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蟲的浪漫情懷
對書蟲來說,有沒有書可以讀是攸關生死的頭等大事,那不是我要討論的。我只想說說書蟲們的心情,痛苦與快樂,這個比較輕柔的題目。
書海無涯,一隻小小的書蟲,一生一世不眠不休也啃不完多少書。然而就在那些有限的書裡,就有那麼一些會讓書蟲們心緒久久難平,掩卷之時難抑與人分享的迫切心情,急急鋪開紙筆,把那些已經到了舌尖上的讀書心得寫下來,期待更多人也對這本書產生興趣,去找來讀上一讀。
然而,「書評難以出線」是近年來飛速發展之臺灣傳媒的常態。除了重量級評家可以在副刊和文學雜誌上長篇大論以外,讀書人被告知,若寫書評文長請勿超過三百字,評論對象以三個月內出版新書為最佳。否則「書已經要下架,或者已經下架了,還評個什麼勁兒?」
聽了編輯老爺的話,書蟲們難掩沮喪和傷心。三百字,那只是廣告而已吧,如何對得起嘔心瀝血的原作者?至於新書,沒有讀過的書就是新書,讀過的書依然可以溫故而知新。「迅速上下架」只是一種奇怪的社會現象,與書的質量並沒有直接的關係。碰了釘子的書蟲們雖然悶悶不樂,但是他們都是冥頑不靈的愛書人,於是像唐‧吉訶德挑戰風車一樣,奮勇向前,壯著膽子寄出不受歡迎之稿。文稿被一壓數月或是一退再退,或是變成了講稿的一部分,或是變成了和青年讀者閑談的資料,或是一削再削,終於上氣不接下氣地見了報,都阻擋不住書蟲們屢敗屢戰的勇氣與熱情。
當然快樂的日子也是有的,編輯老爺正好也是書蟲的時候,那些引頸等待的讀書報告就有了問世的機會。在書展或書店裡茫然四顧的年輕人也就多少有了一些可供參考的文字資料。
幸福的時刻終於到了,千禧年的晚春,一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中央日報副刊主編林黛嫚小姐約我寫一個「談書」的專欄。我有點不敢相信地小聲問道:「妳給我多大的地盤兒?」她微笑,「兩千字。」天哪,簡直無法置信。反覆問清楚了,放下了一半的心,又提出一個問題,「妳是不是只要剛剛出版的新書呢?」「任何中文書都可以,由外文翻譯成中文的也沒有問題,絕版書也可以……,重點是要讓讀者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本書。」於是另外一半心也放下了。那時候我真正是「歸心似箭」,恨不能一步邁回我的書房,在心愛的書裡抽出一本,趕快寫將起來,內心深處實在擔心著,萬一黛嫚改了主意……。寫稿的工作卻是在飛機上就開始了,我的隨身行李都是在臺北買的書,每一本都精彩萬分。飛行近二十小時,書已經選定,腹稿已經就緒。書海上那一艘小船已經揚起風帆,鼓浪前進。
「我讀故我在」這個讀書專欄的標題是由中副主編確定的,一語道出,不讀書不只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的問題,而是失去生活意義的根本大事,傳遞了書蟲們的心聲。
機緣可貴,我格外用心。每兩週從剛剛讀過或重讀過的五、六本書裡精挑細選出一本(或一套),將鼓蕩在心扉間的萬千思緒整理出一篇條理清晰、有相當吸引力的兩千字文,工整書寫,寄往臺北。整整十五個月,不但未曾間斷,主編抽屜裡有時候「尚有存貨」。
「讀書報告」刊出近一年,我和黛嫚又在臺北見面,那時候,「我讀故我在」專欄在讀者、愛書人、出版家、藝術家、發行機構以及傳媒界已經有了一些影響和反應。黛嫚心情非常愉快地向我提出一個問題,「奇怪,邀妳為報刊寫稿的朋友怎麼沒有想到請妳寫讀書的題目?」
一向伶牙俐齒辯才無礙,這一回卻是搖頭又點頭,報以憨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