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勒姆的困擾（簡體書）

《海勒姆的困擾》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魔法象故事森林推出的作品之一。位于蘇格蘭的卡拉堡是十二歲孤兒艾利克斯心愛的家，但因資金問題，不得不將其轉讓。美國富商海勒姆決定買下城堡，條件是：城堡中決不允許有神奇生物！然而，事實會如他所愿嗎？這個跨越大西洋的故事，不僅幽默、刺激、溫情，還飽含著伊娃對世事人生的關懷與洞悉。

1 卡拉古堡
2 古堡居民
3 丹倫大宅
4 卡拉堡消失了
5 飛往美國
6 海倫
7 漂洋過海
8 來到綠茵園
9 “安妮女王號”上的奇事
10 帝王電影院
11 一起玩耍的朋友
12 斷手
13 阿道法.巴特斯
14 鬼魂們的新朋友
15 特羅特爾夫人的信
16 卡拉堡重建完成
17 為舞會做準備
18 久別重逢
19 海倫不見了
20 逃跑
21 “光榮之手”
22 女武神降臨
23 鬼魂婚禮
24 大結局

1卡拉古堡
卡拉古堡聳立的地方是一塊凄涼突兀、亂石嶙峋的陸地，形狀就像一只伸進北海的胳膊。
整個蘇格蘭再也沒有比這里更荒涼孤寂的地方了：海浪沖刷著卡拉堡陰森的塔樓；海鷗在壁壘的箭孔里安家筑巢；狂風大作的夜晚，門樓下堆積如山的骷髏頭還會像桌球似的乒乓作響。
六百年來，這座城堡都屬于卡拉的麥克巴夫氏族。不用說，他們自然是一群彪悍嗜血的家伙。麥克巴夫氏族的鼻祖曾經屠殺了一百個敵對氏族的人，把他們的頭發從腦袋上割下來，編成拴鈴的繩子。想吃早餐的時候，只要搖一搖鈴鐺，仆人就會端過來。麥克巴夫三世曾把十來個英格蘭囚犯扔進地牢，然后就釣魚去了，讓他們活活餓死。吊橋的木頭上至今還有麥克巴夫六世的親戚們留下的血漬：他的兩個姑媽、一個堂兄和一個侄子騎馬來過圣誕節，結果被他宰了。
不過，這些已經是往事了。卡拉堡的最近幾位主人雖然窮困潦倒，但相比之下都正常得多。如今，整個城堡和周邊屬地的主人是一個十二歲大、名叫亞歷克斯的男孩。
亞歷克斯的全名叫亞歷山大·羅伯特·漢密爾頓·麥克巴夫，他是卡拉、艾倫里格和賽斯賽伊的領主。他的父母在他六個月大時因一場船難雙雙溺亡。從那以后，成了孤兒的亞歷克斯便和前來與他做伴的杰拉爾丁姑婆一起生活在卡拉。亞歷克斯的頭發是棕色的，一時疏于打理，便會根根豎起。他的眼睛是藍色的，什么東西都逃不過這雙火眼金睛。亞歷克斯生性敏感，天資聰穎，而且為了當好卡拉的主人不遺余力。可是，干好這件差事一點兒也不容易，因為干什么都缺錢。有一次，亞歷克斯坐下來吃早餐，卻聽見窗外傳來嘭的一聲巨響，那是城堡的西塔塌下來一塊掉進了護城河里，激起一片蛙鳴。還有一次，他走上木樓梯，想到畫室里拿一本書做功課，結果發現樓梯頂端的臺階竟然不翼而飛——全被報喪蟲吃掉了。另外，城堡原本有三十個仆人打理，如今只剩下一個腰酸背痛的老管家、一個腿腳不便的女仆和一個耳鳴的廚子，所以到處都是灰蒙蒙、臟兮兮的樣子。
為了省錢，亞歷克斯想盡了一切辦法。他每天騎自行車去艾倫里格的綜合學校上學，自己洗牛仔褲，還幫著分擔家務。可是，十二歲生日才過去幾個月，他的經紀人就帶著一大摞填滿數字的文件來找他。經紀人走后，亞歷克斯爬上城垛，久久地站在那里，眺望著大海。
然后，他爬下城垛去找姑婆。“我想了又想，”亞歷克斯說，“覺得還是把城堡賣掉算了。”
杰拉爾丁姑婆贊同地說：“好孩子，你說的沒錯。”
姑婆心里沒什么放不下的，因為她不是蘇格蘭人，而且她一直想去托基那樣溫暖宜人的地方生活，住在一家有親切的服務生和棕櫚園管弦樂團的酒店，臥室里還得有一臺彩色電視機。
于是，亞歷克斯就給房產經紀人寫了信。隨后，他們過來貼了一張告示，上面寫著：
城堡轉讓
告示貼出來后，很久都沒有動靜。來過幾個人，但他們問了“有沒有中央供暖”之類傻乎乎的問題后就走了。亞歷克斯幾乎已經對出售卡拉堡不抱希望了。然而有一天，當他正在學校做化學實驗時，校長竟然親自來到實驗室，要他趕緊回家，因為一個名叫海勒姆·C.霍普古德的美國百萬富翁當天下午要來看城堡。
亞歷克斯剛換上方格裙（被老鼠啃過，但情況還不算糟），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下樓，霍普古德先生黑色的大轎車便駛過吊橋，停在了庭院。
海勒姆·霍普古德來自得克薩斯州，但他頭上沒有寬檐帽，嘴里也沒有口香糖或雪茄。他身材矮小，長著一張瘦削精明的小臉，一頭叢生的灰發，還有一雙藏在鋼絲邊眼鏡后面的藍眼睛。霍普古德先生已經擁有十七口油井和三座工廠，還開著很多家百貨商店，但他現在卻看上了正宗的蘇格蘭城堡——這種東西在美國的得克薩斯州可弄不到。
“閣下想必就是領主了。”霍普古德先生走上前來同亞歷克斯握了握手。亞歷克斯答了聲“是”，然后就開始帶霍普古德先生參觀。
霍普古德先生似乎對看到的一切都十分滿意。他喜歡西塔上尖聲怪叫的貓頭鷹和一排排打瞌睡的蝙蝠，喜歡東塔里生銹的拇指夾和用來擠碎犯人喉嚨的鐵項圈。他還喜歡城堡的地道，喜歡幽暗黏滑的深井。不過，他最中意的還是血跡斑斑的吊橋和那條用一百個麥克卡皮戴爾族人的頭發編成的鈴繩。
參觀完城堡，亞歷克斯先請霍普古德先生同姑婆一起喝茶，然后才帶他到城堡的藏書室里談正事。
“亞歷克斯，我就開門見山了，”霍普古德先生說，“我喜歡這座城堡，喜歡得不得了。它原汁原味，未經雕琢，是徹頭徹尾的蘇格蘭貨。”
似乎是為了展示城堡有多么原汁原味似的，兩只大蟑螂慢悠悠地爬過地板，在霍普古德先生的鞋子旁停了下來。不過，他好像一點兒也不介意。
“如果我要的是干凈衛生，得克薩斯就能滿足我，”霍普古德先生說，“可我要的是氛圍，卡拉堡有的是氛圍。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得先檢查一下……做點兒測量……請幾個專家過來。不過，我可不會被專家牽著鼻子走。我敢肯定，卡拉堡就是我要的地方。”
亞歷克斯知道談生意需要處變不驚，所以努力掩飾著內心的喜悅。不過，他盯著霍普古德先生，眼睛里還是滿溢著希望，因為他知道，這個美國人肯定能把他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你的經紀人說你想保留那邊的小島。是叫‘賽斯賽伊’，對吧？”
“是的，先生。島的另一頭有個小農場。我想在那里養老。”
霍普古德先生聽后點點頭，說：“沒問題。那座島對我來說也沒什么用處。我要的是城堡。你也知道，城堡的狀況實在糟得不行，所以我只準備出價五十萬。當然，我說的是英鎊，五十萬英鎊，不是美元。”
亞歷克斯驚訝地眨了眨眼睛，但他沒有掐掐自己看是不是在做夢，因為他很清楚，清醒和睡著的狀態是截然不同的。五十萬英鎊！這么多錢已經夠仆人們頤養天年，夠杰拉爾丁姑婆在大酒店安家了。等他年齡夠大時，剩下的錢還能讓他開啟說走就走的旅行……那樣他就可以去巴塔哥尼亞找大地懶，去喜馬拉雅山找雪人啦！
“不過，我得和你的律師談談。”霍普古德先生接著說，“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可以的，先生。完全沒問題。我是說好極了。”
這時，霍普古德先生從一個紙袋里拿出一顆薄荷糖，遞給了亞歷克斯。
“對了，我有一個要求，”霍普古德先生突然說，“一個非常重要的要求：只有在你的城堡沒有鬼魂的前提下，我才會買下它！”
亞歷克斯緊張地咽了下口水，說：“我還以為美國人都喜歡鬼魂呢。你們不是喜歡一切古老的東西嗎？”
“我是個例外。對我個人而言，有鬼沒鬼都一樣。可是，我有個小女兒，她身體弱。她在很小的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可我太太卻信不過疫苗……所以，結果可想而知。現在她十歲了，走路時一只腳有點兒拖，但醫生說長大后會好的。不過，她必須十分小心，不能受到任何驚嚇。你想看看她的照片嗎？”
說著，他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亞歷克斯。從霍普古德先生端詳照片的神情來看，亞歷克斯就知道他對女兒非常疼愛。“她叫海倫，”霍普古德先生說，“機靈得很。”
亞歷克斯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身穿晚禮服的女孩——有一頭金色的卷發，或許還會抱只泰迪熊，像廣告里的姑娘一樣面帶微笑。可是，照片里的海倫并沒有笑。她雙手墊著腦袋，任由直直的深色頭發披散在手指上。她長著瘦長的小臉和棕色的眼睛，一副嚴肅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在苦思冥想。
“孩子她媽去世了，所以我對她可能有點兒寵。不過，別讓她受驚這件事我可是說真的。你必須鄭重發誓：卡拉堡沒有鬼魂。如果你能保證這一點，這筆買賣就成了。”
那一刻是亞歷克斯人生中極其艱難的時刻之一。整整一分鐘，他都說不出一個字來。最后，他終于說：“霍普古德先生，您最早什么時候要城堡？”
“這個嘛，6月底吧。我想在7月1號那天接過所有權。”亞歷克斯直視著霍普古德先生的眼睛，說：“先生，我向您發誓，您要買下的這座城堡絕對不會有鬼魂。”
2古堡居民
第二天早上，亞歷克斯和杰拉爾丁姑婆談了談，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她。然后，他拉動了那根用一百個麥克卡皮戴爾族人的頭發編成的鈴繩。過去，搖鈴表示主人召喚仆人。現在，這卻意味著亞歷克斯要到廚房去了。
“你們可能已經聽說了，”亞歷克斯對仆人們說，“霍普古德先生想把城堡買下來。如果他真的買下了城堡，我會給你們每人發一萬五千英鎊，作為勤懇服務的獎勵。”
“一萬五千英鎊！啊，我還從沒……”廚子樂得滿臉通紅。“不過，霍普古德先生有個條件，那就是卡拉堡不能鬧鬼。”
三個仆人的臉色立刻晴轉多云。“哎，那就沒轍了，不是嗎？”管家沮喪地說。他還滿心指望著到加拿大跟自己的兄弟團聚呢。
“沒什么可說的了，對不？”女仆抽著鼻子問。
“不，還有。”亞歷克斯的聲音擲地有聲，自信滿滿，根本不像個只有十二歲大的孩子，“只要霍普古德先生住進來的時候，我們確保城堡里一個鬼魂也沒有。”
仆人們都驚訝地看著他。“您打算怎么做呢？”管家問，“肯定不會請人來驅鬼吧？”
亞歷克斯搖了搖頭。“不，那樣太殘忍了。我會對鬼魂們動之以情。”看女仆沒聽明白，他又解釋道，“我會請求他們寬宏大量，搬到別的地方。我深信，鬼魂也可以很無私。不過，你們必須向我保證，不要對任何來這里的人說卡拉堡以前鬧過鬼。”
仆人們都發誓守口如瓶，可一等亞歷克斯離開，他們就直搖腦袋。
“要他們寬宏大量？舍己為人！就那群愛哭、偷懶、流哈喇子的家伙？他們才不會讓步呢。要他們挪窩，只能驅鬼，可亞歷克斯少爺心太軟。他完全不清楚那些家伙是什么德行，特別是那條該死的狗。”
亞歷克斯心里其實并沒有表面上裝的那么滿懷希望。不
過，他畢竟已經向霍普古德先生做了保證，所以等午夜鐘聲敲響，蝙蝠都飛出來覓食的時候，他便爬到東塔頂上，坐在一個古舊的箱子上等候。
亞歷克斯不用等太久，因為只要他在附近，鬼魂們就會知道。不一會兒，一道不祥的霧氣悄無聲息地飄過房間，四下里突然陰冷下來。接著，一團朦朧朧、晃悠悠的靈質便出現了，它變得越來越清晰，等最后終于可以看清的時候，維京人克羅克已經挺立在亞歷克斯眼前。
“你好，卡拉的領主。”北歐勇士聲如洪鐘，一邊說一邊在毛茸茸的大肚子上撓著被鎖子甲弄癢的地方。
克羅克是個巨大的鬼魂，足足有一米九高，穿著皮帶鞋，還長著又密又卷的大胡子。他的胡子在生前原本是紅色，現在成了城堡里為數眾多的土鱉和甲蟲的家。
“你好，大肚子克羅克。”亞歷克斯禮貌地回應道。接著，他嘆了口氣，因為他即將宣布的消息是那么沉重，就像一個壓在胸口的鉛塊。
想當年，卡拉堡還只是一座為抵御北歐海盜而修建的簡陋的抹灰籬笆堡壘，克羅克就已經是一個游蕩其間的鬼魂了。他被人們稱作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肚子，曾經是一名勇猛無敵的戰士，他總是從維京長船跳到岸上，同那些最了不起的勇士們一起燒殺搶掠。
有一天，他正從燃燒的草屋里把一個俘獲的女人往船上拖，突然自言自語道：“我受夠了！我再也不想劫掠了。這一趟干完了我就回家去。”
克羅克在意的并不是打打殺殺——多年來他失去了一只耳朵、三只毛茸茸的腳趾和右手的大拇指，卻像沒事似的，因為北歐海盜就是這樣。真正令他不安的，是把那些驚聲尖叫的女人擄走的行為，是她們又踢又叫又咬的抗拒，還有她們在他家無所事事、交頭接耳和生孩子的樣子。
然而，身為北歐海盜，你要是不想干就別想活了。克羅克的國王硬鼻王哈拉爾當即下令將他處死，然后把尸體扔下了卡拉的懸崖。
克羅克現身后，斯平克斯老師也穿過緊閉的窗戶，飄了進來。她像往常一樣濕漉漉的，因為她有投水強迫癥，總是往水井、池塘或護城河里跳。斯平克斯老師長發如瀑，像典型的維多利亞時代家庭女教師那樣（她生前的確是），一身灰裝。不過，由于經常待在水里，她的腳已經長蹼了。
斯平克斯老師的故事十分悲慘。在卡拉生活的時候，斯平克斯老師到羅里·麥克巴夫家給他的兒女當家庭教師，結果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一天晚上，她抑制不住心中熾熱的情感，張開雙臂追著他跑過長廊。羅里為了躲她，從窗戶跳了出去，當場摔死了。隨后，斯平克斯老師也跳井殉情。由于鬼魂往往會延續死前的狀態，所以她變成鬼魂后幾乎總是濕漉漉的。
這時，某種好像地獄機器的詭異聲響傳了過來。嘎——吱——嘎——吱——接著，一輛輪椅穿墻而來，上面坐著一個很老很老的男人。
這個年老的鬼魂名叫斯坦尼斯勞斯，生于遙遠的特蘭西瓦尼亞，是一個窮苦女人的兒子。小斯坦尼斯勞斯被媽媽送到當地的城堡做廚師學徒。很快，他就學會了烘焙、燒烤和烹煮。當然，他還學會了怎么做吸血鬼。那里所有的人夜里都會吸血，就像其他地方的人吸煙一樣正常。（實際上，做個吸血鬼比煙鬼健康多了，因為血液中含有大量對人體有益的鐵，而香煙卻盡是有害的尼古丁和焦油。）
斯坦尼斯勞斯當上廚師長的時候，麥克巴夫九世正在游歷歐洲，恰好帶著侄女亨妮拜訪那座城堡。亨妮·麥克巴夫當時已經四十歲了，而且豬眼巨臀，過門只能側著身。別人都覺得她肯定嫁不出去，可她只看了一眼斯坦尼斯勞斯黑色的小胡子和蒼白的尖耳朵，就非要嫁給他，然后就把他帶回了蘇格蘭。
到卡拉后，斯坦尼斯勞斯（為了方便，他們直接管他叫“勞斯”［1］）就放棄了吸血鬼行當——反正他的牙齒也快下崗了——老老實實地做起了亨妮的丈夫。亨妮人丑心善，自她死后，斯坦尼斯勞斯的日子便不好過了，因為卡拉的新任女主人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勞斯日漸衰老，最后干脆被眾人遺忘在了角落，自生自滅。九十九歲那年，他老眼昏花地搖著輪椅從自己的假牙上碾過，把它們碾成了渣渣。那些假牙是亨妮去世前送給他的，丟了這些寶貝，老頭子再也不想活了。于是，有一天，他直接搖著輪椅沖下懸崖摔死了，成了鬼魂。
還有兩個鬼魂沒來，亞歷克斯想在第一時間和所有的鬼魂談談，所以他繼續耐心地等著。
小弗洛西魂未到，聲已至，因為這個卡拉最小的鬼魂是個調皮的吵鬧鬼：先是一副盔甲摔倒在地的哐當聲，接著又傳來椅子被掀翻的砰砰聲。
弗洛西出生于安妮女王在位的時候，曾經是個漂亮的小丫頭，有一頭卷曲的金發、短翹的鼻子和大片的雀斑。不過，弗洛西生來就脾氣大，幾乎什么事情都能把她的火氣點著。她討厭粥，討厭牛排，討厭牛奶，尤其討厭人。保姆給她唱兒歌，她咬人家的肚子；她覺得弟弟傻乎乎的，索性把嬰兒大的弟弟扔進了茅坑……
看到這一切，弗洛西的父母十分苦惱，于是就在她五歲大時帶她到神父那里求助，結果得知弗洛西被魔鬼附身了。
“你們要把她臉朝下放在地上，”神父說，“然后跳上她的背，把魔鬼從她嘴里擠出來。”
然而，還沒等爸爸媽媽做出這件可怕的事，弗洛西就得了百日咳，死了。
卡拉的最后一個鬼魂是一條狗。
有些狗跑來的時候，你只要聽到它們興奮的汪汪聲或四腳踩在地板上的咚咚聲便知道了。可是，西里爾走近時，你卻會聽到它的肚皮在粗糙的石板上輕輕摩擦的聲音，就像微風拂過夏天的樹或者細浪惜別沙灘一樣。
西里爾是條黑色的狗，它的腦袋很大，前端頂著個突出的方嘴巴，兩邊還有胡須。它那茶托似的大眼睛雖然是紅色的，卻充滿靈性。除此之外，它還有長長的睫毛和分叉的火舌。就這么看似乎還不賴：所有的地獄犬都是這副模樣。可是，它的身體從頭到尾很長很長——你可以在西里爾的腦袋和屁股之間頭尾相連地擺上四條臘腸犬。為了挪動這么長的身體，肯定得有八條腿才行，可西里爾卻只有四條腿，而且是四條小短腿。所以呀，它的背自然而然就塌了下去，肚子也像一臺毛乎乎的吸塵器似的垂到了地上。管家送了它一個“幽靈排水管”的綽號，雖然入木三分，卻多少有點兒傷人。
幾百年前，西里爾可是只正宗的地獄犬，名字也和現在不一樣。它幫那頭大名鼎鼎的三頭獵犬刻耳柏洛斯看守冥界大門，同伴都是犬中豪杰。可惜，西里爾根本不是看門的料。于是，魔王就把它打發到人間當幽靈狗，加入鬼獵人的夜游魔犬隊。當那群可怕的惡魔犬在空中疾馳而過時，哪個倒霉蛋要是看見它們，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然而，群魔獵行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有一天，亞歷克斯的曾曾曾祖母（那時候年輕漂亮著呢）看到西里爾在城堡的吊閘外嗚咽，凄凄慘慘地舔著酸痛的腿，顯然一步也走不動了。
于是，她把它帶進城堡，還給它起名叫西里爾。這原本是她留給自己兒子的名字，結果她生了個女孩。打那時起，西里爾就在卡拉堡住了下來。
所有鬼魂都到齊了，是時候談正事了。“卡拉的鬼魂們，”亞歷克斯清了清嗓子，說，“我有個沉
重的消息要告訴你們。”
鬼魂們湊了過來。勞斯老伯往掩在鬢發中的耳朵里塞上助聽器。斯平克斯老師剛才正用裙子的褶邊輕輕拍著一只有蹼的腳，這時也停了下來，抬起蒼白、憂傷的臉全神貫注地聽著。大肚子克羅克放下了斧頭。
亞歷克斯本來準備了一篇演講，現在卻開不了口。他覺得喉嚨里好像塞了東西，不得不閉上眼睛抑制住突然涌出的淚水。
有些孩子是爸爸媽媽養大的，有些孩子是在寄宿學校的老師的照顧下長大的，可亞歷克斯基本是在鬼魂們的陪伴下長大的。
嬰兒的生活真是無聊透頂。要么躺在嬰兒車里等人過來換尿布，要么被一屁股栽到高高的椅子上，任由一個笨手笨腳的家伙用勺子把嘴巴塞得滿滿的……不過，亞歷克斯小時候從沒無聊過。他不但有瘦骨嶙峋的手指給他搖搖籃，還有鬼影縹緲的輪椅在嬰兒床上疾馳而過。斯平克斯老師滴著水從他身邊飄過，用浮萍裝點他的枕頭。如果他像囚犯一樣被關在圍欄里，弗洛西就會過來，讓玩具在嬰兒房里翩翩起舞，逗得他手舞足蹈。大肚子克羅克就是孤兒亞歷克斯的爸爸。至于寵物狗，亞歷克斯自從有了西里爾后就別無所求了。可現在，亞歷克斯要打發走的正是這些鬼魂！不！亞歷
克斯難過地想，我不能……我做不到。
可是，他已經答應霍普古德先生了，他已經做了保證。于是，經過一番艱難的掙扎后，他終于開口說：“城堡賣出去了，買主是一位來自美國的先生。”
鬼魂們琢磨著他的話。誰也沒去過美國，但他們在藏書室和管家的黑白電視里了解過，所以自認為還是懂一點兒的。于是，大伙兒議論起了牛仔、印第安人、黑幫和芝加哥。
“但是你不會離開這里吧？”克羅克問。和許多彪悍的大塊頭一樣，克羅克也是鐵漢柔情。“我會繼續住在附近，”亞歷克斯回答，“艾倫里格的校長
這學期在家里給我留了一間房。問題是……霍普古德先生有個小女兒，她有小兒麻痹癥，身體很嬌弱，所以他不能冒任何風險。”
“什么風險？”斯平克斯老師問。
“就是不能受驚嚇。比方說，撞見你們這樣的鬼。”
起初，鬼魂們聽到自己很嚇人還挺高興。克羅克把頭盔歪扣在腦袋上，讓它遮住一只眼睛；勞斯老伯快活地咯咯直笑。可是緊接著，他們就一個個擔心起來。
“你是說我們得一直隱身才行嗎？”克羅克問。
亞歷克斯搖搖頭：“那樣恐怕還不行。你們不能指望西里爾也理解這件事，而且弗洛西也還小。唉，情況比一直隱身還糟。恐怕……恐怕我必須請你們離開，搬到別處去了。”
一陣可怕的沉默。隨后，斯平克斯老師哀嘆一聲，用手遮住了臉。勞斯老伯取下助聽器，用顫抖的手指頭輕輕戳弄，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搬到別處去？”克羅克用維京人低沉的嗓音重復了一遍
亞歷克斯的話，“我們怎么能搬到別處去呢？這里就是我們的家呀！”
“這兒也是我的家，”亞歷克斯說，“可我還是得走。我必須走。卡拉堡需要好好打理，如果別人能做到，我們就要配合他們。”
“那我們跟你一起走。”克羅克鄭重地說。小弗洛西一邊點頭贊同，一邊用靈力讓兩個老鼠夾飛快地掠過地面。
“我也想，可是校長的房子真的容納不下。那是一間半獨立式的房子，你們住在那兒肯定很難受。不過，我知道你們可以去什么地方，而且我可以經常去看你們，因為我媽媽的表親就住在那里。”
“什么地方？”
“丹倫，”亞歷克斯說，“諾森伯蘭的丹倫大宅。”
鬼魂們驚訝地看看他，又看看西里爾。地獄犬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立刻揚起擱在亞歷克斯腳上的腦袋，叫起來。“就那個中看不中用的花哨地方？”勞斯老伯情緒激動，
搖著輪椅直接向亞歷克斯沖了過來，“連五百年歷史都沒有呢！”
“而且在邊境外！在英格蘭！”克羅克補充道。作為維京人，他其實和蘇格蘭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但他老對蘇格蘭有種莫名的歸屬感。
“卡拉的鬼魂們！”亞歷克斯孤注一擲地喊道，因為他自己也快承受不住了，“你們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做一件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一個高尚之舉。這樣說不定就能飛升到天國之類的地方。我的杰拉爾丁姑婆年紀大了，胸腔像拉風箱似的響。她想去托基生活。老管家想去和兄弟團聚，女仆要——”這時，克羅克像警察一樣舉起一只毛乎乎的大手。“卡拉的領主，你要知道，”他用雷鳴般的聲音說，“沒人關心，沒人介意，也沒人在乎管家、女仆之類的事情。”
斯平克斯老師補充道：“還有你杰拉爾丁姑婆的事。我只不過在她枕頭上弄了個小水洼，她就大驚小怪。”
“我們才不會為了他們之中的誰告別自己心愛的家，”克羅克依依不舍地看著蜘蛛網、蝙蝠糞和地上一堆堆生銹的拇指夾，接著說，“實際上，我們可以眼睜睜看著他們在烤肉叉上慢慢烤焦，也毫不回避。所以，假如……假如我們同意搬到別的地方，那也完全是為了——”
克羅克突然把話咽了下去。亞歷克斯看見一片紅暈在他的靈質中四散開來，把他的胡子變成了生前的大紅色。
“為了什么？”亞歷克斯問。
“為了你。”大肚子克羅克回答。
說完，克羅克就消失了。卡拉的其他鬼魂也一個接一個地沒了蹤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