,跪在那裏哭喊道:“姑娘,我王婆子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對,如今也不敢說其他,只望姑娘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則個。要說起來,我也是沒辦法啊,狗兒那個不爭氣的畜生,在外面欠了賭債,人家追著他要,他若不給,人家說要他一條腿呢,我又能如何!再怎麼著,這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別人要砍他手腳,難道我真能眼睜睜地看著嗎!”
王嬤嬤哭天喊地,開始訴說起來。
一旁眾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阿煙,也不敢作聲。
顧煙垂眸掃過地上哭泣著的人,想著夢中情景,自己對她何等寬容,尊她為長輩一般敬著,可是最後呢,她生生將自己最後的希望一卷而空。
望著眼前的王嬤嬤,她不免想著,如今能為了兒子去偷竊主家的首飾,將來怕也是真的能幹出夢中那樣的事情來吧?
想到這裏,顧煙心中越發泛冷,當下接過綠沅送上來的狗兒畫了押的供詞,粗略掃過後,聲音涼淡:“王嬤嬤,你也應該知道顧家的家法吧。”
王嬤嬤一聽“家法”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難以置信地望著顧煙:“姑娘,你——”
顧左相制下的家法,那是甚為嚴苛的,只不過這家法向來管不到顧煙最為倚重的王嬤嬤頭上罷了。
顧煙根本不理會嚇得面無人色的王嬤嬤,轉首淡淡地問綠沅:“适才吩咐你過去請牙婆子過來,可去請了?”
綠沅連連點頭:“請了,就在外面候著呢!”
顧煙抿了一口茶,雲淡風輕地道:“既如此,那就把王嬤嬤和狗兒都帶出去,只是記得對那牙婆子說聲,這是府裏犯了錯處的,若是轉賣,總是要當心,免得下家又著了道。”
王嬤嬤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睛,驚恐而顫抖地看著顧煙:“姑娘……姑娘……你……你竟如此狠心?”
顧煙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王嬤嬤此時手都在抖,她驚恐地撲到顧煙身邊,發出一陣尖利絕望的哭喊:“姑娘,姑娘,你不可以如此待我啊,難道你忘記了……”
可是綠沅哪里能讓她撲到顧煙這邊呢?綠沅本來就是個力氣大的,此時過去一擋,便把王嬤嬤擋住,然後吆喝著便將她帶出去了。
一時間,外面傳來哭天喊地之聲,但是那聲音漸漸地就沒了。
眾人從旁看得早已目瞪口呆,這王嬤嬤年紀不小了,又是因為這種錯處被趕出去,賣給牙婆子,怕是也沒幾個錢,卻又那般叮囑牙婆子,這分明是讓她落不得什麼好下場,還不知道出去後幹什麼粗使活計呢!
阿煙感覺到了眾人的驚訝,水潤清澈的眸中浮現一絲無奈。
在她那夢中,顧家的家規形同虛設,以至於後來養出那作奸犯科之輩,被人捉住把柄,從此大廈傾倒。
這些事情她平時並不覺得有什麼,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剛剛及笄的閨閣女子罷了,可是一場大夢驚醒後,她參照夢裏,再看今日所發生的事情,竟覺得敗家禍根此時已經埋下,如今少不得殺雞儆猴,整頓家風!
回到屋中,青楓是個細心的,已經準備妥當茶水,並準備了一個描金攢盒,裏面放了蜜餞、杏仁佛手、香酥蘋果等果子。
顧煙原本風寒剛剛痊癒,身子本就虛弱,如今貿然出去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只覺得口乾舌燥,當下取了那茶水來,緩緩品下。
茶是產自陽羨的紫筍,香氣清高,色澤綠潤,品在口中,齒間生香。
她命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櫺前,望著窗外。
西廂房的窗外抄手遊廊旁種著幾枝翠竹,映襯著那房舍間偶見的漢白玉,為西廂房這一片院落增添了幾分盎然生機。
折騰了這半日,顧煙閉上眸子,再次仔細地回想了那夢,忽而記起,在那夢中,威嚴的平西侯問起,若是能夠重來一次,是不是不會選擇今日今時的路。
想到這個,阿煙竟莫名打了一個寒戰。
在那夢裏,她走到了窮途末路。
夢醒後,她依然是十五歲的年紀,如同一朵花兒正徐徐綻放。
她依然是那個顧府裏嬌生慣養的三姑娘,是爹爹捧在手心的明珠。
可是縱然那只是一場夢,她總是要警惕,莫要落得夢中那般下場。
今日這王嬤嬤一事就是讓自己知曉,若是自己一個不小心,那夢或許就成真了。
她想著這些,閉眸沉思片刻後,便忙命藍庭去尋那日給了自己綠松石的胖和尚。若是能夠找到這和尚,詳細問上一問,或許能知道這南柯一夢的來源。
誰知道藍庭派人尋了幾日,用盡手段,也不見那胖和尚的蹤跡,竟仿佛根本不曾有過這個人一般。
阿煙沒奈何,捏著那綠松寶石,不免越發琢磨起夢中事來。細細一想,竟覺得夢裏那十幾年所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都細緻入微,真是如親身經歷一般。
只是許多事情,總是要慢慢驗證,才能知道是否如這王嬤嬤一事般竟和現實一般無二。
如此過了兩日,傳來消息,說是顧左相已經進了燕京城,正趕往家中。
阿煙一聽,自然是歡喜非常,當下也不顧其他,便來到院中二門前翹首以盼,此時李氏也帶著阿煙的弟弟顧清過來了,彼此見過之後,便都看向門外。
等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果然聽到外面有車馬之聲,緊接著便聽到說話聲,顧左相在數個小廝的陪同下,身穿官袍,就這麼下了轎,來到了二門處。
別人也就罷了,顧煙卻是有些控制不住。
她平日裏看著再是沉穩,在父親面前,那也是個女兒家,更何況剛剛經歷了那番詭異事端呢,此時她幾乎是含淚撲過去的。
顧左相這次出門公幹,不過是月餘罷了,又因知道心愛的女兒一直臥床不起,心中掛念,真是緊趕慢趕。誰知道一進門,女兒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撲進他懷裏,甚至帶著哽咽。
這下子顧左相也嚇到了,忙扶著女兒,急切地問:“阿煙,這是怎麼了?可是受了什麼委屈?”說著,看她身形略顯單薄,不由得心疼道,“才不過一個月的工夫,怎麼又瘦了?這病可養好了?”
阿煙也知道自己情緒失控了,大庭廣眾的,難免讓人笑話,當下一邊又哭又笑,一邊搖頭:“父親,我沒受什麼委屈,不過是想你了,才分別月餘,我竟覺得是半輩子不曾見過!”
一旁李氏忙道:“這是三姑娘一片孝心,一心掛念父親呢。”
一時眾人都進了正屋,此時接風宴早已擺下,那邊二姑娘也急匆匆地趕過來見了父親,於是一家人便熱熱鬧鬧地吃了午膳。
此時阿煙已經穩定下心緒,越發覺得自己剛才在眾人面前實在是失態了,午飯間便有些沉默。
到了午膳之後,眾人說了一會兒話,各自散去,阿煙則被叫去了書房。
這書房乃顧左相的最愛,迎門一進去便見牆壁上陳列著一幅幅山水花鳥等字畫,其中一個橫幅字跡顏筋柳骨,筆走龍蛇,赫然是“聞雞起舞”四個大字,這正是父親親筆題下的。
顧左相坐在靠窗的花梨木書桌旁,手中握著一卷線裝的古籍,望著阿煙道:“阿煙怎麼倒像是多少年沒看過那幅字的樣子?”
阿煙聽到父親這麼說,盈盈一笑,湊到父親身邊:“父親,阿煙只是想念父親了而已。”
她沒有說的是,在那夢裏,這幅字跟著自己顛沛流離,後來被自己忍痛賣了。縱然那只是一場夢,如今自己想起來,依然能泛起夢中的那種心酸。
顧左相挑眉,審視著女兒:“阿煙,說吧,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女兒,自己是再清楚不過的,怎麼可能忽然之間性情大變,竟要趕走原本倚重的王嬤嬤,如今見了自己,又是幾乎失態。
顧左相想到什麼,清雋的眉目間透出幾分不悅:“莫非是誰欺負你了?”
阿煙知道父親誤會了,當下嬌滴滴地拉著父親的胳膊,笑著說道:“父親,你可別亂想,不過是我這幾日病了,自己倒是想通了許多事。”
顧左相依然疑惑:“哦,想通了什麼?”
阿煙瞧著父親那樣子,知道自己今日不給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父親必然是不信的,當下也就只好實言相告:“父親有所不知,這幾日我因病了,纏綿病榻,總是莫名地做一些奇怪的夢。”
顧左相一聽這個,眸色微詫,擰眉望著女兒:“什麼夢?”
阿煙道:“都是一些支離破碎的夢,夢到我離開了咱們這個宅院,還夢到父親不在了,我一個人,漂泊世間,受盡苦楚。”
顧左相臉色微變,上前伸手握住女兒的手:“然後呢?”
阿煙低頭望著父親緊緊攥住自己的手,低聲道:“父親,我夢到了王嬤嬤趁火打劫,棄我於不顧,也夢到了我們顧家興盛一時,卻好景不長,一朝得咎,從此家人四散零落。”
顧左相的手微微顫抖,緩緩放開了女兒的手,眸中有震驚過後的沉思,不過依然勉強鎮定下來:“阿煙,你繼續說。”
阿煙感覺到了父親的不對勁,不過依舊說道:“父親,我這一夢醒來後,只覺得渾身冷汗,那夢中情景,仿若我親身經歷一般。因了這個,我忽而厭惡了那王嬤嬤,恰好查出她偷竊財物,一氣之下便將她發賣了。”
顧左相此時已經漸漸平靜下來,歎了口氣,擰眉凝視著自己的女兒,沉聲道:“阿煙,你可知道,我竟做了和你同樣的夢。只不過在我夢中,我沒看到其他,只看到你一個人衣著襤褸,穿著滑稽,饑寒交迫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我想喊住你,卻無能為力,你就那麼一直往前走,一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
阿煙這下子也驚了,忙問父親:“父親,在你夢中,我是何模樣?”
莫非父親竟然也經歷了那夢?
顧左相皺眉搖頭:“我根本不曾看到你的正臉,只看到一個背影。可是你是我的女兒,我只看一個背影,便明白,那就是你啊!”
阿煙低頭,細思父親夢中所見,隱約是自己一個人走在燕京城街頭的情景。她不免越發毛骨悚然:“父親,父親,這可如何是好!”
顧左相見女兒受驚,忙將女兒摟在懷中,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阿煙,那終究是夢罷了,便是再真實,也是夢。阿煙放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話雖這麼說,顧左相卻覺得脊背發冷,只因當日那夢,分外真實,真實到他身在異鄉便開始掛念燕京城裏的女兒。而如今和阿煙相見,聽她提起這夢來,赫然竟和自己夢中情景一般無二。
這夢就是一個警示,是一個預知,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在告誡他們父女,若是一個不慎,或許便走向那淒慘的結局。
他抱著懷中纖細肩頭猶自顫抖的女兒,擰著雙眉,眸中有著沉思。
這是他最心愛的女人辛辛苦苦為他生下的女兒,是他捧在手心的阿煙,他是絕對不允許夢中的事情真實地發生的。
他的阿煙,應該擁有幸福的未來,一生一世,無憂無慮。
而阿煙靠在父親懷中,低泣片刻後,終於收斂起心緒,想著諸多事情,總是要和父親聊一聊的。
此時顧左相心中自然也有許多想法,不過他看女兒的意思,還是挑眉問道:“阿煙可是有什麼想法?”
阿煙見父親這麼問,也就不再隱瞞,直截了當地道:“父親,近日女兒在病中,又因這一場噩夢驚醒,以前不能明瞭的許多事兒,如今竟覺得想得分外明白。而想明白之後,真是驚出一身冷汗。”
顧左相點頭:“阿煙,你說便是。”
阿煙只好繼續道:“一則,我顧府之中,母親並不擅管家,家中諸事多有疏漏,家規鬆弛,長此以往,難免惹出事來;二則,乃朝中之事,本不該阿煙多嘴,可是此時,不得不說了,若是阿煙年幼無知,說錯了什麼,還望父親不要訓斥。”
顧左相點頭,道:“阿煙但說無妨。”
阿煙這才擰眉,柔聲道:“父親在朝中經營多年,門生故友比比皆是,朝中威武大將軍之職形容虛設,右相薄睿東因生性耿直而處處樹敵,如今放眼望去,大昭朝中,父親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顧左相驀然睜開眸子,眸中有精光閃過,他審視著自己容顏姣好的女兒,半晌之後,終於點頭道:“阿煙,你說的,正是這幾日父親心中所想。”
阿煙低頭,為他奉上一盞茶。
顧左相接過來,一邊品著茶,一邊道:“這些年父親忙於朝中之事,確實對家中諸事疏忽了,難為你如今把這些都看在眼裏。”
阿煙抿唇不言,知道父親並不是疏忽了,只是不想管而已。曾經的這一切,原本應該是母親一手打理吧,母親去後,他醉心於朝中之事,無心後宅,也只有自己的事情,他才上心幾分吧。
顧左相眸中閃過一絲沉痛,不過他抬手捏著短須,卻笑了:“至於朝中之事……原本父親的打算是將你嫁與太子,為太子妃,將來太子登基為帝,你自然便是皇后了。”
阿煙聽到這話,長睫輕顫,抿唇,柔聲道:“那父親現在的意思呢?”
父親這麼打算固然是好,只是可惜,他在朝中弄權多年,竟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人,那便是當今的皇上。
皇上雖然年老昏庸,朝政多由父親等權臣一手打理,可是他到底曾經是一頭獅子。
獅子即使閉上了眼睛,也依然是一頭獅子。
就是這個父親以為年邁昏庸的皇帝,心裏是不願意在太子登基之後,依然由父親把持朝政的。
於是當時的皇帝,偶爾閒談起來,言語中仿佛是想讓自己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家的兒媳婦,父親遂安排著自己將來嫁給太子。
可事實上呢,或許這只是皇帝一種變相的試探罷了。
想到這裏,阿煙眼瞼微抬,凝視著自己的父親。
父親不過四十八歲而已,這些年保養得當,眼角雖有些細紋,可是看上去也不過四十出頭,風華正茂。多年的官場歷練,使得他在外總是喜怒不形於色,一般人很難琢磨他的心思。
不過在自己面前,父親就是父親,是一個慈父。
阿煙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來,倚靠在座椅上,歪頭望著父親:“父親?”
顧左相沉思了許久,終於皺眉道:“皇上這些年看似不理朝政,朝中之事,卻是瞞不過他的。前幾日進宮,我和他說起太子的婚事,他倒是對你頗為喜歡。只是,如今父親想來,總是有些不妥。”
阿煙唇邊的笑意如煙雲一般漸漸擴散,就這麼氤氳到了眸中,使得眸中綻放出一點別樣的動人光彩,不過她沒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著父親繼續說下去。
顧左相擰眉道:“阿煙,這幾日為父想過許多,這些年我幾乎在朝中獨攬大權,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如今一夢驚醒,細細打量,不覺一身冷汗。須知歷朝歷代,功高震主、權大懾主者,必遭天子忌憚,大多也不能落得什麼善終。我如今便不為自己著想,也總是要為你想想。”
阿煙聽父親這話,心中歡喜又感動,咬唇點頭道:“父親所言極是。所謂急流勇退,正是這個道理。”
顧左相卻挑眉看向女兒:“阿煙,那到底該如何,你是怎麼想的?”
阿煙聽了父親那番話,知道了父親的想法,心裏也有了底,便侃侃而談:“父親,一則從此後要重振家規,絕對不能姑息養奸,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顧家不能毀於家中宵小之輩。二則,必須好生教養阿清,便是不能為一國棟樑平定天下,也要修身養性,為齊家之好男兒,方不至於辱沒了父親的威名。”她見父親眸中有讚賞之意,便笑著繼續道,“三則,我顧家萬萬不能戀戰,本該抽身之時,便要及時抽身。”
顧左相聽女兒這一番話,已經是極為讚賞,不過最後一句,卻是觸動他的心事:“抽身,談何容易!為今之計,也只有靜觀其變,方為保身之道。”
阿煙笑道:“父親說的是。”

因這幾日阿煙身子大好,請了一個月的假也到時候了,於是這一日起得比往日早,略作收拾,坐了轎子出門前去女學。阿煙家是在小翔鳳胡同,這裏距離皇宮不過兩裏路罷了,距離女學則約莫三裏的路程。
如今阿煙這轎子走出小翔鳳胡同,一轉彎便來到了繁華的東大街。阿煙在家悶了這許久,此時聽到外面叫賣一聲,便掀開轎簾,看向外面。
東大街門樓林立,金字招牌及挑起的旗子比比皆是,街道上人來人往,正是繁花似錦好時候。
而就在阿煙轎子的側面,有一男子騎著高頭大馬,戴著紫金玉冠,唇邊勾著一抹笑,斜眼瞅著阿煙,看得津津有味。
這是五皇子燕王,當今太子異母的弟弟,母妃是永和帝最寵愛的皇貴妃。平日裏仗著母妃寵愛,父皇縱容,那些放蕩不羈的事兒沒少幹,偶爾也去水西橋畔,尋花問柳什麼的。
阿煙以前就不喜這燕王,小時候隨著父親進宮赴宴,就被他欺負過。稍大些了,他便出來開府,好巧不巧,他的府邸便在這小翔鳳胡同二號,緊緊挨著顧府。
顧府旁邊那王府本是閒置多年的,如今稍作修繕,就成了他的地盤。
於是阿煙又增添了幾分不喜:一是那舊王府曾是她幼年時玩耍的好去處,卻被他那樣占了;二是這燕王自從成了她家的鄰居,便總是在她家晃悠,沒事便看到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總覺得他不懷好意。
曾經的她,可是沒給過這燕王好臉色。
此時的阿煙,靠在轎子中柔軟的引枕上,閉眸想著夢中的情景。
眼前出現的一幕,是那個身穿龍袍的男子,明明是高高在上的模樣,卻對自己勾唇一笑,帶著幾分挑逗地笑問自己:“阿煙,你要留在這裏,還是離開?”
當他這麼問的時候,明明是笑著的,阿煙卻能感覺到他語氣中那濃濃的悲涼。她分不清,他的眸中到底是否有一絲的期望。
不過夢裏的阿煙堅信,帝王心,海底針,她的父親伴君一世,最後死於帝王之手,她不想步父親後塵,所以她離開了。
離開後,跟隨著沈從暉四處漂泊,吃盡苦楚,就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裏,當她用僅剩的一點乾柴點火做飯時,聽到鄰居們議論,說皇帝駕崩了。
他費盡心機謀取了那個位置,才坐了一年,便死了,死得不清不楚。
收回思緒,阿煙的手輕輕顫了下,想著如今看似一切太平,也許轉瞬間,這座燕京城便天翻地覆,到時候血流成河都是有的。
這麼想著的時候,轎子已經在女院門前停了下來,綠沅忙過來扶著阿煙下了轎子。
這邊剛下來,那邊燕王就過來了,他細長的眸子含著笑,帶著一點嘲諷:“真病得沒了力氣?下個轎子還要人扶著?”
阿煙低哼一聲,淡淡地道:“見過燕王殿下。”
她態度恭敬,神色疏冷,這倒是讓燕王微怔。他挑著好看的眉,打量著阿煙:“今日這是怎麼了,變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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