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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的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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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的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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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男人結束戰爭,卻開啟女人的戰爭,戰後70年鮮為人知的日本女性慰安史
她們如何在劫後餘生中面對未知的殘酷命運?

日本著名推理及寫實派小說家、直木賞、中央公論文藝賞得主──乃南亞沙
2015年度日本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獎得獎作品《星期三的凱歌》
震撼日本文壇之作
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吳佩珍專文導讀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戰敗
男人的戰爭宣告結束,緊接而來的卻是女人的戰爭
戰後不到2週,日本政府旋即成立了「特殊慰安設施協會」(RAA)
就此開啟一段為期7個月、戰後70年仍鮮為人知的日本女性慰安史

「敬告諸位新日本女性:
為因應戰後措施,國家將緊急推動進駐軍慰安大業,
在此徵求有志率先協助參與此事業的新日本女性。」
故事由年僅14歲的鈴子的角度出發,
看著劫後餘生的女性們孤立、絕望地奮戰,
成為國家「防波堤」的她們,面臨了怎樣的命運?
又如何在浩劫後找到各自的生存之道?
──勝利的凱歌明天是否會響起?

1945年的東京,四處是建築物的殘骸,分不清是傾頹的電線桿或樹木,空氣中充滿塵埃、燒焦的臭味與腐蝕的鐵鏽味,所到之處哀鴻遍野,觸目所及盡是焦黑的屍塊和痛苦迷茫的表情。上百架B29戰機空襲,將東京燒成灰燼,儼然人間煉獄,而年僅14歲的二宮鈴子只能緊隨在母親身後,仔細搜尋在逃難中走失的妹妹千鶴子。
幾年前,鈴子的家裡還是熱鬧的7人家族,但富裕滿足的生活卻隨著戰事的逼近漸漸蒙上陰影。1940年,全民被迫投入戰爭;1942年,美軍戰機來到東京上空投下炸彈,開始了無止盡的悲劇。原本的家化為灰燼,只剩下鈴子和母親兩人相依為命、輾轉搬遷,所有熟悉的人事與生活漸漸支離破碎、消失無蹤。
1945年8月15日,昭和天皇親自宣讀的「終戰詔書」透過NHK進行「玉音放送」,正式宣告戰爭結束,然而政府為了避免進駐的美軍對日本女性施暴,竟由官方組成「特殊慰安施設協會(RAA)」,徵召「願為守護日本女性的貞操而犧牲的愛國女性」為「防波堤」,針對登陸日本的聯合國軍隊設立「慰安所」,分布在東京、大阪、名古屋等地。於是,男人們的戰爭結束了,卻有一群女性不得不挺身迎戰……。

無法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想盡辦法活下去,不僅源於女性的堅毅,還有不向命運低頭的剛強。作家乃南亞沙以一貫寫實細膩的筆鋒鋪陳出時代的悲歌,卻並非以受害者的姿態賣弄煽情的血淚控訴,而是以史料為基礎,透過14歲少女鈴子的視點逐一建構出大環境與事件的樣貌。面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鈴子不斷質問「為什麼?」卻沒有人可以回答,因為無法理解而憤怒不安的情緒,或許代表當時所有日本國民的心聲,也讓同樣背負歷史傷痕的台灣人得以從不同角度一窺戰後日本的斷面,看《星期三的凱歌》故事中的女性在嚴峻的現實環境考驗下,如何面對過去、家人及現實環境,道出最貼近一般人的真實歷史。

作者簡介

乃南亞沙(Nonami Asa)
日本著名推理及寫實派小說家。
1960年出生於東京。早稻田大學社會科學部肄業後進入廣告公司任職。1988年以《幸福的早餐》獲得首屆日本推理懸疑小說大賞優秀賞,自此躋身文壇。1996年,發表以女刑警為主角的系列首篇作品《凍牙》,獲得第115屆直木賞;2011年,以《來自北方大地》獲得第6屆中央公論文藝賞;2016年,又以《星期三的凱歌》獲得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賞。
其小說、散文著作等身、題材多元,由於擅長塑造人物性格、描寫細膩心理而廣獲好評,多部小說曾被改編為影視作品。已出版中文作品有散文集《美麗島紀行》(聯經)、小說《我尚未破碎的心》(麥田)。

譯者簡介
黃碧君
從事翻譯及口譯。現為日本聞文堂版權代理及翻譯公司副代表,致力中書日譯,企畫協辦台灣出版品推廣及業界交流等相關活動。譯作有小川洋子《總之,去散步吧》、三浦紫苑《啟航吧!編舟計畫》、《三浦紫苑人生小劇場》、柴崎友香《春之庭院》、川本三郎《遇見老東京》等。

目次

序曲那一天也是星期三

第一章 新的防波堤
第二章 占領軍抵達之日
第三章 大森海岸
第四章 聖誕禮物
第五章 母親
第六章 再會及其後
終章 又是星期三

書摘/試閱

序曲那一天也是星期三
1
東京幅員遼闊。
廣袤的大地無邊無際。道路時而筆直,時而狹窄蜿蜒,時而微傾歪曲,即使如此,仍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看不到盡頭。沿著道路步行,現下兩旁並排的,卻是分不清是樹還是電線桿的斷枝殘幹,零零落落。視線所及之處,宛如在照片裡看過的西洋古代遺跡,建物半塌半傾,屋頂殘缺崩落,抑或只剩下牆壁及梁柱的斷垣殘塊。
原本以為東京是一片平坦的土地,卻意外看到許多徐緩的小山丘,分布著眾多窪地。但前方不遠處的池子或許不是天然的水池,而是地面凹陷後雨水累積成的積水灘。證據在於遙望時水色呈噁心的混濁狀,表面還浮著七彩的汙油,水裡甚至有各式各樣被丟棄的雜物。池子的彼方,遙遠的天邊可以看見連綿的山巒。
東京滿是塵埃。
只要風稍微吹拂,飛塵四起,宛如煙霧瀰漫。塵埃依地點而異,時而呈白色,時而呈黑色,也有處於中間的灰色,甚至是紅褐色或黃色。原本就失去色彩的風景,因為這些塵埃而愈加暗澹。東京異臭四起。
有時是泥濘的土壤臭味,有時是野草的腥味,有時飄來腐臭的水溝味,甚至摻雜著鐵鏽味,但最多的還是燒焦的臭味。將世間所有東西一齊燃燒殆盡的焦臭充斥在空氣中,同時散發出刺激著眼睛和喉嚨的尖刺感。
東京靜謐無聲。
以前洋溢著各式各樣的聲音。電車、汽車、街頭雜耍。收音機、豆腐店的喇叭、商販叫賣聲和笑聲。麻雀、烏鴉、土鴿的鳴囀聲。皮鞋及木屐,加上草鞋和竹編涼鞋的腳步聲。寺院的鐘聲、祭典上的演奏聲、歌聲、貓狗的叫聲。曬得暖烘烘的棉被在收進屋裡前用力拍打的聲音、巷弄裡的灑水聲、嬰兒的哭聲、風鈴搖曳聲、把青菜加進味噌湯前的切菜聲、開闔雨窗的聲音、打開玄關時叮咚的門鈴聲、巡邏員警的哨聲。
曾幾何時,所有的聲音被警戒警報和空襲警報聲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戰鬥爆擊機轟轟的巨響, 炸彈咻咻落下的爆炸聲,天搖地動的隆隆爆破聲。最終成了一片死寂靜默的無聲世界。
總之,東京變成了空無一物、毫無人煙的荒漠。沒有顏色,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分辨不出原來的形貌,只剩下燒盡的殘骸,支離破碎,散落各處,一片空曠虛無的荒漠。
走在這片荒漠中,讓人不得不隨時伸手掩住口鼻。因為失去了遮蔽物,留下肆無忌憚的風陣陣吹過,再怎麼瞇起眼睛,塵埃依然飛入眼裡,只能任其肆虐,甚至鑽進體內,讓人不禁出聲喊痛, 緊閉雙眼,佇足不前,任淚水撲簌地落下。
別再飛進來了!
每當塵埃吹入眼裡,二宮鈴子便痛得忍不住出聲。就像有「人」從鈴子的眼珠竄入,偷偷潛進她的身體裡。她甚至感覺到被燒成灰燼而在空中飄浮、徬徨迷失的「某人」想找個地方棲息,暫時取回自己失去的肉體。
求求你,不要再進來了。
被大火無情吞噬後的斷橋、土牆及建物的斷垣殘壁,四處沾黏著烏黑的脂漬。那是在這裡被捲入烈焰、燃燒斷氣的「某人」確實存在過的證明。原來人被焚燒後會留下那麼多的油脂,但這些人明明已經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都沒吃到含有脂肪的食物了。
「小鈴,怎麼了? 」
「……有灰塵。」
「不要揉眼睛! 用水壺裡的水沖一沖。」
背著花布包走在前方的母親戴著防空頭巾,轉過頭來對女兒說。鈴子也戴著防空頭巾,對母親點了點頭。她背後頂著一個布背包,左右肩斜掛著雜布包,還提著水壺。聽母親的話拿起水壺將些許的水倒入蓋子裡,抬起頭把水滴入刺痛的眼睛裡。反覆幾次後,眨了眨眼睛,總算將塵埃洗出, 不再覺得痛了。太好了,把所有人都排出體外了。
「盡量不要東張西望。」
臉上滿是汗水和塵埃的母親顯得疲憊至極,因此看不出臉上的表情,但她並非是今天才這副模樣,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
「啊,這裡也有。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每次看到還沒有人收屍的「人」,母親就會反覆唸著「南無阿彌陀佛」。鈴子也站在母親身邊模仿著。
這個人到昨天為止都還活著。
現在卻變成了一具全黑的人形焦屍,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確實是個人。可能是誰的父親、誰的孩子,想必很痛苦吧? 想必很害怕吧? 真是太可憐了。希望他可以就此安息。
眼淚已經乾枯,哭也無濟於事,只會讓肚子更餓,讓自己更累。總之這個「人」已經從飢餓和痛苦中解脫了。因此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他唸誦「南無阿彌陀佛」,送他到極樂淨土。
三月遭遇大空襲時,鈴子的反應和現在截然不同。當時她怕得不得了,嚇到全身不停顫抖,怎麼也止不住淚水。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近距離目睹焦屍。
那一天正好是她被派到埼玉勞動動員、外宿三天後回到東京的日子。聽老師們說那天凌晨又遭到空襲,沒想到竟是幾百架B29一起出現在東京上空,激烈的轟炸幾乎將東京夷為平地。每個人都帶著擔心恐懼的心情,和同學們搭上搖晃的列車,一心只想趕緊回家。勞動動員從事的是陌生的農作勞動,鈴子只記得自己當時拖著筋疲力竭的身軀,眼皮沉重,心裡卻掛念著家中只剩母親和年幼的千鶴子,一路忐忑不安地坐在搖晃的車廂內。
去年春天升上國民學校高等科的鈴子,因為差了一個學年,所以不用像其他學童那樣和父母親分開去疏散,取而代之的是必須盡「年少國民」的義務。但即使照常去學校,也根本不可能好好上課,而必須和同學一起從早到晚做裁縫,抑或被派去某地的工廠或作業廠,代替大人勞動。她們得幫忙鎖螺絲或是鑽進車子底下組合零件,弄得全身油汙,有時也會像這次那樣被派去從事遠方的農作勞動。每天被迫投入各種不同的身體勞動,宛如生下來就是為了勞動而活。
那一天,三月十日下午,列車接近上野車站時,窗外的景色丕變,在車廂內引起一陣騷動。下車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異臭襲來,車站裡擠滿了受傷的人們,大家被這樣的景象震懾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走在回家的路上,眼前盡是地獄般的光景。街道四處冒著煙,飄著異樣的臭味,到處是焦黑屍體堆成的小山,還有倖免於傷、卻像幽靈般空虛徬徨的人們穿梭其間。
「怎麼辦,怎麼辦,小鈴。」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老師講完話後,大家在車站前解散,鈴子和住在附近的兩位朋友幾乎是抱在一起哆嗦著,盡可能避開眼前人間煉獄般的光景哭著回家。一想到這些多到數不清的死屍,前一晚還是或哭或笑、有吃有說的一般人,鈴子簡直不敢置信。想到母親和千鶴子可能身在其中,她幾乎要被壓垮,痛苦到無法呼吸。
如同鈴子所擔心的,她家附近全部化成了焦黑的燎原。她在夕陽餘暉下抵達自家,看到原本是廚房的地方,如今只剩斷垣殘壁,磁磚上貼著一張紙條。
「二宮津多惠平安無事。在言問國民學校避難。」
鈴子在燒焦的殘骸中跌跌撞撞,一路跑向言問國民學校,在眾多傷者和避難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找到了滿身塵埃和煤漬的母親,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母親抱著鈴子哭了起來,她才得知五歲的千鶴子遍尋不著,兩人在逃亡的過程中失散了。
「我真的一直緊揹著千鶴子,還會聽到背後傳來她幼小聲音,喊著『好可怕,好可怕』。」
但在混亂的人群中,聲音被掩沒,母親為了躲避飄落的火星而拚命奔逃,回過神來,背後的重量已經變輕了。可能是背帶被火苗燒斷了,也可能是被扯斷了,根本搞不清楚。
鈴子和母親之後花了好幾天四處搜尋千鶴子的下落。她們先是去各地的避難所和醫院,接著到遺體收容所或是在街上探尋無人處理的屍骸,在焦黑的屍體中看到身形小的屍骸就必定前去確認。
隅田川一帶雖然沒有被燒毀,卻堆滿了橡膠人偶般的屍山,宛如暴風雨過後堆積的木材。兩人也來到這裡遍尋年幼的屍骸,卻連衣服的碎片也找不著。結果,千鶴子活在世上的證據,就這麼從世間徹底消失了。
「小千……千鶴子……對不起……」
以汙黑的手巾掩面的母親顫動著身軀,泣不成聲。鈴子不斷輕撫著她的背,心裡也同樣喚著妹妹的名字。
小千實在太可憐了。
但不知為何眼淚卻流不出來。抵達上野那一天,站在被燒成灰燼的東京,看到無數倒臥的屍體而感到害怕、和朋友抱在一起啜泣時,鈴子確實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發出的聲音。「喀嚓」一聲, 她體內有什麼被切斷了,感覺不論接著發生什麼事,她都不再痛苦、不再悲傷,也不再害怕。只有肚子飢腸轆轆,咕嚕咕嚕地叫著,其他身外之事,都已無所謂。和眼前的東京一樣空蕩蕩的腦袋裡,浮現了一個詞──
太過分了。
但鈴子根本不知道應該對誰控訴。是在戰況變得如此激烈前就因意外事故身亡的父親;還是被推崇「化為英靈」或「榮譽戰死」,結果依然讓鈴子和母親悲憤痛哭的肇哥;抑或在前線奮勇作戰、下落不明的匡哥;還是有時比母親還要可靠,卻抱著才剛出生的嬰兒一起死去的光子姐;或是消失了蹤影的年幼的千鶴子……。

2
幾年前他們家還是熱鬧的七人家庭,現在卻只剩下鈴子和母親兩個人,三月慘烈的大空襲後, 兩人輾轉在牛込、板橋、澀谷等地流離搬遷。那天之後,學校到隔年春天為止全面關閉,不管搬去哪裡都不必辦轉學手續,當然也交不到任何新朋友。每天的心思全花在如何活下去這件事上,根本無暇思考其他。
不管鈴子她們逃到哪裡,B29都緊追不捨,就像被鎖定了似地。回過神來,春天已逝,進入了五月。這次她們因為屋主的關係搬到新橋,好不容易習慣了周遭的風景,昨晚就又再度遭受嚴重的空襲。被肆虐的大火燃燒後,各地的風景不再有差異,荒漠般的東京就此一味地延伸出去。
卑劣的美軍總是在黑夜裡襲擊日本。昨晚鈴子在枕頭旁放著防空包巾和隨身布包,才躺下來沒多久,便在半夢半醒間聽到警戒警報聲。在母親的催促下,她急忙收拾行囊,和鄰居們一起逃到防空壕避難。空襲警報持續響起,B29令人戰慄的聲響透到體內,他們瞬間被炸彈落下的聲音、巨大的爆炸聲和地面反射的回聲所包圍。
「留在這裡可能會被悶燒到死,出來,快跑! 跑愈遠愈好! 」
不知是誰在防空壕外大喊。鈴子和母親手握著手,和其他人一起往外飛奔,爆炸聲四處響起, 她們在火苗四散的夜空下死命地奔跑。
為數眾多的B29以迄今未曾見過的高度低空飛行,從頭頂掠過,街道已陷入一片火海。邊跑邊回頭看,黑暗中像飛箭般的無數燒夷彈如雨降下,延燒的火勢愈演愈烈,宛如噴火龍從赤紅炙烈的火海裡抬起鎌刀似的頭瘋狂舞動著。火焰詭譎地照映著覆滿夜空的無數B29的機腹。
終於跑到愛宕山時,新橋一帶整片的火焰幾乎要把夜空也燃燒殆盡,一陣陣轟隆隆的火焰爆破聲不停傳來。
真是太過分了。
鈴子她們到底做了什麼壞事?
為了保護鈴子她們,軍人和士兵前赴戰場,換句話說,大家都被迫前往海外,不在國內。她們生活的東京雖然是這個國家的首都,也是天皇陛下所居之處,但如今這裡只剩下老爺爺、老奶奶, 還有婦女和孩子,盡是些沒有武器也沒有力氣的老弱婦孺。然而美軍卻只會攻擊這些手無寸鐵的弱者,反覆轟炸,毫無分別地想燒毀一切,這實在太過分了。美國是打算消滅日本吧! 消滅這個國家,這個神的國度。
──這個國家的大人也一樣。
但這卻是無法大聲說出口的事。鈴子心底明白,並且有著深切的感受。她自幼即被反覆教誨日本是神的國度,歷史上從不曾敗給其他國家,因為日本是神眷顧的國家,在緊急時刻,一定會有神風吹來日本。但是,經歷了如此悲慘的時日,神風可曾吹過? 被稱為軍神的偉大軍人一個接一個玉碎殞落。雖說我國皇軍總是勇猛果敢地抗戰,但為什麼大家只能眼睜睜看著鈴子她們生活的城市被夷為平地,束手無策。
大人們是不是對鈴子隱瞞了什麼? 說到底,日本的大人也太過分了吧 !
快要升上尋常小學前,鈴子她們就被迫實行「一湯一菜」,空腹是理所當然的,她們被告誡為了保衛國家得忍耐飢餓,勉強度日。每天被灌輸的是一億總火球、守備後方國土、準備本土決戰等口號。必須從早到晚想著在戰地奮戰的士兵,製作慰問袋,同時不忘心懷感謝,祈求他們武運長久。
日常生活中,她們非不得已不使用瓦斯和電,即使是一根針也不浪費,還學會了不使用肥皂也能去除衣物汙垢的方法,盡是破洞的襪子一再修補繼續穿,而且有空地就種蔬菜。在學校每天接受嚴苛的訓練,練習刺竹槍。比起老師,軍人更囂張,男孩即使沒做錯任何事也隨時會挨揍。
學校關閉後,守護城鎮變成孩子們的任務,在大人的命令下,除了夜間巡邏外,也要幫忙分配物資,或是挖防空壕、參加防火訓練,什麼都得做。
奢侈享樂是大敵。
除了戰勝,什麼都不要。
小心火燭更勝百條幫浦。
不論年紀大小,每個人都得為國家奉獻一切,連錫製玩具也要全部捐出來,對勞動動員不能有任何怨言。
燒夷彈只要熄滅就沒事!
空襲來了! 備好水、口罩,關上電源。
看到燒夷彈立即上前撲滅!
她們一直被如此訓誡。空襲一點也不可怕。
但實際上這些一點都派不上用場,不是嗎? 不論是什麼樣的敵人都拿天皇之國沒辦法,日本的野鷹部隊必然迎戰反擊──她們對此一直深信不疑。然而,美軍一旦派出驚人的巨大戰機B29,幾十架甚至幾百架編組成隊、在三天內集中來襲,就能輕鬆投下火雨般的燒夷彈。一開始就燃燒墜落的炸彈,該怎麼以接力傳水的方式來滅火呢? 那樣巨大且在空中飛行的B29,鈴子她們光揮動竹槍又怎麼能刺中呢?
「應該在這附近才是。」
母親停下腳步望著四周。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被燒毀殆盡,連個標的物都沒有,完全認不出到昨天為止暫住的地方。何況原本就是還住不到一個月的地區,也沒有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風景。
「我應該沒記錯路才是。」
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要持續多久? 到底哪一天才能在同一個地方安心住下來,才能飽食熱騰騰的白米飯,才能泡到乾淨又夠熱的洗澡水、睡在潔淨的棉被裡,而且能換上睡衣再入眠呢? 要到哪一天才能不必因隨時都會響起的警戒警報和空襲警報而提心吊膽,不必再忍受空腹飢餓,能一覺安心睡到天亮? 這些願望是不是太奢侈了呢?
即使等到了這一天,卻有許多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父親、姐姐、哥哥們都在一起,千鶴子也健在的一家團圓景象,本所1 家的熱鬧餐桌,現在已成了遙不可及的夢。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到底是誰這麼過分?
美國嗎?
英國嗎?
真的嗎?
啊,肚子好餓。是誰都無所謂了,什麼都好,有誰能讓我好好地吃個飽?
「啊! 」
這時傳來了總是像梗在喉頭般的獨特沙啞聲音。有個男人在燒光的原野彼端揮著手。是宮下叔叔,沒錯。前方的母親背影略略伸直,腳步接著加快。
「太好了! 」
往前直驅的母親的身影,幾乎要倒向宮下叔叔身上。叔叔帶著笑容迎接上前的母親。
「妳們沒事啊! 」
「還算幸運。」
「小鈴也沒事嗎? 沒有受傷吧? 兩個人都平安無事吧? 」
鈴子盡力勾起嘴角,想展露「微笑」的表情。
「這次真是讓人嚇破膽啊。雖然沒有三月那麼嚴重,但今後的情況還是相當險峻。而且範圍愈來愈大,連本鄉到牛込一帶都被殃及,麻布和杉並附近也是。據說連皇宮也有一部分受到攻擊。」
母親氣若游絲地回道:
「連皇宮也受到攻擊啊……我們如果不向人求助,根本無法獲救。」
「總之沒事就好了。我已經找到新的住處。照目前的狀況來看,先到先贏,我們快走吧。」
「……感謝你再三幫忙。」
「我們要到目黑,原本的屋主早就已經疏散了,按慣例似乎是出租再轉租的樣子。問了鄰居也沒有人知道。屋況似乎還算好,應該能住得慣。」
宮下叔叔拍了拍深深低頭道謝的母親肩膀,並且把笑臉轉向鈴子。鈴子也學母親彎腰到呈直角,背後的行李不由得滑落。
「那就走吧。」
鈴子心裡當然明白,要不是宮下叔叔在,母親和自己絕對活不到今天。三月以來,每次房子因空襲而燒毀,都是靠宮下叔叔幫忙才找到下一個落腳的地方。身無長物、不斷搬遷的她們,每次總能收到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及維生的食物,也全仰仗宮下叔叔在經營買賣的同時,和軍人及警察暗中交易。
鈴子一直以為全日本的人現在都挨餓度日,但聽到的傳言卻不是這樣,聽說警察和軍隊的倉庫有著充足的食物和衣物,所有的物資都很充沛。為了要守護國家,在前線抗戰的人當然不能餓著肚子,因此先得確保軍人的糧食。叔叔有門路,所以能分到一些食物,也有人脈能立即找到空房子。正因宮下叔叔適時伸出援手,鈴子她們才能活到今天。
但是……
宮下叔叔不是她的父親,今後也不可能成為她父親,因為宮下叔叔有妻子也有小孩。去年因空襲死去的光子姐死前說過一番話,她宛如預見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因此特意從夫家來見鈴子,託付遺言。
──所以呢,小鈴,妳可要替姐姐牢牢看好母親喔。
「……看好母親什麼呢? 」
「就是啊……」
兩人面對面,彼此的膝蓋近到幾乎要貼住,光子姐揹著嬰兒壓低聲音。
「不要讓鄰居說些閒言閒語。」
「什麼閒言閒語? 」
姐姐一臉焦急,眉頭緊蹙,反覆說著「就是……」。
「父親離開了,肇也成了英靈,我們是英靈的遺族,絕對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能做出丟人現眼的事,落人口實。如果讓外面的男人自由進出我們家,肯定會被說三道四的。」
所以呢,當宮下叔叔來家裡時,妳要盡可能找藉口早點回家,也要想辦法盡量不要讓他們兩人獨處,光子姐這麼說。
「要怎麼找藉口、怎麼想辦法……鈴子不明白。」
「這個嘛……像是小千肚子痛啊,好像有點發燒啊,或是今天學校老師說要來家庭訪問等等, 總之找什麼理由都好。如果做不到的話,叔叔和母親說話時,妳一直待在旁邊不要離開就是了。」
「但是……」
鈴子半鼓著臉,往上斜睨著姐姐。
「大家總是說,大人說話小孩不要插嘴不是嗎? 如果他們這麼說,我和千鶴子就非得出去不可了。」
鈴子依然清楚記得姐姐那時的表情。光子姐一副非常苦惱的樣子深深嘆了口氣,接著開口道: 「那麼,小鈴,我這麼說吧……」並把手伸到鈴子的膝上。
「如果母親的肚子又大了起來,妳有什麼想法? 」
「咦? 」
「也就是說,如果母親又生小嬰兒,妳怎麼想呢? 父親明明過世了,而且又是這樣的時局。」
鈴子完全不明白光子姐要表達什麼,但先不管腦袋怎麼想,她倒是直覺地浮起嫌惡的感覺。我討厭那樣,別開玩笑了。
「鈴子,妳聽我說。我們的母親絕對不是意志堅強的人。肇要出征時,附近鄰居不是都聚在一起揮動日之丸旗、喊著萬歲嗎? 當大家祈求著武運長久、異口同聲說著『請勇敢迎戰』、『絕不能有活著回家的想法』時,只有母親泣不成聲,說什麼『肇真是太可憐了』,之後鄰居們就在背後七嘴八舌地說:『能為國而戰是多麼光榮的事,怎麼會可憐呢? 』、『不能以開朗的笑容送年輕人出征嗎? 』」
肇哥是我們家的大明星,頭腦好、個性善良,長得高大俊秀、一表人材,是我們最自傲的哥哥。認識肇哥的人都認為只要他有意願,將來沒有從事不了的行業。但肇哥去了滿洲不到一年,就化成骨灰被放進小盒子裡送回來。那時母親的悲痛鈴子也記憶猶新,當時她們正好熬過了父親因交通事故死去的七七四十九天。
「不論再怎麼哭喊,父親和肇也不會再回來了,所以我們一定要好好振作,如果匡再有什麼意外,我想母親這次真的會崩潰……」
或許她就再也無法維持正常人的樣子了吧,光子姐低聲說著。鈴子感到雙手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直湧上來。
「母親在你們面前拚命忍耐,但她其實是個不依靠別人就無法活下去的人。我當然也能理解母親的心情,但是……」
在晚秋柔和的夕陽餘暉照映的房間裡,姐姐的目光從鈴子身上移開,在壁櫥旁凝視著窗外漸近的晚霞呢喃著。她是身旁沒有男人就無法自立的個性吧。正因為如此,比起我們這些孩子,父親更擔心母親,絕對不讓母親離開身邊──那時的景象和姐姐的側臉,至今依然鮮明地印在鈴子心裡。
「小鈴,妳怎麼了? 還能走嗎? 再努力一下喔。」
鈴子因宮下叔叔的聲音而回過神來。
「雖然很想讓妳休息一下,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被誰搶先占去就麻煩了,而且先找地方落腳總是比較安心。從這裡還得走上好一段路呢。」
光是站在宮下叔叔身旁,母親的心思就似乎都在他身上了。剛剛還面無表情的母親,現在眼底已經回復了往常的溫柔,看到她這副模樣,鈴子決定什麼都不說了。
確實被光子姐料中了,母親沒有宮下叔叔在身邊是不行的。
但是,已經無所謂了吧? 那些愛嚼舌根、愛探人隱私的鄰居們早就因那場空襲而分散各處,甚至生死未卜。現在不論是誰,能平安度過今天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像母親這樣獨自一人無依無靠、擔心害怕,要依賴誰或和誰交好,不會再有人關心了吧? 最重要的是,鈴子她們因為這樣才能活到今天,這可不能忘記。
光子姐他們雖然很可憐,但在世時不必遭受這樣的苦難,或許也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啊,天氣真好。被夷為平地、空無一物的東京,視野遼闊,一望無邊。來回四處張望,怎麼看都不像能再次居住的地方了,但還是有人在焦土中分開成堆的瓦礫,在僅有的空地上撿拾燒剩的木頭,搭起組合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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