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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鷹的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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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鷹的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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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 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美國知名調查採訪記者葛雷格‧帕勒斯特不畏強權,獨家踢爆全球石油巨頭、金融巨鱷與英美政府如何聯手汙染環境、迫害第三世界國家,謀取暴利。
 一場石油巨頭、避險基金與西方政府共謀的金權遊戲│美國最受矚目的調查記者葛雷格‧帕勒斯特20年調查力作│金融海嘯、油價飆漲、核電廠興建、戰爭、政變……所有與全球政經有關的大事件,都是禿鷹惹出來的禍


這是企業禿鷹劫掠地球資源數十年的真實故事。
禿鷹不是普通的地下錢莊,他們專門把錢借給第三世界國家的政府,如果一個國家沒有準時支付債務,他們就會把整個國家吞掉。
從中亞哈薩克、亞塞拜然、美國阿拉斯加、墨西哥灣、西非賴比瑞亞,這群禿鷹在全球到處劫掠,只要有石油的地方都看得到禿鷹的蹤跡,就連日本311地震的核災都與這群禿鷹集團密切相關。
這群禿鷹集團的成員名號更是響亮,有英國石油、埃克森石油等能源業者,國際貨幣基金(IMF)、世界銀行(WB)、世界貿易組織(WHO)等跨國組織,還有華爾街避險基金,甚至英、美、第三世界的政府官員也涉入其中。調查記者帕勒斯特突破禿鷹的阻撓,抵達災難現場進行深度採訪,抽絲剝繭地揭穿禿鷹的陰謀。

這是禿鷹和我們對決的故事:
禿鷹擁有比迪士尼樂園還大的豪宅;我們則會收到房子的法拍通知。
禿鷹有私人飛機可以飛去私人島嶼;我們得到的是瀝青球和毫無希望的未來,同時還得拿我們的退休金去支付他們的賭債。
禿鷹可以娶三個花瓶老婆,同時還可以減稅;我們則被次級房貸拖垮。
禿鷹弄了兩個候選人在選票上,我們只能遵照投票。
禿鷹把金礦弄到手;我們只得到礦坑。

作者簡介

葛雷格‧帕勒斯特(Greg Palast)
1952年生於美國洛杉磯,是國際知名的調查報導記者,擅長挖掘政治家和企業家不法的情事。曾於2000年美國總統大選時,揭發佛羅里達州務卿凱薩琳‧哈里斯(Katherine Harris)如何讓佛羅里達州數千張的菲裔美國人選票消失,送小布希進入白宮,引發各界廣大議論。
曾任紐約時報記者,現任英國BBC、衛報等特約記者,也是紐約時報暢銷書作家,著有:《武裝瘋人院》(Armed Madhouse)、《金錢能買到的最佳民主》(The Best Democracy Money Can Buy)等多本暢銷書,調查報導作品散見英國廣播公司夜間新聞(Newsnight)、英國衛報(Guardian)、滾石雜誌(Rolling Stone)與哈潑雜誌(Harper's)等。

【譯者簡介】
蔣慶慧
國立清華大學外語系畢,曾任無線及有線電視台節目、文學小說及商管書籍翻譯。現居紐約任專職翻譯。

書摘/試閱

第四章 蠢蛋海濱區

史坦納博士要我們和他在墨西哥灣畔比洛克西市一家賭場酒店後方的某個碼頭碰面。因此我們飛到紐奧良,開車到那個海邊小鎮,而當地唯一著名的,就是那裡是貓王艾維斯‧普萊斯里(Elvis Presley)出生地以南三百哩的地方。
太陽才剛升起,而且咖啡還沒喝夠,瑞卡多就和我穿越賭場,走過那群精疲力竭、零星四散的賭徒身旁,除非他們身上的最後一分錢被榨乾,否則拒絕離開。
在吃角子老虎機後方,一道門通往碼頭,足智多謀的史坦納教授和他的手下在一艘充氣艇中等著我們。那是艘橡膠船身的小艇,附帶兩個吵到不行的一百五十匹馬力發動機,能讓我們以火箭般的速度奔向犯罪現場。
那位生物學家駛向外海一哩處的一個防波島,然後在距離海邊一百碼的地方關掉引擎,要瑞卡多和我跳下船。我什麼都不敢問就跳了船,衣著整齊,整個人往下陷到背包處,然後穿越一堆噁心的東西往海灘走去,宛如重返菲律賓巴丹島的麥克阿瑟(MacArthur)。
瑞卡多跟在後面,頭上頂著他的寶貝,那寶貴的攝影機一邊拍攝。後面跟著史坦納,他來到沙灘上,開始祈禱:「我的耶穌啊!你聞那個味道!」我真的不需要帶個博士來告訴我,我剛吃下去的早餐就快要吐出來了。
黑色的噁爛物質,原油。不過,教授臉上震驚的表情令我很訝異。這個人什麼沒見過:中國那些淹死在水面浮油中的狗、巴庫外郊的裏海汙水坑、阿拉斯加枯竭的海灘(他曾住在那裡呼吸著埃克森瓦拉茲號的漏油),以及非洲尼日河三角洲的漏油汙染,當年史坦納參加聯合國特派團才在那裡待了兩天,就發生了災難。
他什麼場面都看過了,但從沒見過這種場面。他沒想到爆炸發生半年後,會在距離油井源頭一百哩之外看到像沙發一樣巨大的柏油黏塊和變硬的浮油。
史坦納拿起一大塊看起來像牛糞的東西,把它扔給我,那看起來就像一團黏稠的英國石油泡沫,而他解釋:「裡面有硫化氫、重金屬,不過,還有多環芳香族碳氫化合物……」
那些都是我的最愛!
「……還有,你知道的,像是苯并芘(benzopyrene)和苯并芙(benzofluoranthene)以及像是……」
魚類痛恨那些東西,因為它會害死他們的子孫。
「……不但是劇毒,而且是致癌物質……」
但人類超愛這個東西,如果你看了某些新聞片段的話。在深海地平線爆炸之後,五萬名面帶微笑的志工抵達墨西哥灣沿岸的海灘,然後,天佑美國!徒手撿起那些東西,用啤酒桶、花園耙子、野餐保冰袋,隨便什麼東西都好。
「……它不會立刻致命,但會拖很久,你知道的,像是神經傷害、生理傷害、行為改變、生殖改變……」
我一語道出最骯髒的事實。
「……還有血癌。」

***

但這是不可能的!整整兩個月前,二○一○年八月,由加州大學泰瑞‧赫森(Terry Hazen)博士領導,享譽盛名的勞倫斯利福摩爾國家實驗室(Lawrence Livermore Laboratory)在《華盛頓郵報》中宣稱:

我們到事發地點去過,可是沒有看到任何石油。

他們沒看到?在水中沒看到油柱?漂浮的石油糞便比四分之一的馬還大,怎麼可能沒看到?如果那些瀝青小馬都浮上了海灘,它們一定得先在水層中游泳才能上岸。誠如生物學家約吉‧貝拉(Yogi Berra)的名言:「當你認真搜尋的時候,你會很訝異看到很多事。」
在我們到那裡去之前兩個月,薩克瑞‧羅伯茲(我們那個以「朗諾」‧羅伯茲這個名字出任務的魚類專家)說,到處都可以看到那些油汙。所以這些生物學家為什麼沒看見?
佩妮和我找出問題所在:二○○七年二月,赫森博士的實驗室也曾發生過漏油:英國石油噴了五億美元到他的實驗室中,支付研究漏油生物學的費用。
上億喔!
那麼多錢赫森無法一個人獨吞,他的職責是把那些從英國石油得來容易的錢廣發至學術社群,結果是等到深海地平線爆炸時,從中國到查塔努加(Chattanooga),幾乎每個生物學家的生殖腺都微開地攤在布朗爵士在倫敦的舊辦公桌上。
赫森那份「看不見油柱」研究在三十二名科學家的簽名背書下,刊登在《科學》期刊。好好鑽研註解(我們就是),你會發現三十二個共同作者中,有三十一個吸了實驗室拿的那筆英國石油款項的奶頭。問題也就在那裡,教授們,不必驚慌,你們沒有瞎!你們只是被英國石油的錢矇蔽住了眼睛罷了。
這讓我想起超脫樂團(Nirvana)的《毫不介意》(Nevermind)專輯封面:一個嬰兒在水面下伸手去拿一張一美元的鈔票。
但為什麼沒有人在看到期刊後取笑這些出租科學家?答案是:獨立生物學家都被拒於千里之外。
走在汙痕斑斑的海灘上,史坦納博士告訴我說他曾要求搭英國石油的船去和他們的科學家一起採集樣本,並看他們的原始數據。也就是希望維持科學的誠信。
免談,不可能。他們不會讓史坦納和他的樣本採集包接近那些測試場所。這個流氓科學家,更別提記者了,都不准靠近這些海灘,大概是考量我們自身的安危吧!就像五十一區(AREA 51,編註:美國內華達州一處美國政府不承認的軍事基地,據說美國政府在這裡做外星人實驗)一樣。現在我明白為什麼史坦納要我們從海面上入侵,然後走上棧板,因為這樣毫無預警。
如果英國石油的科學家沒有找到油柱,那他們找到了什麼?「我們沒有找到石油,但我們找到了細菌。」赫森說。他們找到了微生物,神奇的微生物。
《科學》的這篇專題著作是這樣寫的:

我們的結果顯示,深海水層中的油柱有可能可以進行自然生物處理,同時不會耗費大量氧氣。

「自然生物處理」的意思是漏油可以自行清理,海洋中的細菌會把油吃掉,嗯,真好吃。所以,從油井噴出的所有石油都會自動……消失無蹤!
《探索》雜誌大幅報導:「赫森的研究結果顯示,深海有自己的清潔工小組,在那裡待命準備把漏油汙染清理乾淨。」
因此,英國石油的科學結論是這樣:把墨西哥灣的深海鑽油鑽到死一點問題也沒有。如果油井爆炸了,你只要讓老天爺的細菌吃掉就行了。雖然不是事實,不過美國的記者相信就夠了。我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國家廣播公司、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當然還有國家石油廣播電台都看到那些愛吃漏油微生物的報導。
全國公共廣播電台在一個叫做〈週五談科學〉(Science Friday)的節目中專訪了赫森。那節目應該取名叫〈科學領薪日〉(Science Payday),因為那是企業出租教授的靠山。實際拿著裝滿油汙燒杯的那個研究員是不會被邀請上節目回答問題的,而節目中也未曾提到英國石油對赫森的金援。(當然也沒提到英國石油對全國公共廣播電台的金援。)
我在阿拉斯加的那段時間,對那些吃油的蟲子有了相當的了解。二十年前,埃克森找來新聞小組拍攝他們如何把一船船如蠟般玻璃珠大小的神奇細菌球扔在海灘各處。那根本完全無效,不過當失敗的結果出爐時,加上當地的原住民孩童也開始吃那些細菌球的時候,攝影小組早就離開了。
現在,英國石油和內政部也不知廉恥地在墨西哥灣用同樣這招「蟲子會吃油」的詭計,他們還加了一點花招。或許那在阿拉斯加進行得不盡完美,但細菌可是愛死密西西比了。
這個密西西比小島油到不行,但我沒有留下深刻印象,我總覺得事有蹊蹺。
魚的屍體到哪裡去了,教授?
在水裡,史坦納解釋。我們雖然在海灘上看到兩隻沾滿油汙的魚類殘骸,但大屠殺其實離海邊很遠,在漁場和外海。
兇手就是:英國石油,也可以說是細菌團。
史坦納告訴我,細菌確實會吃掉一些爆炸造成的碳氫化合物,「但大部分都是沼氣,而非重原油。」細菌當然會分解其中一些(這是好事),而那也會鼓勵細菌繁殖數兆的細菌寶寶(這是壞事)。當細菌大快朵頤的同時,史坦納說,它們會呼吸,就像所有的生物一樣。結果是水中提供給魚類的氧氣變得不足,魚類無法呼吸,就會淹死。
小學三年級時,我的自然科學老師史奈德太太告訴我們,油會浮在水面上。石油產業科學家的程度顯然尚未超越小學三年級這種半真半假的事實。事實上,微生物飛沫會沉在海底,而不會漂在水面上。整片抓狂了的細菌,高如帝國大廈,寬如曼哈頓,都在水面下四處蔓延,進行一場游動的魚類大屠殺。
英國石油的三十二個科學家宣稱他們沒有看見石油和細菌團之後,史坦納的潛水艇到了。這是英國石油沒想到的事,他發現那些凶悍的細菌團出現在離油井源頭三百哩遠的地方。

***

在小島頂端的遠處,瑞卡多的長焦鏡頭捕捉到一群黑衣人,大約有兩十多人,在海面上上下下、沉沉浮浮。我們涉水走回小艇,把船開靠近一點,然後又再次跳下船。
我們顯然找到英國石油清理油汙的小組。他們有節奏地沉到海面下,將長長的清理工具探入沙中,把東西挖起來,然後倒入桶中。他們在艷陽下肩並肩,一步步前進。彎身,用鏟,挖起;彎身,用鏟,挖起。
我覺得他們好像會隨時開始高唱:

「我們是一群用鐵鍊栓起的囚犯,在這裡努力挖著油汙球,哈!
一邊受刑,一邊努力把球挖破,耶!」

在海岸遠處,我們在綠色的帳棚中看到這群苦力的主管們:三個白人,大學生年紀,坐在摺疊椅上。英國石油手下這票年輕、戴著墨鏡的白人小子給了我們幾雙黃色小雨靴,方便我們安全地走在有毒的黑色油汙上,看著非裔美國人做苦工。
阿拉斯加原住民很早以前就學到,想要處理腐爛的油汙,你必須從頭包到腳,身穿生化防護太空服,頭戴氣罩式呼吸器。而這裡的非裔美國人卻穿得像在採棉花:在大太陽底下打赤膊,不然就衣不蔽體,英國石油不讓他們穿那些黃色的安全服,因為那樣上電視會讓情況看起來很糟糕。
彎身,用鏟,挖起。
那些苦力使用一些我在阿拉斯加的油汙清理沒有見過的工具。當我們靠近時,我看到那個特殊器材其實是糞鏟,那種從廉價連鎖店K-Mart買來清理貓砂的鏟子,用強力膠帶黏在掃把柄上。
我走向一個拿著糞鏟的人,他說他的名字叫拉斐爾‧吉爾(Raphael Gill)。
那個「工具」可以讓你挖多深?
「四分之一吋。他們就是要你這樣,撈起上層的浮油。」吉爾和他的同事示範那個秀氣的撈油動作。這時,史坦納離開那群精神散漫的英國石油主管們的視線,示意我走過去,拿出一把工具刀,然後往下挖了大約八吋,才觸碰到一層滲出的原油。這層油汙,史坦納說,「流了大約六百哩。」官方明顯低估這個數字。
吉爾說:「你挖得越深,就會找到越多。」可是他不敢挖。他說,他們逮到你在挖,你就會丟了工作,而且沒有其他工作機會。
「他們真的不想要你挖。」
他們不想嗎?好吧,史坦納,如果他們不把油挖出來,那麼這個糞鏟小組到底在幹嘛?
教授說:「正確的名詞應該是清理劇團。」政客和新聞小組搭飛機或坐船過來參加英國石油的媒體團,看起來好像很壯觀。
英國石油的人手大約清理完兩百碼的海灘。這個島有四哩長,他們在這段兩百碼長的相同區域撈了「一個多星期」,吉爾說道。但每次有暴風雨,又會把那兩百碼重新蓋上油汙,所以他們必須重頭開始。
一個月兩百碼。我們來計算一下,六百哩的原油地毯一路舖到佛羅里達州的斯坦哈奇,那等於是三百一十六萬八千呎,以一個月六百呎(兩百碼)計算,要等到西元二四五○年九月才能完工,也就是說,需要大約四個多世紀。屆時,英國石油的生技人員大概已經創造出喜歡在布滿油汙的沙灘上享受日光浴的生物了吧!
彎身、撈油、挖起。彎身、撈油、挖起。
解放黑奴宣言後一百四十七年以來,密西西比州的有色人種從當年的採棉花球,到現在的採油汙球。
看著眼前這個場景,我知道我以前的自然科學老師,那個撈糞專家布魯斯博士,倘若他當初沒有設法讓自己被解放的話,今天恐怕也會在這裡做苦力吧!
英國石油從埃克森二十年前的漏油事件中學到了不少。他們學到的是,你不需要像他們在阿拉斯加一樣付給那些工人一小時二十六美元的薪資,這裡的工人一小時只拿十四美元。
只要付時薪十四美元,他們被規定不許開口說話,即便是和彼此說話。但吉爾還是把內幕告訴了我,雖然他從未停止彎身、撈油、挖起,但他打死也不願意給那些主管開除他的機會。

「如果他們因為我告密而開除我,我也不在乎,因為我想要一週工作七天,可是他們不准。因為漏油,我失去了一切。」

他過去曾在賭場工作,但因為英國石油的油導致灣區旅遊業生意下滑而被裁員。對吉爾來說,那是卡崔娜颶風之後的第二次大風暴。

「我連來這裡都沒辦法了。沒有車,他們不想付錢幫我買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放棄了,所以我才到這裡來。我的冰箱裡有麵包和燻香腸,就只有這樣,還有兩根熱狗。」

你的孩子呢?他說他有三個。

「這麼嘛,他們……我有時候不吃東西,無所謂啦。」

美國總統歐巴馬曾提議為密西西比州提供失業補助,完全由聯邦國庫金援。但共和黨州長荷利‧鮑柏(Haley Barbour)拒絕了,還有路易斯安納州的州長鮑比‧金朵也是,他們想在其他共和黨黨員面前表現出反對歐巴馬的男子氣概。
為什麼這裡只有讓人買得起燻香腸三明治的工作,骰子賭桌和鏟糞這種事呢?數十年前,當我來到這裡調查一個謀財害命的事件時,吉爾是有很多選擇的。從路易斯安納到比洛克西的墨西哥灣沿岸曾經蓋滿商業捕魚者的小屋、破爛碼頭、非常差的民宅,還有在簡陋棚屋、破舊不堪的非洲衛理公會教堂,以及「鬆餅屋」餐廳裡提供的那種用報紙包的非常難吃的油炸食物。這個差強人意的海濱地區,住著那些被人從肥沃三角洲農地趕出來的典型居民:黑人、法國人後裔,以及密西西比州上流社交界成員稱之為「白人垃圾」(White Trash)的那些人。但那些垃圾(白人、黑人、法國人)至少都還有房子、小船和小店。他們並非一無所有。
然而,到了二○○五年,大型賭場把他們的房子壓垮,這是真的。讓我解釋一下:密西西比州是一個非常虔誠的基督教州,原本不允許賭博,但它卻允許賭場存在,只要它們不是建在密西西比州的土地上,而是離開岸邊,以大型浮船漂浮在灣區。
二○○五年,卡崔娜颶風把這些大型漂浮賭場酒店的廢船一口氣吹起,扔到當地那些炸雞小棚、船棚、房屋和教堂上。
密西西比州的宗教人士把它稱之為「上帝的懲罰」。上帝顯然想要在沿岸地區建這些賭場,而不是建房屋和教堂,而現在這裡可是黃金地段,因此從那時起,密西西比州就允許賭場建在土地上。鮑柏州長拿到聯邦發放超過五億美元的卡崔娜災難補助金,用來修復住宅和商家的損失。然而不知怎麼地,那筆錢卻被拿來用在重建賭場酒店,而且就蓋在那些被壓垮或沖走的小房子原本的地點。
沿岸那些被大水侵襲的窮人被放逐,加入卡崔娜難民的行列,驅散到德州和佛羅里達州。少數留下來的人被拉去在新開的綠色地毯農場裡當骰子賭桌的莊家、代客泊車、穿丁字褲,以及監控吃角子老虎機。
五年後油井爆炸,這些賭場前面的海灘被英國石油列為首要清理的區域。撈油任務看起來做得不錯,但你不會想要在這裡的水裡游泳。不過不打緊,反正沒有一個賭徒會來這裡游泳,而他們那些無聊的老婆也都只會在游泳池畔作日光浴。
沿岸開的三十家「鬆餅屋」由於是磚砌的,因此牢固得像軍隊的碉堡,在颶風中屹立不搖。因此今天的比洛克西市是個富麗堂皇的城市,一座座二十層樓的賭博大教堂中間,佇立著一間間的「鬆餅屋」。我在凱悅隔壁的那家認識了粉紅貴賓狗女侍。她把頭髮染成粉紅色,而且捲得像一隻玩具貴賓狗。她說她在「鬆餅屋」已經工作了三十年,這是城裡最棒的工作,她告訴我。

我相信。

***

英國石油有很好的理由要牽制科學,並且讓像史坦納這種獨立專家遠離這個海灘,不讓他接近犯罪現場。
在埃克森瓦拉茲號撞壞之後,政府派史坦納教授和一群博士成立一個小組,去調查漏油對阿拉斯加生態系統所造成的危害。他們的研究戳破石油公司的狗屁藉口和小心眼。史坦納那組人的建議,害英國石油的埃里耶斯加財團花了很多錢將阿拉斯加油輪航線的安全系統升級,像是雙殼船、護航船等等。也就是說,科學並不是石油大哥的好兄弟,應該說,沒被馴服的科學真惹人厭。
一九八九年的埃克森事件,政府挑選科學家進行正式調查。這一回,聯邦政府讓英國石油自行挑選一半的專家調查,「那就好比聯邦調查局理事會中有一半都是黑手黨成員一樣。」史坦納博士說。
在太陽下山前,他很快把我們載回賭場碼頭,因為他得搭飛機趕回安哥拉治,我猜是因為他在阿拉斯加大學的新學期要開學了。
不過我猜錯了,我問他學校何時開學,他說:「我已經沒有在教書了,我被開除了。」
什麼?
史坦納在那裡教了三十年的書,他有終身職,他是個國際知名的人物,你怎麼可以開除一個有終身職的教授?難道他被逮到和一個大學生在本生燈下面親熱嗎?
情況比那更糟,他在國會作證反對近海鑽油,他告訴國會議員不要信任英國石油,也不要信任殼牌或雪佛龍或埃克森。
他不應該那麼做。一份內部備忘錄顯示,布希的商業部對於教授大膽直言的愚蠢舉動感到十分不悅,他任教的大學指控史坦納用「悲劇」和「災難」這種字眼來形容埃克森瓦拉茲號這個悲劇性災難是一種非學術性的「主張」。
那些政客想出一個解決史坦納的方法:你不能開除一個擁有終身職的教授,但你可以不付給他薪水。聯邦政府斷絕了他的資金來源,而他任教的大學則是微笑看待,史坦納和他的樣本袋只好被迫流落街頭。

「史坦納先生拒絕在本[政府機關]體系的要求下工作,他選擇當個自行其事的人。」

而州立大學不是應該要有尊重科學獨立的神聖性嗎?可是卻沒有人針對這個議題向阿拉斯加州州長提出呼籲,為什麼?
史坦納說:「阿拉斯加的政客如果不發誓每天早餐喝一杯原油是無法當選的。」史坦納被開除後一個月,培林在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狂飲石油,她也在那裡接受黨提名參選副總統。共和黨忠誠地高唱著:「鑽吧,寶貝,鑽吧!」培林承諾,如果當選,她會讓埃克森和英國石油和殼牌在阿拉斯加及墨西哥灣挖更多個洞。
莎拉說她是基督徒,但她奉行的卻是薩克斯第五大道的精品百貨,而且那裡並不便宜。這位州長和她丈夫塔德(Todd),以及那一整票來自阿拉斯加州南部瓦西拉市的土包子,用共和黨的信用卡在城裡的薩克斯百貨買了周仰傑(Jimmy Choo)設計,不惜一切一定要擁有的四吋及膝、定價一千一百九十五美元的「哈莉」靴,而信用卡帳單則是共和黨支持者買單,共和黨最新的頭號企業支持者是最近剛加入英國石油埃里耶斯加財團的科室工業集團(Koch Industries)。現在腳上踩著和上流社會人士一樣名鞋的培林,以石油大哥鑽油寶貝的身份參選她的副總統。

史坦納博士曾經有另一項收入來源。在阿拉斯加,鯡魚一向比教育值錢,因此這個生物學家和一些朋友花了三十七萬美元買下一艘商業漁船,那是一九八八年,埃克森瓦拉茲號觸礁的前一年。從那時起,再也沒有人在威廉王子灣捕獲過一條鯡魚,史坦納的合夥事業也和魚一樣翻白肚了。
我在密西西比州那個骯髒的海灘上,和那個被開除的教授兼失敗的漁夫在一起,他從頭到腳打扮得像是休閒品牌Eddie Bauer型錄中的模特兒,腳上穿著鋼頭防水內裡橡膠鞋底的Timberland)。史坦納完蛋了,在這個世界還有下個世界。
但這個教授在失志的同時卻很清楚一點:他是對的。當他對英國石油在阿拉斯加及墨西哥灣的鑽油提出警告時,他其實是個他媽的先知,而正因為他是對的,因此他們才更恨他。

華府

同時,各家媒體都興奮播報說甘迺迪會親自拯救灣區,或者至少是那個在電影裡面演他的人,凱文‧柯斯納(Kevin Costner)。
柯斯納曾搭上埃克森瓦拉茲號(至少在《水世界》電影中),而且可以把墨西哥灣清理乾淨,絕對沒問題。
一些騙子說服了這個逐漸年邁、已經從A咖滑落到B咖的演員,要他投資兩千萬美元改進一個金屬容器,有點像是午夜電視廣告中賣的那種Orec牌吸塵器,只是比較大,說一天可以吸起二十一萬加崙的油汙,然後把乾淨的水吐出來,哇!
國會議員召開了聽證會,對那個名演員阿諛奉承;新聞記者想找的不外乎是比沾滿油汙的鵜鶘還要性感的對象,所以也全盤接收了。
好吧,我們來算一下,如果那個柯斯納機器一天可以把二十一萬加崙的水刷乾淨,那等於可以在九千一百二十天處理完一萬六千立方呎(一立方哩)的汙水,那表示一台柯斯納機器可以在兩萬五千年內完成清理任務。
儘管如此,英國石油和石油大哥都愛死了。如果他們能說服社會大眾說,魔法柯斯納機器可以讓漏油消失,那對石油業的近海鑽油計畫更有利了。哼,反正從來沒有人因為低估美國大眾的數學能力而破產。
英國石油買了三十二台柯斯納吸水器,由於他們立刻開始使用了好幾台,英國石油也把清理灣區所需的時間減少到八百年以內。

密西西比三角洲上方一千五百呎處

我在南方的三角洲找到正在工作的颶風教授,我們在霍瑪市的小機場接他,那裡是路易斯安納石油王國骯髒的中心地帶。
瑞卡多問是否可以把小飛機的門給拆了,機長說不行,我喜歡那個機長。
我要瑞卡多在我們飛過石油汙染地區時,拍一些很酷的影片。
我們什麼也沒看到。從升空飛向朝陽的那一刻起,我們只看到大自然的美景,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由運河雕塑、海灣穿梭而成的一叢叢綠色美麗小島簡直就是個水上天堂。
該死,我們需要拍攝醜陋的畫面。我邊吼邊做手勢,真是挫折,「所以哪裡被破壞了?」
如果無知就是福氣,那麼那天早上的我應該是空中最快樂的人了。我把加強噪音耳機的音量調高到高度痛苦的程度,在壓過引擎嘎嘎聲的狀態下,讓范‧希爾登教授給我上了一課。
破壞?就在眼前。
直到幾十年前,這裡曾經是美國面積最廣的養牛牧場,叫做沿海大草原(Coastal Prairie),而這裡的牛仔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五十年前,溼地像一大片地毯覆蓋著大地。事實上,他們把它稱為草原沼澤,因為它們看起來就像草原一樣,他們甚至讓牛群在那裡吃草。」
然後很不幸地,草原各處只要可以鑽洞的地方都發現石油。取出石油最便宜的方式,就是把鑽油井從天然海灣中拉過來,然後把漂浮在三角洲軟質基底的草原切開一條大裂縫。和洛磯山脈不同的是,在那裡你可以看見巨大的設備遺留下來的醜陋疤痕,然而路易斯安納州的鑽油井所留下來的痕跡卻被墨西哥灣的海水填滿了,鹽水也增加綠草死亡的機率。
這景觀真美。
為了挖出黑金運到埃克森在巴頓魯治和其他地方的精煉廠,必須用長達一萬哩的油管把原油和天然氣吸出來,然後再用舶船經水路運送。「這片美麗的地毯首先被我們餓死,然後我們割開它,用一萬哩的運河將它分屍。」
每一哩的運河和油管都是從這塊土地上切割下來,草原也因為被切割了上百萬次而昏厥下沉,變成了一片沼澤,山巒俱樂部(Sierra Club)的成員則把它稱之為「溼地」。至少蝦子都搬進來了,他們什麼都吃,還有鱷魚和垃圾魚。
但現在連他們也走了,而且跑得很快。鹹水潮汐把剩餘的土地都侵蝕了,墨西哥灣每年以四分之一哩的速度接近紐奧良,路易斯安納州以每週五百平方英畝的速度逐漸在消失。因此,捕蝦業和捕魚業也正走向毀滅。卡崔娜颶風後,美國其他地方的人都在想,為什麼紐奧良那些笨蛋要把一個城市建在距離海邊這麼近、海平面以下的地方。其實,當初建立這個城市時,它距離墨西哥灣很遠。
從軟土下方吸取石油也加速了下陷的速度,所以墨西哥灣也悄悄地朝紐奧良市逼近。
但有時它是用跳的。那些被鹽毒害、被渠道分割的柏樹林過去曾像是一道無法穿越的天然釘狀屏障,讓任何颶風浪畏懼不前。「柏樹林可以讓一哩內的颶風浪減少六呎。」但現在幾乎完全沒有柏樹林了,等於是公開邀請任何心懷不軌的颶風進入紐奧良。那是生態規則第一條:當你在大自然身上拉屎,她也會同樣用拉屎回報你。
所以,事實上我眼前的美景其實是一片中了劇毒、病入膏肓、即將死去的土地。我欣賞的是慢性痲瘋病所留下的瘡疤之美,看起來貌似天然美景,其實只是一片土地生病的過程,而且這裡很快就會淹死並消失在海中,全都是因為石油。
「由於土地的切割,以及石油和天然氣的探勘和採集,造成溼地的喪失。」范‧希爾登教授告訴我,他們撕裂並失去二十五哩的溼地。
這個嘛,一個人的大災難就是另一個人的利潤中心。我們飛過從前牧場工人住的簡陋宿舍,現在那些宿舍已經低於海平面以下,被石油業改建成鑽井架工人的住房。
然後教授想讓我看看慘狀。機長認定我們想從空中拍攝英國石油馬康多油井的畫面,也就是深海地平線的墓地,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曾經飛去那裡繞了一圈,每個人都去過了。
我對機長做了個拇指朝下的反對手勢。在教授的要求下,機長急轉往東飛去,然後往下把我們帶到三百呎高的地方。我們低空掠過那些舉昇式鑽油井(jack-up rig)和它們燃燒火焰的頂端,飛快掠過一個平台,四周圍繞著那無法掩飾的大片光澤:一個發生在這片三角洲土地正中央,但全美國卻沒有一個廣播電視媒體願意費心播報的漏油事件。
到處都是漏油,巧克力色閃閃發光的液體從靠近白色標記的地方黏稠地流出,那裡有超過三千個廢棄油井,英國石油在其中六百個油井上加了安全蓋,至少他們是這樣說的,但這些漂浮在最敏感地區的碳氫化合物卻沒有深海地平線的化學警示標籤。殼牌和雪佛龍遺棄的油井比英國石油還多,漏油漏得最厲害的是那些不知擁有者是誰,或是擁有者已經死亡、失蹤、被遺忘的油井,范‧希爾登教授告訴我,多年前,他們把原油賣給標準石油公司,也就是現在的埃克森,但埃克森對於那源源不絕的殘餘毒物卻攤手推卸了責任。
罪魁禍首確實是石油沒錯。石油正在謀殺墨西哥灣,但那是自己人下的手:油井和油管和運河和致命毒物和砍柏樹和這些傢伙從鑽油井上扔下垃圾。當鑽油和抽油任務結束後,他們把油膩不堪的平台(他們稱之為「鄉巴佬礁」﹝redneck reef﹞)弄沉,或是把它們留在三角洲那裡讓它們自行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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