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譯墨子讀本(二版)

墨子是戰國時期重要的思想家、邏輯學家和軍事家，他所領導開創的墨家，與儒家在先秦諸子百家中並列「顯學」。墨家主張兼愛非攻，尚同節用，「摩頂放踵」以利天下，堪稱中國思想史上的奇葩。現傳《墨子》一書共五十三篇，內容可分為三類：一屬名辯類，其中提出不少推理方法，對中國邏輯學發展有頗大助益。二屬軍事類，是墨子「非攻」思想與墨家兵法的主要論述。三屬思想類，是了解墨家思想與主張的重要依據。本書各篇有題解說明，各段有章旨概括重點，注譯簡潔明晰，為研究《墨子》提供最佳的幫助。

【注譯】李生龍，男，湖南祁東縣人。1986年畢業於湖南師大，獲文學碩士學位。先後師從宋祚胤、馬積高先生。現為湖南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與文化的教學與研究。著有《無為論》、《道家及其對文學的影響》、《隱士與中國古代文學》、《儒家文化與中國古代文學》、《新譯墨子讀本》、《傳習錄譯注》、《占星術》、《道家演義》、《精選今譯史記》等，在省級以上刊物發表論文60餘篇。 【校閱】李振興，曾任政治大學中文系教授。著有《尚書學述》等，注譯《新譯東萊博議》、《新譯顏氏家訓》等，校閱《新譯管子讀本》、《新譯明夷待訪錄》、《新譯西京雜記》、《新譯燕丹子》、《新譯吳越春秋》等。

墨子，姓墨，名翟，魯國人。他的生平，由於歷史上記載較少，很難詳考。關於他的生卒年月，有種種推測，比較之下，以錢穆《先秦諸子繫年‧墨子生卒考》所說：「墨子之生，至遲在元王之世（西元前四七五年），不出孔子卒後十年。其卒當在安王十年左右（西元前三九二年），不出孟子生前十年。」較近情理。晚年，得見三家分晉及田和。他的主要活動年代，在戰國初期。墨子曾學過儒家學說，後來又對儒家的禮深感不滿，因而背離儒術而另創新說（見《淮南子要略》）。其生平事●，孫詒讓概括為：
蓋生於魯而仕宋，其生平足●所及，則嘗北至齊，西使衛，又屢游楚，前至郢，後客魯陽，復欲適越而未果。（《墨子閒詁墨子傳敘》）
墨子生於諸侯並爭、天下動蕩不安的時代，因此他把制止紛爭、維護和平安定，作為自己的主要任務。他奔走遊說，宣傳自己的理想主張，從不休息。《文子‧自然》說墨子「無煖席」，班固答賓戲說「墨突不黔」，對他的奔走不息，作了很形象的說明。〈公輸〉記載：公輸盤為楚國造雲梯，準備攻打宋國，墨子聽到這件事，從齊國出發，日夜都不休息，十天十夜，趕到楚國，同公輸盤鬥智鬥巧，終於折服了公輸盤，說服了楚王，制止了這場蓄謀已久的戰爭。
像儒家人物一樣，墨子也崇尚堯、舜、禹、湯、文、武等前代聖王。但墨子於上述諸王之中，又特別推崇夏禹。他認為，夏禹治水，拿著工具親自帶頭，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形勞天下，捨己為天下人。這正是值得學習的楷模。學夏禹，貴在實行，貴在富於自我犧牲的精神。孟子稱讚墨子「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孟子‧告子下》），《莊子‧天下》稱：「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孟、莊對墨子的其他方面有過非議，但對他的這種捨己為天下的精神，卻交口稱讚，足見他這種精神的感人。
墨子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關於他的思想，我們後面還要詳說。他又是一位偉大的邏輯學家和軍事家。《墨辯》的成書可能較晚，但其中所包含的有關名辯的基本思想，應當來自墨子。〈城守〉諸篇，表現了墨子卓越的軍事見識。他反對不義的兼併戰爭，又主張弱者應當為保全自己起來戰鬥。本著這一原則，他發展出了一整套戰略防禦的思想，特別具有一套防禦的措施和方法。他提出了防禦所必須具備的十四個條件，包括天時、地利、人和、政治、經濟、外交等各個方面（詳〈備城門〉）。墨子為一軍事家，學術界對他這方面的認識不夠，對他的軍事思想的特色，也還未作深入的研究，我們應當加以重視，這樣才能比較全面地認識墨子。
墨子還是一位能工巧匠，他製作過一種能任五十石重的大車。〈城守〉等篇，記載了很多有關軍事的器械，有些軍器的部件規格尺寸、裝配方法等，都記載得很詳細。雖然我們現在已無法弄清楚哪些是墨子的發明，但至少可以看出，他對這些器械的構造、性能，是瞭如指掌的。《墨辯》當中，涉及到幾何、光學、力學等很多自然科學知識，有人稱他為科學家，也是有足夠的理由和根據的。
墨子是墨家學派的創始人。墨子的弟子很多。〈公輸〉說墨子為了幫助宋國守城，派了三百弟子前往。墨子的弟子在當時各國做官或遊說的人很多，三百人不是他弟子的全部。當然，從春秋末到戰國時代，由於私學的興盛，弟子多的不只是墨子，孔子就有弟子三千，孟子出門，「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孟子‧滕文公下》），人數也是很多的。但相對的，於其他學派，如道、法、名、陰陽、縱橫等家，似乎只有儒、墨可以互相匹敵。到呂不韋的時代，「孔、墨徒屬彌眾，弟子彌豐，充滿天下」（《呂氏春秋‧尊師》）。就學術影響而言，當時也只有儒、墨可以稱為「顯學」，在學術界占有顯要地位。
墨家同儒家相比，在組織制度、學員構成上，有很大的不同。儒家並沒有一種嚴格的組織管理制度，弟子多以從事禮樂文教為主。墨家的組織制度則比較嚴密，它有團體組織，設有「鉅子」作為領導人，大家都奉「鉅子」為聖人，一切行動聽從他的指揮。「鉅子」可以私下傳位給其他墨門弟子。「鉅子」為某事而死了，其他墨門弟子，也有集體跟著死的（詳《呂氏春秋‧上德》）。「鉅子」本人，則嚴格遵守墨家的制度法規。有個叫●腹的「鉅子」在秦國做官，兒子殺了人，秦惠王要赦免他，●腹卻說：「墨者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夫禁殺傷人者，天下之大義也，王雖為之賜而令弗誅，●腹不可不行墨子之法。」最後堅持殺了兒子，大義滅親（見《呂氏春秋‧去私》）。由於組織紀律如此嚴明，因而墨門弟子，多能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弟子的構成，《新語‧思務》說：「墨子之門多勇士。」墨子自己深諳軍事，雖然極力宣揚兼愛非攻之說，但打起仗來，卻特別要求軍紀嚴密，罪不輕赦。〈城守〉諸篇中記載了很多禁令，就是明證。他把這些傳授給弟子禽滑釐，禽滑釐又傳給別的弟子，所以墨門多能征善戰之士，一些人做了官，還跟隨上司出外作戰。墨門集團，一般不輕易動武，但在有抑強扶弱的必要時，他們則是一支具有高度戰鬥力的義勇軍，可以開到弱國去幫助固守。近人多看到了墨家具有俠義精神，或稱墨家為武士集團，雖然還不夠準確，但並不是毫無根據。墨家與一般武士集團不一樣的地方，是他們並不像一般勇士集團那樣隨時都準備用武力來維護正義，他們以宣傳兼愛和平為主，動武是萬不得已的事。
墨子死後，弟子分為三派，「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韓非子‧顯學》）。相里氏，姓相里，名勤，是南方的墨師；相夫氏，「相」又作「伯」或「柏」、「祖」，名不詳；鄧陵氏名不詳，是南方之墨者，可能是楚人。南方的墨者還有苦獲、己齒。三墨都誦習《墨經》，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詰難，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答，各家趨向不同，都稱對方為「別墨」。三墨對名辯問題的爭論，於邏輯學的發展是有助益的，墨子的邏輯理論，經過他們的深入探討，自然會得到很大的進展。《墨經》的最後定型寫定，可能就在這時。
墨家在先秦號為「顯學」，經過秦，到西漢，竟趨於衰亡。墨家為甚麼會歸向衰亡？原因是很複雜的。其主要因素，是由於它不能適應現實政治的需要。秦用法家，漢初用道家，武帝之後用儒家，墨家卻始終未能獨擅一時。《莊子‧天下》曾預言：「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這主要是說墨家的節葬、以自苦為極，不符合人情，違反天下人的意志，所以不能以它為王天下的指導思想。在我們今天的人看來，節葬和以自苦為極，應是兩種值得肯定的行為美德，〈天下〉的作者卻說它違反人情，殊不可理解。然而墨家的衰亡，的確又被他不幸而言中。後來司馬談從道家立場批評墨家「儉而難遵」，說實行節葬，「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別也」（詳《史記‧自序司馬談論六家要指》），倒是指出了個中原委，那就是墨家學說與尊卑有別的現實社會是不相容的！後來《漢書‧藝文志》也指出：「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別親疏」是墨家之「蔽」，殊可令人深思。墨家作為一個學術派別，雖然歸於消亡，但它的學說中的部分內容，還是被道家和儒家肯定了下來，並融匯到自己的學說中去了。司馬談說：「要曰彊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長，雖百家弗能廢也。」《漢書‧藝文志》從儒家角度，對墨家的貴儉、兼愛、上賢、右鬼、非命、上同，都有一種自己的理解，並稱說這種理解就是墨家之「長」，這是想從儒家的需要來取捨墨家。這種取捨，自然也能使墨家的一部分思想，得以保存發展下去。
《墨子》一書，《漢書‧藝文志》著錄為七十一篇，今僅存五十三篇。這五十三篇，大體可分為三類，一屬名辯類，即〈經上〉、〈經下〉、〈經說上〉、〈經說下〉、〈大取〉、〈小取〉六篇。這六篇從情理上推斷，經產生比較早，說應該產生比較晚，成書有一個過程，然基本思想、體式出自《墨子》。一屬軍事類，即〈備城門〉以下至〈雜守〉，凡十一篇。這些篇目，稱墨子弟子禽滑釐為「禽子」，當是禽滑釐的學生們所記，他們對於研究墨子的軍事思想，特別是對於理解墨子的「非攻」思想，有重要參考意義。一屬思想類，即上兩類之外的三十六篇。根據〈魯問〉的說法，〈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節用〉、〈節葬〉、〈非樂〉、〈非命〉、〈天志〉、〈明鬼〉等十個方面，應是墨家思想核心。從〈尚賢上〉到〈非命下〉，原來應有三十篇，每一個題目都有上、中、下三篇，但現已闕佚九篇，僅存二十三篇。這些篇都稱「子墨子曰」，表明非出自墨子手筆，而是弟子的記錄。一般認為，墨分三派，而書中篇目，有的分為上、中、下三篇，當係三派弟子所分記，故各有異同。其他〈親士〉、〈脩身〉、〈所染〉、〈法儀〉、〈七患〉、〈辭過〉、〈三辯〉及〈非儒〉、〈耕柱〉、〈貴義〉、〈公孟〉、〈魯問〉、〈公輸〉等十三篇，其中有否墨子所作，疑不能明，但多數係墨子弟子及再傳弟子所記則無疑義，這些都是研究墨子思想核心的重要資料，不可忽視。

（完整內容請見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