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主廚者都深知牛肚豬肚極不好煮得爛,燉以外,根本無法處置。一副火候未到的肚,咬都咬不動,不說是嚼了。為什麼這些大獸(包括人類在內)的胃會有這麼強的韌性呢?當然這是因為做為一個消化器官,它非韌不可,否則容易破裂掉。鳥類的胘(胃)也一樣堅韌無比,鳥類的胘內尚且要吃進小石子供作研磨工具,它要不夠堅韌,怎麼受得了?如果把胃當做一個考試題來考,要受考者來創造一副動物的胃,問要用什麼樣的肌理來構成,這大概不是那麼容易可以答得準確的。假設胃的肌理只有縱肌,能夠防止破裂嗎?
由縱肌圖看來,任兩條縱肌間都可能在撐了大量食物之後裂開,因此胃不能純用縱肌構成。那麼如果加一層橫肌呢?
這樣大概就成了,縱橫互結,破裂的機會大概沒有了。可是如果你是一個凡事謹慎小心的人,你可能會再加一層斜肌。
這樣大概萬無一失了。但還剩有一個問題,到底縱、橫、斜三肌,你會怎樣安排呢?那一層在內,那一層在中,那一層在外?這種安排跟韌性是大有關係的。安排得好便有一副韌性好的胃,安排得不好便有一副韌性較差的胃。以力學的原理來推究,答案是很明白的,裏層應該用斜肌,中層用橫肌,外層用縱肌。然而我們的胃(包括牛肚豬肚等肚在內),到底是不是這樣的結構呢?一點兒不錯,正是這樣的結構。真是太奇妙了!那麼胃的構成是出於一種智慧的設計呢?是出於自然盲目碰巧組成的呢?如果你贊成是出於一種智慧的設計,那麼你是神造論者;如果你贊成是出於自然盲目碰巧構成,那麼你是進化論者。可是這裏我們要問,但憑自然盲目碰巧構成,有可能嗎?凡事我們都得先問它的可能性,如果沒有這種可能性,那麼主張也是白主張。這裏我們明白看到了進化論是無理的主張,因為它的主張欠缺可能性做它的立論基礎。
如果再出一個題目,問創造關節要怎樣來設計?首先我們認知就人體而言,關節大別之有兩類,一類是作半圓球型周轉的,一類是作同一平面直擺的。前一類兩骨交接處,應該一作圓球型骨臼,一作圓球型骨輪,這樣便可套合作圓球型運動。後一類兩骨交接處,應該作一凹一凸套合,這樣便可供作同一平面擺動。但無論前後類,應該有某種筋腱將兩骨結連,人體解剖學告訴我們,用來結連兩骨的是韌帶,異常強韌的韌帶。兩骨結連之後,是兩骨套合面的結構了。這裏一邊是滑膜,一邊是軟骨,且由滑膜分泌油狀的滑液來填充滑膜和軟骨的空隙,用以避免摩擦損傷,且增加彈性。跟胃肌構造一樣,關節構造的優異,讓我們又看到了智慧的設計。整個人體,地球上的任一生物體,都是無限智慧的設計,而達爾文卻意想為由無生命的物質自動契合而成。這是無理的主張。如果一種主張,雖然無理,卻是無害,那麼他叫賣他的矛盾,我不掏錢去買也便罷了,若這種無理的主張竟是有害於真理真實乃至於人類的宇宙觀、人生觀、社會觀,那麼這便不是單純的學理問題,而是涉及實際問題了。這便有如瘟疫,非加以撲滅不可了。達爾文的進化論正是這樣的一種主張。一百多年來,有不少宅心仁厚的人起來批駁,捍衛人群,可是達爾文的主張還是像野火,一山燒過一山,像瘟疫,一地傳到一地,現在它是完全霸佔了全世界各地任一級學校的生物學教科書。邪惡不會席捲全世界嗎?馬克思的無產階級鬥爭,豈不統治過半個地球近一個世紀嗎?現在色情和暴力不正是藉著傳播媒體席捲整個世界嗎?愛滋病豈不成了二十世紀末的黑死病?而達爾文的邪說則甚於一切。
筆者以駝背為代價寫作了這部書,也只是盡其一己的棉薄之力而已。
達爾文,在當今,當然是一個響叮噹的名姓,可是他真正應份的事實是怎樣的呢?正如筆者的另一部書《莎士比亞識字不多?》所示,莎士比亞也是一個響叮噹的大名姓,可是事實呢?他只是一個識字不多的演員、經紀人、投機生意人而已,他並不是作者,更稱不得是什麼文豪,甚或是大文豪。達爾文亦如是,都是虛名,有名無實。
達爾文這份大有害於人類的個人事業,發端於他加入小獵犬號半個世界的航行。當初他應徵陪伴該船船長,纔只有二十二歲,而船長費茲羅纔二十三歲。二人初見面,費茲羅對達爾文的印象並不好。費茲羅自認對面相頗有研究,他看到達爾文的鼻子,認為有這樣的鼻子的人,做事沒有決心,他認為果真用了達爾文,難免他會半途而廢。差點兒為了鼻子,達爾文沒被錄取。後來達爾文為了要證實自然選擇這個假設,收集了十五種鴿子來飼養,還邀請他的老師萊伊爾來參觀。萊伊爾是神造論者,不信達爾文那一套,達爾文問萊伊爾,難道他的鼻子是上帝創造的嗎?我們引述達爾文這句話,是要讀者一睹達爾文的真實形象。筆者認為像這樣的問話,有點兒像是小孩子。凡是成人,都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發這樣的問話,無異說傻話。
植物的生長,陽光、空氣、水分、土壤缺一不可(現在有水耕法,不須土壤,將植物所需的無機鹽全配在水中,這樣的水,其實是兼攝了土壤)。學說的形成也有這四成素,作者的智力是陽光,學力是空氣,觀念是水,心態是土壤。因此我們在本書中,不止未迴避達爾文這四成素,還直接深入探討這四成素。擒賊先擒王,如果討論某一學說而刻意迴避或保留這四成素不去碰它,這種討論是隔鞋搔癢,抓不到癢處。直搗黃龍,原本便是唯一徹底滅敵的方法。打倒論敵,當然不能例外。本書在這一方面,可以說絕對無絲毫的保留,如果達爾文的徒子徒孫們因此而加給筆者做人身攻擊的罪名,筆者聲明在先,這是刻意抹黑,筆者絕對不能接受。本書的一切言詞言論絕對不逸出《物種起源》一書的思想範圍之外,範圍外絕對不加一言一詞。如果禦敵之時,劍下留情,批駁論敵之時,也筆下留情,這種婦人之仁,只會姑息養奸,除惡不盡,自取災殃。孟子也說:「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這是很遺憾的一件事,我不得不無保留地對待達爾文。
按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中譯有二種。早先有工學博士馬君武先生的譯本《物種原始》,當時各科術語未備,馬譯在這一方面遇到了很多困難,今日讀起來當然也很吃力,便是因為術語未備的緣故。最近商務印書館出了大陸學人的新譯本《物種起源》,因為各種術語大備,譯起來非常順利,讀起來也很順暢輕鬆。本書體例是先錄出達爾文的文字,或成行,或成段,然後附筆者的按語,來加以討論。本來很可以逕錄商務的新本譯文,但格於新著作權法,筆者只得自譯。凡是人名、物名等等專有名詞或普通名詞的譯名,及各科術語,筆者儘量採用新譯本的譯法,以便讀者的查閱對照,只有在不得已時纔另立異譯。本來這種非文學的文字,沒有多少修飾技巧,只有樸質的意思,像馬譯用文言體,各家可能有些出入,但用語白體來譯,總是很難立異,而且為了讀者查對的方便,其實也不容許做太大的異譯。故筆者的譯文跟商務的新譯,總是保持相去不遠的距離,有的竟就無法故意標新而全無距離,這一點須得事先聲明,以免被認做是抄襲,這一點非常不好處置。如英語"Come in!",也只有一個譯語「進來!」,便是神仙也做不出第二種譯語。為了便於讀者查對,凡是達爾文《物種起源》的文字,都標出了商務新譯本的頁數乃至行數。《小獵犬號環球航行記》,商務也有同譯本,引用到此書時,也都標出了商務版的頁數,以便讀者查對。
本書中引用到的著作,不論外文本或中文本,審度讀者可能查對得到的,便附了頁數或章數,其不易查對的便付之闕如。
希望本書對世道人心能起一些正面的作用,那麼筆者的辛勞便算是未白費了。
陳冠學 識
一九九九、三、二十,
中午十二點半,於萬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