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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是漫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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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是漫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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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台灣漫畫家養成記。
★漫畫家阮光民的成長故事。
★追求夢想就是打死不退。

夢想,在於比遠比久!
阮光民漫畫之路。

吳念真(作家、導演):宛如修行??
蔡南昇(名設計師):時光的縫補師??
賴有賢(漫畫家):師仔的榮耀??

從敖幼祥、鄭問、林政德、賴有賢……80到90年代,台灣漫畫產業曾經歷過一段黃金時期,之後日本漫畫主宰台灣市場,阮光民1997年進入漫畫圈時,台灣的實體漫畫產業已漸漸邁向寒冬期,而在之前,為了家計,他甚至留營「領士班」賺錢養家,也在看板店做過學徒,一直到進入賴有賢漫畫工作室,當起補網點、畫背景、送稿的助手,才沾上漫畫家一點邊。
有朝一日成為漫畫家的夢想,在助手的日子裡不斷提醒著阮光民,他細心觀察體會老師的作品,一邊利用原稿裁下的紙邊,構想自己的故事,終於開始嘗試了創作,並投稿「漫畫新人獎」,然後得獎、出道!而得獎,也只是「燈下一秒鐘」,創作的路既漫長又辛苦,因為熱血,因為那些人、那些事,夢想的路,跪著也要走下去,相比誰走得久、走得遠!
「也許沿途上會有一起走的伙伴,但畫圖時終究還是得面對孤單;想故事是豐富精采的,一旦落到工作就滿單調的。工作大多時間都是低著頭,默默的做,前方很難有明顯的燈塔導引??不過,總會有風景在等著我們。」

作者簡介

阮光民
台灣當前最活躍的漫畫家,作品深具人文色彩,擅長捕捉台灣庶民的生活,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溫情義理,藉著樸實無華的畫風試圖尋找台灣值得代代相傳的生存價值。歷年多次榮獲大獎肯定,《東華春理髮廳》更曾改編成偶像劇。
作品有︰《刺客列傳》《東華春理髮廳》《幸福調味料》《天國餐廳1.2.3》《警賊:光與闇1.2.》及《用九柑仔店》系列等,並跨界合作漫畫舞台劇「人間條件」以及小說《天橋上的魔術師》,備受矚目。

目次

五根手指頭
看板店,紅燈停
漫畫殿堂初體驗
有如鴿舍的所在
原稿的紙邊
新人獎
頒獎典禮
週末的二輪電影
助手的轉變
樓下的小吃們
It is my way.
「東華春理髮廳」理了我的頭緒
相比走得遠走得久
當圖像轉成影像
改編與自己編
漫畫家的朋友們

後語:最後一哩路
番外篇:漫畫家日和

書摘/試閱

【推薦序】宛如修行的漫畫家 / 吳念真(作家、導演)
這輩子最佩服也最羨慕會畫畫的人,尤其是那種會用圖畫說故事的。
小時候雖然也跟著瘋《四郎真平》,但現在想起來彷彿只是少年時期某種英雄崇拜,過癮但缺乏感動,而迄今難忘的反而是童叟先生在國語日報上連載的《我們六個》(確定的篇名相隔將近六十年,如有落差還請原諒),也許故事背景和當時貧困的生活環境接近,因此即便當時只是八九歲的年紀,卻曾多次看到動容、流淚。

幾年前意外地看到一篇漫畫的試閱版,故事背景是一間老式理髮廳,男主角的造型有點頹廢,主要的顧客大部分是附近的老人家,每張臉好像都有自己的人生故事,然後,有一天闖入了一個女孩,說是男主角同父異母的妹妹….
這樣的場景和人物一看之下腦袋裡忽然就冒出很多情節出來,一如當年看到弘兼憲史的《人間交叉點》和《黃昏流星群》,覺得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集的可能性太高了,於是做了一個生平第一次的決定,打電話到出版社詢問購買改編版權的可能性,沒想到早已有其他製作公司捷足先登。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阮光民這個漫畫家。

阮光民那本叫《東華春理髮廳》的漫畫之所以會讓我會有改編的衝動,我想就和《我們六個》一樣,他們都傳達著濃烈的時代氛圍,以及作者對那個時代的平民百姓生活面貌的理解和關切。
不同創作者面對同樣時代都會有不同的思考和著眼點,當然也會運用不同的表達形式,而阮光民一直以來偏愛的好像都是寫實風格,包括他最近的《用九柑仔店》(說來也巧,幾年前我也拍過一個短片,說的也是柑仔店,片名也極其類似,叫「有家小店叫永久」)。

這回這個以寫實為基礎的漫畫家要出書了,他用文字敘述了自己成長以及為何選擇漫畫這個行業的完整軌跡。
讀完他的大綱初稿….我不得不承認雖然相識但並不熟稔的我們兩個,年齡也相差將近三個世代,但似乎有著類似的基本性格,那就是對「人」本能的好奇與興趣。
也許我們並沒有能力去幫助、拉拔或鼓舞誰,但卻好像都很樂意以自己有限的方法讓更多的人來認識某些我們覺得值得被認識的人。

想跟小阮說的是:人生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是幸福的,而能讓人家透過你的敘述認識更多的人,那是難得的福份,所以即便困境、空乏如影隨形,且就把它當作是一種任務、一種修行吧。

共勉之。


【推薦序】時光的縫補師 / 蔡南昇(名設計師)
一早起來,隔著工作室窗子往下看,公園裡一個上班族眼神放空坐在椅子上吃著早餐,不知道在想著什麼,下一秒他回神像醒了過來,站起身是要去工作了。
那只有在某些片刻一閃而過、茫然空洞的眼神,常常吸引住我。如果用漫畫的語言,該怎麼把這件事轉換成鏡頭呢?基於過去從事漫畫工作時的習慣,總是不自覺地在腦海中替別人編造起了人生,想用畫面捕捉那些不可言說的感覺。
這也是我向來喜歡閱讀漫畫更勝於觀賞動畫、電影的原因,除了過程可以自己掌握節奏外,在同一個頁面裡,每一段線條、分格、鏡頭彼此都有特別的意義在。
我相信每個人隨著從事的工作,思考都會形成特定的慣性,對於理解人與事各有不同的角度。同樣是詮釋劇情,常有人認為漫畫家與影片導演是類似的工作,但我覺得漫畫家的視角與導演的有著很大的差異。
常有機會談起過去和光民一起工作的那段日子。
每當回想第一次進工作室見到他的情景,又會習慣性的將這些往事格放、停在某些表情上,接著一格格塞進記憶的櫃子裡,偶爾打開來看。儘管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仍會想起那個躁熱的夏天、四樓破舊公寓,他穿著背心手持沾水筆從漫畫堆裡走出來的模樣。
如果這是影片,過程便是線性且伴隨著聲音。不過我們還是習慣漫畫式的思考,漫畫的時間性常常要我們停駐,甚至回頭,畫格週圍有著裝飾性的狀聲字,細心刻劃的背景藏著無數線索──漫畫家腦中或許就是塞滿這樣瑣碎的片段吧。
用這樣的角度來看光民作品,你便能理解他對於細碎的情感為何如此珍視,感受出他不只對你說些故事,畫框裡那些沒有言語的演出更是重要的部分。
每個漫畫家作品裡都有關懷的主題,以光民來說,對於缺憾與不完美的描寫經常反覆出現在他故事的基調裡,但我從不認為他對人性是悲觀的,他最後總會讓你看見溫暖、對過去的和解與釋懷。
光民常以定點場所去發展周圍人的各種故事,理髮廳、雜貨店⋯⋯都是小時候你我記憶中的場景、親切的街坊鄰居。這些看似稀鬆平常,但人與人之間卻常可見現代社會裡少有的真誠互動,這些題材的靈感也都源自他童年的經驗和觀察,他以畫重現心中美好的年代,試圖像座橋梁連結著舊有珍貴的精神給別人。
光民有如時光的縫補者,也像是持著畫筆的魔術師,讓你想起小時的玩伴、分開的戀人,或者無法再見到的親人與朋友。他用虛構的劇情藏著真,而我們藉他把遺憾補起,想起過去真摯的情感,終於鬆開心中的幽靈並得到安慰。


【推薦序】師仔的榮耀 / 賴有賢(漫畫家)
算算光民八十六年進工作室到今年剛好過了二十年,如今光民已是年輕ㄧ輩創作、出書最穩定,也最受歡迎的漫畫家,更是台灣漫畫新生代人氣與實力兼備的代表性人物。
回想起第一次光民跟他父親從斗六來台北工作室的畫面,當時光民父親很誠懇的把他的小孩委託給我,也開啟了光民入行的漫畫人生,ㄧ句「師仔」拉近了我跟光民六年多的師徒緣份,當時我正在東立出版社同時連載《真命天子》、《小和尚》漫畫。 剛當助手的光民很快就融入工作室的趕稿環境,對交給他的工作更是快快上手!舉凡背景的刻畫、貼網、上墨線、塗黑等工作都能得心應手,表現出色。同個時期還有南昇、阿維、小龍、小新,如今都是在不同領域中有所成就的ㄧ群佼佼者。
助手生涯是成為漫畫家最佳的學習歷練,助手要學的不止是漫畫家老師的畫漫畫技術,更重要的是學會老師對漫畫創作的理念、時間管理,還有做人做事的態度。 畫漫畫最重要的是會講故事、會分格(分鏡)、會表演、懂節奏、畫面構圖、文字對白、角色魅力塑造等⋯⋯助手在處理漫畫家的原稿草圖,以及從無到有真實呈現的構圖中,最能貼身、第一手快速吸收到以上能力。耳濡目染下,光民在助手的六年多裡累積了當漫畫家的能量,隨著畫出自己的原創作品、嚐試比賽,在各大比賽中拿下無數第一名的好成績,為未來出道做好準備。
在這裡也感謝光民六年多來的幫忙與付出,《真命天子》、《小和尚》漫畫能受到歡迎,有很大功勞是你在助手期間對作品注入了你的天份,不論背景的刻畫設計,還有完稿的精緻度與細膩度都大大為作品加分。我們慢慢形成的絕佳默契,只需我畫出簡單透視線條與大頭人位置,光民就能精準畫出我要的畫面,而且有更多驚豔在裡面,這都源於光民的漫畫理解能力與天賦,深具火侯。
光民作品擅長人性的描寫與草根故事連結,畫風自然具親和力,作品有《東華春理髮廳》、《幸福調味料》、《天國餐廳》、《用九柑仔店》、《警賊》、《鐵道奏鳴曲》等,創作不斷,得到很好的成績與口碑,在台灣漫畫界擁有一片天。恭喜這個來自南台灣的鄉下小孩,身為「師仔」與有榮焉。好好在創作這條路上發光發熱吧,真心祝福你,加油!《阮是漫畫家》是光民漫畫人生最真實的心路歷程,是喜歡光民的讀者紛絲必須珍藏的一本創作集,推薦給你~


【內文試閱】
宛如鴿舍的所在
舅公的家在廈門街一道小巷弄裡,一間日式木造建築。巷子窄,頂多兩台機車並排的寬度,所以舅公的老偉士牌都停在巷弄之外。屋子坪數不大,有個小閣樓,也是睡覺的地方。
舅公是個身高180的「軂腳」大漢,不管進門,上廁所,進廚房都必須低著頭過門檻,像穿梭在公園大象溜滑梯下面的洞一樣。但,走著,彎著,加上歲月壓著,身子逐漸駝了。
儘管舅公和姨婆要我當作自己家,不過我還是拘謹的,畢竟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面,何況兒時記憶除了傷心、難過、痛苦的,其他大都像無根浮萍。不過大人是清楚的,他會細數以前曾帶我去過的遊樂園,我玩過那些遊樂設施。我能回應他的都是片段,無法湊成劇情,劇情不連貫就很難產生情感。我猜人會變逐漸生疏也是因為這樣。
相形之下,白天的工作室儘管也是陌生環境,卻清鬆了一些,我不必像在舅公家,坐在客廳一邊面對開著的電視,一邊心裡還要想話題;愁的還有室內空間有限,很難有個畫畫的地方,加上舅公的孫子也需要桌子寫作業、堆玩具,實在難以啟齒說我想畫畫。所以有時下班會在工作室留晚一些,或騎車多繞繞廈門街附近巷弄幾圈,直到路燈照出影子再回舅公家。不過,這其實要怪自己個性彆扭。
記得客廳側邊有個斜度滿陡的木梯,往上通往睡覺的閣樓,上到閣樓可以選擇躬著身子行走或是爬行。我是都用四肢爬行。我的床位在最裡層。床位與床位之間,姨婆用舊床單做為隔間,夜晚電燈泡的光會將大家的身影映在床單上,有時坐起,有時翻身,就像皮影戲。我習慣左邊側睡,視角面牆,膝蓋位置是閣樓的小窗。四月天還不算悶熱,但為了讓閣樓空氣流通,偶爾會開窗,於是閣樓宛如是座咕咕鐘,開窗的我像那隻咕咕鳥。
而某一次路燈熄滅,隔天天亮,我又飛到另一個鳥巢。
那兒,我聯想到鴿舍。

對鴿舍的印象是國小四、五年級,當時距離阿公的雜貨店不到60公尺,有家機車行養起了賽鴿,機車老闆手上的板手換成早晨與傍晚揮舞的紅色旗子,身上的機油味變成鳥屎味。一個大籠子隔成九宮格,每個小籠子大約10隻左右的鴿子。他家的小孩和我常捉些小蟲或蚯蚓的想餵鴿子,不過鴿子似乎吃慣老闆給的好料,一副去騙騙小雞和青蛙還行的樣子,看也不看一眼。其實我那時候還分不清楚鴿子與班鳩,只覺得鴿子脖子上的顏色很鮮豔,像雨天停在路邊的車子,離開後在積水上留下的彩虹油漬,而辨別鴿子與斑鳩的方式,除了籠子內外,就是鴿子腳上會繞一圈類似標籤的塑膠環。看武俠劇常有飛鴿傳書的橋段,曾經也想養一隻鴿子來炫耀,不過我的鳥籠裡是十姊妹,門打開,牠們飛出去就再沒有回來了,妹妹為這件事哭了,我則被大人罵笨。但眼前的鴿子從事的也並非傳送訊息這麼有意義的工作,他們只是被給了個編號的鳥,飛了一大段距離,日曬雨淋的,要死不活的,就只為了人類的賭局。斑鳩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自由歸自由,人類不會期待牠成為比賽選手,不過常成為盤中飧。

要是那天下班沒去四號公園晃,就不會發現租屋公布欄,就沒看到景新街有雅房出租,我也就可能沒那麼快搬離舅公家。但我抄下了電話號碼,並且回到工作室用那台結合傳真功能的電話,打給房東約時間看房。
那是四樓公寓的頂樓加蓋,在南部,通常用來晾衣服或是整理給神明住;在北部則是房東用來增加收入。房東是個瘦小的歐吉桑,說起話來精神奕奕,邊爬樓梯邊問了一些類似身家調查的問題,臉不紅氣不喘,丹田有力。我猜他應該是做市場生意的吧。爬上五樓,轉角處的椅子上有個舊式桌上型的投幣式電話。往前中間是走道,左右兩排雅房,各五間,隔間用三分美耐板。是的!我再度聯想到鴿舍。走道底端有個畸零地的大陽台,幾盆枯掉的植物,三間公用浴室一個大洗手台,我猜那是洗衣服的地方,因為有洗衣粉,底下還有水桶泡著牛仔褲,水面泛著泥土的白濁,想必其中有一間住做土水的工人。
房東導覽一下環境,隨後領我走進右邊的第二間房。約五坪的正方格局,一張木頭抽屜書桌搭配流水席上常見那種板凳,一達新牌拉鍊衣櫥,一單人床,一矮櫃上面一台14吋電視機。很陽春很簡單,跟北上工作的我一樣。「一個月三千五包水電,你有要裝冷氣嗎?有的話,我請人來裝獨立電表」。沒有。我回應,真心想說的是,也沒錢裝。那時極度想要有個自己的空間,於是當面就遞交二個月的押金和第一個月的房租。房東有被我的舉止驚訝到,很少人一看房立刻租用的吧。他瞇起眼微笑的說,「那間還沒人住,如果覺得桌椅不好,你可以到那個房間替換」。接著數完鈔票放進左邊口袋,右手從口袋拿出兩把鑰匙交給我。讓我聯想到投幣進去從下方拿出飲料的機器。「長的這支是樓下鐵門,進出要隨手關門,另一支是房間」,交代完走到樓梯又像想起什麼,回頭說,「如果熱也可以把對面那間的電風扇拿去吹」。我道了聲謝。

「舅公,我找到住的地方了。在工作室附近,走路就會到。」
「喔!這麼快就找到。光民我有讓你覺得我跟姨婆在趕你嗎?」舅公輕柔的問我。
人腦構造其實很像豬肉攤的粉腸,曲曲折折的,因為這樣世上許多單純的事,人就是會萌生超複雜的想法。舅公的話讓我頓時千回百轉,深怕一回答不好原本沒感覺被趕變成感到被趕、搬出去對大家都好硬生生像我違背了他們的愛護之情。
「舅公你不要多想,我這樣上下班比較方便,也省油錢。」
我吞下飯後回答。感謝剛才口中那坨飯,讓我腦子爭取到組合字句的時間。
幫姨婆洗完碗,我上閣樓收拾行李,然後提著皮箱走出那條窄巷。
「有空回來吃吃飯。」
「好啊。」
我清楚自己回答了一句現實不太可能做到的應酬話。
雙腿夾著踏腳板上的皮箱,很難轉頭和舅公一家道別示意,不清楚他們是否猶在背後目送,但他們一定清楚我並沒有回頭。
重回一個地方需要一個理由或誘因,我再也沒去找過舅公。多年後,應該是離開工作室在上班了吧,在捷運月台遠遠看見舅公和他孫子,年輕人個子快和舅公一樣高了。我沒有走過去打招呼。我想避開回答。他會問我怎麼都沒去看看他。

到了租屋處,一時懶得整理,打開窗戶想看看這裡晚上的樣子。跨出窗外,只見小走道上堆著破舊家具,電視天線纏繞期間,幾根傾斜的竿子像在打毛線的樣子。些許溫暖。有了一個自己的房間,讓我感到安定。拿起向國中同學買的手機打電話回家,報告搬好家並寒暄幾句便掛上,因為那時手機通話費很貴,簡訊也是。
躺在床上,聽到隔壁第一間傳來一對男女對話。聲音有點年紀,搞不清是夫妻還是同居,正在談論計程車保養的事;另一邊隔壁住的確定是個女人,因為剛剛在窗外的小走道有看見她還沒收進屋的內衣褲,按照款式看起來應該還年輕,她正在聽廣播,音量開得滿大聲,是AM的台語歌唱節目。後來的某天晚上11點多了,還聽她在用卡式錄音帶錄自己的歌聲,唱了幾句,不滿意又再重唱。她聲音很有穿透力,不過有難聽,對我而言,並不會感到吵反而覺得她認真得滿搞笑。第弟小時候曾赤腳認真的想踩死地上一隻垂死的蜜蜂,嘴裡一邊喊著:「乎汝死!乎汝死!」結果蜜蜂死前狠狠螫了他的腳底,而他哭得越大聲,我笑得越用力。勇者在演搞笑片。那位女生也是,不管重唱幾次都不可能唱好的。就在我悶著笑得喘不過氣時,突然察覺對面第三間有人走出來,幾乎同時聽到一句五個字的三字經,緊接著是吸一口氣後的大吼,「蕭查某,這麼晚了吵三小!你以為別人明天都不用上班嗎!」四周嘎地靜默了下來,彷彿電線插頭突然被拔掉。原以為一切就這樣歸於平靜,不料唱歌的女生也開門了!「你一定要罵髒話嗎!很沒水準耶!」男的立刻回,「這麼晚人家要睡覺,妳這樣唱歌就很有水準嗎?幹!唱得又難聽!」
我沒有勇氣開門看熱鬧,只當像聽電台廣播劇,想像著他們的動作、表情,開始期待未來的日子會不會有續集。
喀!女孩關上門,我猜男的那句「唱得又難聽」顯然刺穿了她的心臟,甚至卡在肋骨了,她得撤退療傷才行。
原來,鴿舍這麼有趣。


原稿的紙邊
一旦開始習慣走一條路就會不假思索地走,腦子騰出空間想事情,或是放空的看著地勢變化,從旁而過的、迎面而來的各式步伐,以及四周的小變化。當意識到正在走這條路時,大概已經走了快一半路程了。
上下班我都走同一條小路,早上是傳統市場,擠滿雜貨店、豬肉攤、魚販、菜販。魚販生意是好的,除了婆媽外還圍著一堆阿伯。賣家是個美女人妻,她坐在矮凳上刮著魚鱗,魚鱗沾黏在袖套上閃閃發光,有如小時候看的歌廳秀,明星身上的秀服。旁邊的阿桑級賣家頓時成為陪襯。主筆跟助手的關係也類似這樣。主筆需要借由助手推砌幫襯,助手則需要主筆在舞台上的光。說到光,下班後的小路,就剩幾家小吃攤和幾間還亮著燈的水電行,這樣的行業多半開在一樓,走過去一眼就看到裡頭一家人端著碗,或坐或站,邊吃邊看電視,也不確定他們是否在休息還是仍做著生意。再往前一點是賣童裝的,店家門口懸掛著成套衣服,背著路燈的光,像是一群小孩被吊掛在上面,風一吹還晃呀晃,我就曾經被驚嚇過一次。
藉著走路四處移動視線,除了為觀察外,另一個原因是活動一整天盯著透寫台畫畫的眼睛。光線有種魔力,會把視線固定在一個地方,當然眼睛會循著畫畫的軌跡走,卻無法離開那個約A3大的透寫台玻璃,所以從早到晚待在透寫台這座島,即使離開後都感到眼珠子是呆滯的,偶爾還有沾水筆的殘影。
沾水筆尖有很多種,初學者,包括以前的我,都以為各種筆尖是因應各種筆法或呈現不同筆觸而存在,一如雕刻師傅攤開一整排雕刻刀,如法師收妖攤開一整卷法器⋯⋯直到練習一個階段後才發現,左右畫面大都靠的是手感與手勁,筆尖影響的差異,其實不多。賴老師習慣用的沾水筆尖是斑馬牌的軟G,有個「G」字浮雕在筆頭,凹進去的則是硬G。一個筆尖大概畫過8~10頁稿子就差不多鈍了,必須替換,我大多還是會留下來,用來畫些例如大自然的背景,或是將筆尖轉側或轉背面,可以畫出較細的線。

助手的工作,就是畫主筆不想畫的或是懶得畫的,那個時候,台灣的助手一般承襲日本的師徒制。在日本,有些職業助手並沒有出道的意圖,他們的工作室承接很多主筆給的稿子,也為對方解決了長期養助手的壓力。不過,這在台灣是不可能的,它成不了一種行業。
漫畫工作室一開始都會由老鳥帶領,從流程介紹到手上功夫。他會給你一疊畫壞或有切割過的漫畫原稿紙做練習,從沾墨到稿紙上運筆。他會拿老師的漫畫給新手看,指出老師慣用的對話框與流線(速度線、效果線),和背景的大致風格。我覺得風格是歸類在靈魂的層面,助手得先把自我藏起來,才能分析、解讀主筆所呈現的靈魂,畫的時候則要介於臨摹又適時加入自己微小的思維之間。回想起來,當了助手最大的差別就是除了逐漸了解流程運作,看漫畫的角度也完全不同了,以前是迷戀畫技、看劇情精彩與否,之後是學著分析作者營造這些的方法。

和我同期進入工作室,有個來自台中潭子大個子,高、略胖,四月天還不太熱,他就已經流著七八月時節的汗。他就坐在我旁邊,偶爾我們邊畫邊聊天,聊些漫畫夢,中午一起下樓吃飯。他也是剛退伍,我們各自畫著風景照。最有印象的一次,是我們騎機車幫老師送稿到大理街的中國時報,那天下著大雨,當時完稿都是手工,墨線遇到水鐵定暈開,我用兩個收納袋左邊包一次,右邊包一次。大個子騎車,我抱著稿子在後座。五點前要送到,路不熟的確讓我跟大個都擔心,但最怕的還是雨水穿過塑膠袋,再鑽進裝稿子的黑色收納袋裡,於是我把袋子塞進衣服內層,直接貼著肉身,外頭再覆上雨衣。
雨,並非故意朝著我身上打,而是因為我正在前進。人總愛把一切以自己的觀點套用感性與浪漫。風會影響雨的方向,但騎車是自己去衝撞雨。騎車到了華江橋,除了迎面的雨,還有一旁疾駛而過的車濺出的積水,搞得我們簡直像在秀姑巒溪裡泛舟。但風雨不見得生信心,卻絕對可以生出「慶菜」啦!豁出去了啦!的情緒,終於到達目的地。這時候,雨衣已經是雙濕牌,外面濕,裡頭包裹著也被悶濕了,腳上更是積了一鞋子的水。等整裝完畢,我小心翼翼拉開收納袋子拉鍊。原稿邊緣滲水!我和大個子可嚇慘了,腦子閃過吶喊:我都用肉身和塑膠袋包成這樣了,怎麼還可能進水!連忙拿出原稿。幸好,只有邊緣略為潮濕。老一輩人常說冬天的風是扁的,不過,我猜冬天的風見到雨的話,也會拱手作揖。回程,我和大個子心情無比癱軟放鬆,猶如炸彈爆炸前一秒被剪斷了引信。雨勢轉小,不用穿雨衣。沿著原路經華中橋,時間充裕可以看看細雨中的台北,空氣少了灰塵,房子也乾淨得像清洗過的積木。大個子很得意完成了交稿任務。但,這也是他最後一次任務。隔周的星期三,老師向他說不好意思,助手名額必須二選一。

送稿的前幾天,老鳥選了兩張照片影印稿,我分到中國古代建築,大個子的是歐洲街景。畫背景並非傻傻照著畫,必須考慮漫畫的時代設定與故事劇情需要,有所取捨、描繪,影印來的旅遊照都是現代,所以不合時宜的標語號誌都必須避掉,否則會如大陸古裝劇主角袖子裡露出手錶一樣糗。有些影印稿看不出的部分或是樹太多,助手需要適當的幫畫面架出場景,這部分是有趣的,有成就感的。過程中,老鳥會過來查看,但不太會提出建議,也許是在測試新手原有的技法,也可能讓我們出錯,出錯後的提點總是印象深刻。約莫三天後的中午,我們將完成的背景圖交老師檢查,內心難免有些緊張,因為審查的項目頗為詳細,包括G筆的運用,塗黑有沒有均勻,網點的運用是否有網花,刮網後的邊緣是否處理乾淨,網點紙邊緣是否用美工刀壓平了。社會就是這樣的,我們選擇別人,別人也選擇著我們。
當然也並非一張定輸贏,之前完成的背景圖或是幫忙完稿的稿子,老師都會默默再觀察。但,大個子總之必須離開工作室。我打算中午邀請他吃個飯。不料,一到中午,他已經打包好東西,跟大家道別。他向我道賀,說他下午要去處理退租的事,傍晚就回台中,未來準備接下家業。他笑笑的說,也許因為他試過了。我心想,如果我們進入工作室的時間錯開久一點,也許明天早上他還會坐在我左手邊,也許月底我和他還會一樣騎著車經華中橋去交稿,也許,那天晴空萬里。
我多少懷著愧疚感坐回透寫台前畫畫,不過工作室的一切沒變,廣播播著于美人跟侯昌明主持的節目;老師畫草稿分鏡;另一個助手黃俊維(退伍後轉到賴有賢這兒當助手)正刷刷的在刮網點;前輩交付我完稿的稿子數量⋯⋯
工作不趕時,我會切換畫背景圖。背景圖完稿紙除了主圖外,通常都有些空白的地方。每當畫到一邊動手一邊可以進行其他思考時,偶爾閃過一些故事念頭,我就會把點子寫在稿紙的空白處,下班時便用美工刀裁下來帶回租屋處。
一年後,我得到長鴻新人獎的作品,就是這些紙邊拼湊組合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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