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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膛手傑克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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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膛手傑克的告白

開膛手傑克的告白

定  價:NT$ 320 元
優惠價:79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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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受賞作家嘔心瀝血之作,最具衝擊性的社會派推理小說!
★上市即再版!今年度推理小說最具威力代表作!
★來自書店員、書評家不絕的讚聲!最後30頁令人刮目相看!

連續獵奇殺人事件!
猖狂凶手展示被掏空的屍體,只為挑起器官移植的爭議?
捐贈者母親的妄執,受贈者的社會壓力……
生或死究竟如何界定?
感動又激動的社會派推理小說!
我穿越時空,又來到這世界復活!
在東京深川警察署跟前,發現一具器官全被掏空、慘不忍睹的年輕女屍。自稱「傑克」的凶手寄出聲明文到電視臺,簡直像在嘲笑慌張失措的搜查本部。
媒體報導極盡煽情之能事並唯恐天下不亂似地,緊接著發生第二、第三起命案。正當所有線索指向與器官捐贈可能相關的同時,該器官捐贈者的母親竟然行蹤不明……!
警視廳搜查一課的犬養隼人,他的女兒也正準備接受器官移植手術,於是在刑警與父親身分之間擺盪,還必須鍥而不捨地追捕凶手……。究竟「傑克」是誰?他的目的是什麼?犬養刑警該如何克服內心衝擊,揭開令人意外的真相!
當魔術師的右手做出華麗大動作時,
唯有反看其左手,才能拆穿騙人的把戲!
日本暢銷1百萬冊的小說~《再見,德布西》的奇才作者,
再度向推理小說界劃下手術刀的衝擊力作!

作者簡介

中山七里
1961年出生於岐阜縣。日本人氣推理作家。以《さよならドビュッシー》(再見,德布西)榮獲2009年第八屆「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大獎。作者另一本《連続殺人鬼 カエル男》也於同年度參賽,中山七里因此成為史上首位同時有兩本作品入圍該獎項的作家,足以證明他深厚的寫作實力!
《開膛手傑克的告白》為作者全新震撼大作。
其他著作(暫譯):
《七色の毒》(七色之毒)
《さよならドビュッシー 前奏曲》(再見德布西前奏曲)
《いつまでもショパン》(永遠的蕭邦)
《連続殺人鬼カエル男》(連續殺人鬼青蛙男)
瑞昇文化陸續出版,敬請期待!

譯者簡介
林美琪

在出版界工作多年,現為專職譯者。對翻譯工作一往情深,享受每一趟異國文字之旅,快樂筆耕。
譯有:中山七里推理系列作:《七色之毒》《再見德布西-前奏曲》《連續殺人鬼青蛙男》《永遠的蕭邦》(瑞昇文化陸續出版)
另有生活類譯作:《從瀑布修行到戀愛成就》、《父母老後為什麼總是那麼固執?》、《當代建築大師提案哲學與智慧》等。

名人/編輯推薦

【各界評價】
★「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受賞作家嘔心瀝血之作,最具衝擊性的社會派推理小說!
★上市即再版!今年度推理小說最具威力代表作!
★來自書店員、書評家不絕的讚聲!
日本娛樂圈盛讚「峰迴路轉的帝王之作」又來了!最後30頁令人刮目相看!
──大森望(書評家)
書評家的讚聲不絕!
針對各種關於開膛手傑克的凶手說,本書反將一軍,切進現代醫療領域,手法大膽,必殺技令人驚歎!震撼日本推理小說界,非中山七里的「開膛手傑克」不可!
──香山二三郎(書評家)
科學的進步與社會的變革,造就出新型態的犯人。因此十九世紀末出生於倫敦的開膛手傑克,也會出生在這個時代,變身為二十一世紀型的凶手。看吧!驚人的改變!
──杉江松戀(書評家)
讀者的預料一再被推翻,超乎想像的一連串精心布局!中山七里質問醫療與倫理的刀,銳光凜凜!
──宇田川拓也(常磐書房本店)
精彩刻劃出近年來急遽發展的文明與科技所帶來的危險。是象徵現代的社會派推理小說傑作,由衷期待能拍成電影。
──大浪由華子(文教堂書店浜松町店)
描寫器官移植相關人士的情感糾結,內容嚴肅,批判毫不留情。而到目前為止,中山七里推理小說中的凶手,我一次都沒猜中過!
──新井見枝香(三省堂書店有樂町店)
從序幕就引人入勝的推理小說,這是第一本!讀到最後一幕,彷彿聽見自己激動不已的心跳
聲!
──內田真由美(AKB48)

【人氣部落客 好評推薦】
衝突愈大的小說愈好看,愈有戲劇張力,本書也藉父女之情,或其它情節裡的母子之情,或器官移植的大愛,表現救贖與療癒,為驚悚的情節加入溫柔與慈悲,同時看見黑暗與光明。
------ 快雪《快雪 閱讀誌》
《開膛手傑克的告白》雖然是推理小說,卻有著許多不同面相的思考,推理犯罪的同時,也重新面對現有社會價值觀,如同小說裡推進派與慎重派之間的辯論,沒有標準答案,價值標準但看個人內心。
------ 苦悶中年男《苦悶中年男的情緒出口》
我閱讀《開膛手傑克的告白》時實在嚇了一跳。作者針對器官移植的相關關係角色,都進行了深入描寫,將他們遇到的狀況,心中掙扎描繪得如在眼前。對醫療相關細節與手術過程等描述亦不含糊,也讓我深深佩服作者的功力,不管是青春熱血或社會議題皆揮灑自如,能描寫人性的光明,也能描寫人性的黑暗。
若說《再見,德布西》是一部閃亮亮的少女青春成長粉紅色調,《開膛手傑克的告白》則是一部寫實的血淋淋社會派深紅顏色。
------ Vernier《夏天走過義大利》
翻譯時,我心中那個小偵探完全被勾引出來不願停筆,而譯完某些段落,又情願掩卷嘆一聲心有戚戚後愁腸百結。閱讀的快感與低迴,應是中山老師作品特有的醍醐味吧!
-本書譯者 林美琪

【本書導讀節錄~寵物先生】
若是讀過作者出道作《再見,德布西》的人,或許會對本作感到耳目一新。相較於明亮、清新風格的「音樂推理」,《開膛手傑克的告白》走的是社會寫實,以連環殺人魔為主題的基調,將故事染上一抹迥異的灰暗色彩。
事實上,早在出道作出版的隔年,中山七里便發表《連續殺人鬼青蛙男》,該作也是以埼玉縣發生的一連串命案為主軸,故事中追查變態殺人犯「青蛙男」的刑警古手川和也,到了本作變成主角犬養隼人(警視廳刑警)的搭檔。類似的題材,中山七里早已寫過一次。
過往以連環殺人魔為主題的作品,多會集中在角色的變態心理,著眼其殘虐性,探究其人格成長環境的機制等等。但本作將敘述角度擺在搜查一方,從最基礎的「被害人之間的關聯性」著眼,進而探究凶手「開膛的理由」。
這「理由」相當重要。在以解謎為主軸的本格推理小說中,若將動機歸結於凶手純粹的異常心理,就白白浪費一個相當好的謎團素材了。作者自然沒放過這一點,幾位看似沒有關連的被害人為何被殺?他們之間是否有隱藏的共通點?這構成了一個推理小說的常用元素――失去的環節(missing link),乍看之下毫無相關性的事物,必定有什麼線索可以串連在一起,這便是此類作品的閱讀趣味。
更可貴的是,在解謎的樂趣之外,作者還藉由故事探討一個社會性的主題。在《連續殺人鬼青蛙男》已可見其企圖心,到了本書更為擴大,涵蓋整個故事。這圍繞整部作品的議題,便是「器官捐贈」與「器官移植」。
日本於一九九七年開始施行器官移植法,由於器官捐贈的人數普遍偏低,二○○九年又推動修正法,放寬捐贈的限制,卻也引發諸多議論。例如當捐贈者本人的意願不明時,親屬是否有決定權的問題。且器官移植在日本,一直有「腦死是否等於死亡」的爭議。一般而言,當心臟停止運作後,其他器官也很難保有其機能(除了少數器官如角膜、腎臟等),因此器官移植條件的「死亡」並非一般認定的「心臟死」,而是「腦死」即可成立。然而,這並不被傳統宗教的生死觀所接受,本作中處處可見相關論辯。
此外,故事中也詳加描寫在器官移植後,扮演「捐贈者家屬」與「受贈者」的角色心理。親生骨肉的孩子,死後器官散落到其他人身上,為人父母會有怎樣的心態?接受別人器官而重獲新生的受贈者,又得背負何等沉重的社會責任?這些子議題透過本作中的另一條副線「家庭」被清楚地襯托出來。中山七里透過故事告訴我們,器官的捐贈與接受並不僅是單純的物質贈與,還牽涉到諸多人的信念與靈魂。
作者從一個「開膛的問題」切入,深入探討「移植的問題」。一部作品不僅具備本格推理的謎團與結局逆轉,還蘊含社會派的深度主題,實屬難得。
本作的主角犬養隼人,在作者二○一三年發表的短篇集《七色之毒》中亦有登場,根據作者的訪談,該書與《開膛手傑克的告白》形成成對的世界觀,企圖描繪社會面的希望與絕望。在清爽的音樂推理路線之餘,中山七里還能創造出怎樣的灰暗風貌,著實令人期待。

本文作者簡介/寵物先生
台灣推理作家協會會員。以《虛擬街頭漂流記》獲第一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首獎,另著有長篇《追捕銅鑼衛門:謀殺在雲端》與〈名為殺意的觀察報告〉、〈犯罪紅線〉等短篇創作。

目次

一 再臨......7
二 焦躁......75
三 恐慌......139
四 妄執......207
五 恩仇......273
尾聲......343

 

書摘/試閱

《開膛手傑克的告白》內容試閱

第一章

七月三日清晨五點五分,東京都現代美術館前。
古姓俊彥氣喘吁吁地抬頭一瞥東邊的天空,橙紅淺粉的曙色比剛剛更要透白些。太陽就要升上來了。
不過才剛進入七月,空氣便如此濡濕凝重,地熱不斷從柏油路面輕輕蒸騰上來。衣褲全汗濕透了。倒也沒錯,氣象廳早就預告今年夏天會比去年更為酷熱,再加上陽光炙曬的話,體感溫度肯定更高吧!趁太陽還沒出來前,乾脆結束跑步,等會兒一回到家,就馬上沖個澡吧!三天後就要舉辦城市馬拉松大會兼代表選拔會了,在這大會前夕,太過勉強可不行啊!
古姓稍稍加快腳步,準備順著木場公園旁的第三條街往南跑。那條街道紅綠燈少,又有不少坡度適當的起伏,再適合跑步不過了。而且他實在很喜歡從黑夜跨進白晝的這個瞬間,於是再度稍微調整了一下跑步時間。
即使速度加快了,呼吸的節奏仍然沒變。肺部呼吸的頻率未必要與速度成正比,在有氧狀態下能夠跑的時間和速度,其實有一定的幅度可供調整,而優秀的跑者便會在這個範圍內調整卡路里的消耗量。
歷經全國高校綜合運動會、大學田徑社團後,古姓目前加入實業團成為職業選手。這七年來,他與運動雜誌版面上常見的那些繽紛熱鬧的盛事完全沾不上邊,不過,最近成績總算突飛猛進了。換了教練後,指導方式一變,果然效果立現。時間還可以再縮短一點!他很有這個把握,於是兩腿不斷向前邁進。只要體力和意志力能在更高的境界中交會,要贏得名次就不是夢了。不,說不定還能站上頒獎臺最高的那個位置呢!
運動員都有一種特殊的身體直覺,不是理論也不是常識,是身體會說真話。直到昨天都還是不可能的任務,今天一旦克服,明天終點線就近在眼前了。運動能力的增強,會形成一幅具體的影像在腦中浮現。此刻,古姓的腦海裡正浮映出在人山人海的露天體育場中,自己第一個衝破終點線的英姿。
沿著木場公園的道路,原本是一線道寬,但一跨過末廣橋,就拓寬成二線道了。距離下一個十字路口大約還有七百公尺,正可以讓自己痛快地衝刺一番。
於是一跑過與葛西橋路之間的十字路口,古姓便盯準那條幻想中的終點線,調整好呼吸準備一口氣衝過去。
就在此刻。
一個怪異的東西閃進古姓的視線裡。
在左前方十公尺處,是木場公園內的活動池。水池周圍繞了一圈管狀的欄杆。
就在欄杆外側,有個人背對這邊懶洋洋地靠著。
瞥見那一瞬,古姓只覺得應該是個流浪漢吧!木場公園內,除了以那裡為家的人之外,還有以回收公園內廢棄空罐子為生的人。在這裡看見他們的身影並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古姓腦筋又轉了一下,因為靠著欄杆的那人留著長髮。男的流浪漢倒是司空見慣,女的遊民可就很罕見了。
好奇心拖住了古姓的步伐。若那人不是流浪漢,那麼到底會是誰,又在那裡做什麼呢?
搞不好是暴病的人,也可能是喝掛了的女酒鬼。無論如何,總不能置之不理。反正深川署就在馬路對面,抱一個女人過去沒什麼難的,而且在這個節骨眼向警察說明原委,還能請他們幫幫忙呢!
走進公園,沿著欄杆繞進水池。那個女人兩手臂就掛在欄杆上,恰成一副仰望天空的模樣。從後面看,因為穿著白上衣的關係,看得出她的身材很苗條。
「嗨!」
從背後叫她,但沒回應。
果真喝醉了啊?看起來還這麼年輕的小姐,怎麼……
「小姐,就算是這種天,妳這樣還是會感冒喔!」
一靠近自己聲音的所到之處,猛地一股惡臭撲鼻。
這不是遊民身上散發的體臭,而是更濃烈,甚且瀰漫著絕望感的腐臭。
古姓乾脆繞到她的面前一看,立即被一道莫名的詭異感懾住。
左看右看,這都是一具做廢了的時裝人體模特兒,儘管頭和四肢還算完整,但上半身卻很不搭軋地凹陷進去。
不,不對!
再看仔細,身體被工工整整地切開了,裡面有亂七八糟的血管和組織殘骸垂下來,肋骨與脊椎完全外露,即便現在,切開面都還有肥軟滑膩的黃色脂肪就要溢出似的!
耳畔拂過一縷微弱的似有若無的聲音。古姓馬上辨認出聲音的來源,是二隻蒼蠅從他身邊往那具外露的軀體飛進去。
咕咚一聲,整掛跌坐地上。
叭噠著地的兩隻手滑不溜丟的。
攤開的手掌沾滿了紅色液體。
這不是人體模特兒。
是真人!
怎麼搞得啊?!古姓想大叫卻叫不出聲,兩片嘴唇只能乾乾地一張一合。
如果只是一具屍體,還不致於那麼驚魂動魄!
可,豈止是身體極其古怪地凹陷下去,而是連內臟都被一股腦地掏個精光,裡頭空洞洞的……
這不就是一具人體的空殼子嗎?!

警方火速趕到現場,但其實就在木場公園隔條馬路的對面而已。這還是第一次接到通報後就能如此迅速展開初步調查行動,可排排站的搜查員,個個不是嫌惡就是一副倍受屈辱的表情,嫌惡是因為屍體的慘不忍睹,屈辱則是針對命案地點。
第一個看到屍體的搜查員,毫無例外,眉眼嘴角揪成包子似地別過臉去,還有人慌裡慌張衝進公園的廁所。用「不忍卒睹」來形容算是文雅了,內臟被掏光的屍體不但叫人噁到極點,甚至那還算是一具屍體嗎?嫌惡感便是出於這樣的噁斃,以及根本無法對屍體產生敬畏心。
更超過的是,竟在深川署的眼皮下行凶。這表明了凶手膽大包天,更是不把深川署放在眼裡,嘲笑意味不言可喻。對身為東京都內最大規模署的深川署,以及它頂上的警視廳而言,在他們眼前晾一具慘死的屍體,不啻是最大的侮辱了。
「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從遠處冷眼旁觀屍體所在的水池,麻生低聲嘟噥著。雖是無意中說出的話,但身旁幾名警官都點頭表示同意。
屍體四周圍上藍色帆布,鑑識人員在裡頭忙得團團轉。現場鑑識工作結束後,就輪到搜查班和屍體面對面了,但從發現屍體的時間點來看,可以肯定初步調查工作將難以進展。無論如何,在通報的第一時間還是先成立搜查本部再說。
麻生所指揮的搜查班馬上和轄區刑警分頭四處打聽。通常,與本廳的刑警兩人一組搭檔時,轄區刑警多居輔佐地位,但這次,深川署的刑警似乎跑在前頭。這也難怪,都在自家門前被鬧這麼大事了。
「麻生先生,勞駕您了!」
麻生一回頭,就看見深川署的熟面孔。
「啊,陣內先生,這次……」
沒再說下去了。對轄區警察署而言,怎麼也不能被以一句「真是場災難啊!」打發掉。
「給您添麻煩了!」
頂多就是成立個搜查本部,然而這位派頭大的男人低頭一鞠躬,光這樣就表示深川署這回臉上真的掛不住了。蒙上奇恥大辱的深川署,要是不能盡速破案,很可能高層會被一舉撤換。
這種時候還能不胡思亂想,還能只專注在工作上,才是奇怪,才要叫人擔心吧!
「被害者身分查出來了嗎?」
「她的包包裡有駕照、保險卡,名字叫六鄉由美香,二十一歲,單身,在都內的信用金庫上班。」
「一個人住嗎?」
「和家人同住。剛剛和她家人連絡上了,她爸媽應該正在趕過來的路上。等他們來了,可不能就讓他們看到屍體的那副慘樣……」
「聽說最先發現的人是一個馬拉松選手?」
「是一名實業團的選手,叫古姓俊彥,好像常在這一帶練習跑步。會發現屍體純屬意外吧!發現時間是清晨五點十分。他沒帶手機,這裡也沒有電話什麼的,就直接跑到我們這裡來報案,所以我們還比機搜(機動搜查隊)更快趕到。古姓和被害者並不認識,現在正在署裡說明事件經過。」
「這公園不是有很多流浪漢住這裡嗎?一定有人比那個古姓更早看見屍體才對啊?」
「他們的帳蓬是在南邊,那裡樹林多,夏天有遮蔭很涼快,晚上又不會熱,所以他們都是在那落腳。發現屍體的活動池附近,晚上好像不太會有人過去。現在也正把他們叫在一起問話,但還沒得到什麼有力的情報。」
話雖如此,但陣內並無失望的樣子。
麻生明白。木場公園周邊的大廈比商店還醒目,由於提倡節能省電,許多高樓層的住戶會把窗戶打開。陣內應該是在盤算,如果投入人力向附近居民一一打聽的話,說不定能從那方面獲得有力的情報。
「從現場狀況判斷,命案現場應該只有這裡吧!」
麻生回想剛才瞥了一眼屍體的周邊後說。屍體的腳邊約一公尺的範圍內是一灘血,因為量多,還未乾的部分呈凝膠狀。
「還要等解剖報告出爐。我大概看了一下屍體的慘狀,假設是死後才用力扒開肚子,會流多少血呢?……也不知道幸或不幸,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案子,但我認為挖出內臟一定是在這裡下的手!」
「雖說是三更半夜,但在公園的正中央進行解剖,還真是一時叫人難以置信,不過看到那灘血量,也只有相信了。」
「最大的謎題就是,凶手為什麼要幹出這種荒唐的行徑?這點我實在想不通。」
麻生也同樣猜不透這點。若只是單純要幹一場獵奇殺人案,那也太大費周章了。
「挖出內臟實際要花多少時間這個我不知道,但凶手一定是很快就從屍體挖出來了。這傢伙恐怕早就精心準備好後才對被害者進行解剖。他到底為什麼要冒這麼大危險呢?」
「精心準備,我同意這個觀點!解剖的工具、沒染上濺血的衣服,這些都是重要的線索。」
不光是割開人體,還要摘除內臟,一般家用的刀具是使不上的,非要專用的手術刀不可。如此推測,就能鎖定專營手術刀的業者了,這也是搜查線索。而且,凶手一定會穿上外套之類,這樣被血濺到也無所謂,若真如此,就不難拿到目擊證辭了。
不過,最大的疑點就是陣內所指出的,凶手為何要摘除內臟?
「遲早都要追出有前科的精神病患的行蹤!」
對麻生所言,陣內只是怏怏地點頭。接下來召開的第一次搜查會議,一如所料,就是接獲命令進行這方面的調查。這麼一來,肯定會遭到來自維護精神病患人權與隱私的團體的抗議,那時候和他們折衝的苦差事,百分之九十九會落到轄區首長身上。陣內的表情蒙上一層陰影也就可想而知了。
「這種命案一定要更沉著以對才行……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話中有話,但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現場圍起一圈「KEEP OUT」的黃色膠布,阻擋蜂擁而來的媒體。大眾媒體記者都有異於常人的嗅覺,明明看不見藍色帆布裡的動靜,卻似乎早已洞悉這是不尋常的事件。
要是讓他們得知屍體的悽慘,一定會狂喜地奔回辦公室,將俗不可耐的好奇心包裝成崇高的社會批判而大肆報導。然後,讀到或看到這則新聞的人,就會產生不必要的恐懼,於是不負責任地引起騷動。對於案件的進展,毫無疑問,他們會把矛頭指向搜查本部,這種種對在現場忙成一團的搜查員來說,全是障礙而已。對付媒體這類雜務,很可能會落到深川署署長身上。
「無論如何,搜查方向要等驗屍和鑑識結果才能決定。現階段只希望不要再無端擴大搜查對象就好……那,我回署裡去了。」
說完,陣內轉身就走。恐怕他早想盡快回到本部,等待前去挨家挨戶訪查的搜查員傳來的消息。可以的話,他真想親自上陣,但身為強行犯科的班長,此舉是不被允許的。無法行動只能空等,痛苦莫甚於此。
偶而起風。在旭日東升後不久吹起的乾燥的風,風向太糟了,剛好從命案現場對著麻生所站的方向,吹來一陣開始腐敗的動物性蛋白質的惡臭。
如果這時掩鼻又換位置,那票媒體記者肯定會注意到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而狂按快門。麻生只好皺著眉頭強忍惡臭。
不一會,惡臭退了些,驗屍官御廚從藍色帆布中走出來。麻生趕緊逮住這個好機會離開現場的下風處,走向御廚。
「情況怎樣?」
劈頭就問,御廚斜眼瞪了一下,搖搖頭。怎麼回事?每次問他問題,他都會立即回答的。
「什麼也沒有。」
御廚邊脫下手套邊不高興地說。這樣的措辭於他也是少見的。
「消化系統的胃、腸、小腸、大腸、胰臟、肝臟;循環系統的心臟、脾臟、腎臟;呼吸系統的肺;泌尿系統的尿管到膀胱;生殖系統的卵巢、子宮,所有臟器通通被掏個精光。就像你知道的,死亡時間可以從直腸內的溫度來推算,但直腸已經不見了;想要從胃裡的東西來查看消化狀況,胃也沒了。」
「意思是說,死亡時間不能確定?!」
莫非這就是凶手摘除內臟的目的?意識到這點時,麻生沉吟了半晌。
「別慌!還有其他方法可以算出死亡推定時間的,例如死後僵直、屍斑,還有角膜的混濁狀態……」
心臟一停,就會停止水分供給,那麼體內的水分就會蒸發掉。而人體中最容易乾燥的器官就是眼角膜,因此可以就眼角膜的乾燥程度反推心臟停止跳動的時間。
「角膜是從死後十分鐘開始變濁的,屍體的角膜是有點混濁,從這點判斷,大概是死後五小時到八小時。」
麻生看錶。現在是六點十五分。逆推回去,死亡推定時間應該落在昨晚十點到今日凌晨一點之間。
「再從全身肌肉的僵直度來看,死亡時間範圍可以縮小到六至八小時,也就是昨晚的十點到十二點左右,但這跟外面的氣溫有關,所以不能斷定。」
亦即,詳細情形只能靜待司法解剖報告出爐?不過,麻生認為御廚的這個判斷不會太離譜。他過去經手的屍體數量在警視廳轄區內是第一把交椅,他的判斷,至今也不曾和解剖報告出現過大落差。
「直接的死因呢?是大量失血吧?」
「對開腹的刺切傷沒有生命反應,所以完全不可能是在活著的情況下被解剖,這對被害者來說,至少是值得安慰的。」
所謂生命反應,是指活體對受傷反應的總稱。一旦受傷,皮膚會有緊縮起來的彈性,就會出現傷口。此外,出血時,白血球會啟動防禦系統,傷口就會產生膿疱。但這些反應都不會在死後出現。
「腹部以外並沒有刺切傷,也沒看見毆打傷。但頸部有一條明顯的繩索勒痕。從交叉部分推測,應該是從背後繞了二圈。臉上有淤血,也有『吉川線』(抵抗防禦痕跡),所以死因可以看做是絞死吧!」
從背後絞殺後再解剖。凶手也認為這麼做比較人道嗎?但,這就無法理解有何解剖的必要了。
「警部對這個疑點有提出說明喔!我一開始也懷疑凶手是個略懂法醫學的人,是故意誤導死亡推定時間才摘除臟器的。但這個推論錯了。」
「哪裡錯?」
「首先是切開腹部用的工具,那是非常銳利的刀具,應該是形狀酷似醫師專用的手術刀那樣的東西!」
皮膚下有脂肪層,要切開人體的話,脂肪會附著在刀器上而難以割開。因此手術專用的手術刀除了銳利,其形狀也做得不易附著脂肪。如果一開始就計畫摘除內臟的話,不難想像凶手已事先備好這樣的工具了。不過,御廚的話在在令人不安。
「還有一個非提不可的點,就是下刀方式。」
「下刀方式?」
「屍體是這麼被刀子刺進去的。先從左右鎖骨下方朝胸口劃進去,再從胸口往下腹部劃出一條正中央線。這種方式叫做『Y字切開法』。」
「那麼……」
「接著扒掉胸部的皮,用類似肋骨剪刀的利器剪斷肋骨和肋軟骨的連結處後切除部分肋骨,然後挖出心臟和肺。之後再取出腹部的臟器,最後摘除膀胱和子宮。照這個順序走的話,就可以很有效率地進行解剖,完全不浪費工夫。那具屍體就是用這種手法摘除臟器的。這是非常合理的方法,但知道這種方法的人只有熟知活體解剖的人。一般外行人只能劃出身體正中央一直線的『I字切開法』。」
不安的疑雲,隨這說明不斷擴大中。
「難道凶手是醫生?」
「不能隨便斷定。但可以確定凶手一定具備解剖知識!和法醫學課程有關的人、現役醫師、學生、屠宰業者……啊,當然也包括我們驗屍官在內呢!」
御廚以自嘲的口吻說,然而聽在麻生耳裡,豈止是危言聳聽!解剖專家泰半隸屬於搜查這邊,當中要是有人跑到了犯罪那邊,犯罪搜查內部不就要被搞得天翻地覆嗎?
「所以說,這名凶手並沒有要誤導死亡推定時間的企圖。對人體解剖這麼熟悉的人,是不可能對生命反應和繩索勒痕完全外行的。所以我自己也懷疑可能有其他不良的居心。」
「……除了誤導死亡推定時間,凶手還有什麼理由會去摘掉內臟呢?」
「你說的沒錯。這個解剖作業本身是幹得又快又精準。隔條馬路就是警察署了,附近又有流漢浪的窩,凶手還能這麼冷靜幹完!這只是我身為驗屍官的個人意見……可以向你報告嗎?」
「請說。」
「要是不找出殺害死者的特定動機和嫌犯,凶手很可能會用相同手法再犯案!」
「驗屍官,這!」
「我不是已經向你報告,這純粹是我個人的推測嗎?但是,如果第一次人體解剖就這麼快狠準,再幹幾票凶手也不會良心不安的!這感覺就跟我們平常的例行業務一樣,即使發生第二起,我們也不意外……。呼!」
御廚吐了一口大氣。這也是這男人少見的動作。
「我還有一個疑問。」
明知再問下去腦筋會吃不消,但實在無法忽視。
「凶手摘除掉的內臟,到底打算做什麼呢?」
「啊……」
然後滿懷懸念地轉身朝藍色帆布的方向,搖頭離去。
被丟在身後的麻生,獨自咀嚼著御廚的最後話語。
凶手摘除掉的內臟,究竟打算做什麼呢……?
突然冒出兩個噁心至極的想法,麻生連忙打消念頭。然後,他發覺每到這種時候想求助的那個人還不見蹤影。
麻生抓住一個走過眼前的搜查員問:
「犬養沒來嗎?好像沒看到他!」
「犬養還沒出勤呢!聽說他今天早上要去醫院,所以會晚點到。喔,就是和以前一樣,去看他女兒啦!」
「叫他事情辦完後立即歸隊!」
麻生不由得怒吼出來。


 
2

「今天氣色好多了!」
躺在床上的沙耶香臉就背對著,並沒看向這邊。
從前,這種時候一定會招來惡言相向,但最近不會了。若說最嚴重的惡意就是無視,那麼沙耶香的態度正是如此。
即便如此,犬養隼人也不會發脾氣。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會如此叛逆的原因之一,正是他自己。
「情況好像還滿穩定的,醫生也是這麼說。」
此話不假。主治醫師真境名表示,腎衰竭的惡化狀況已經稍稍緩和了。不過醫師也提醒,這表示病況維持在嚴重狀態,絕不可能好轉。誠實醫師的另一面是殘酷的,因為他不會給患者及其家屬過度的期待。
「最近都看什麼電視?還是搞笑的嗎?」
無回應。等待的數十秒鐘,盡是凝重的沉默。與血脈相連的女兒對話,還不如去追查嫌犯來得輕鬆,這當中當然出了問題。
「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有的話跟我說。一般範圍內都可以。」
限定在「一般範圍內」,這話連自己都覺得好小氣,但,不給做不到的承諾,這是三十五年來所得到的人生教訓之一。
然而,沙耶香的回答出人意表。
「我想要……健康的身體。」
頓時,語塞。
的確屬於一般範圍內。但這願望,就和輝夜姬想要的寶物一樣困難。
犬養做作地咳了一聲後,辯解說:
「那……那個就要拜託真境名醫生了。很悲哀吧?老爸是一名刑警,不是醫生。」
「是啊!再怎會逮捕犯人,也不能治好我的病!」
尖銳的措辭叫人吃驚。然而吃驚的並非那措辭的尖銳度,而是在離婚前夕,沙耶香的媽媽就對自己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正因為犬養一直從事刑警工作,才負擔得起每個月的生活費與住院費用。即便這是事實,但在此時說出口,只會聽來像是粗劣的辯解罷了。
另一方面,犬養其實明白沙耶香會如此憤懣的原因還有一個,應該就是血液透析太痛苦了。
「沒有其他想要的嗎?」
「我只想要這個。」
離婚之前,好幾次被沙耶香纏著強要禮物,但這回他沒辦法,只想逃。
「我會再來。」留下這句話,犬養就抽身離開病房了。
結果,這次沙耶香還是不給看她的臉。儘管覺得為何看自己女兒的臉必須這麼辛苦,但心裡也清楚這全是自己造的孽。人會被如何對待,完全是平時的言行惹來的。
走在走廊上,迎面來了二個穿白色衣服的人。
「咦?看完女兒啦?」
真境名孝彥一臉意外。這也難怪。剛剛向真境名報告要看女兒,也還不到十分鐘。
「她討厭我。」
語出,真境名理解似地輕輕點頭。沙耶香對父親反感,這是他當她的主治醫師時就知道的事。不必絮絮叨叨地解釋,對犬養也好。
「恐怕是洗腎造成她的多愁善感,不是你的關係啦!」
腎功能低下而明顯出現尿毒症症狀時,就開始進行血液透析。為了過濾血液,要插進二根針,而這針特別粗,還必須一直刺到針頭刺進去為止,不會因為刺不進去就中斷透析。而且,持續這麼做只能預防尿毒症,並無法改善腎衰竭。聽說最近沙耶香每次進行血液透析時都痛苦得哭泣。
「和同症狀的患者相比,沙耶香小姐要堅強多了。洗腎,連看的人都覺得很辛苦呢!」
聽真境名如此說,犬養的壓力稍稍減輕些。頭髮灰白面容誠懇,由這樣的主治醫師說出來的話,自然有其分量。
躲在真境名身後的是他的妻子麻醉醫師陽子。真境名主刀的手術,向來都是由她負責麻醉。這一對於公於私都是最佳拍檔。
「沙耶香洗腎的時候,多半都是由她媽媽一路陪著,你沒看到那時候的痛苦,所以心裡一定更難受吧!」
「勞您多費心了。」
理由絕不僅如此,這點真境名應該心知肚明,刻意不說破,一定有他身為醫師的顧慮。
「剛剛,我女兒硬跟我要禮物。」
「呵呵,是什麼?」
「她說她想要健康的身體。」
真境名與陽子面面相覷,思忖一會後才顯得為難地說:
「繼續洗腎的確會抑制惡化成尿毒症,但腎衰竭的症狀並不會改善。雖然一直以來都在控制鹽分和蛋白質的攝取量,但這也不會讓她的病好起來。而且,體液過剩還可能併發心臟衰竭。」
「心臟衰竭……」
「只是有這個可能而已。」
「這麼說,我女兒的要求是不可能的囉?」
「這個……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啦!」
真境名一反常態吞吞吐吐地說。
「那是什麼?」
「腎臟移植。換腎的話,說不定能讓身體恢復健康。」
這就是結論嗎?──犬養難受地反覆咀嚼這句話。
腎衰竭的根本治療方式是進行腎臟移植,這是主治醫師真境名第一次告訴犬養。而他本人正是這項移植手術的權威。遲早都得選擇要不要走到移植手術這一步,想必他早料到這一刻終於來臨了。
「成美,不,孩子的媽怎麼說?」
「她拜託我,只要能讓沙耶香小姐的身體恢復健康,請我盡全力試試。」
剎時,油生一股難以言喻的思念情懷。即便離婚了,兩人對女兒的想法仍然一致啊!
「我沒有意見,就拜託醫生了!」
犬養深深一鞠躬,但腦海中開始盤旋起「費用」、「捐贈者」這些名詞來。孩子的移植手術費用究竟要多少?唉呀,在那之前,哪會那麼剛好出現願意將腎臟捐出來的捐贈者呢!
先不管捐贈者,為人父親,還是趕快籌措手術費用才是正辦。預支退休金、保險解約,然後向現在的妻子開口──一開始想,頭痛的問題就接二連三浮上來。
「好。那麼我就趕快和移植登錄中心連繫看看。不過,是不是能找到適合沙耶香小姐的捐贈者,就要看她的運氣了。」
的確,這只能祈求上天了。犬養宛如視真境名夫婦為神那般地,再次深深一鞠躬。
「那麼,我先走了!」真境名就在陽子的陪伴下往走廊盡頭離去。一定是要去看其他病患,這是很重要的事。犬養心想。向他報告要去看沙耶香時,他好像今天早上才剛從京都開完研討會回來而已。年過六十的臨床醫師,還不得不像強行軍那樣四處奔波,完全是因為這個國家的移植手術案例太少了吧!
從第一病房大樓踏進中心大樓時,有人從旁出聲叫住。
「啊,犬養,總算逮到你了!」
一回頭,看見學弟葛城公彥一副孩子找到東西的模樣站在那。
「喂,別把人說得像走丟的小狗!倒是你怎麼會在這?是阿圓懷孕了嗎?」
這麼一挖苦,葛城馬上驚慌失措。
「唉呀,別瞎說啦!還不就是上面說:『去把犬養叫來!』我才來的嘛!犬養,你手機沒開喔!」
被這麼一說,方才想起來。進病房前手機都得關機。一重新開機,馬上有七通未接來電,全是麻生打來的。
「就算呼喚離家出走的人也沒這樣奪命連環叩的!麻生班裡明明人才濟濟啊!」
「這表示第一大將是犬養囉!」
「什麼案子?」
葛城不想被人聽見地突然小聲說:
「木場公園發生凶殺案。」
「就這樣?幹嘛主任要連叩我七次不可!何況你和我又不同課!」
「可悲啊!在下面的只能被當傳話筒使喚囉!麻生主任急得不得了,因為這不是單純的凶殺案啦!」
「不是單純的凶殺案?」
「聽說屍體的內臟全被掏個精光!」
犬養大吃一驚。剛剛才在談內臟的事而已。
「現在還完全看不出死者被殺的原因。」
「喂,你的意思是說……」
「嗯。死者可能是被隨機挑上的,搜查本部很擔心同樣的事件一再發生。」
「……走!」
犬養從葛城身邊呼嘯離去。

抵達設於深川署的搜查本部時,第一次搜查會議剛剛開始。從本廳派過來的搜查員們已經排排坐在前面。
坐在臺上的是本廳的鶴崎指揮官與津村搜查一課長,然後是深川署的仙石署長。坐在最前排的麻生看到犬養走進會議室,就出手招他坐過來,但沒人會喜歡靠近地獄的牛頭馬面,因此犬養選了最後排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坐下。
在臺上的大人物中,最緊張的莫過於鶴崎指揮官了。這也難怪。鶴崎這個月才剛從神奈川縣警局調過來,這是他來這裡碰到的最嚴重案件了。也可以說這是第一個試金石,這起命案會盡速偵破或懸宕不決,高層將有兩極的評價。
而坐在鶴崎身旁的仙石署長,與其說是緊張,倒不如說是神情悲愴。在警察署大樓跟前幹下獵奇殺人事件,光憑這點,恐怕媒體就要大加質疑深川署的治安能力了。而且這起命案拖得愈久,本廳和輿論對署長的非難也會愈強。
「首先,報告被害者狀況。」
津村說完,坐在前排的一名搜查員立即起身。
「被害者是六鄉由美香,二十一歲,在東城信用金庫東陽町分行上班。家住葛西,和父母親共三人同住。」
「葛西?和案發現場很近啊!」
「她住在中葛西四丁目,所以走路就能到。不過,根據被害者帶著的PASMO紀錄,當天似乎是從葛西搭地鐵到木場的。」
「已經掌握被害者的行蹤了啊!」
「下班後回到家是晚上八點過後。在家裡吃過晚飯,就對她媽媽說要出去一下,然後就出門去了。這時候是九點十分。」
「交友情況如何?」
「就她爸媽所知,似乎沒有很親密的朋友。我們向她公司確認過,也是得到相同的答案。目前尚未發現有異性的交往關係。」
犬養遠遠盯著前方螢幕出現的六鄉由美香的臉部特寫。看起來比二十一歲還小。若是十個人排在一起看的話,她也不算是當中漂亮的,因此沒有異性朋友關係這條情報應該沒錯。
「那就不像情殺了!目擊情報呢?」
這點由另一名搜查員回答。
「從東京地鐵木場站到命案現場的木場公園周邊,全都是一棟棟住宅大廈。案發當晚很熱,大部分住家都是緊閉著門窗開冷氣,所以還沒有來自附近居民的目擊情報。目前正在調看木場站和公園的一處監視器畫面。」
公園裡才設置一個監視器而已?才想這麼說便立即打住。畢竟是在最大規模的深川署正前方,誰也料不到膽敢有人在這樣的地方公然犯行。
「以公園為家的流漢浪都把帳蓬搭在南邊,那裡樹蔭多,而活動池周邊有時熱氣不會退,所以目前還沒人表明自己到過現場附近。。」
「可是,要說十點以後公園裡就沒人走動,那也未免說不過去。夏天,流浪漢應該都在晚上活動啊!」
「因為昨晚是今年以來第四個熱帶夜啊!大家都說連動的力氣都沒有呢!」
津村想起自己昨晚也睡不著吧?瞧他理解似地點點頭。
「那就請繼續調查。接下來,是關於被害者所攜帶的手機的去向。」
又另一名搜查員站起來,看著A4資料,眉宇間皺一道深深的紋。
「我們找過活動池現場和周圍附近,可是別說手機了,就連手機的碎片也沒看到。」
「意思是什麼都沒有?」
「當然,也有可能是凶手拿走了……目前還在持續搜索中,還沒有進一步的報告。」
首先,最近的年輕女孩子不可能不帶手機,因此被凶手拿走的推論很合理。換句話說,凶手可能與被害者通過話,手機上既然留下紀錄,就不會丟在那不管。
「接下來是驗屍報告……」
大概是為了提醒大家對現場照片的慘絕人寰要有心理準備,所以頓了頓。螢幕上一出現占據整個畫面的屍體,室內立即驚叫聲呻吟聲四起。接著是一陣強忍作嘔的沉默。
一堆人想奪門而出,犬養也是其中之一。被派到搜查一課已經超過十年了,這之前看過數不清的屍體殘骸,但他殺屍體如這般泯滅人性尊嚴的案例,還是頭一遭碰到。簡直像是模擬解剖青蛙那樣將內臟清得精光,體內空洞洞的。正因為切開面異常工整,更增添它的悽慘。這絕非有偏執狂的精神病患的犯罪手法,而是極其沉著冷靜的傢伙所幹的罪孽。
好樣的!並無人衝進廁所,但這算是為待會兒要吃中餐的人所上的辛辣前菜吧!津村為了一掃現場氣氛而故意咳了一下,但沒什麼效果。
「如大家所見,報告指出,根據頸部有繩索勒痕,再加上角膜白濁以及死後僵直情況來判斷,死因應該是絞死,死亡推定時間是昨晚十點到十二間之間。」
接著針對腹部切開進行了詳細的說明。重點是會摘除內臟的凶手有高度可能是熟知解剖學的人。
「順便報告,並未發現施暴的跡象。假設有性交的話,因為連子宮都被拿走了,所以也無法採集體液。」
聽起來像是玩笑話,但沒有人笑。
「鑑識人員在現場採集到很多毛髮,當中有很多不是人類的,所以鑑別很費工夫。在公園進出的人和動物相當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此外,從現場遺留的血液量來判斷,解剖一定是當場進行的。然後,從被害者所帶的皮包裡找到一個錢包,裡面有現金二萬五千圓,還有一張全新的卡。因此搶劫的可能性也很小。雖然罪犯側寫尚未完成,但從這些情況判斷,我們高度懷疑凶手是一名以殺人為樂的人。」
對津村的這番話,幾名搜查員輕輕點頭。
「也要注意被拿走的內臟。凶手為何要摘除內臟?又將如何處理?是要丟掉?還是要燒掉、放水流掉、埋進土裡?或者……如果沒有丟掉,那麼會如何處理呢?」
麻生雖然含糊其辭,但在場搜查員的腦海中,肯定盤旋著「食人」概念。對於這個證據,每個人都一副作噁的表情。
現場彌漫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怖氣氛,人人都感到不寒而慄。食人是人類最大的禁忌。正因如此,發生這種命案,為免蠱惑人心,宜盡可能不讓媒體得知半點消息,絕不能讓案情曝光。不過,這類獵奇事件可大可小的因素很複雜。
一陣沉默後,鶴崎指揮官終於開口了。
「要是這個觀點正確,凶手是一名以殺人為樂的人,那麼命案就不會只有這一件。務必要當成凶手會再犯下第二起、第三起命案而嚴密搜查才行。內臟被摘除這件事必須對各媒體下封口令,但依照往例,還是擔心會有部分媒體走漏消息。萬一如此,肯定人心惶惶!無謂的不安只會造成搜查的障礙而延遲破案。因此無論如何,這絕對是對警察最公然的挑戰!」
鶴崎語氣凜然。
「現場所有人員記住了!早一刻逮捕凶手,警察的威信就掛得住,晚一天的話,我們的榮譽就要掃地了!」
「是!」
在場的搜查員們齊聲氣勢哄堂,但犬養掃興地遠觀這一切。
要維護警察的威信,行,要撐住警察的榮譽,也行。犬養火大不爽的是,鶴崎這番說明完全沒觸及被害者的不白之冤。事到如今,雖沒像小孩子那樣標榜警察是正義的一方,可也沒有傾全力維護組織以凝聚全員忠誠度的動作。
當搜查員三三兩兩散去,麻生再次招手。又不是狗!犬養心裡不快地想。可反正我的名字就是要被那些愛搬弄是非的人當狗呼來喚去啊!於心底大嘆一口氣後,朝上司走去。
根本不必靠近,遠遠就能聞到麻生四周散布著火藥味。
「這麼大牌啊?」
「我三天前就報告說會遲到一小時了。」
「這起案子,你怎麼看?」
「不是仇殺也不是搶劫。很可能就是個仔細並且有偏執狂的瘋子幹的!不過,也有可能看起來是瘋子的行徑,但其實是相當理性的凶手。」
「理性的凶手會扒開肚子?」
「如果有他理性的理由,就會這麼幹啊!往壞處想,不管凶手是不是有食人的癖好,罪犯側寫的結果也常常錯得離譜啊!」
麻生一臉憂愁地搖搖頭,然後盯著犬養的臉說:
「果然如你的名字,嗅覺真靈!而且,女人不算,你的確是能看穿那些混帳東西的高手!」
「所以很累啊!」
「這凶手的癖好很怪?」
「至少不尋常。」
「所以,要充分發揮你的長才!趕快和轄區的哪個人搭檔行動吧!……然後,你開會遲到也是事實,就用這個來代替處罰,接下來那些讓人七上八下的工作,就由你來分擔吧!」
語氣突然變得溫和,以致犬養不由得心存戒心。這男人說話像安撫貓時,大概就是要把什麼壞事強加到別人身上。
「現在,被害者的父母在一樓。向他們說明事情經過後,就帶他們到監察醫務院去。」
天!這是最大的懲罰啊──!犬養無奈地嘆氣。和被害者家屬見面、和屍體面對面,雖然都是確定被害者身分的必要工作,但也是刑警最討厭的差事了。屍體遭受明顯傷害,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臉部並未受傷,即便如此,要是知道內臟差不多被掏光了,家屬一定承受不住!那些千仇萬恨就會全發洩到他們眼前的警官身上。
「別讓人等太久喔!知道自己的獨生女被殺,那心情肯定急得不得了!要多多體諒。」
既然這樣,在我來之前明明就可以派誰先去啊!犬養這麼想但沒說出口,轉身往家屬正在等待的一樓走去。
用不著麻生說,痛失家人的悲憤之情,根本無需想像力。
一邊開導被害者父親六鄉武則與其妻和江,一邊朝監察醫務院前去。兩夫妻應該才四十多歲,看起來卻老多了。在車上,夫妻兩人情緒激動,犬養一句話都插不上。
已經完成司法解剖的由美香屍體用布包著。和江以顫抖的手掀開,一確認是自己的女兒,便當場頹唐倒下。
「為什麼……好不容易妳才又回到社會工作…」
嗚咽聲從摀住整臉的雙手縫隙間流洩出來,不久變成了號啕大哭響徹狹小的房間。
武則時而凝視一動不動的女兒,時而盯著痛哭流涕的妻子。緊咬雙唇壓抑情緒,勉力克制著自己。然後,用不帶情感的聲音開始訴說。
「……昨晚,我女兒回來後,九點過後就出去了。她說她要去木場那裡。」
「和誰約了嗎?」
「沒有。她說馬上就回來了,所以我們很放心也就沒多問。啊……但是,她、她平常沒這樣……」
武則指的是九點以後外出。被害者平常沒有散步習慣的話,這個舉動就怪了。很有可能是誰叫她出去的。另一方面,她的手機還沒找到。通話紀錄被刪了嗎?又或者是公司叫她出去的?不論如何,這條線都有查明的必要。
「六鄉先生,聽說由美香小姐並沒有特別引人注目的交友關係是嗎?」
「我女兒體弱多病,沒有什麼稱得上朋友的人。現在上班的地方也才剛去而已,每天忙著工作,好像還沒找到合得來的同事。」
沒有朋友。沒有情人。正如搜查會議得出的結論那般,仇殺的可能性極低。但若是這樣,為何這起命案非要把這樣的人牽連進去不可?
一定有選中六鄉由美香的理由。查明這個原因,應該就能在最短時間內揭發凶手。
不過,讓犬養一下陷入混亂中的事件發生了!
凶手發出犯案聲明了。
3

於木場公園發現屍體的隔日,帝都電視臺新聞部導播兵頭晉一從助理導播那裡收到一封詭異的信。
「又來了!又是什麼惡搞啊!」
助理導播以鼻孔嘲笑,但信封上冷淡的樣式反倒引起兵頭注意。這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業務用灰色信封。要惡搞的話未免太沒噱頭了。郵戳蓋的是大手町大廈裡的郵局,日期是昨天。收件人是帝都電視的新聞部,字是用電腦打的。
翻過背面。啊?!
『她的內臟很輕』
只有這一句話,沒有寄件人署名。
兵頭腦中先是浮上昨日於木場公園發現的那具內臟幾乎被摘光的屍體。死者六鄉由美香遇害後遭奪去內臟一事,只有主事者知道,因為新聞各局都被下了封口令。由此看來,這封信絕非單純的惡作劇。
她的內臟很輕──提及內臟不足為奇,可提到重量倒很特別。兵頭好奇地打開信封檢查。

『我超越時空,又來到這世界復活。木場公園那案子是我幹的。技巧高明,連讓她哀號的時間都沒有。我正樂在其中!──傑克』

傑克。
腦中立即閃過的,是十九世紀在英國一再挑戰恐怖極限的開膛手傑克的獵奇事件。
來真的!
兵頭興奮過頭地緊握聲明文,又慌張地鬆開手指。說不定信上附著著凶手的指紋。現在自己要是輕舉妄動,改天可不知要被警察編派什麼不是了。
正如此想著,向警察通報的義務與報導獨家新聞的權利,兩者都在兵頭腦中成立。至少不洩漏內臟遭摘除的消息,就不致有什麼大不了的責難吧!
牆壁上掛著的時鐘是十一點三十分。
手腳快點的話,可以插播進午間新聞?
就這麼辦!先試試看!
兵頭用身邊的影印機將聲明文同信封小心翼翼影印好,然後把原件收進抽屜,就抓著影印本急奔控制室了。此時腦中盡是回響起〈平成的開膛手傑克〉所造成的騷動,還順便打著一年一度的社長獎即將到手的主意,完全沒有報導這則消息將引起社會動盪的罪惡感,也毫無半點因滿足凶手自我炫耀感而起的憤慨。快狠準,換句話說,即時快報和羶色腥,才是電視新聞的王道!只要具備這些,不正確或低俗,誰會在意呢?
社會大眾的兩頰在安穩的日常生活中一天天鬆弛,要用這則獨家特報好好打他們一巴掌──壓抑不住的期待感與想像中的喝彩充塞兵頭的胸臆間,就要爆裂開來!
在帝都電視系列「午安!JAPAN」中,以新聞速報之姿被公開的傑克的犯案聲明,果然如兵頭所預謀,充分發揮了打視聽大眾狠狠一巴掌的威力。昨天的新聞還只是一名女性在公園慘死,原因不明,如今因這則犯案聲明,剎時升格為陰慘至極的凶殘命案。
最大原因當然是傑克這個響噹噹的名號。即使經過了一百二十年,當年那起事件,仍然深烙在人們的記憶中不曾褪去。
一八八八年在倫敦,從八月三十一日到十一月九日這二個月間,至少發生五名妓女遭殺害事件。地點是在倫敦東區白教堂一帶。被害者全都是被鋒利的刀具劃開咽喉,而且內臟全被奪走,造成當時整個倫敦市陷入恐慌之中(之所以說「至少」,是因為傳出被害者數量其實更多,只是犯罪手法不同,因此無法確定是同一凶手所為)。這起事件引起倫敦市民譁然和關注的並不僅是犯罪手法,更因為凶手署名「開膛手傑克」,寄出一封挑釁意味濃厚的犯案聲明給中央新聞社。也就是近來引起話題的劇場型犯罪之濫觴。開膛手傑克不但一躍成為犯罪界的頭號人物,更被吹捧成英國社會的黑暗英雄。
蘇格蘭場(倫敦警察廳)為維護威信傾全力搜查,但只是被陸續出現隨即又消失的嫌犯玩弄而已,結果至今始終無法鎖定凶嫌。開膛手傑克可說是犯罪史上最著名的懸案。由於懸案帶來神祕性與好奇心,傑克犯罪之後,便出現許多研究書籍與小說。小說、電影、戲劇、漫畫、電玩,甚至還有以該事件為主題的音樂創作呢!
那個傑克,現在穿越時空在現代復活──不可能有人能活過一百二十年,一般聽到的話,準被當成是笑掉大牙的奇談異論,可,一旦牽扯上實際的殺人案,就有幾分怪談似的說服力了。
因此,即便電視新聞報導對發現屍體的來龍去脈含糊其辭,然而光是傑克這個名號,視聽大眾幾乎就能想像是獵奇事件了。不,電視臺是存心隱瞞詳情,以便煽動更大的好奇心!於是,帝都電視臺的電話一時被打爆,全都是打來詢問或臭罵一頓的。透過口耳相傳和網路,消息迅速擴散開來,午後帝都電視的收視率,因為期待事件後續報導的人們,而像脫兔般三級跳。
更火上加油的是,同樣的聲明文也寄到了二家大型報社。被警方要求自行約束報導的報社,認為事件已被帝都電視臺揭發了,再隨之起舞毫無意義,因此只在同一天的晚報上刊出聲明文。由於聲明文的文字是用電腦打的,二家報社認為沒問題,就將正本的照片直接刊出來。於是,在現代復活的開膛手傑克,其故事因而得到更鮮明的輪廓了。
犬養到帝都電視臺找兵頭,剛好就在這個時候。相迎的兵頭做出上司一貫的誠懇敬業的表情,但那副裝模作樣讓人一見就討厭。
「這次的事該怎麼說,算是偷跑……真是非常抱歉!」
「喔。和三教九流的人士交流,真是獲益良多啊!」
「咦?」
「完全不考量對社會大眾的影響,也毫不跟搜查本部商量,就直接公開凶手寄來的信,這種事叫做偷跑,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原本想狠狠挖苦一番,但兵頭只是眉頭稍動一下,表情完全沒變。不消幾秒鐘犬養就恍然大悟了,這表示並非初犯。恐怕是做了不少敗德的事才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吧!鞠躬哈腰的方法、臉皮之厚,肯定到家了。
「想先跟你借用一下凶手寄來的信。」
兵頭不發一語地拿出裝了信封的塑膠袋。
「碰過這信封的有誰和誰呢?」
「助理導播松井和我而已。交給新聞部的是影印本。」
換句話說,這是在供稱他了解那是重要證物,因此才拿影印本給新聞部。犬養再次注意到這突然正色起來的說詞。
「那麼,請讓我們採集兩位的指紋。」
只要盡量冷靜報告,就不會開罪對方吧!兵頭如此盤算,突然將拿出來的塑膠袋抽回去,嗤笑起來。
「怎樣?來談談交換條件。」
「交換條件?」
「我拿出這麼重要的證物跟你交換,今後有什麼進展,必須優先讓我們知道,如何?」
一時,犬養無法理解兵頭的意思,於是開始像往常那樣,觀察對方的表情與動作來窺探真正的用意。眼睛雖是朝這邊看,但焦點聚在犬養的額頭,避免四目相對。拿塑膠袋的手停在半空中,表示一旦有必要就可隨時交出來。換句話說,兵頭正在揣度這邊的態度。一開始提出這個無理的要求,要是行不通就退回原點,要是通過的話就太棒了!他是這麼想的吧?
「當然,那不可能是全部。」
將犬養的沉默解釋為猶豫不決吧?坐在一旁的男子見機插話。
「我是新聞部的住田。兵頭的話可能沒說清楚……剛剛的交換條件說有些語病,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帝都電視新聞部想與警視廳一起合作。」
「喔。那是指怎樣的合作模式呢?」
「凶手先把信寄來帝都電視,這是因為他想把本公司當成他個人的消息中心吧!所以凶手應該會收看本公司的新聞節目。如果這樣的話,你不覺得可以將本公司當作媒介來和凶手進行交涉嗎?不不,說得更坦白點,警方也可以透過公開聲明來向凶手喊話!」
這下犬養真的呆住了。這些傢伙怎麼可以既要報導劇場型犯罪,還打算自己寫劇本!表面上高舉逮捕凶手的正義大旗,事實上卻想將整起命案娛樂化來提供給視聽大眾。
「依我所見,凶手就是想利用媒體。這從聲明文的內容就可明顯看出來了。要將這傢伙繩之以法,你不覺得應該利用媒體的力量嗎?」
住田用卑躬曲膝般的笑臉戰戰兢兢地說明。雖然內容居心叵測,但還挺具說服力的。原來如此,有什麼部屬就有什麼上司吧!看似態度謙虛可嘉,其實是老奸巨滑,竟敢向堂堂一國的警視廳強行交涉,這向天借來的豪膽可說令人歎為觀止!
不過,現狀是,沒有強渡危橋的必要,也不能信任對方。此時,表面上給予警告,心情上給予牽制才比較保險吧!這種情形下,麻生應該也會授權讓我當機立斷才對。
「我個人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相當有魅力的提案……只可惜,似乎有兩點誤會了!」
「兩點?」
「第一,感謝你們願意合作,但從我們的立場來看,你們和一般人並沒兩樣。一般人都極不願被捲進事件中。第二,剛才請你交出那個信封時,你說要我接受交換條件。但是,不論是否發生殺人命案,若不交出和犯人相關的證物,也許我就要認定你們有藏匿凶手的可能,而請你們跟我到警局一趟。」
兩人臉色大變。
「而且,挑明了說,信封或者聲明文上有兵頭先生的指紋,會不會根本不是開封時印上去的,而是製作時印上去的?也就是說,不排除有可能是出於自己的手,卻故弄玄虛地刻意印上指紋。」
「我、我是嫌疑犯?」
「如果拒絕交出來,就有各種嫌疑喔!」
犬養故意面無表情並壓低聲音。自己做何表情後對方會如何反應,完全可從對方的神情一目了然。五官端正的犬養先是面無表情,轉瞬又露出肅殺之氣。
「從臟器摘除這則消息,事件中的屍體已經變成什麼樣子,相信兩位都想像得到,但實際狀況比兩位想的更不人道更淒慘!我們說十年會碰上一次無可救藥的殺人魔,這次的凶手就是!我們就是槓上這樣的殺人魔!要說戰爭的屍體照片,那已經不算什麼了!」
住田眉頭緊皺。
「屍體的處理是相當費工夫的,但凶手狡猾得完全沒留下半點蛛絲馬跡。他雖然暴虐,卻冷靜到不合情理。我實在不想這麼說,但這絕非你們玩得起的對手。要是處理不當,說不定你們還會淪為凶手的目標!」
兵頭被天外飛來的亂箭嚇得魂飛魄散。從旁盯著的住田,眼裡閃過一瞬失望的神情。
「很抱歉!他剛剛所說的,請你當作沒聽見。」
在住田的催促下,兵頭再次拿出塑膠袋。犬養這回輕易就接過來了。
眼前這兩人搞得切牌不成,滿臉不爽。這種時候,能夠全身而退雖好,但總是於心不甘。犬養將信封同塑膠袋放進包包裡,坐著放低姿態。
然後表情溫和起來。這個舉動也證明了的確給對方偌大的親切感。
「感謝你們的協助!而你們剛才提到的,可以藉助你們這邊的力量來追捕凶手,這點很值得參考,我一定會向長官報告的!」
交給鑑識後,該信封被驗出三種指紋,而聲明文上只有兵頭的指紋。
「換句話說,凶手並未在聲明文上留下指紋。既然聲明文沒留下指紋,就不會犯下徒手接觸信封這種蠢事吧!」
在成立搜查本部的深川署一個辦公室裡。犬養將意料中的結果若無其事地向麻生報告,可麻生仍然有點不放心的樣子。
「郵票背面呢?有沒有凶手的口水?」
「分析結果好像只有自來水。」
「郵戮是大手町大廈裡的郵局。處理這類郵件的郵務人員中,沒人看到可疑人士嗎?」
「別働隊正在蒐集目擊情報,但那附近有很多郵筒,除非想引人注目,否則會丟進郵筒吧!」
「不能用這東西進行後續追蹤嗎?」
「信封和聲明文所使用的影印紙是大量製造的,很難追蹤。」
「打字的墨水呢?」
「那也一樣是大量製造的。」
嗯。麻生沉吟。
「那麼,聲明文的內容不能作為罪犯側寫的材料嗎?我覺得那文章挺戲劇味的。」
「那文章大部分是抄襲的!是抄襲開膛手傑克一開始寄到中央新聞社的那封信。凶手知道那封信的內容,可見挺有學問。」
「罪犯側寫的結果如何?」
「知識分子。年齡為二十多歲到四十多歲。個性內向但自我表現欲很強。在私人房間裡有個人專用的電腦。住在東京都,或者說是住在首都圈內。職業是醫師、醫學生、屠宰業者,或者從事醫療業務的人。」
「在私人房間裡有個人專用的電腦。嗯,用別人的或是和別人共用的電腦來寫聲明文,就會留下痕跡了啊!只是,光憑這些資料很難縮小範圍。」
「嗯!將職業判斷為醫療從業人員和屠宰業者,是因為凶手對開膛破肚的方式毫不遲疑。從下刀起一直到最後,都能正確地做出Y字切開,可見對這個動作相當純熟。」
媽的!麻生暗罵,胳臂往胸前一叉。這姿勢讓犬養感到奇怪。事件發生第三天了,還處在初步調查階段,也沒找到任何有力線索,但麻生並未大發雷霆。
「像樣的證物太少了!」
是注意到犬養的眼神了嗎?麻生一時氣憤地說。
「傑克的聲明文公開後,你知道有多少假聲明文寄過來嗎?不過昨天和今天兩天,本廳就收到二十六封、深川署四十二封,送到電視臺和報社的更多。帝都電視這混帳,給我們捅這麼大簍子!」
麻生的氣憤可想而知。即便明知是惡搞,犯罪搜查的目的就是將這些惡搞破壞殆盡。要是來了百封信,也必須一封一封都當作真正證物那樣費工夫處理。光是被這些事拖累,調查當然難有進展。寄信的人可能只是單純出於惡作劇心理,並非有心要妨礙公務執行。
「裡面有看起來像真的嗎?」
「沒有。電視和報紙公布的只有聲明文而已,並沒有公布信封的樣子,所以沒有一封是使用和那個一樣的信封。要看看那些假聲明文嗎?可以一窺現代人心的黑暗喔!」
「省省吧!那是別的班的事!」
邊笑邊揮揮手,但有一半倒是真的。只要發生類似的事件,必定有人假凶手名義寄信過來。郵寄、電話、警察署首頁的貼文討論區。當然大部分都是匿名的惡作劇。之前犬養也處理過這類信件,簡直煩死了。
想要厭惡人類的話,不妨就來處理這種匿名的投書和電話。只要接觸到他們的精神狀態,原本人人都確實擁有的同理心與同胞愛,就會被一舉擊潰。
匿名性就是安全地帶的別稱。人只要處於安全地帶,就能隨心所欲地惡搞或自以為是。於是有人對這種激進行為自我陶醉,有人因受到注目而無比歡悅。犬養之所以厭煩獵奇犯罪,就是討厭除了事件本身之外,還要被捲進這些夾纏不清的瞎事中!
「也有網路留言?」
「也不能完全忽視吧!這年頭,有些笨蛋會在網路上預告犯罪,然後就真的行凶起來了!專案小組為逮出這些囂張的人,正在和電腦奮戰!先找到IP位址,然後殺到住的地方要那人說清楚講明白,這要出動多少名搜查員才行啊?」
麻生轉過身去。了解了。是不想讓犬養看到他在嘆氣。
「她上班的地方怎麼說?」
「白跑一趟。就和她父親說的一樣。問過她的同事和上司了,要是與人結怨,那也是之前的事。被害者六鄉由美香到那裡上班至今,跟同事都還不太熟。聽說她都準時下班而且直接回家,公司裡的聚餐和聯誼活動一概不參加,所以也就沒有交朋友的機會了。」
「好清心寡欲的生活啊!那個年紀……就算不是,盡情地享受生活也不為過不是嗎?」
「這和她父親的說法是一致的。她高中的時候得了肝病住院。出院後就一直進行飲食療法,所以不能隨便在外亂吃東西。」
頓時呆住了。
這遭遇不和沙耶香相似嗎?
「雖然和同事都還不算熟,但不是因為她本人討人厭。其實她為人勤勉又誠懇,上司和同事對她的評價都不差,所以大家對她遇害都感到不可思議。」
「我們還不是也同樣感到不可思議。」
犬養強裝鎮靜,但內心已無法像之前那樣將由美香當成單純的被害者了。治療內臟疾病的痛苦,身為病患的父親,他了然於心。由美香好不容易才克服這個痛苦重新回到社會工作,竟然遭此凶殘對待,他怎能不氣憤填膺!
「鶴崎指揮官在搜查會議上擔心這名以殺人為樂的凶手會連續犯案,但凶手已經在聲明文裡自稱是開膛手傑克了,這擔憂肯定成真!」
至少殺害五名妓女的開膛手傑克。那麼,這次這名自稱傑克的凶手若如此連續殺人也不足為奇。
「如果只是一般的殺人魔還好,但這次似乎是預告將連續殺人,一定會造成社會極大的動盪不安。為防止事端擴大,一定要盡早找出凶手的犯案規則不可。」
選擇被害人的規則──那就會直接連結到殺人動機。
「就算規則找到了,符合那條件的人也一定嚇得半死吧!但如果能鎖定對象,我們就有可能加以保護了……不快點不行!」
新任指揮官懷抱強烈的功利心,而看這位指揮官的眼色行事,就是麻生主任的立場。在立場與警察職志交錯中,麻生話中所洩漏出的急切感,其實是言不由衷的。
「除了家庭和工作地點之外,被害者和其他人接觸的場所……就從同學這條線找起吧!」
犬養說完就走了。

 

4

「深度昏迷繼續。」
「瞳孔固定繼續。」
「腦幹反射消失繼續。」
「腦波平坦不變。」
「無自主呼吸。」
病床上的患者即使被打了臉、眼角膜被用棉棒觸碰,仍然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站在病房一隅的高野千春,將部分過程寫在指定用紙上。這是一個人在醫學上被宣告死亡的儀式。
第三專醫小組將各項檢查結果宣報出來。刻意出聲宣報,是為向在場的家屬及身為器官移植協調師的自己表示,腦死的判定基準已相當明確。這也是儀式之一。

1.深度昏迷──施以打臉或擰捏等強烈刺激仍無反應。
2.瞳孔固定──左右皆達直徑四毫米以上。
3.腦幹反射消失
 對光反射──對眼直射強光,瞳孔也未縮小。
 角膜反射──以紗布或棉棒觸碰角膜也不眨眼。
 睫狀脊髓反射──施以擰捏頭皮等刺激,瞳孔也未打開。
 頭、眼反射──將頭左右轉動時,眼球也未反方向轉動。
 前庭反射──將冰水灌入耳內,眼球也未轉動。
 咽頭反射──將異物放進喉嚨深處,也未有嘔吐反應。
 咳反射──將異物放進喉嚨深處,也未咳嗽。
4.平坦腦波──顯示大腦活動的腦波,有至少三十分鐘測量不到。
5.自主呼吸消失(無呼吸測試)──拿掉人工呼吸器就無法自主呼吸。

以上法定腦死判定準則,由兩名以上的專科醫師輪流判定,隔六小時以上,再進行第二次判定。之後,再由另一組人員進行同樣的二次判定,最後針對以上判定進行總評估,確認所有項目都符合後,就宣判腦死。因此,此時此刻,患者高里翔平已被判定死亡。
「上午十點三十二分,死亡。」
「翔、翔平啊……」
始終站在一旁的家屬中,由母親抱著遺體開始痛哭失聲。
千春能理解這一切。患者不過二十二歲,正值對人生謳歌的青春年華。將來會從事什麼工作、會和什麼樣的女孩談戀愛?然後會組織什麼樣的家庭?──這些滿足母親期望的未來,在此瞬間被無情地封殺掉了。何等令人惋惜與絕望!痛失愛子的心情,只有同為人母才能明白。
見那位母親哭過一陣後,在場的急救醫師立即上前。
「這時候提出這種請求實在很抱歉……不知能不能將翔平先生的器官捐出來?」
「這時候說這什麼話!」
始終雙唇緊閉成一條線的父親首度開口。急救醫師低著頭繼續說。
「翔平先生身上帶著器官捐贈卡。我會在這時候提,是因為要是過了時間,翔平先生願意捐出來的器官就不能用了啊!」
「別亂說!我們不同意!」
哀戚轉為憤恨吧?父親一把抓住急救醫師的肩膀狂搖亂晃。
「昨、昨天我兒子突然被送來醫院,都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被宣告腦死。我們都還沒接受他的死,也來不及跟他告別,你們、你們居然就沒頭沒腦地說什麼要拿走他的器官!我兒子本來應該有救的,是你們強要他的器官才殺了他吧!」
該我上場了──千春下此判斷,立即切進急救醫師與父親之間。
「請冷靜一下!伯父,翔平先生還沒死。」
「什麼?」
父親被這突然冒出來的話給叫住了。
「還活著喔!這裡。」
千春指著病患的腹部。
「大腦的確是死了,不能說話、不能看也不能思考,當然也不會認得家人。可是,這些部分以外的翔平先生都還活著!現在如果進行器官移植,就能成為其他患者的一部分而繼續活下去!」
「開什麼玩笑!」
父親放開急救醫師,改抓住千春,指尖掐進她纖弱的肩膀裡,令她痛得表情扭曲起來。
「別說那些不負責任的話!要讓別人活下去,難道翔平就不是我們養大的嗎?就要把他千刀萬剮嗎?就、就算這樣……」
「我們和翔平並不認識,既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個性和興趣。但我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您的兒子很了不起,是個會為他人著想的人!」
「閉嘴!閉嘴!給我閉嘴!妳再給我胡說八道的話……」
「……等等!」
異常清醒的聲音中止了喧鬧。
母親直盯著千春。
「妳是……女醫師嗎?」
「我是器官移植協調師,敝姓高野。」
「妳現在說的都是真的?翔平的器官可以用在別人身上?」
「翔平先生的身體很健康。只要合適,就可以和器官受贈者一起活下去。」
「那麼,就麻煩妳了!」
「妳!」
「還有辦法讓翔平活下來啊!如果就這麼燒掉,就只剩下骨頭而已了!而且如果我們站在翔平也在等待移植的立場呢?翔平和我們也都會期待別人的器官不是嗎?」
「可是……」
「就像高野小姐說的,翔平是個會為別人著想的孩子啊!所以他才會隨身攜帶器官捐贈卡啊!對吧,老公?」
「是、是這樣沒錯……」
「翔平已經是滿二十歲的大人了,他做的決定,我們……沒有權利阻止啊!」
被這麼一說,父親立即垂頭喪氣,儘管還有很多話想說,但絕對說不贏孩子的親生母親的。
「謝謝你們!翔平先生的大愛將長存人間!」
千春深深一鞠躬,並向急救醫師使了眼色。於是急救醫師按照既定程序先去取擔架。千春也跟著急救醫師一邊走出病房一邊打器官捐贈的直撥專線。此專線電話會接到日本各地方的主協調師,請他們在有需要該器官的地方中心待命。當然,捐贈者與受贈者是否適合移植的相關資料都已確認完畢。
「妳總是辯才無礙啊!」
跑到旁邊的急救醫師抬起一邊眉毛笑著。
「只要有高野醫師在,這家醫院就是功德最圓滿的醫院了!」
等等!千春才想發發牢騷,急救醫師已一溜煙跑開了。
折起手機,千春像往常那樣陷入自我嫌惡中。
這次病患隨身攜帶著器官捐贈卡,記載內容並無不完備,原本應該不必取得家屬同意就能進行器官移植的。可即便如此,若是父母不接受,還是要盡可能避免術後可能出現糾紛。亦即,這是行之多年的移植前提。
病患還活著──這句台詞已經說過多少遍了。剛開始還說得陳腔爛調,但現在已經進化到能準確抓住家屬的心了。再怎麼口才差勁的人,也可以透過反覆演講而變得能言善道,同時也很清楚能夠說服成功或終將失敗。但隨著話術提升,最初懷抱的熱情卻日漸冷卻。
熱情無法持續的原因,是由於知道太多接受器官移植後的事了。身為器官移植協調師,為了進行術後追蹤,會在移植後去訪視受贈者,千春便是看到太多她不願看到的。進行移植手術後,被移植的器官就會和受贈者一起活下去,只不過,並非盡如捐贈者以及其家屬的意。當然有受贈者獲得重生後努力地活下去,但反之,終日無所事事而浪費生命的也大有人在。
千春曾經勸過連上一次班都沒有、整天就花父母的錢泡在小鋼珠店的受贈者。並非由於氣不過,而是希望受贈者能夠真心了解捐贈者家屬與醫療相關人員的用心良苦。
但得到的回答是:「囉嗦!我的命我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即使知道這些令人不快的事,但說服捐贈者正是自己的工作。器官移植協調師並非醫療相關人員皆能勝任。必須四年制的大學醫療系畢業或具同等學識;具備組織銀行、角膜銀行、日本器官捐贈移植登錄中心、都道府縣器官移植協調師一年以上的實務經驗;通過筆試、實技考試與面試;或者參加其他學會舉辦的研討會等各種條件,而取得器官移植協調師認定委員會的認定資格。因此,人數絕對不多。隸屬器官捐贈移植登錄中心的專任協調師約三十人,在都道府縣分部的協調師加起來有五十人左右。就這八十人負責全國的移植手術作業,想當然每一個人都工作爆量而沒日沒夜全年無休。只要有人願意捐贈器官,在手術未順利完成之前,是無法好好睡上一覺的。而且器官移植協調師原則上是專任,因此基本上不會有其他醫療業務的收入。
在如此嚴格的條件下持續堅守崗位,緣於千春對移植醫療的未來懷抱熱忱的理想。讓即將結束的生命再次復活──應該是捐贈者與受贈者共同的美夢結晶。
只不過,而今看破這個美夢不完全綻放著人性光輝,千春的理想便一點一滴從內部崩壞。
回到辦公室,打開移植資料專用的電腦。這裡登錄著捐贈者與受贈者之間適合性的所有資料,可以一覽亟需心臟、肝臟、腎臟、肺、胰臟、小腸移植病患的血型、體格、預致敏抗體、HLA、運送容許時間、緊急性等各項目資料。目前這些資料都已確認完畢,而剛剛連絡上的位在各地的主協調師,目前正在向受贈候補人確認移植意願,然後由地方中心選出最適合的受贈者。
和地方中心已上網連繫好,只要決定出各器官的受贈者以及進行移植的醫院,即刻會有通知進來。在捐贈醫院這邊的協調師除了上網確認通知,還要再次以電話進行口頭確認。千春一邊看著從各單位陸續傳來的通知,然後逐一向移植醫院電話確認。所有資訊最後會匯整到地方中心。有人說這是做了兩遍工,但考慮到該移植器官的重要性,再怎麼重複確認都不為過!
不過,正因為移植器官極其重要,決定和行動都必須力求迅速。已經被確認為腦死的翔平,其遺體立刻進行相驗,最後還必須取得警察同意才能進行器官摘取手術。因此,一決定器官的送往地點,受贈者就要從待命醫院移送到進行移植手術的醫院,同一時間,捐贈方這邊也必須組成移植團隊。
「今天的主刀醫師是哪位?」
語出,一名護士立即回答:
「榊原醫師。」
是榊原博人教授。在這家醫院中,與真境名並列成功率最高的醫師。千春的不安因此大幅減輕些。各器官移植團隊將參與器官摘取手術,由於每一位都是專科醫師,同業間的評價相當嚴格,但由榊原主刀的話,他們就不會有異議了吧!
千春和負責的麻醉醫師及護士確認後,就去檢查借用物品與藥劑。在提供器官的醫院進行摘取手術的話,所使用的器材與藥劑都是借用的。此外,所發生的費用,也必須先和進行移植手術的醫院事前協調好。
目前正在相驗中,程序上只是確定無不明外傷,應該半小時就能結束了。於此同時,從移植手術醫院派來的移植團隊,正搭醫療直升機趕赴這裡。
「相驗完畢。將捐贈者推進手術室。」
瞬間,腦中浮現出抱著翔平大體的母親的身影,但千春馬上打消這妄念。值此緊要關頭,沒時間去感傷了。
「桐島醫大團隊到了!」
「東邦醫院團隊到了!」
報告聲陸續在身後響起,千春拿著寫滿捐贈者資料的文件前往手術室。移植團隊對移植過程的評論,器官移植協調師必須在場。
前往手術室的途中,碰到榊原所領軍的主刀團隊。說是一組團隊,其實除了榊原,就只有負責手術室事務的護士梨田與麻醉醫師久世山三人而已。
「移植部位有五處是嗎?」
榊原以眼神致意並詢問。
「受贈者很健康。」
「受贈者越健康,劃刀的地方就越多。唉,不過是個臭皮囊罷了!」
花白的頭髮全部向後梳成油頭,表情十分和譪,怎麼看都是一位紳士,沒想到如此毒舌。千春第一次和榊原說話,就被這落差嚇了一跳。
不過,榊原在面對器官摘取和移植手術時,說話會如此毒舌是另有原因的。
「各移植團隊呢?」
「慈愛醫大團隊會晚五分鐘左右到,然後就全到齊了。」
「要預留器官評估的時間的話,是不是連休息一下的時間都沒有?」
「對不起!」
「妳很緊張嗎?高野醫師。」
榊原冷不防丟了這麼一句。
「是不想讓對器官移植這麼消極的我來主刀嗎?」
「不是這個意思……」
「信仰歸信仰,工作歸工作,我沒那麼幼稚到把兩者混為一談,請妳放心。」
「我原本就沒有對榊原醫師的手術不放心啊!」
「那麼,妳那好看的眉毛就暫時別那麼動個不停,從別的地方來的移植團隊說不定會被妳搞得心神不寧吧!」
「……很抱歉!」
千春慌張地單手壓住兩邊眉毛。每次精神無法集中時,她的眉毛就會抖個不停,這是小時候就有的毛病了。
「高野醫師腦袋想的,很容易寫在臉上喔!」
你也管太多了吧!這句話當然沒說出口就嚥下去了。千春當場穿上手術衣。
一進手術室,五組移植團隊已經在等候榊原一行人了。一組團隊中包含二名外科醫師共十人。千春趕快加入,讓他們看病歷、ICU的重症觀察報告、主治醫師的觀察紀錄以及治療內容。此舉是為了讓團隊更加掌握捐贈者的病情。
然後千春走近翔平的大體。接下來就交給移植團隊了。首先是以手確認大體有無感染徵兆、有無外傷、皮膚的溫度與緊繃度、皮膚上有無紫紺或蒼白。
團隊中有一人掛起聽診器。若確認無鼾音或異常的心音後,就會進行摘取手術。
十位醫師終於確認完畢後,千春再次轉向榊原。
「榊原醫師,請。」
首先由久世山進行全身麻醉。雖是腦死狀態,但身體機能與器官仍在活動,基於保護身體免受手術侵入的壓力,必須施以麻醉。
接著由護士以碘酒從頸部消毒至兩鼠蹊部,然後蓋上無菌布。
「開腹。」
可以聽見誰吞口水的聲音。
榊原的手術刀從胸骨上緣到恥骨上部做正中切開。一直到下腹部筆直的手法就像畫家持筆般毫無躊躇。沿著正中線的切開面有幾個血泡浮起。
切開胸部,胸骨用電鋸鋸斷。轉速的高音持續了一陣不見變化,表示並未施加額外的力量。
切斷的骨頭殘端用蠟止血,裝上牽開器,將腹部撐到最大極限。榊原的手一刻不停地,不一會就切開腹直肌腱,整個看得更清楚了。
全開那一瞬,血和脂肪,以及器官特有的腥臭味擴散到千春這邊來。千春憋了一陣氣。即便好多次開腹手術她都在場,也早見慣血了,卻獨獨對這腥臭味極不習慣。
至此,移植對象的器官全部暴露眼前。移植團隊每個人用肉眼與觸診的方式確認有無腫瘍或外傷,於是結束第三次提供器官評估。
器官評估一結束,榊原就從十二指腸上方切開總膽管。
切開膽囊,放進冰生理食鹽水中洗淨。
從胃幽門部上緣進行胃動脈結紮切除。
從十二指腸上方進行胃十二指腸動脈結紮切除。
以2-0手術縫線在脾靜脈縫上二根,在上腸間膜靜脈縫上一根後,就從脾體尾部進行脾動脈結紮切除。
榊原進行這些手術宛如機械般,毫無半點停滯,甚至流露出技藝純熟之美。
「之後就拜託了!」
捐贈方,也就是榊原這邊的手術過程到此為止。至於器官的摘取手術,理應由各移植團隊的外科醫師負責。但十位外科醫師臉上不無失望,明顯看出他們都希望榊原能繼續執行後續作業,因為他們都非常想見識這位老練的外科醫師精湛的操刀技術吧!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願望。姑且不論其他手術,榊原認為目前的移植治療過於躁進,他採取的是更慎重的立場,向來只願意在一定範圍內動刀。要是換作推進派的真境名,肯定會應大家要求而一手包辦各器官的摘取手術吧!
榊原一後退,五組團隊立即輪番上陣。
先處理心臟的血管,再從腹部器官開始摘取。
「肝門部剝離。」
「鉗子。」
先用鉗子截斷暴露出來的大動脈。明明手法並沒特別差勁,但看起來手指的動作就是遲緩許多,大概是被榊原的操刀神技給比下去的關係吧!
「右後腹膜切開。」
從切開的腹膜,依序看到右腎、下大靜脈、大動脈、左腎、胰臟。
「打三百單位的肝素。」
「插管。」
開始摘取心臟,同時從大動脈注入冷卻灌流液。在體內進行冷卻灌流,是為了在低溫中抑制器官的組織代謝,以降低氧氣消耗量。另方面,進行器官的灌流,也可補充必要的氧氣與營養素,而得以延長器官的保存時間。
外科醫師終於取出心臟了。千春和其他外科醫師一起將摘取出來的心臟放進低溫灌流保存裝置中。在類似小型冰箱的裝置裡,心臟還噗噗跳動著;實驗證明可以保存四十八小時,但臨床上並無法保存這麼久,十七小時已經是極限了。心臟移植團隊迅速進入運送準備。
心臟摘取手術結束後,馬上由其他團隊的外科醫師接手動刀。先在橫隔膜下方截斷大動脈,再進行腹部大動脈及下大靜脈下端結紮截斷,然後同心臟一樣將腹部器官予以冷卻。
先是肺,再依序摘取肝臟、胰臟、小腸、腎臟,然後全部放進保存裝置中。接著,就是將保存裝置放進注滿保護液的冰箱中再運送出去了。
「那麼,胸部和腹部的縫合?」
「我來!」
最後一組外科醫師執行完任務後,榊原再接手縫合手術。是自己剖開的腹部就要自己縫合吧?無論如何,外科醫師都順從地讓出位置。
榊原凝視器官摘取後空洞洞的腹腔好一會,然後塞進棉花,仔仔細細地縫合起來。和開腹時不同,手法雖然精準,但動作放慢了許多。
千春從榊原背後一針一針看著縫合的痕跡而由衷佩服。這宛如裁縫師手藝般細致的針腳;填充物也很適量,完全看不出器官幾乎被摘取光了。這麼一來,堪慰那母親的心了吧!器官移植協調師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向家屬報告摘取手術已經順利完成,然後帶他們到太平間見大體最後一面。進手術室之前原本溫暖的身體變冷了,現在又恢復回來了。對於只被告知腦死的家屬,內心的過意不去和欠缺什麼的失落感真是筆墨難以形容,所幸大體表面沒什麼傷口,而且漂亮的程度應足以緩和衝擊了。
即使對移植治療採取慎重立場,仍然竭盡全力對捐贈者及其家屬表達最高的敬意│榊原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令人心悅誠服。
「謝謝!」
千春與一同觀看縫合過程的外科醫師深深一鞠躬。
「本來應該向捐贈者家屬致意的……」
千春打斷對方的話。
「家屬那邊就由我代為轉達,請您們趕快回醫院吧!受贈者還在等待您們呢!」
「抱歉!那就告辭了。」
最後一組移植團隊帶著冰箱朝醫療直升機而去。為了確保在這間醫院所摘除的器官能順利地送達各受贈處,千春也會持續做後續追蹤。
「無論如何,一具大體有五組團隊……可以說是非常有效率吧!拜那位捐贈者之賜,有五名病患得救,真是太感恩了!因為比起受贈者,捐贈者的人數遠遠不足啊!」
不知該如何回應,千春只能含糊地點點頭。
「說到這,現在不是出了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傑克嗎?那傢伙把人殺了以後還把器官全部拿走了。坦白說,我希望他達成目的後,就趕快把那些器官交給我們好了!」
千春還是不知做何表情好。

「聽說今年會比去年更熱,我買了吸濕排汗的內衣喔!明天就用宅急便寄過去。」
涼子說完後,不知為何,年邁的父親停了一下才回答。
『……一共買了幾件?』
「八件。」
『不需要那麼多啦!』
「我也買了志郎的份啊!」
電話那端又沉默下來。
「喂,志郎也挺會流汗的,這是吸濕排汗的材質喔!吸了汗後馬上就排乾了。」
『夠了!妳給我差不多一點!』
父親大發雷霆。
『志郎已經死了啊!』
這人到底在講什麼啊!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
「志郎活得好好的呢!」
『那已經是別人的器官了!已經沒有鬼子母志郎這個人了!』
「錯!」
父親一個人住在老家已經二年了。應該是離群索居太久,對孫子的愛就變淡了吧!原本父親就反對涼子和亡夫結婚,而志郎和他爸爸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定是這樣才讓父親討厭吧!
『不是叫妳忘了他,而是回到現實吧!認清志郎早就不在這個人世間的事實吧!人死都死了,妳還老是這樣惦念他,一點用也沒有,只會讓妳更痛苦的!我對孫子……』
涼子掛斷電話。再說下去只會更不愉快而已。接下來的三次電話鈴響,她都不接。
手機終於不再響了,涼子這才步履蹣跚地走到客廳。六疊的和室。佛壇上放著志郎的骨灰。父親早就要涼子將骨灰放進歷代祖先的墳墓裡,但涼子一直擺在家邊。還沒死的人哪有放進墳墓的道理!
哪有死!
那孩子只是分散在各地而已。
只是分散在各地,現在仍活著!
心臟、肝臟、腎臟,然後是肺。那孩子的一部分還在現實世界中脈動著。已經是別人了嗎?不,志郎不論變成什麼樣子,都還是志郎!
我想見他!
涼子又這麼想了。
才剛萌芽的念頭急速膨脹起來,連自己壓都壓不住。最近這種情形一下暴增。
看看掛在牆上的日曆。為了打發白天的空虛而開始去超市上班,明天起連續兩天沒班。
現在就去看他吧!
志郎住的地方全都一清二楚。
涼子興沖沖地開始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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