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傾城（簡體書）

在這個對女人充滿挑剔的社會，大齡又單身的姑娘更是被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上，除了父母，還有七大姑八大姨等各種親朋好友扛著“關心”的大旗插到你的生活中來說三道四耀武揚威。
本書主要講述的是傾國與傾城一對姐妹花的情感糾葛。傾城離異，傾國不婚，兩人同為大齡女青年，在被父母逼婚的道路上，上演了一場場啼笑皆非卻也溫情脈脈的情感大戲。

王秀梅
2001年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出版有《藍先生》《大雪》《去槐花洲》《再去槐花洲》《丟手絹》《浮世築》等二十多部長篇小說及中短篇小說集。其作品多次被選刊轉載，並多次入選各種年度小說選本。部分作品被譯成希臘文等文字介紹到國外

1、這是一部貼近現實的都市情感小說。
父母希望自己大齡單身的女兒早日找到歸宿，於是發動親朋好友給女兒介紹物件，安排各種相親，由此上演了一段段啼笑皆非卻也溫情脈脈的情感大戲。
 
2、這是一個讓人讀起來酣暢淋漓的故事。
整個故事以姐妹倆被催婚為主線，脈絡清晰，情節轉折自然順暢，語言各種接地氣兒，可讀性很強。
 
3、逃避婚姻，就是生活的患者。
習慣了用強悍偽裝內心的脆弱，用無所謂的態度自欺欺人，選擇被動等待、逃避感情的人，並不只是不敢面對真實的自己，或許也是在等待那個把自己看穿後依舊對自己義無反顧的人。
 
4、誰又何必讓誰死無全屍呢？到頭來，似乎誰也不欠誰，一切自有安排。
愛情沒有對錯，當所有一切塵埃落定，那些曾以為再也不會釋懷的傷害和失去也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5、一切終會煙消雲散去，是傷疤就有結痂的那一天。
時間的神奇之處就在於它可以撫平一切，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所以，你只需成為更好的自己，放下對別人的恨也是放過自己。終有一天，所有一切都將雲淡風輕，再想起已激不起半點漣漪。

上部
01 最好的武器
02 針尖對麥芒
03 被迷霧遮蔽
04 重重陷阱
05一輩子明爭暗鬥
06 是禍躲不過
07 往事不可追憶
08 愛情沒有對錯
09不逃避，不恐懼，不敵視
10 井水不犯河水
11生活的患者
 
下部
12 過不了這一關
13釜底抽薪，金蟬脫殼
14殺伐果斷
15 再顧茫然
16 看風景的可不只你一個人
17 一切終會煙消雲散去
18 遲來的戰爭
19 鳩占鵲巢
20 必須死心，方有進步
21 一切自有天意
22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上部
“戀愛中的事沒有對錯。非要追究個誰對誰錯，那是傻瓜才幹的事。你現在要把事情簡單化，只問自己一個問題：你是想繼續把小三上位這個工程進行到底，還是想退出。”
 
01 最好的武器
 
顧傾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不小心就成了剩女。但按她個人的心理標準，她覺得自己離剩女還遠得很，起碼要再過上個十年八年。老天，十年八年！他們老顧家的“太后”丁琴估計等不到那個時候，就得因操慮過度而駕鶴西歸。
也難怪老太太著急——老顧家這兩個女兒，哪個長相也不含糊，卻一個離婚一個剩女，讓丁琴在街坊鄰居和老姐妹面前抬不起頭，特別是京劇院一塊兒退下來的老姐妹。而這些姐妹中間，最讓丁琴時時感到不爽的，就是老友加死對頭李葵。
早上，丁琴挎著籃子在菜市場碰到李葵，結果一整天都鬱悶得直喊熱。春節剛過不久，北方海邊小城的天氣，能熱到哪裡去？
特別是，丁琴到書房裡去找扇子，看到顧光榮埋頭在寬大的書桌上寫寫畫畫，氣就更不打一處來：
“我說老顧，你亂畫些什麼哪？”
“公交線網方案圖。”顧光榮拿著把一米長的丁字尺，橫橫豎豎地打量，說：“該買把新的了。”
“畫這個幹什麼？”丁琴打開書櫃門，翻找扇子。
“我覺得啊，咱們這城市的公交線路設計得不太合理。”
“你想幹什麼？給市長提建議？市長能聽你的？”
“聽不聽那是他的事。我不光要提這個建議，還要建議修一座高架橋，從紅旗路到化工路。看到沒，這裡到這裡。有了這座橋，咱們城市的交通擁堵就能解決百分之八十。”顧光榮右手拿著一支HB鉛筆，在圖紙上圈出兩個點。他只顧沉浸在自己的宏偉構想中，壓根沒注意到老伴的情緒。
“你已經不是高級橋樑工程師了，顧光榮！你都退下來兩年了，現在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退休老幹部！你什麼時候才能從雲彩上跳下來，接一接地氣？你自己說說，這兩年你都幹了些什麼？整天坐著公車轉來轉去，考察東，考察西。市長能不知道交通擁堵？還修橋呢，還高架橋，市長不知道修橋好？那得要錢！要一大筆錢！你當你那點退休金就能修座橋啊？”
“我說丁琴同志，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我只不過想發揮點兒餘熱，你用得著情緒這麼激動嗎？哎，我說，你這翻東翻西地找什麼呢？”
“扇子啊！你看沒看見？就那把金黃色的，摺扇，畫著牡丹花的。”
說話間，丁琴已找到扇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撫了撫，打開。顧光榮調侃道：“要唱《貴妃醉酒》啊？”
“瞧我這記性，去年秋天剛剛收好，這才幾個月，就忘了。”
“急得這一頭汗，至於嗎，一把扇子。”顧光榮從紙盒裡抽出一張紙，遞給丁琴。
“當然至於了。這可是在北京珠市口戲曲工廠買的！你看，有年頭了吧，品質還這麼好。現在的扇子，哪能跟那時候比。”
“不對呀，老太婆，這大冷的天兒，暖氣都還沒停，你出的是哪門子汗？”
“今晚咱們要開個家庭會議，必須得開。”
熟悉情況的人都知道，丁琴和李葵是一對老冤家。兩人在京劇院時是最要好的姐妹，同時還是一對無人不知的競爭對手。長達半輩子的競爭中，她們在重大事情上一直難分伯仲，包括並列臺柱子、得獎、結婚生女。但是到了晚年，李葵卻憑著兩個女兒的婚事，嗖嗖地勝過了丁琴。首先是李葵的大女兒金小金婚姻完好，其次是小女兒金小銀剛剛從醫院得到了懷孕一個月的確診消息。而丁琴的兩個女兒一個離婚一個未婚，雙雙落敗。可想而知，丁琴心裡窩著什麼樣的火，怎能不出汗。
晚上，顧傾城和顧傾國姐妹倆前後腳到的家，都不算早。顧傾城八歲的兒子馬小顧正在寫作業，由於語文作業佈置了一篇作文，姥爺和姥姥都不會輔導，小傢伙只能咬著鉛筆頭等“援兵”。
實際上，顧傾城姐妹倆都喜歡文科，尤其顧傾城，作文經常被當作範文在同年級幾個班裡朗讀，只不過考大學時聽從了丁琴的建議，學了財會，對文字就生疏了。馬小顧剛開始有簡單的作文作業，顧傾城還真不會輔導，覺得一個大人要刻意模仿孩子的口吻，簡直太難了。所以，一般遇到寫作文，馬小顧就只能仰仗小姨顧傾國。顧傾國雖然是律師，但不管怎麼說也屬於文字工作者。
顧傾國倒樂得輔導馬小顧，主要是可以借此避免聽丁琴嘮叨。老師佈置的作文題目是寫一隻小動物，顧傾國讓馬小顧寫社區裡的流浪狗，按照作文的基本要素，啟發他對狗進行全方位的描寫，從頭描寫到腳。顧傾國邊輔導邊打探：“‘太后’今天什麼情況？”
“多雲轉陰，陰轉多雲。好像和李葵姥姥有關。”因為顧傾城離婚後開了一間孕嬰店，馬小顧平時就由老顧老兩口照顧，練得像個小人精，知道這個家裡的大事小情、階段重點。比如這一兩年，姥姥的工作重點放在媽媽和小姨兩人的婚姻大事上，一切圍繞明確的中心而進行。
“知道了。又一輪催婚的前奏。”顧傾國心裡有數了，只等著接招。但怎麼接招，她其實也沒什麼明確的想法，只能見機行事。
廚房裡，顧傾城和丁琴在蒸汽繚繞中下餃子。丁琴手持漏勺把餃子趕得團團轉，顧傾城耐心地端著盤子在旁邊等候。顧傾城脾氣柔和，對丁琴的嘮叨一向能忍則忍。當然，她離婚後就帶著兒子馬小顧搬回娘家住，忍不忍的，都得忍。
此前顧光榮叮囑過丁琴，家庭會議可以開，但最好不要在飯桌上開。丁琴問：“不在飯桌上開，在哪開？咱家又沒有會議室。聯合國還開圓桌會議呢，咱家的飯桌正好是圓桌。”顧光榮說：“老丁啊，你這個想法我倒是挺讚賞。圓桌會議是最能彰顯民主和平等的，治家和治國都不能搞專政，不能搞一言堂。”丁琴說：“我聽著你是話裡有話，拐著彎地批評我搞一言堂，是不是？”顧光榮說：“我這是在表揚你。我知道你不是聽不出好賴話的人，你是太謙虛了，受不得表揚。”顧光榮雖然明顯是話裡有話，但總體聽來還是以褒獎為主，丁琴也懶得斤斤計較。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兩個女兒的婚事。顧光榮給她提了個合理化建議，開圓桌會議不要緊，但最好等大家酒足飯飽以後，避免發生衝突，以至於浪費了老丁辛辛苦苦捏出的餃子。
丁琴也認可顧光榮的建議，但還是沒忍住，在大家只吃了三分之二飽的時候，提前召開了家庭會議。會議直奔主題，先從李葵切入。丁琴詳述了早上在菜市場和李葵相遇的情景，重點描述的是李葵的揚揚得意：“你們是沒看見啊，那炫耀的，我都沒法形容。就說是金小銀的肚子爭氣吧，當媽的也用不著炫耀成那樣啊！”
顧傾國從碗上方瞥了一眼丁琴，討好道：“就是。乾脆建議李葵阿姨再上網發條微博，然後花錢推廣一下，雇點水軍造造勢。”
丁琴立馬把矛頭對準了二女兒：“你還好意思說？你跟金小銀同歲，又一塊兒長大，人家金小銀二十六歲談戀愛，二十八歲結婚，三十歲懷孕，一步一個腳印，扎扎實實的，你呢？初中一年級就鬧戀愛，男朋友換來換去像走馬燈，到現在也沒找著個結婚的物件！”
“本來想拍個馬屁，結果沒拍上。”顧傾國吐吐舌頭，嘟囔道。沒想到丁琴耳朵尖，馬上聽見了：
“光說不練有什麼用？好了，大家都靜一靜，咱們今天的家庭會議正式開始，會議主題是顧傾城和顧傾國的婚事問題。首先咱們談一談你們兩人的年齡。顧傾城，37歲；顧傾國，30歲。這兩個年齡，不用我說了吧。你們都知道社會上管你們這樣的女人叫什麼，叫剩女，叫3S女……”
顧傾國聽她媽談3S女，忍不住笑，一口飯噴到了桌子上。丁琴說：“嚴肅點！這是在開會！”
“是，嚴肅嚴肅。”顧傾國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問，“媽，您居然還知道3S女？”
一直埋頭吃飯的馬小顧好奇地問：“姥姥，什麼是3S女？”
3S女這個說法，是早上丁琴剛從李葵那裡聽來的。兩個即將奔六的女人只知道這詞跟剩女是一個意思，具體何解，還真不知道。丁琴不想讓眾人看出自己的尷尬，遂裝作很懂的樣子，說：“就是剩女的意思。S嘛，不就是剩字的聲母嗎？”誰知馬小顧不依不饒地追問：“那為什麼要叫3S呢？是三個剩女的意思嗎？”
丁琴後悔自己的疏忽大意，應該先搞清這個新鮮詞兒到底什麼意思，再來開家庭會議。這時候顧傾國插進來給丁琴解了圍：“我來告訴你吧，小屁孩。S是Single、Seventies、Stuck三個英文單詞的首寫字母。你姥姥啊，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隨便舶來就用。”
“你別跟我扯英文，扯到天邊也沒用。你李葵阿姨說了，像你這樣的大齡女青年，就是3S女。”丁琴可不願把自己的威信給丟了。
“那您知道這三個單詞是什麼意思嗎？我轉給您聽啊，它們的意思分別是單身、七十年代、被卡住了。三個意思加起來，還真沒錯，就是大齡未婚女青年的意思。但Seventies意思是七十，在這裡指的是七十年代生人。我可是標準的八十年代生人啊！所以說，3S女這個詞誕生于我姐她們那個年代，早已不適用於現在了。”
馬小顧也不甘示弱地炫耀了自己的英文水準：“小姨小姨，我知道應該用哪個單詞來形容你，eighties！八十年代！對不對？”馬小顧讀的是雙語學校，雖然剛上二年級，英文書寫還不行，但認讀及記單詞水準，唬丁琴這樣的英文盲，那能唬出幾十條街去。
“完全正確！我們小顧英文水準還真不含糊呢。所以啊，媽，這個詞現在應該改改了，應該叫SES女，或者叫2S1E女、1E2S女……”
顧傾國這哪是替“太后”解圍，相反，簡直是在挖坑讓太后往裡跳，完全不考慮這樣做需要承擔的後果。顧光榮替小女兒擔心，說：“傾國，不管是3S還是2S，都是一個意思。你要理解你媽，她是為了你們好。”
“我當初二十歲結婚，二十二歲就生傾城了，你們可好！”丁琴只要談到這個問題，就要拿自己做活例子，當正面教材。
顧傾國當然不愛聽，反駁道：“國家規定二十歲是法定結婚年齡，您就掐算好了二十歲結婚，也不響應晚婚晚育號召，不給子女樹立榜樣，還好意思說？”
丁琴跟顧光榮結婚的時候剛滿二十周歲，過生日和領結婚證利利索索一天辦了。過後丁琴反應過來，心裡不舒暢，時常找顧光榮的碴兒，說他精明，花一頓飯的錢辦了兩件事。
“不管怎麼說，我生了你們兩個，還把你們拉扯成人！你爸半輩子在外面修橋……”
丁琴話沒說完，就被顧傾國打斷了：“您自己，一把這個一把那個地把我倆拉扯成人。我們都知道，媽。這話您都說大半輩子了，也不挑個時候說。這還吃著飯呢，屎啊尿啊的，多不文明。”
“嚴肅點！我看以後得定個會場紀律，開會時大家都要遵守。這東一嘴西一嘴的，還怎麼研究事情？顧傾國，就你的問題最大！你姐雖然離婚了，但起碼趕在三十歲之前生了小顧。你今年都三十歲了，男朋友還沒個影兒。我跟你說啊，今年之內，必須解決結婚問題，明年給我把孩子生了。”
“憑什麼呀？我姐三十歲前生了小顧，哦，她就沒問題了，我就有問題了？照我看，我姐問題最大，她是標準的3S女。我看您現在應該重點關注我姐，而不是我。”
顧傾城這半天一直溫溫順順，看到顧傾國試圖把矛頭往自己身上引，趕忙抵擋：“我的問題很複雜，來不得半點草率，你跟我不一樣。再說了，我還被失婚的陰影籠罩著呢。”
“要想忘掉一段舊情，唯一的辦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愛，這可是最最經典的戀愛秘笈。媽，我跟您說，這問題相當嚴重。我姐要是總沒有一個新的開始，她就將永遠活在姓馬的陰影籠罩之下。”顧傾國把最後一個餃子塞進嘴裡，站起身就要走。
“你幹嗎去？我宣佈會議結束了嗎？”丁琴感到自己的權威遭到了挑戰。
“您沒看馬小顧的作業還沒寫完啊？上次我出差，小顧的作文沒有我輔導，結果怎麼著？您問我姐，老師的評語是——該作文寫得潦草而空洞！您聽聽，作為孩子的姥姥，不覺得臉上麻沙沙的？走，小顧，我帶你下樓去觀察小黑狗。善於觀察才是寫好作文的關鍵，知道嗎？”
“你少拿這個當擋箭牌，等會開完了再走。”
丁琴試圖阻攔，顧傾國馬上慘兮兮地說：“哎呀媽，我晚上還得加班準備一個案子呢。都說我們律師‘出有車，食有魚’，外表光鮮，誰知道我們背後的辛酸哪！天天為稻粱謀卻可能食不果腹啊！您知道全國有多少律師嗎，二十萬啊！這麼激烈的競爭環境，案源是越來越少了……我容易嗎我，自己沒生孩子，還得給別人的孩子輔導作文。滿腹錦繡文章，用來輔導小學二年級的作文，真是大材小用啊……”顧傾國拉上馬小顧就往外走，邊走邊渲染自己的悲慘。
馬小顧這孩子特別機靈，明白小姨是拿他和小黑狗當藉口。但他樂於配合小姨，因為可以借機圖謀私利。果然，在電梯裡，馬小顧很順利地要到了一個蘋果iPad。顧傾國大睜著眼睛，指責馬小顧的胃口：
“你這擺明瞭是敲詐勒索呀馬小顧！乘人之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為非作歹，殺人越貨呀你！”
“那我不觀察小黑狗了。”馬小顧知道如何拿住顧傾國的七寸。
“好吧好吧，小敲詐鬼。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以後遇到類似情況，都要站在我這一邊，積極幫我出謀劃策，擺脫困境。還要幫我留意‘太后’的動向。我預感她老人家今年是要將催婚進行到底了。”
兩人達成了協定。接下來，在社區裡找到那只黑色的小流浪狗，細細觀察了一會兒。當然，主要是消磨時間，躲避丁琴。回家之後，看到丁琴和顧傾城一個在洗碗一個在洗衣服，顧傾國拿起包，對馬小顧說：“知道怎麼完善了吧？描寫！記住了。描寫小狗的耳朵、頭、尾巴、形態，描寫到位了，這篇作文就成功了，我保證老師給你打優加。我得趕緊走了啊，以免被太后攔住。”說完就匆匆忙忙走了。等丁琴從廚房裡出來，早不見了顧傾國的影子，一肚子的鬱悶沒發洩舒服，只好把餘力花在大女兒身上。
大女兒顧傾城性子比小女兒穩當柔順一些，加上離婚後一直住娘家，啃老，氣勢上不自覺地就矮了三分。去陽臺曬上衣服後，丁琴發話了：“傾城啊，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了？”
顧傾城特別不願意有人提起馬丁，雖然婚都離了三年，一千多個日子過去了，她還是沒從陰影裡徹底走出來。每次看到馬丁，心裡就憋悶，不舒服。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離婚後還能談笑自如地把對方當成朋友的那些人，特別是一看到外國影片中那些前夫前妻見面後擁抱親吻的鏡頭，顧傾城就百思不得其解：要怎樣沒心沒肺，才能把走向離婚那一路上的恩怨一笑泯過？
姐妹兩人就這個問題也曾經有過交流，顧傾國認為是性格在起主導作用：“如果換了我，我不但會熱烈擁抱我的老前，還會熱烈擁抱他的現任。”
顧傾城認為顧傾國之所以敢這麼說，是因為她沒經歷過。站著說話當然不嫌腰疼。
“老前”這個稱呼也是顧傾國的原創。自從顧傾城離婚，顧傾國在提到馬丁的時候，就不太用“姐夫”“馬丁”這樣的稱呼，而一律採用“你家老前”。前是前了，但這稱呼，聽起來反倒覺得比離婚前還要親近。顧傾城認為，這都是因為顧傾國沒離過婚，不知道其中滋味，所以才能發揮足夠的幽默和才情，原創這樣一個曖昧的稱謂。一場婚離下來，當事者都像經歷了一場戰爭，怎麼可能相見時拍拍打打，接吻擁抱？
尤其是顧傾城和馬丁的離婚，走的是小三插足的老路子。像顧傾城這樣質樸守舊較真的女人，更是斷斷忘不掉被插足的恥辱。剛離婚時，顧傾城像得了自閉症，整天宅在家裡，顧傾國有一天實在按捺不住，跑到她屋裡，把被子掀起來，質問道：“你非要視恥辱為恥辱嗎？”顧傾城反問道：“難道我應該視恥辱為榮耀？”顧傾國說：“當然不能視為榮耀，但要有這個勁知道嗎？你要視恥辱為慶倖、階梯、新生，要化恥辱為力量、鞭子，昂首挺胸，鞭笞老前。你起來，到公司裡去上班，這是鞭笞他們的最好武器。”
顧傾城學財務出身，本來在一家國有企業裡幹會計幹得好好的，為了支持馬丁創業，她辭去鐵飯碗，去給馬丁幹會計。馬丁在認識顧傾城之前，已經開倒了兩家公司，當然都是小規模的。這影響了他成家立業的進度，認識顧傾城的時候，馬丁已經三十三歲了，比顧傾城大了足足六歲。因為這個年齡差距，加上潦倒的創業背景，丁琴投了好長時間的反對票。顧傾城雖然性格綿軟一些，卻極有主心骨，竟然不經過家庭會議就擅自辭去工作，跑到馬丁的第三個公司裡去。丁琴極力阻撓了一陣子，但後來顧傾城懷孕了，她和顧光榮只好風風光光地把顧傾城嫁了出去。顧傾城挺著大肚子跟馬丁吃苦，孩子生下來後，月子沒坐滿，就返回公司去上班。都說顧傾城長著一副旺夫相，到他們離婚的時候，馬丁的酒廠在市里已經有了不小的地位，他本人成功躋身商界知名人士之列。街坊鄰居在見到丁琴時，動不動就會說，在超市里看到你女婿公司裡的酒了，好傢伙，一排一排的，云云。丁琴慶倖自己對這樁婚事的阻撓沒有成功，但也只是慶倖了沒幾年，一個名叫白果的女孩子出現在公司裡，問題就來了。
在顧傾國的教唆下，顧傾城倒是從床上爬起來了，但她沒回公司，卻跑去開了一家孕嬰店。“公司也有你的份兒，就算離了，你要占住一個席位，你家老馬也說不出什麼。”顧傾國雄心勃勃要替姐姐打一場爭奪財產的官司，卻被顧傾城拒絕了。“義務，免費，奉獻！”顧傾國俠肝義膽地表白，顧傾城卻不領受。她沒經過家庭會議裁決，就對馬丁的律師說自己要淨身出戶。出於舊情、歉疚等必要的因素，馬丁當然想好好用錢來安置一下顧傾城，因此，淨身出戶這個結果，不啻於猛烈地扇了馬丁一記耳光。馬丁瞭解顧傾城的執拗，只好暫且按下，以圖後報。顧傾城可以清高，但馬小顧是要一天天長大的，教育、工作、成家，哪個環節都清高不得，馬丁只好把對顧傾城的歉疚悉數核算到馬小顧頭上，暗地裡給馬小顧做著經濟儲備。
顧傾城開孕嬰店的時候，馬丁又做過一次嘗試，他把一張不明款額的銀行卡企圖塞到顧傾城包裡，卻被顧傾城拒絕了。顧傾城一點面子都不給馬丁，當著服務生的面，把銀行卡扔還給馬丁，拎起包就走，咖啡一口沒喝。
對顧傾城這拗脾氣，馬丁毫無辦法。馬丁本人也是有點個性的，但鑒於自己屬於離婚過錯方，馬丁還是耐著性子，在顧傾城的死黨石菊身上做文章，以石菊的名義成功借給顧傾城一筆錢。石菊是馬丁公司的銷售主管，跟顧傾城的關係一向很鐵。
對於大女兒的拗脾氣，丁琴當然瞭解得最清楚。所以，在再婚這件事上，丁琴對她沒怎麼逼迫過。但眼見著顧傾城一天天奔四而去，作為當媽的，能不著急嗎？尤其是今天，家庭會議草草收場，這種壞風氣必須要刹住。
顧傾城在陽臺上曬衣服，背對著丁琴，不知道是沒聽到丁琴的話，還是假裝沒聽見。丁琴重複了一句：“我說傾城啊，你是不是該考慮考慮了？”
“考慮什麼啊？”
“你說考慮什麼，個人問題啊！你這婚都離了三年了，也該重打鑼鼓另開張了。”
“媽，我現在還不想考慮。”顧傾城端著盆子從丁琴身邊走過，回洗手間去了。
“我一跟你們說婚事，你們就躲。難道我要加害你們？”丁琴恨得直咬牙。
顧光榮坐在沙發另一頭，和馬小顧勾肩搭背地看一檔戶外沖關娛樂節目，選手們紛紛落水，兩人笑得前仰後合。丁琴拿過遙控器把聲音調低，上下打量顧光榮：“笑得滿臉都開花了！家裡的事你是一點都不管。”
顧光榮根本不理會丁琴，繼續和馬小顧一起瞎樂。丁琴越來越覺得委屈，乾脆把電視關了。馬小顧看看顧光榮，說：“姥姥轉移目標了。”顧光榮沖馬小顧擠擠眼：“到底還是輪到咱倆了。”
“你們倆嘀咕什麼？什麼話不敢大點兒聲說？”丁琴不高興了。
“我和馬小顧又不用考慮婚事的問題，你不讓我倆看電視，太不講道理了吧？”顧光榮說。
“那你也不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啊！老顧啊老顧，你在外面修了一輩子大橋，老了，退休了，回家了，還不想盡盡責任是不是？我看你是習慣成自然了。”
“哎，我說老丁，你這打擊面也太大了吧？咱家一共就這麼幾口人，你是一個也不放過呀，每人都能給按上個罪名。”顧光榮朝小外孫擠擠眼。
“你別避重就輕，轉移話題！兩個孩子都老大不小了，你怎麼就一點都不著急？孩子是我一個人生的嗎？”丁琴越說越急，劈手奪下顧光榮剛拾起的一張報紙。
“孩子當然也有我的份了！我只是覺得啊，有些事不能著急，要等機緣。特別是婚事，緣分不到，急也沒用。兩個孩子都老大不小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特別是傾城，你得給她時間，讓她緩口氣。”
“都三年了，氣還沒緩過來？還得緩到什麼時候啊？”
“你還別說，有些人一輩子都緩不過這口氣。”
“老顧，你跟我抬杠是不是？”顧光榮的話，丁琴聽著句句都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這時候顧傾城從洗手間裡走了出來，看到丁琴拿著那把描金牡丹花摺扇不停地扇，就說：“媽，這天兒還冷著呢！再說了，您更年期也早就過了啊，怎麼還覺得熱？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明天去醫院看看？”
丁琴哼了一聲，說：“我這是第二次更年期。讓你們給急的。”
顧光榮說：“老顧，你這就不對了。孩子們都忙工作，你搞什麼二次更年期三次更年期的，別這麼嚇孩子。”
老顧這句話說得還是很在理，丁琴也不是個裡表不分的人，就氣呼呼地說：“我哪兒熱啊？根本就不熱。我這是習慣性動作，不允許啊？”
顧光榮笑著說：“誰敢不允許啊！你就是大冬天的要把空調打開放冷氣，我們也允許。誰讓你是咱家的太后呢。”又壓低聲音說，“老太婆，發作一晚上了，差不多就行了吧。”
丁琴也的確是有點累了。但說實話，她今天這情緒雖主要來自李葵，根子上還是對女兒婚事的焦急。會開過了，既然沒有成效，也只好暫時偃旗息鼓。主要批鬥對象又都不在——顧傾國早就溜了，顧傾城帶著馬小顧刷牙洗腳去了。丁琴歎口氣，也跟顧光榮兩人回房了。明天早上還得早起做飯呢，這可是大大小小四口人四張嘴，特別是馬小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驚人，能頂一個半大人。
但丁琴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推推顧光榮說：“老顧，老顧！”顧光榮迷迷糊糊剛睡著，正夢見一架淩空飛越的大橋，就被丁琴推醒了。只見丁琴披了衣服在下床，邊下邊說：“早上李葵要給傾國介紹個男朋友，我當時死要面子，沒應承，現在挺後悔的。你說，我是不是該給李葵打個電話，把這事答應下來？”
丁琴表面上好像是在徵求顧光榮的意見，實際上，話還沒說完，電話已經撈在手裡了。顧光榮剛要說深更半夜的打什麼電話，丁琴已經把電話撥通了。就聽她嗯嗯呀呀地搬弄詞彙，在電話裡跟李葵鬥智鬥勇。既不想把自己搞得像在求李葵，又得咬著牙領受李葵必然的嘲諷。丁琴跟李葵鬥了一輩子，這才真叫習慣成自然了。
打完電話，顧光榮問丁琴：“什麼情況？”
丁琴美滋滋地說：“說好了，明天相親。”
顧光榮說：“你這姐妹還真夠意思。”
丁琴模仿李葵的腔調：“哎呀，丁琴呀，你早上還乾脆地回絕我，說有人剛給傾國介紹了個鑽石王老五，怎麼這才一天的工夫就變了呀？是傾國沒看上人家鑽石王老五吧？鑽石王老五是不是長得很難看呀？怪不得呢，那麼有錢卻單著——你聽聽，李葵這個死丫頭，她那兩片東西能叫嘴唇嗎？我看應該叫快板！當裡個當，當裡個當……”
兩人從年輕時起，就在背地裡稱呼對方為死丫頭，到老了也沒改口。
“她這麼說，你不生氣啊？”顧光榮故意逗丁琴，丁琴說：“我幹嗎要生氣？生氣是沒能力的表現。我就跟她說——對呀，雖然他是個鑽石男，錢多得嚇死個人，但我們傾國也不是隨隨便便奔著錢就能去的呀！我們傾國那小臉蛋兒……”丁琴得意揚揚地說，“你不知道啊老顧，她聽了，半天噎得呼呼喘。咱們傾國比她家金小銀漂亮，這可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的。哼，死丫頭，跟我鬥？”
乘著勝利的東風，丁琴又打通了顧傾國的電話，安排明天相親的事。顧傾國一聽這個腦子就大了，說：“明天有個案子要開庭，還加著班呢。”丁琴堅持案子跟相親不衝突，一個在白天一個在晚上。顧傾國說她不喜歡相親這種形式，丁琴馬上就說：“那你倒是自己相個給我看看。你自己相不成，就得聽我的。”顧傾國說：“反正我不去。”丁琴說：“那我明天去法庭外面等著，你一下庭，我就把你押走。”顧傾國知道她媽完全能幹出這事來，明天的案子雖然不大，但因為涉及敏感話題，難免會有記者在盯著，到時候，保不准記者順帶連律師被一老太太押走的事兒也能當成花絮報出來。
“攤上您這樣固執的老阿姨，真是我顧傾國的幸運。”顧傾國只好答應，但出於不滿，陰陽怪氣的諷刺話還是要說上一句的。丁琴可不管顧傾國說什麼怪話，只要答應去相親，什麼都能照單全收，幾句怪話只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