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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民画報:島國青年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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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民画報:島國青年俱樂部

定  價:NT$ 320 元
優惠價:79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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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黃子欽+新世代作家,強力出擊!
隨手一冊,路過必讀
島國青年首選刊物,送禮自用兩相宜!

范雲、楊索、張亦絢、盧郁佳、楊佳嫻、玩具刀、湯舒雯、黃崇凱、葉佳怡,超越世代推薦

太陽花學運可說是近年來激起最廣大回應的社會運動之一。從318那日起,原本只是單純佔據立法院的抗議行為,逐漸演變為一場全國性對於政府施政的疑問以及反思,淬鍊出台灣民主史上嶄新的一頁。這場學運達到多項紀錄:最多從未參與過社運的素人參與者;議場內外首度連線不間斷直播(含文字轉播);最快由民眾募資到各大報廣告、紐約時報廣告;最多各行業人士參與;首度有幹譙論壇現場直播;首度有大量公民記者參與。並且最讓人感動的是,它延續了台灣多數人的公民意識,並讓一個新世代崛起。
本書正延續了太陽花學運的信念,由新世代作者陳夏民、朱宥勳、林佑軒、劉芷妤等人共同寫下學運至今的所見所思,組合為「暴民大聲公」,搭配上黃子欽自社運以來持續的圖文創作「暴民画報」,結合為一首運動協奏曲,除了延續運動氛圍之外,也期許能夠以此支援未來所有的社會運動。

※ 關於黃子欽創作的「暴民畫報」

「有問題的車子不要亂開,暴衝很危險,趕快進廠維修!馬政府不要再撐了!快下台!!!」

原本就著迷於「活化記憶」的黃子欽,於318與之後的種種社運,重新修正了作品說話的方式。從「馬的黑箱服貿」、「拍拍肩膀」、「為幹朗讀」等諷刺創作開始,到最近的「台灣推背圖」、「摩鐵暴力劇場」、「自經區陞官圖」,黃子欽的作品總是在一瞬間直刺政府亂象,讓人忍不住笑出來之餘,又對這個尚看不見希望的土地感到哀傷。

※ 關於新世代作家的「暴民大聲公」

並非這麼做對不對,而是不這麼做不行。參與運動是這樣,文學創作亦是。

作為長期關懷社運底層的創作者,新世代作家們看太陽花學運的距離很近,但又不如學運領袖那樣激昂。他們所提供的角度,是一半圈內一半圈外的,讀者能透過他們的文章,看見議場內外種種荒謬的怪現象,又或者,提出他們深切的思索批判,希望能給予運動更強烈的連結與延伸,也反應了新世代特質:從他們的語言文字中,我們看見對於社會的反思,以及自我的期許。

作者簡介

黃子欽
國立台灣藝術學院美術工藝系畢。曾工作誠品書店擔任平面設計與櫥窗設計師,現為個人工作室設計師。一九九六年起陸續在誠品書店藝文空間、台北當代藝術館、TIVCA台灣國際視覺藝術中心等地展出作品。
從總統馬英九連任開始,感到社會即將動盪的氛圍。認為818占領內政部是起點,後受318學運所吸引,一頭栽入這場近年來影響力最大的社運中。透過運動,感受到傳播的本質以及文字與行為的結合。因為長期投入「活化記憶」,當學運與過往的經驗結合,重新修正了作品說話的方式,也就是本書可見長達近百頁的豐富作品。曾以「剪花王子」之名,發表《不連續記憶體》一書。著有《Play.紙標本:聽黃子欽說封面故事》。

朱宥勳
一九八八年生,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寫小說、讀小說、學一點理論的同時,也是棒球和電競的觀眾。曾獲林榮三文學獎、國藝會創作補助、全國學生文學獎與台積電青年文學獎。已出版個人小說集《誤遞》、《堊觀》,文學研究《學校不敢教的小說》,與黃崇凱共同主編《台灣七年級小說金典》。二○一三年起,與一群朋友創辦電子書評雜誌《祕密讀者》。長程目標是在一家以文學為主題的甜點店裡面舉辦各種文學活動。

林佑軒
台中人。一九八七年夏天生,數日後國家解嚴。
台灣大學畢業,空軍少尉役畢。曾獲聯合報文學獎小說大獎、台北文學獎小說首獎、台大文學獎小說首獎等項,入選《年度小說選》、《七年級小說金典》等集。
入大學後,孺慕師友,投身社會議題。驚覺好多啟蒙恩師都單名:李渝、方瑜、范雲。
走上人生的十字路,試圖洗去寂寞的童年與奮起的青年之間,勢利、庸俗、自卑、猥瑣的少年人生。
睜真眼看臺灣好痛,卻是我這一代青年必經之火路。
睜真眼看一國將滅──希望沒有那天。

盛浩偉
盛浩偉,七年級後段班,國立臺灣大學日文系畢業,目前就讀國立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班。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時報文學獎等。

印卡
七年級詩人,秘密讀者編委,詩歌作品散見於《自由時報》、《字花》、《衛生紙》、《創世紀》等刊物,曾被收錄於合集《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著有詩集《Rorschach Inkblot》

陳夏民
六年級後段班,桃園高中、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創作組畢業,曾旅居印尼,著有《那些乘客教我的事》、《飛踢,醜哭,白鼻毛:第一次開出版社就大賣,騙你的》,譯有海明威作品《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海明威短篇傑作選》、《我們的時代》及菲律賓農村小說《老爸的笑聲》。現於桃園從事出版實驗計畫「逗點文創結社」。依舊相信熱血與友情,也還相信愛。

劉芷妤
劉芷妤,六年級後段班,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創作組畢業,時任賣故事的老精靈。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大專小說組首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現代舞台劇劇本首獎、二○○九年高雄文學創作獎助計畫小說組首獎,著有《迷時回:無糖城市漫遊指南》、《To西子灣岸,我親愛的永無島》等書。

郭正偉
半孤僻文青,自由寫作者,囉嗦系編輯。六年級後段班,喜歡甜食,最厲害的能力是輕易便能搞砸所有看似神奇的魔幻時刻。已發行文字demo系列(逗點文創)、《可是美麗的人(都)死掉了》。

王志元
王志元。一九八四年生。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南華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新詩佳作。著有詩集《葬禮》。

沈嘉悅
沈嘉悅,男 ,一九八四年生。曾任烏坵守備大隊野戰砲兵、國立暨南大學專案助理、實品金屬有限公司送貨員。現任紀州庵文學森林行銷企劃、沈氏鮮雞蛋老闆的姪子、角立文化事業企劃&編輯&志工。參與《吠》、《出詩》等文學同人刊物,《馬眼的淚水》、《我想做一個有用的人》等詩集製作。不學無術,堅信人有各種可能性、太陽底下都是新鮮事。

李屏瑤
李屏瑤,一九八四年生,台北人,文字工作者,畢業於臺灣大學中文系,目前於關渡妖山攻讀劇本創作。

江佩津(佩妮誰)
一九九○年生,來自高雄、居於台北,讀關於農業的科系。寫散文、小說,以及一些報導,喜歡聆聽老屋與人的故事,不定期有著佩妮吃透透的塊狀節目。曾獲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宗教文學獎、台大文學獎、中興湖文學獎。曾任台灣環境資訊協會特約記者,現為公民記者。

熊一蘋
熊一蘋,八年級。輕痰讀書會成員。
前幾天睡醒,發現左手被壓在身體下,沒有感覺也動不了。我坐起來,浮現兩個問題:我的左手呢?我肩膀垂下來這一條是什麼?幸好,過一陣子,血就流通了。從此我能感覺血在左手流動的如何如何。

目次

拉頁──「來來來,來路過」大富翁遊戲+318學運大事記

輯一 暴民大聲公

舌的背面 朱宥勳
凝聚的方式 盛浩偉
我們勾肩搭背 走進那年的光中 林佑軒
對與錯與我們的超展開 熊一蘋 濟南夜話記 印卡
目擊者 江佩津
當光流向黑鄉 劉芷妤
遊民世代 李屏瑤
暴民的家書 沈嘉悅
黑暗有時,眼睛有神 陳夏民
這裡有人 郭正偉

攝影/王志元


輯二 暴民画報

非禮勿視(請用阿魯巴來說服我)
非禮勿聽(你敢有聽著咱們的歌)
非禮勿動(警察不動,我們不動)

書摘/試閱

輯一 暴民大聲公

 

舌的背面
朱宥勳

他心裡燃起火一樣的同情,想盡他舌的能力,講些他們所要聽的話,使各個人得些眼前的慰安,留著未來的希望。
──賴和〈阿四〉


 是恐懼啟動了語言。越害怕的時候,我說得越多。
 本來,我是不知道怎麼說話的。跟很多人一樣,那一夜的好幾個月以前,我就知道自己會是反服貿運動的支持者、聲援者。這和我的知識和立場是一致的,雖然在實踐上,我依然不夠徹底,不是那種能以肉身鼓動風潮的人。如果沒有318的驚雷,我們只會是這一議題上潛伏的隱蜇,或者終於在地下未蛻變即死亡,如同其他更多議題的潛在支持者一樣。然而歷史沒有如果,當三月十八號立法院大門被衝破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寫碩論期間讀過的兩本「保釣運動」文獻集──《春雷聲聲》、《春雷之後》──知道為什麼它們要用「春雷」來概括這場開啓了戰後台灣所有反對運動的歷史事件了。
 風雷已經騰捲起來了,但我並沒有準備好,成為一個盡責的聲援者。這並不只是因為,我剛從三周的成功嶺替代役新訓歸來,剛剛投入遠在嘉義的單位,還未使自己的語言從單調枯索的行軍節奏中甦醒過來的緣故。事實上,像我這樣的文學寫作者,不管在什麼樣的社會運動當中,多半都只能是跟風的聲援者。無論對現實政治的理解或是對特定議題的耕耘,我都沒有深入到足以做出什麼有意義的貢獻,僅僅是憑藉一種倫理上的執著和粗淺的知識背景,在旁敲鑼打鼓,自怨難以「和大家站在一起」,自我安慰「寫些東西,能讓多一點人看到也好」。

 而在318運動初期,連這種自我安慰也失效了。朋友們一一投入現場,而我正被安頓到一個中小型醫院的資訊室,開始每日數次被電話召喚到各科室,有時能夠排除電腦故障、有時只能對焦急的護理人員賠不是的生活。下了班,連上網,光是追讀今天立法院周邊發生什麼事,又有哪些精彩的新文章出現,就可以耗到晚點名。命中注定,在歷史的火燒得最旺時,被迫待在半個島嶼以外的地方,夜夜刷動臉書的藍白色時間軸。包括但不限於寫作者的朋友在彼此的網站留言,彷如某種密語:「X月X號,你也在那裡嗎?」簡直像是集體抄襲張愛玲的名句:「噢,你也在那裡嗎?」在此時節,能聽懂的就是朋友。答案沒有太多種:我在:場內、青島東、林森八、濟南路,偶爾會經過中山南,比較讓人心疼的答案是行政院;或者像我,只能歉然,我不在。然後急急辯解,因為⋯⋯朋友瞭然地說,應該的,你又不是故意不來。但這樣並沒有讓我覺得比較好。事件的中期,終於抽了時間北上,和V見面,他說前幾天在那裡遇見了我們共同的朋友R。R一看到V,第一句話就是:「歹勢,昨天還在趕報告,今天才有空過來。」V一貫地像是沒有什麼別的心眼,轉述一則笑話給我聽那樣,說:「他幹嘛跟我道歉啊。」
但是其實我們都知道為什麼。
 既然去不了,只好想些去不了的人也能做的事。寫作者會什麼?不就是打幾個字。寫作者有很多種,文字工作者,專欄寫手,記者,學者。純文學寫作者偏偏是在這種場合裡面最沒用的一種──前述幾種人都有堅實的知識與紀律,針對議題立刻搖筆為文,辭意鏗鏘,能明確帶領大家往正確的方向走。可是純文學寫作者自由自在慣了,不習慣命題作文(即使是自己命的題),不習慣限時完成,習慣「沉澱」,總要距離事件發生之後好久才能動筆。面對每個小時都有新訊息湧入的世界,文學人顯得遲鈍、笨重、不知所云。初期幾天,我不願意把版面「浪費」在其它訊息上,結結實實自我審查,言必稱318,什麼藝文活動、文章發表、刊物宣傳通通暫停。可是自己又沒有那個底料可以不斷發文,所以只好轉貼、轉貼然後轉貼。反而是一般非文學寫作者沒有包袱,用素拙的文字就能寫出真正有撞擊力道的作品:「如果今晚他們把我抬了出去 / 送進了警局 / 主播,請你跟我媽說 / 媽媽請不要擔心 / 就像妳曾經保護我一樣 / 我會保護自己 / 等天亮了 / 等天真的亮了 / 我就會回家看妳。」(引自網友Sarah Lo)這一個「天亮」的意象,變成此次運動集體創作的核心線索,直到那首「主題曲」〈島嶼天光〉,都還延續著:「天色漸漸光 / 咱就大聲來唱著歌 / 日頭一(足百)上山 / 就會使轉去啦。」
 文學寫作者在這裡是尷尬的,這樣的文字,我們被馴化得雅不可耐的腦袋已經寫不下手了,所謂深沉與機鋒的「文學性」,在這麼巨大又迅速的震盪裡看來又都像是兒戲。仿佛L一年多前就寫好的那篇得獎散文一直在等著這一刻,對準我們這些文學寫作者不管寫什麼、為誰而寫,卻總是往「寫得好不好」的牛角尖鑽的習性,是自嘲也是自譴:「我回頭檢查這篇散文的文學性。⋯⋯起心動念,我就痛心疾首。」有生命懸在刀口,而我們猶在意呼救的描述裡,有沒有寫活了鋒刃的光。最生氣的是,強逼自己不想那些,卻又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我們讓那些美學、範式、典律、類型論代我們思考太久了,脫掉它們就只剩下孱弱的無殼之蟹。自己寫不出來,就只好不停轉貼,加上幾句可有可無的按語,或者某處告急動員、或者在筆戰裡像是關節技一樣拆解那些錯亂而無知的、身為被統治者而站在統治者那邊的邏輯。但真的不甘心啊,僅僅這些,盡到的力量也太微薄,任何一個熱心的網友都能辦到,甚至做得更好。
 還有沒有別的辦法,還有沒有別的寫法,是文學人真正可以派上用場的?
 我還正在思考的時候,恐懼來了。322,周六晚上,我與女友C在青島東路坐了一晚。323我們去了台中一趟,傍晚我準備轉車回嘉義,要收假、晚點名了。突然C說,她有點擔心隔天上班日,守夜的人會不夠。送我到台中之後,她想再回台北去。我有一股隱隱的焦慮,不知該不該對C說出我的猶豫。能不能⋯⋯不要去?幾日裡,我每天搖旗吶喊,心裡盼望著就是多一個人,多十個人去,但是此刻,我卻猶豫著:能不能不要去?只因為──我不是能陪著一起去的自由之身。我感到自己的卑鄙與不誠實,對外人是那樣說,面對C又是另一番心思。但是,周六的守夜讓我感覺到,即使在相對平靜的那幾天,清晨警察換班時,大家都還是戒備著的。理智告訴我,除非王金平改變心意,不然立法院不會太危險,可是,如果改變心意的時間,就在今天晚上怎麼辦?
 我知道如果我開口,C是會願意放棄北上的。但是我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跟她說,那,要小心。
 我告訴自己,也許有一天,也會有那麼一個場合我覺得非去不可,不去對不起自己,而也許那時她正好無法在場的。如果她開口希望我留下⋯⋯
 如果在那種情況下,我無法承受兩難,那我就不該讓她承受一樣的兩難。
 而且我應該努力誠實。我天真地想。
 於是,就在323傍晚,我們在台中分開,一南一北。車到雲林的時候,我看見行政院被占領的消息。下午我就隱隱然看到一些不尋常的動員,但沒想到會是這麼大的事情。我當下的第一反應是喝彩,無論如何,這是抗爭層級升高了,雖然代價可能很重。我打電話給C,告訴她狀況。掛電話後,我發現前晚一起靜坐的朋友都往行政院聚集了。從網路上,我開始看到警察調動的資訊,看到各種混亂的訊息,早些時候的焦慮,升級成貨真價實的害怕。為什麼剛好在這麼不穩的時候,我們會分開來,只有她一個人往危險的地方去?如果早一天,我想我們會毫不猶豫地直接過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起碼彼此就在身邊。但是,為什麼偏偏是在這一天。
 所以當我回到嘉義宿舍,一坐在電腦前便焦慮如同強迫症一樣,每秒刷一次FB畫面。我反覆連去黑島青和台大新聞的粉絲頁,開著g0v那個後來一直對著吐司的直播。我找每一個可能會去的朋友,找大學同學,找在台北有宿舍的弟弟,把一樣的話告訴每一個人:C在北平東路,如果⋯⋯我算算她差不多抵達台北的時間打電話過去,幾次確定她跟某一位朋友一起走。然後我繼續刷畫面,手機聯絡。資訊不斷湧入的時候我害怕,幾分鐘沒有新資訊出現的時候,我也害怕。
 為了讓自己鎮靜下來,我終於開始寫。
 從318開始到323,我寫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因為我還沒想出要怎麼切入。但有人已經衝在前面了。T日日午夜搭計程車到現場,幾篇不失她兼有雙關妙語、讓讀者笑淚齊出的散文,總在最精準的時間點,重新啟動人走下去的力量。H幾乎什麼時候都在,318,323,411,第一時間上傳現場照片與短訊,到家之後接著寫,有情感有觀點有文采,那是真正的捷才,身體的衝撞與體力的損耗彷彿反而是他落筆的能源,精神力令人嘆服。他們的文章我學不來,缺乏他們帶有的某種深邃知性,也缺乏那樣第一手的時空細節,而寫不成紀實性的文字。我也想過「虛構」,用寫小說的方式,騰挪現實,打造寓言。然而馬上意識到:「虛構」在這樣的場合裡萬分危險,化他人的血肉成自己的故事,豈止是僭越而已,更幾乎是一種冷血的收割了。更何況,這樣的場合,人還對虛構有興趣嗎?時間慢慢逼近323午夜,H傳了幾張第一手照片,今夜不可能看到他的文字被人們瘋轉的畫面了吧?在一切將要發生、而且可能性越來越狹窄明確,使我的恐懼漸漸成型的期間,我好幾次不經心地點開我早已讀過的,他們這幾日寫的文章。如果他們今天與我一樣,沒有辦法在那個地方,他們會怎麼寫?⋯⋯如果是我,該怎麼寫?⋯⋯
 在恐懼逼擠出來的、咬牙的冷靜裡,我卻意外從他們讀出了「我該寫的東西」的樣子──至少在那幾個小時內,我是全心全意如此相信,全心全意逼自己相信,這是我必該去寫的。他們的文章大多很長,論理、情感均俱,有動員的能量,也有反省的深刻,在臉書或BBS的世界裡,它們堪稱是言論的坦克車,足以證成一種人性所歸的必然性。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精神油料去驅使坦克車的。人們讀了他們的文章,帶著充盈的力量回到自己的臉書、回到家人或朋友面前時,面對的卻是一個又一個瑣碎而混亂的爭辯。他們會將文章轉回,但也知道對手一定不會看。而要重複裡頭的論點或情感,卻又十分困難,因為當文章長到一定地步、論點深邃到一定地步時,雖然威力驚人,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嫻熟運使。
 而大部分的人需要的是銳利的言論匕首,能隨時抽出,在情感或邏輯上讓對方理解,甚至是詞窮。
 我寫不出他們能寫的。所以,我決定開始這樣寫:一段文章只講一個概念,它最好很短,少於五百字,能少於三百字更好──事實上,當時C正在那裡,我也沒有精神能發展長篇大論──它包含一個簡單的邏輯拆解,一個讓不熟悉社科理論概念的人會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講法,如同好的小說細節。運動的現場總是千變萬化,混亂、蒙昧,即使身在其中的人,也常常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如果我在後線,能為前線的人做點什麼,就是幫一切的行動找個說法,讓大家安心,這一切並不是沒有意義的。我們正在一起做一件重要的事。重點不是真相,而是人們需要一個如此相信的理由。所以當那晚,四下都在爭辯「為什麼要冒著被毆打的風險闖入禁區」時,我寫:

明知有可能被打,還進入那個場域的人,其實是在冒險對國家釋出一個訊號:我相信你還有最後的良知、體貼、同理心,我還願意相信你,所以我來到這裡。即使所有跡象都顯示,這麼做是危險的。
然後,我們看到了國家對此的答覆。
不要搞錯了,大家憤怒的原因不是「打人」,而是國家對此訊號的答覆。

 那是我第一篇被「廣轉」的文章──那是一群寫作的朋友在318期間互相玩笑的名詞。意思是,你寫的某則臉書訊息成為幾個小時內的熱門文字,至少被人轉貼引用了數百次。而在鍵盤上敲下這虛張聲勢的堅定語句的我,同時仍持續焦慮地追蹤C所在的現場狀態。數百次其實並不多,即使加上因臉書運算法而獲得的上萬觸及率,也無助於大局。但這「廣轉」已是我們這一輩年輕寫作者所能散播、聲援的極限了,我們出書或有新作發表的時候,也並沒有這麼多的讀者。做到這個地步,才能稍稍覺得自己真的盡力用文字做了一些事。這之間,C有幾次電話進來,詢問她在當場看不見的網路消息。每次來電我都鬆一口氣,但我回報的消息越來越糟。特勤進去了,水車進去了,江宜樺發表強硬聲明了。簡直是存心的玩笑,第一波攻堅的重點是北平東路,媽的C就在北平東路。沒有接到電話的空檔,我持續焦慮,不敢撥過去,怕現場的混亂已經開始,讓她分神,但這樣也就不會知道她最新的情況⋯⋯於是我發更多的文章,每一則貼文都貌似堅定,冷靜,做出我根本外行的政治猜測。事後證明有些猜想真的錯得離譜,可是,當時在螢幕面前的人似乎也很需要這些錯誤,他們按讚,他們轉貼,而我繼續說話,不斷說話。恐懼啟動了語言,沉默令人難以忍受,也許我的聒噪與他們的聆聽是同一件事。
 如果真的怎麼了,我敲擊鍵盤的同時甚至想著,就讓單位回去通報吧。我要夜車北上,將C帶回家。大不了就是再回成功嶺禁閉八周。
 事過幾天後,G轉述了她朋友的話,說要謝謝我那晚寫的訊息,因為我讓他們知道了事情為什麼是那樣演變,那些行為有什麼意義。
 隔著螢幕我苦笑,對小說寫得極好的G說:「其實我哪裡知道現場做決定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但是,作者已死,詮釋才要開始,更何況這一切真正的作者都忙於對抗水砲。這就跟我喜愛的小說、文學評論沒有兩樣,我有些無奈地發現了我們這些寫作人最大的祕密。挖掘意義這樣的工作,從來是看到三分證據講五分話,說久了,只要人們都信了,那就會是真的。我們打造一組簡短的密語,試著安慰、激勵為數並不太多的我們的讀者,從他們的被安慰與被激勵中,我們才勉強讓不在場的自己覺得好過一些,好像真的發揮什麼作用似的。即使我們自己都不確定這些密語有沒有一扇可以打開的門,但是,還是要寫。文弱無力的語言愛好者如我們,面對權勢時只能與語言相依為命。
 而我更清楚感覺到,語言不止一種。登入臉書藍白色頁面,我繼續磨造匕首。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但是越寫越有感覺:這篇有,這篇沒有,也許可以調整一下段落,收聚焦點⋯⋯在等待下一個「廣轉」出現之前,我切換畫面,登入只有少數朋友看得見的噗浪與BBS,鬆懈了全部寫作的紀律,說那些在「外頭」不能說的,不堅定、不敏銳、沒有機鋒、啃著指甲的焦慮。我寫的那些被「廣轉」的訊息有著真誠的樣貌,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就是因為真正的自己不在場,我才能寫得出那一些話。身體不在場,語言也不在場。那時的我等於詐欺,終究我還是僭越地虛構了,雖然被虛構的是我自己。我殘酷地用行為嘲笑幾個小時前,顧著誠實而沒有攔阻C的自己。為了「大局」,為了平撫我自己的恐懼,我繼續寫。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那一刻,我心底真正關心的事一點也不激情、崇高、偉大。我不要偉大的事了,一點都不要了。曾經我好想贏,可是現在那真的不重要了,我只在意一件事。
 凌晨三點多的時候,C來電,她回到青島東路上了。沒事。我整個人垮了下來。
 宿舍裡所有人都睡了,我摸黑爬到上鋪,閉上眼睛。那時候,很多血腥畫面已經開始瘋轉,網路上充滿著疲憊而憤怒的喧騰。但我真的該睡了,我已經沒有力氣了。躺在床上,我每個小時驚醒一次,猛然抓起手機,滑開,確定立法院那邊還是很安全,再睡。毫不心安理得,但是沒有別的選擇。
 這一夜終會過去,就算時間緩慢如泥流,也從沒有一次逆行。
 一周後,330,超過五十萬人席捲了那些讓人們數夜不眠的地方。如果每一束思念都能投射如光,那裡就曾經是整個星體上最亮的地方。我同樣收假趕回宿舍晚點名,然後在那一周前度過輾轉一夜的同一個處,我趕上新聞頻道重播剛剛結束的、畫面與聲音倍數放大的晚會影片。那位曾經也有寫作夢,差點跟我一樣變成只能寫字的文青,現在卻踏上了完全不一樣的路的學弟站在舞台中央。反而是他,在那盛大的歷史現場,喊出了所有念台灣文學的人都一定聽過的經典口號:「同胞須團結,團結真有力。」而不知怎麼的,隨著他嘶啞的聲音,我想起的卻是賴和未寫完的殘稿〈阿四〉當中,一小段完全不適合在這種場合朗聲說出的自白:「他心裡燃起火一樣的同情,想盡他舌的能力,講些他們所要聽的話,使各個人得些眼前的慰安,留著未來的希望。」那是在一九二○年代,魯迅擊打過的鐵屋,賴和鼓動過的舌簧。
 不,我想起的不是勇士當為義鬥爭。不是這句一百年來,我們「廣轉」的詩。而是盡他舌的能力⋯⋯
 只能盡舌的能力,現下的只有慰安,希望只能寄放在未來。這時候我才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底貫通了,我以前從來沒有讀懂過。原來這就是他們的噗浪、他們的BBS,在那沒有智慧型手機和g0v的年代。原來這一切早就發生過。那些久遠的字一直試著告訴我們、而我們要走過這一遭才讀出來的⋯⋯那所有書寫的舌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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