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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討債株式會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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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債株式會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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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討債株式會社〉是新世代暴力與輕浮搞笑背後的溫柔故事,
〈大水〉媲美李安《冰風暴》的青春況味,
〈親我 讓我面目全非〉是再也不想重來、卻也遺憾無法重來的失敗者故事,
文字顯影,激盪出三場紙上華麗的冒險,讓吳念真也忍不住讚美:
「享受閱讀的樂趣的同時,好幾部電影好像也在眼前同步放映。」


本書集結榮獲第二屆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前三名得獎作品。

〈討債株式會社〉寫一個娘娘腔的黑社會老大,以柔弱隱藏實力;一個男孩般的女孩,以強悍掩蓋柔情;加上一個參透天機、只刺有緣人的刺青師傅。三人相遇,一場結合曖昧情愫、黑色喜劇、推理尋凶的故事,於焉展開。

〈大水〉裡,小四在颱風即將到來時,著手釐清眾多麻煩:離異的父母、失智的阿嬤,以及疑似跟死黨有感情困擾的菲傭……人生的現實,彷彿颱風淹入的大水,席捲青春,而大水退去後,故事重新開始,人物重新洗牌,日子繼續過下去。

〈親我 讓我面目全非〉述說一群社會邊緣人掙扎著生存,追求渺小而虛幻的夢想。死不可怕,遺憾才可怕,然而有多少人能不遺憾長大後不是小時候想像的樣子……

作者簡介

徐嘉澤

一九七七年生,高雄人。作品曾獲時報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聯合報文學獎散文首獎、九歌兩百萬長篇小說徵文評審獎、高雄文學創作補助、國藝會出版補助等。著有短篇小說集《窺》(基本書坊)、《大眼蛙的夏天》(九歌)、《不熄燈的房》(寶瓶);散文集《門內的父親》(九歌);長篇小說《類戀人》(基本書坊)、《詐騙家族》(九歌)、《我愛粗大耶》(基本書坊)。

二○一一年十一月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一場車禍,很少對人提及這事,因為對當下自己來說離死很近,儘管用語言描述、用肢體動作誇飾呈現,對別人來說離死很遠。小說和電影有點像是這種感覺,可以獲得閱讀和觀看的樂趣,更可以全身而退毫髮無傷,我們可以決定涉入多深,但不管多深,當下的感觸離死好像很近,但最終,離死還很遠。

李振豪

一九八一年生,台北人。樹德科技大學企管系畢業。退伍後一直在出版社謀生,名字經常出現在各類書籍的版權頁上,但很少掛在作者欄下。寫小說需要的想像本領,散文需要的生活經驗,新詩需要的敏感體質,都不特別出色,但運氣和機會總是比別人多一些,為此永遠感激。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作品曾收入《九十七年散文選》、《臺灣軍旅文選》……等。

羅鵬

一九七六年生,中國遼寧省人。好讀閒書,無大志。曾以會計為人生理想,畢業後分入家鄉發電廠,工作為製作鋁合門窗。經常藉故不上班,用微薄薪水上網,死命抓住外面的世界。後辭職進京,再度參加考試,終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學了些觀點,懂了些道理,看了堆電影,文字倒沒寫多少。畢業後從事電視節目製作。知道BenQ舉辦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時,正和幾個同學一起寫劇本,一邊夢想打入知名編劇界,一邊考慮該不該放棄此途。

現居北京,之前無任何投稿或得獎經歷。

名人/編輯推薦

光影推薦(排序依照姓名筆畫)

小 野 作家╱編劇
甘耀明 作家
吳念真 導演╱編劇╱作家
林正盛 導演╱編劇╱作家
周芬伶 作家
馬家輝 香港作家╱評論家
郝譽翔 作家
陳玉慧 旅德作家╱劇場編導
陳 雪 小說家
須文蔚 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主任
楊 照 作家
楊 澤 詩人
鄭芬芬 導演
蔡國榮 中華民國編劇協會理事長
鍾文音 作家
魏德聖 導演╱劇作家

〈討債株式會社〉女生的角色設定很有意思,中性、紋身,很多東西有台灣黑社會的氣味在,我想像他去討債的那種方式,實在太有創意了。主角人物之間的曖昧情愫,我很喜歡,這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名。
吳念真(導演╱編劇╱作家)

〈討債株式會社〉的人物角色鮮明,故事中有些特殊的設計,作者表現角色人物光學日語的內容橋段,就會讓人笑翻!
楊照(作家)

〈大水〉提供寫劇本的人非常豐富的場景、事件、人物,還有可能的結構,我覺得就電影小說來講是非常棒的……有奇怪的滄涼和寂寞。
吳念真(導演╱編劇╱作家)

〈大水〉的人物刻畫十分生動,故事結構完整,以颱風天作為故事發生的背景,不禁令我想起旅美導演李安所導演的那部《冰風暴》。
陳玉慧(旅德作家╱劇場編導)

〈親我 讓我面目全非〉寫失敗者與邊緣人的生命故事,失敗者之間的相濡以沫,他們都是這個社會的邊緣人,也都是被利用的人,台灣和大陸都經歷這一段……很小人物的悲哀,連報仇都很愚笨。
吳念真(導演╱編劇╱作家)

我喜歡〈親我 讓我面目全非〉這種江湖混混有點喜劇的風格,失敗者的電影類型。讀起來從心底油然生出蒼涼之感。
馬家輝(香港作家╱評論家)

期待這些「小說」在未來成為「電影」
吳念真(導演╱編劇╱作家)

多年前藝文界曾經有過一次小小的論戰,記得先是導演張毅寫了一篇文章,大意是:既然有電影了,又何必需要小說?於是接著就有人回應說:既然有小說了,幹嘛還要電影?

當時大概沒人想到多年之後竟然會有一個創作競賽的主要標的就是「電影小說」,而且徵文對象還橫跨兩岸。

老實說,這是一次難得的評審經驗,因為在享受閱讀的樂趣的同時,好幾部電影好像也在眼前同步放映;除此之外在過程中隱約還能看到兩岸的創作者在思維和技巧上的差異:大陸作品人物鮮明、故事濃烈,而台灣作品則比較清淡、緩慢,但也比較多樣且富於活潑的想像。

不過,既然是定義為「電影小說」的比賽,第一階段的結果從另一個角度看應該只是另一個階段的開始吧?因為所有評審應該都和我一樣,真心期待著這些「小說」都能在未來成為「電影」,因為唯有這樣,這整個構想才算圓滿,一如電影最後的一個字幕:The End。

目次

目次
推薦序 期待這些「小說」在未來成為「電影」 吳念真

討債株式會社 徐嘉澤
評審的話 小野、吳念真、林正盛、馬家輝、陳玉慧、楊照、楊澤

大水 李振豪
評審的話 小野、吳念真、林正盛、馬家輝、陳玉慧

親我 讓我面目全非 羅鵬
評審的話 小野、吳念真、林正盛、周芬伶、馬家輝、陳玉慧、楊照

書摘/試閱

討債株式會社 徐嘉澤

【前情提要】
男性化的女孩小威,「借走」鄰居的身分證到酒店當少爺,遇到混黑社會的瑪立,瑪立身為中年男子卻穿著色彩鮮豔、動作妖媚。小威因惹惱瑪立而欠下債務,於是恢復女兒身到酒店上班,又因一次衝突事件替瑪立擋了一刀而結下不解之緣。小說藉著華麗誇張、把城市當成舞台的討債手法,一步步逼入黑道社會祕密的核心,參透天機的刺青師傅阿華總適時阻擾小威的深入探索,一場結合曖昧情愫、黑色喜劇、推理尋凶的故事於是展開。

「來個慢動作,Yes,就是這樣。不過不夠fashion,你們到底懂不懂?fashion!好,跟著我做一遍,一個move出去,然後快速回來。手要打直,伸展,腰要沉得夠深,馬步要站穩,Good,有抓住那種fu了。好!大家再練習一次。」
說話的是「ㄇㄚˇ」「ㄌ一ˋ」,瑪立。

公司面臨轉型,開會時你看我我看你,只有瑪立哥跳出來說:「砍砍殺殺的時代過去了,那種討債手法、砍法、死法都不夠fashion,動作要漂亮,人家才會覺得我們走在時代的尖端,找幾個帥的來組成少男團體、美的組少女團體,名稱要夠響亮,什麼廟街十二少、虎鳳隊都太low了。學學人家韓國男孩團體『Super Junior』和日本女孩團體『AKB48』,公司既然要採企業化模式,那勢必要向下扎根才能永續經營,挖角要從小開始,吸引一堆粉絲追隨,這樣公司才會出風頭,才會成功。」
瑪立哥像個行銷人員,在投影機上投影出大大英文字「Super JB(tsinn peh)」和「YHC48(yao huan chian)」。

「那個『Super JB』就是『超級錢伯』的簡稱,『YHC48』就是『要還錢,死吧!』來跟著我唸一次,『Super JB』、『YHC48』。」
當時底下的人議論紛紛,聲音此起彼落著:「啥洨?」「啥米速配機機?」「聽某!」「幹!」

帶著墨鏡的董事長已經默默禮貌節制性地鼓掌,大夥見風轉舵馬上跟著說:「我就說這個有出息。」「現在的時代就是要這種啦!」「我兒子能不能加入啊?」
事情成了定局,訓練這檔事就落入瑪立哥的手中,瑪立哥會跳舞、瑪立哥愛漂亮、瑪立哥懂打扮,那一些小兔崽子、小丫頭都被打扮得像酒店的公關和公主,別人是一天工作七、八個小時,他們是一天排練七、八個小時,化妝,要學;舞蹈,要學;演技,要學。真不說,還真以為瑪立哥是演藝人員訓練班的團長。

至於我是誰?
我是瑪立哥的小弟,應該說小妹,也算是小弟啦!不過嚴格說起來還是要算小妹,總之事情是這麼發生的。由於家貧,學費要一手包辦,什麼就學貸款的法規和申請書加起來林林總總,你懂嗎?我想你不會懂,只有我們這些窮人才需要懂。偏偏我家也沒個什麼中低收入戶證明,卻又生活赤貧,跟銀行借了就學貸款卻沒吃飯錢,我想日子也不能喝西北風,找了間酒店,「借走」隔壁鄰居的身分證就去應徵高級酒店「綾」裡頭的少爺。

少爺工作很簡單,幫忙泊車、擦桌椅、客人要買什麼,手腳靈活一點,很多小姐跟少爺熟了之後都會做球給少爺,讓我們拿到多點小費。當然這些也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總要「姐姐你今天好漂亮,有喜事啊?」「姐姐你的衣服太違規了啦,客人會被你迷暈的。」「哇咧,姐姐,你酒量怎麼那麼好,那些人要搞醉你都搞不過。」怎麼把甜言蜜語抹上對方的心坎就是最需要功夫,平常熱茶、喉糖、保健食品要殷勤奉上,尤其是擦手巾更要常去幫忙替換,許多小姐都藉故擦嘴把酒全吐在裡頭,最好裡面塞張剪裁過的衛生棉,讓小姐愛吐多少就吐多少。

一天,瑪立哥帶了幾個人來,媽媽桑瑪立哥長瑪立哥短地叫,酒店裡把錢當成輩分高低,瑪立哥像媽媽桑的姐妹淘,兩人嘻哈問候,最後小弟就座、小姐上桌。照慣例,少爺要半小時進包廂整理桌面,我在包廂門外聽到嬉鬧聲告一段落,抓好客人舉杯時機趕緊鞠躬問好,接著整理。瑪立哥一身橘紅比小姐還搶眼,瑪立哥看著我用食指勾著,要我過去。

「奇怪,你們店裡少爺每個都長得比我們還壞人臉,怎麼這少爺特別俊。」瑪立哥摸著我的臉,我以為我會尖叫,卻只是安安靜靜笑著。
「瑪立哥,不要這樣,小威才剛來做少爺,你是要把他嚇死喔。」小紅姐跳出來說。

「摸一下臉就會嚇死喔,那摸屌會不會爽死?」
「瑪立哥,不要這樣嚇小朋友啦!」
「開個玩笑也不行,我帶那麼多人來這裡玩,只有我沒得玩……」
「我說錯話,自己先罰一杯。」小紅姐就要舉杯。

「罰什麼?我賞酒,你說這少爺叫什麼?小威嗎?小威來來來,瑪立哥我跟你說啊,你現在當場喝一杯威士忌,我就賞你一千元小費,兩杯就兩千,喝多少拿多少,各憑你的本事。」桌上瞬間擺滿了一疊鈔票,小紅姐搖搖頭要我別過去,但我怎麼可能跟錢過不去。我心裡盤算著喝這小小一杯就有一千元,喝個十杯就有一萬元的學費入帳,我走向前猛地喝了第一杯。

烈酒燒喉灼胃,整個人像被引燃,小紅姐遞了水給我,我猛咳,瑪立哥說著:「不能吐出來喔,不然就不算數了。還可以吧?桌上錢還很多,有本事都拿走。」
「剛喝太快嗆到。」我拿起第二杯又喝。

兩千元握在手裡,幾乎就是我一晚的薪水了,只要多喝一杯就都是多賺的。拿起又喝,所有的小姐和瑪立哥帶來的小弟都看我一人喝,小弟們起鬨著要我把桌上的鈔票都拿走,我才又要喝,一股赤辣的感覺在我右臉頰上。

「你是怎樣?搞壞小姐的場?」小紅姐呼了我一巴掌,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邊嚷著:「我要去跟媽媽告狀。」
才到外面,小紅姐小聲問著:「疼不疼?」
「為什麼不讓我賺?」
「你要賺?」
我點頭。

「你要賺,你不會脫下你這身衣服,換跟我們一樣的上班服來賺,讓客人摸個夠。你搞清楚,你要賺哪種錢再來跟我講,這些都是誘餌,你貪圖、你上鉤,你就回不了頭,你自己想想。」
我不知道小紅姐從哪看得出來我是女孩,從來沒人質疑。我假裝聽不懂小紅姐說的,總之我不想想了,我要錢。我推開小紅姐,倔強又往包廂走,「我還能喝。」我說。

最後手裡握了幾張鈔票我記不清,只記得起床後身體頭昏眼花,躺在店裡後頭的休息室,我撐起身子,卻發覺還是暈頭。
「醒來了?」那聲音是寶哥。
「現在幾點了。」我發出乾啞的聲音問。
寶哥低頭看了看手錶,回答:「七點了。」

「那麼晚了。」
「是早,外頭天亮。」寶哥吸了口菸又吐出。
「我怎麼……」我只記得自己一杯又一杯將酒入肚。
「你要聽?」
「有發生什麼事嗎?」
「這種事在這裡也是多見少怪,喝口水?」寶哥遞了水過來。

「什麼意思?」
「簡單地說,你喝多醉倒,瑪立哥就打算帶你出場,小紅姐去阻止,被打了一頓,拉拉扯扯時,小紅姐哭喊著說你是她妹妹,瑪立不信,伸手去摸你胸部和褲襠。」
「那錢?」
「你死命抓著,最後瑪立丟下場子說用你手上的錢來付,媽媽不敢說話就讓他們走了,對了,你還欠店裡八萬。」
「什麼?八萬?有沒有搞錯?」

「沒辦法,小姐的錢加上喝酒的錢就是這麼多,媽媽給你打過折扣了,她說不想逼你太多,看你是要繼續做少爺還是改做小姐賺比較多。禍是自己惹出來的,你不女扮男裝搞出這樁事來也不會讓媽媽不高興。」
「我辭職不幹了,幹。」

「別幹了,我也是這麼想,這樣對你最好,不過你以為我留下來做什麼,這張本票簽一簽吧。」
「我不簽。」
「上面已經有你的指印了,簽不簽是無所謂啦,不過既然是媽媽的交代,我也不能不做到。小威,不要讓我難做人,錢再賺就有了,不要又是皮肉痛最後還是要還錢,這樣不是多損失的嗎?聰明點。」

「寶哥,拜託你讓我走。」
「我的薪水是媽媽給的,你拜託我也沒有用。」
「簽名了,你回家好好洗個澡睡上一覺,休息個一、兩天,再來決定是要繼續做少爺還是轉做小姐,反正人生還很長,不用急著現在做決定,但要小心利率,借據上的利率會一點一點吃掉你的人生。」

我冷冷看著寶哥,他比我更冷眼看待一切。沒退路,簽下名字。我原本只恨自己的身體,現在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恨。我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擺脫困境的方法,卻把自己推入更無底的深淵。寶哥說得對,我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之後,還得繼續想辦法。
隔天我照常上班,媽媽沒有說話,我自己先開口:「媽媽,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想轉做小姐。」

「你很中性,乾淨俐落,有些男人喜歡這樣的女孩,你去打扮打扮。」
得到媽媽的應允,我到小姐的化妝間,那裡有一般的工作服也有小姐自己帶來的服裝,我見了小紅姐抱歉說著:「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真的很缺錢。」
「你缺的不是錢,是腦袋。」
「對不起。」

「對不起是沒有用的,既然決定了就好好做。」小紅姐從她的衣櫃裡取出一件衣服,「試試?」
我把衣服著上,第一次穿那麼嫵媚的衣服,看著鏡中的自己,怎麼瞧都不自在,「很美啊!」小紅姐說:「頭髮如果修一點會更好,再加個項鍊和耳環吧!」
我像個洋娃娃任小紅姐妝弄。

「像個有個性的女模特兒。」小紅姐說,「想好取什麼名字了嗎?」
「小紅姐,我是小威啊!」
「哪個男人會喜歡叫做小威的女孩,你就叫Yuri吧!日文『百合』的意思。」
「Yuri?」

我第一次看到另一個自己,我以為自己只有一個模樣,但經過小紅姐的雕塑,我成了不同的人,我擁有新的外表還有新的名字,或許我也可以重來我的人生,像那些變身美少女一樣,拿起魔法棒唸唸咒語就能成為另一個更美好的人。
「Yuri。」我對著鏡子施唸咒語,「Yuri。」
我成了Yuri。

Yuri一定是個幸福的女孩,我對鏡子裡的Yuri說,也讓她對自己說。
第一晚我就賺進了兩萬小費,其中五千是小紅姐給的。才一週我就還了欠媽媽的錢,一個月後我已經存夠了接下來的學費,兩個月後我連將來的生活費都存齊了。第三個月我卻捨不得離開,那些錢像雨季綿延不絕地流來,我被淋個暢快,希望這場雨永遠不要停。

一天瑪立哥又帶著大把兄弟來,他沒認出我,我對他也無恨,像是經歷了一場考驗,我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人。他一人喝著酒,我去敬酒,他也是悶悶的,當我提到:「瑪立哥,你的領巾很時尚,哪裡買的?」

「這個嗎?愛馬仕的,難得有人誇獎,送你送你。」
「瑪立哥,這條就是適合你,別在我身上就沒那個味道。」
「也是啦!既然你都說了,我要給你一點建議,你年紀看起來也不大,不要化濃妝,濃妝是裡面這些姐姐阿姨在畫的。」
「化妝我也不懂,都是跟小紅姐學的。」

「小紅姐,她都三十好幾了,在這市場都可以轉行做媽媽桑了,所有能遮的都要遮好,不然拿什麼跟別人比,你還年輕不需要弄這些,來來來我教你。」瑪立哥帶我進廁所,他拿出自己小提袋裡的化妝品要我先卸妝,接下來一個步驟一個步驟仔細說,要我熟記然後自己畫上給他看。

「你看起來很眼熟。」
「這裡的小姐瑪立哥都很眼熟。」我岔開話題,我認真為Yuri抹了蜜粉,撲了一點淡妝,擦了粉紅亮色系帶有鑽石塵光的口紅,Yuri又更美。我摸著自己的臉龐,彷彿觸碰著另一個人。弄好妝,回到包廂,瑪立哥還是老樣子嘴角笑著、打著節拍,卻放空似地坐在角落。不說話的瑪立哥其實頗帥,但說起話來比姐妹還姐妹,我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麼躍居黑社會的要角。瑪立哥抬頭發現我在看他,揮手示意我過去,他仔細看著我的臉說著:「還不錯,我簽你來做你的經紀人好了。」

「瑪立哥別說笑了。」
「我看人眼光很準的,不然怎麼帶出來的人一個比一個有種。」
「你要我穿這樣跟你們一起混?」
「傻瓜,當然不是這個,壞路無倘行,我想再過一陣子轉換跑道,現在『公司』要創新要變化,需要我這個創意總監來指導,我走了這公司怎麼辦。」

我聽著一個中年男人說著自己的夢,包廂被打開,一個少爺才剛端茶進來,後頭湧進三個男子,一人拿起短槍就往瑪立哥身上擊發,瑪立哥像身上裝了彈簧左蹦右閃,不知道是對方一緊張技術太差,還是瑪立哥太會躲,子彈咻咻咻全吃進了沙發裡。另一人趁勢從腰間取出刀就往瑪立哥方向砍,那時我也搞不懂自己想什麼,一個背轉身,瑪立哥被壓在我身下,而背像刀點燃了火般燒起來。
接下來只聽到一堆人追出去的聲音,「我的背好燙。」我說。

瑪立哥從我底下鑽了出來,難得以最男性的怒吼聲音嘶吼著:「Yuri!Yuri!」
他的手被染紅,攤開在我眼前,我不知道我上輩子欠了這男人多少,第一次被他惡整欠債一大筆、第二次為他挨了一刀,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也或許真的不會有下一次了。瑪立哥的眼淚鼻涕全沾在我身上,我看著瑪立哥那一身紅西裝,搞不清是一開始就是紅的還是其他顏色,他對身旁的人大吼:「幹!叫救護車了沒,快去。」

再睜開眼,雪白的房間、寬敞的空間,輕輕的鋼琴音樂叮咚叮咚像敲著窗戶,瑪立哥坐在一旁翹腳看著書,陽光灑落,如果我現在喪失記憶,他跟我說我是他的妻子我也會相信的。我想爬起身,才感覺整個背像要被掀開,似乎要被撕裂。
「躺著休息吧,醫生說沒大礙,但會留下疤。」
「皮厚也是有好處。」
「對不起。」

「……」我把自己的臉蒙進床單內,只覺得身體好痛好痛,痛得我開不了口。
「你是小威吧!上次在廁所我就認出來是你了,本想等活動結束再給你一筆錢道歉,結果前債還沒還,現在又欠了後債。」
「沒關係,反正穿著衣服,疤痕看不見,不礙事。」聲音全被棉被吸了進去,我不知道這些話有沒有傳到瑪立哥的耳裡。

「欸,你在哭嗎?」
「沒有。」如果哭可以解決事情,那就好了。
「你缺什麼?我給你。錢?你說出來,我辦得到的都可以。」
我缺什麼?
學歷嗎?那張可有可無、學費卻貴得不合理的一張證書?錢嗎?男人?女人?還是一個家?

「我不缺什麼,我想做你小弟。」 我把頭探出棉被說著。
「我小弟?」
我點頭。
「你這小鬼到底腦袋裡想些什麼?我第一次見你就這樣整你,你還願意替我擋這一刀,現在還要用小弟的身分跟著我?對你有好處嗎?」

「瑪立哥,你都問我缺什麼了,你欠我這一刀,我都開口了,你還這樣扭扭捏捏,比我還像女人。」
瑪立哥手抵著下巴,以他一貫冷靜的方式看著我,「好啊,不過小威這名字太俗,要就要英文名字才國際化才走得出去,你就叫Power吧!」我聽他說,才認真思考瑪立哥的英文名是Mario的簡稱還是Mary & John的Mary?

這就是我和瑪立哥認識的過程,只是我搞不清楚瑪立哥到底是在搞黑社會還是搞演藝圈,這一點很多人也搞不清楚。進到瑪立哥口中的「公司」,每個人西裝筆挺,其實和一般的公司沒什麼兩樣。瑪立哥是創意總監,我是他的特助,底下之一的業務是網羅台灣色貌極佳的女子「錢」進日本,美其名是走秀,實則陪酒吃飯。

瑪立哥做事有一套,和電視劇演的那些黑社會都不一樣,他到林森北路各大小酒店好幾遭,媽媽桑幾乎都認識他,他以免費的日文課程為號召,吸引許多媽媽桑底下的小姐來上課。瑪立哥每堂課必去,他說自己也有個留學夢,只是礙於現實就被困住,「等到我退休……」瑪立哥總是這麼說。

課堂上日文先生用語很實在,「?,就是啊,碰到熱水、天氣很熱就要說???,那個『啊』要拉長,『滋蟻』要急促。」
「?,最常聽到,如果男人說『蟻哭』就是快射了。」
底下花枝招展的學員嘻嘻哈哈笑著,連瑪立哥都一臉專注說著「蟻哭」、「蟻哭」,表情沒有愉悅只有一種焦慮,似乎學完日文的那一天,他的留學夢也即將完成。

課堂上的日文先生也是從日本發展回來的酒店女子,對於日本情色文化早就熟稔,來台開班教日文外加和瑪立哥合作輸出台灣女子,為自己在日本的酒店不斷注入新血。座位上那些張口說著「?????」的不同女人也都有著各自的夢,她們學習語言像養出羽翼,一點一點地添上,就能展翅飛去。

「Power君,?元????(你好嗎)?私?元???(我很好)。」瑪立哥說。
「是哪招?」
「你沒看過電影《情書》,中山美穗不斷對著整片山谷向死去的男友喊著『?元????』。」
「我又還沒死,你對我喊做什麼?」
「吼,陪我演一下都不行。」

「我又沒看過,那我要喊什麼?」
「算了算了,你喔,要走這一行沒那麼容易,新的資訊舊的資料都要博覽,我看你要做的事就是一天最少看一部電影。」
「瑪立哥,你和日本公司合作拍的妖精打架電影,我幾乎每天都要陪你看一部還不夠嗎?」
「……你就是耍嘴皮厲害。」

瑪立哥的職位就是要幫公司開拓業務,跨海企業、跨國合作、異業結盟等等,我的工作就是陪著瑪立哥出去幫他擋酒、當他司機,還兼做保鑣,瑪立哥常說他需要的是一個強壯的男人,一個可以讓他依靠的人。我則吐槽:「黑社會的男人都不可靠,可靠的是女人,心的強壯比外表強壯更重要。」
「你喔,還是好好找個人嫁了不就好了,真搞不懂陪我這樣東跑西跑到底有什麼好處。」

「至少不愁吃穿。」
「算你聰明,瑪立哥不能保證你生活安全順遂,但吃喝上一定不會虧待你。」
瑪立哥接觸過的女人們有各自的故事,有些確實惹人傷心,有些只是一樁鬧劇,但瑪立哥的字典裡沒有「同情」,他的口頭禪是「Business is business.」或許我對瑪立哥而言也只是business,因為我救了他,我開口,所以他給我報酬,我只是他business的一部分。我希望自己不是瑪立哥心中白紙黑字的關係。
我和瑪立哥共處一室,他說我是自己人,從醫院離開之後我兩手空空入住瑪立哥的豪宅。

在光鮮衣服底下的瑪立哥體型卻很壯碩,他常在另闢四處都是鏡子的房間裡做運動,所有器材齊全,運動過後常裸著上身到具備三溫暖空間的浴室裡盥洗。瑪立哥不把我當成女的,只把我當成他小弟中的一名。只要有瑪立哥在的環境中,鏡子就是不可或缺。浴室中鏡子的反射會把我背上那條疤痕真實照出,那像是一張大口,或許正一點一點吞噬著我自己。每當我褪去衣物,我盡可能不去正視那條紅褐色的痕跡,彷彿正滲出血水,而有東西正要從裡頭鑽出。

有一天瑪立哥邊氣喘吁吁騎著健力車邊盯著電視新聞時,我開口說著:「我想在背後紋身,大大的那種,可以把那條疤痕遮住。」
瑪立哥沒多問,只說句:「明天帶你去。」

隔天和瑪立哥到某高級住宅,通過保全進到厚重門外,開門的是西裝整齊的年輕小夥子,裡頭坐著看起來不過三、四十歲,但兩鬢已灰白的男子。男子只著件剪裁俐落的黑色T恤,露出的結實手臂上環繞著青銅鏽色的獅子,那些廟宇前擺設的獅子像從男子手臂竄出,一路追逐延伸到手腕,色彩繽紛華麗讓人想看清其中的圖案。「好久不見。」男子對瑪立哥說。
「這阿華。」瑪立哥沒正眼瞧過男子,繼續介紹,「我小弟,Power。」
「華哥你好。」我說。

男子表情一樣嚴肅說著:「衣服脫掉。」
我把黑色襯衫鈕扣解開,一把脫下,束胸讓我和眼前的男人們並無不同。
「脫掉。」華哥說。
我照做,像是禁咒被解除,我又恢復成女人,下意識地用手遮胸。我覺得瑪立哥的眼神迴避了我,或許我的身體不是他要的,如果我改變了我的身體,他會要我嗎?
「背對我。」華哥說,邊揮手要剛剛開門的年輕西裝男離開。

我感覺背後的眼睛恐懼華哥的眼,我的背在顫抖,我只能護著胸、身體前傾。
「圖案,要什麼?」
「我不知道。」
「阿華,不要測試了,就照你的意思!」瑪立哥開口。
「等我叫你。」華哥走進另一間漆黑的房間裡。
我不知道該不該穿回衣服,漆黑洞穴內傳來華哥聲音說著:「穿上衣服。」

在來的途中,瑪立哥曾對我說這名男子的來歷,「等會進去放輕鬆,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要說謊,不要講客套話,他什麼都知道。」
「什麼意思?」我問。
「不是我在說,等會你就知道了,只要我們一停車,樓下的保全就會替我們開門,這個人知道誰來找他。」

「監視器的關係吧?」
「我以前也這麼想,還把車子停大老遠,穿得怪里怪氣地要去找他,結果才剛到門口,保全就說『瑪立哥請進』。」
「特異功能?」

「別人說他養小鬼,用血餵那些小鬼。」
「瑪立哥你怎麼不去養一隻。」
「雖然我沒打算活很久,但也不想短命。」
「會短命?」

「Who knows?反正等會你做不了決定就給阿華做決定吧!他的刺青說也奇怪,很多人搶著讓他刺,但他就是不肯,只刺有緣人,那些有緣人不是大富大貴不然就是五、六年內斃命。」
「真的假的?」

「Who knows?至少說阿華很厲害的都是那些活著的。」
「那他幹嘛答應幫我刺青?」
「我才打電話過去,連開口都還沒,他就冷冷說著『明天帶他過來』。」
「真的假的?」

「不過阿華刺青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活著刺青是你的,死了刺青是他的。」
「什麼意思?」

瑪立哥看著窗外的景色不再說話,我覺得背後的那張嘴正努力地把自己萎縮起來,如果可能,它一定會把自己縮小不見。
「緊張嗎?」瑪立哥問。
我搖頭,緊張的是後面的那條疤痕,不是我。
「可以了,進來吧!」華哥聲音輕輕劃過皮膚,刺刺的感覺。

進到房內我趴在椅子上,環望四周都是被裱框起來的刺青圖案,那些人物、神祇、獸禽彷彿要掙脫出框架。瑪立哥像陪產的丈夫坐在一旁,機器的聲音如鑽牙的機器,一針一針地將色料刺進皮膚裡,華哥不打底圖完全憑直覺創作。那些小針刺得背後那隻眼閉上、嘴也闔上,那些針並不可怕,像是華哥的手指在我背後描繪,我細細猜著華哥在背上寫了什麼咒,我的眼睛閉上,只有手還緊握著瑪立哥的手。

「會痛嗎?」瑪立哥問。
「很像小蟲的腳在背上爬,瑪立哥也試試?」
「你自己享受就好。」

薰香精油的味道飄散在房內,如果這場刺畫不停止,那麼我的手就有藉口可以緊緊握著那隻手。過了好久,三人如同進行一場耐力賽,沒人喊停、中場休息,一氣呵成地做下來,時間也像蟲,振翅在無聲無息中從身邊飛過。等我起身,華哥要我站在三面鏡前看圖案,那幾乎橫跨整條背部的疤痕被刺繡成像洞口,和我神情一般的短髮女子或男子回頭凝望著鏡中的我,兩手像阻止也像撐開洞口,恰似要進入也似才剛逃出,圖像充滿著曖昧感。前進或逃避?那是一幅反映自己內心的圖。

用盡氣力換來一張像籤言的刺青,每當我回頭注視著他/她,他/她也以相同的方式提醒著我,刺青過後,偶爾夜裡會有火灼燒感的痛感徹底消失了,背後彷彿有守護者阻擋著獸出來或已將妖關進。

(全書稿,請見《討債株式會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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