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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或是飯上撒點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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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或是飯上撒點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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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坪田讓治文學獎|紫式部文學獎|山本周五郎獎|直木獎|島清戀愛文學獎|中央公論文藝獎|川端康成文學獎|得主江國香織創作新指標!
 日本亞馬遜讀者4.5星好評推薦:「身為江國小姐的書迷,我幾乎閱讀過她所有作品……我認為本作是近期作品中的最佳作!」

這是我創作生涯中很重要的一本小說,讓我得以盡情地揮灑。
──江國香織
在堅定不移的愛戀盡頭,是寧靜的孤獨。

母親走進圖書室叫我時,我正坐在景觀窗窗台看書,我和兄弟一起被叫到父親面前,聽聞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我們三個即將得去上學。一直以來都在家自學的我們,根本難以適應,短短三個月便結束了學校生活。我雖然覺得如釋重負,但也明白了一件事:在同學和其他人眼中,我們柳島家是個不可思議的家族。
富有的外祖父、來自俄羅斯的外祖母、才結婚半年就結束婚姻的阿姨、看遍世界各地浪蕩的舅舅、優雅溫和的父親、美貌纖細的母親、同母異父的大姊、光一哥哥、我,再加上親生母親另有其人的弟弟卯月,這樣的家庭組合,旁人根本無法想像。
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建構起這樣一個微妙又溫柔的家庭?為什麼當其他人看到我們家人總是熱情擁抱對方時,會露出那樣驚異的神情?究竟,綿延百年的「家族秘密」是什麼?如果一定要說,那麼大概是因為,我們擁有旁人無法理解的自由與愛吧……

擁有獨特價值觀與美學意識的柳島家族成員,每個人在融入社會時均遭受過挫折,這種歷史不斷重複上演著。時代、場地與敘述者層層疊疊地編織出故事,乍看以為是「幸福家庭」的故事。被隱藏的過去,透過各敘述者的視角以各種方式窺探了各自的真相……

 

作者簡介

江國香織 えくに かおり

1964年出生於東京,活躍於小說、童話、詩、散文和翻譯等多樣化領域。
1992年,以《芳香日日》獲得坪田讓治文學獎,同年以《那年,我們愛得閃閃發亮》獲得第二屆紫式部文學獎,2002年,以《游泳既不安全也不適切》獲得第十五屆山本周五郎獎,2004年以《準備好大哭一場》獲得第一百三十屆直木獎,2007年,以《愛無比荒涼》獲得第十四屆島清戀愛文學獎,2010年以《像樣的不倫人妻》獲得第五屆中央公論文藝獎。2012年以《狗和口琴》獲得第三十八屆川端康成文學獎。
另著有:《蝴蝶》、《金米糖撒落的地方》、《像樣的不倫人妻》等多部作品。


譯者簡介

 王蘊潔

樂在一個又一個截稿期串起的生活,用一本又一本譯介的書寫下人生軌跡,旁觀譯著數字和三高指數之間的競賽。
譯有《永遠的0》、《解憂雜貨店》、《空洞的十字架》、《哪啊哪啊神去村》、《名叫海賊的男人》等多部作品。
著有:《譯界天后親授!這樣做,案子永遠接不完》

名人/編輯推薦

名人盛讚
 
堅定不移的愛的盡頭,是寧靜的孤獨。
江國香織編織出一部成為讀者來特別回憶的傑作。
——法國文學家 野崎歡

 

書摘/試閱

溫暖的家、美麗的妻子——三十六歲的阿菊比以前更漂亮。她的臉頰比之前削瘦,皮膚似乎比以前更加晶瑩剔透。而且還有可愛善良的孩子,誰都覺得那是幸福的景象,我也覺得自己是一個幸福的男人。

但是,我上個星期去神戶出差時,帶了女伴同行。正確地說,並不是同行,四天之中,她利用休假,只有兩天來和我會面。

我們在港邊散步,在中華街吃飯,一起洗澡——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和阿菊一起洗過澡——摟在一起睡覺。

只有阿菊知道我身邊有這樣一個女人,其他家人應該無法想像,即使告訴他們,恐怕也無法馬上相信。因為我是「誠實的豐彥」,也是「阿菊的豐哥」。

那個女人成為我生命中特別的人已經一年半。起初我試圖認為這並不是情愛,我喜歡她這個人,只是她剛好是女人而已,而且自認雖然自己一把年紀,終於從她身上瞭解,男女之間應該有友情。

我們一開始就很合得來。她的個性坦率,無論對誰都直言不諱。她向來恬靜淡然,說話的方式不像大部分女人一樣(這是我個人的看法),在話語融入了過剩的感情。她幽默聰明,所以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太嚴格,但她的內心非常善解人意。

和她聊天很開心。因為想和她說話,因為想聽她像貓在低鳴時的那種低沉、短促而柔和的笑聲,我經常拜託她做事(她在公司內擔任大家的秘書工作)。只要拜託她做事,就可以請她吃飯道謝,簡直一舉兩得。我也曾經請她在妻子生日時幫忙挑選禮物,當時她說,可以不在意價格挑禮物的感覺真棒。

和她在一起時,我發現之前完全陌生的另一個自己。

當我發現這樣的自己時,已經深陷情網。除了在公司時以外,在家的時候也整天想著她的事,甚至曾經做過關於她的春夢。

我知道這很無恥。雖然知道,卻無法為此感到羞恥,反而感到自豪。

我無法繼續欺瞞阿菊,這件事無庸置疑,所以我在去年十月據實以告。阿菊很驚訝,挑起兩道眉毛,默默地看著我。

「我無意辯解。」我記得當時這麼說,「我不想失去她。」

阿菊仍然默然不語地看著我,然後無助地笑了笑說:

「那也無可奈何。」

「光一把湯都喝完了。」

百合站在飯廳入口說道。

「好香啊,我中午幾乎沒吃,早就餓扁了。」

「所以我叫妳下來吃啊。」

阿菊笑著說,把餐巾放在望的胸前。

「妳趕快坐下,眼睛都花了。」

竹治郎先生對正忙著張羅的絹夫人說。熱鬧的晚餐開始了。

說到底,女人的身體各不相同,每個女人都很特別,只有不摸、不碰,才有辦法抵擋。

在狹小房間的狹小床上,麻美躺在我的手臂上時,我不由得想道。一旦體會過,就想要拋棄一切,保護這個和其他千千萬萬女人身體不同,只有這個身體所具有的心跳、生命力和光芒。

麻美的身體和阿菊完全不同,她的骨架偏大,身體飽滿有力。皮膚散發出好像樹果般的味道。在認識她之前,我以為自己喜歡的女人很明確,就是身材苗條,皮膚白得透明,弱不禁風的女人,也就是像阿菊那樣,用強烈的感情彌補身體的瘦弱,撫摸臉蛋時,可以透過薄薄的皮膚感受到顴骨、眼窩的女人。

麻美完全屬於不同的類型,當我把麻美摟在懷裡時,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但這樣太奇怪了。」

麻美說完,離開了我的手臂,裸著的身體直接穿上睡袍。那件鋪棉的睡袍看起來並不是很高級。她走到牆邊,把瓦斯暖爐的火關小了。即使是冬天,麻美在做愛過程中仍然會流汗。

「桐之輔先生不是依賴董事長,而是依賴你。董事長也不仰賴桐之輔先生,也是依賴你,不是嗎?」

我們很沒情調地在床上討論工作的事。

「因為你同時袒護雙方,所以才讓事情越來越複雜。」

我聳了聳肩。公司同時需要竹治郎先生和桐之輔。

「而且,你這樣的負擔太重了。」

麻美站在床邊,好像妻子在質問丈夫般說道。

「在家裡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大家都依賴你,不管是離家出走還是未婚懷孕,或是在國外放縱,你都會為他們收拾殘局。」

我坐了起來,摟著麻美的腰,讓她坐在床上。

「妳太看得起我了,我沒這麼厲害。」

我知道麻美的憤慨來自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很喜歡麻美。

「但是,」麻美繼續說著,似乎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你竟然把我們的事告訴了菊乃。」

「關於這件事,」我說,「我們已經談過了。」

我在說話時努力不帶有任何感情。之前已經告訴麻美,我認為自己的婚姻很重要,我無法隱瞞妻子任何事。一陣沉默。只聽到火力調小的瓦斯暖爐發出隱約的聲音。

「是啊。」

麻美說完,再度站了起來,去廚房倒紅茶或是咖啡。臥室兼客廳和廚房之間沒有走廊,也沒有門,只是牆壁挖了一個長方形缺口,垂了一塊布——藍白相間的格子布。

「對不起。」

我發自內心地說。我知道自己說的話自私又殘酷,也知道自己沉溺於比找小一輪的女人的愛情。

「為什麼要道歉?」

奇怪的是,麻美從布簾中探出的臉上帶著笑容。她的聲音低沉慵懶而柔和。

「我可以和你分手,也可以向你索取賠償費。」

我舉起雙手表示投降。麻美走過來,親吻了我的頭頂。

「我一個人也沒關係。你向我道歉,或是感到後悔,對我來說才是屈辱。而且已經十一點半了,喝完茶之後就回家吧。」

我們今天下班後相約見面,吃完壽司後來到這裡。壽司店位在新宿,離麻美的公寓並不遠,但離我家和公司很遠。在我們成為這樣的關係之前,我經常以討論工作,或是感謝她幫忙為由,帶麻美去我和家人一起去的餐廳。在那些餐廳用餐時,麻美儼然是秘書的樣子,好像完全沒有察覺我的好感,只是奉上司之命,無可奈何地和我一起用餐。

但是,大約一年前左右,每次問她想要吃什麼,麻美都說那家壽司店。她說只是偶然去了一次,並沒有很特別。

在那裡,麻美不再是「綿貫小姐」,我也不是「柳島先生」,可以肆無忌憚地凝視對方,也可以在轉眼之間在白木的吧檯上握住彼此的手。

「真希望可以再去旅行。」

麻美喝紅茶時說。紅茶旁放了市售的餅乾。

「因為神戶太開心了。」

我微笑著點頭,回答說我也希望很快就可以去旅行。我的工作需要經常出差,如果可以讓麻美陪我出國,那就太幸福了。一個星期,不,四、五天也無妨。

我們在神戶去了小型高爾夫球場,在飯店的溫水游泳池游泳,在傍晚的碼頭看貨輪。我們珍惜每分每秒,隨時觸碰著對方的身體。我無法想像自己竟然覺得小型高爾夫球場和溫水游泳池這麼好玩,竹治郎先生一定會說,那是廉價的娛樂。

我無法忘記麻美在中華街看到掛在那裡的北京烤鴨時臉上的表情。她同時張大了眼睛和嘴唇,凝視著北京烤鴨,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那是人來人往的馬路一角,瀰漫著豬油和八角的味道。我以為她感到害怕,但她事後聲明,絕對不是這樣,而是因為太奇特了,讓她看傻了眼。

喝完紅茶後,我穿上大衣,拿了皮包。

「路上小心。」

麻美站在玄關,一如往常地對我這麼說。我反手關上了金屬門,在寒冬的冰冷空氣中走下樓梯,鞋子踩在金屬樓梯上發出了聲音。每次都覺得,關上這道門後,我真的覺得自己只是出門一下而已。這並不是因為麻美對我說「路上小心」的關係,而且我回到家時,也會很自然地說:「我回來了」,但總覺得那裡並不是真正的我的歸宿。果真如此的話,真正的我必定是自私而又殘酷。

夜深人靜,家人都睡了。雖然我知道阿菊沒睡還在等我,但沒有遇到有失眠問題的百合,和有時候喝酒到深夜(或是清晨)才回家的桐之輔,還是讓我鬆了一口氣。我躡手躡腳地走上二樓,卻剛好遇到竹治郎先生。

「你回來了。」

起來上廁所的竹治郎先生被走廊上的燈光刺得拚命眨眼。

「你母親的情況怎麼樣?還以為你今晚會睡在家裡。」

竹治郎先生裝了一部分假牙,晚上睡覺時拿下來,所以口齒有點不清楚,但他俐落的腰腿和油亮的稀疏頭髮絲毫感受不到年老體弱。

「託你的福,她很好。」我口齒流利地回答,「雖然在抱怨耳朵越來越不靈光了。」

竹治郎先生垂著眉尾笑了起來,好像是感同身受,又好像在表達同情。

我沿著走廊向前走,按照往常的習慣,先去小孩子的房間察看。走出位在前面的光一房間後,又去了望的房間,兩個人都在阿菊和百合精心佈置的藍色和粉紅色房間內睡得很安穩。

走出望的房間時,我就恢復了身為這個家的女婿、丈夫和兩個孩子父親的男人,輕鬆地變回邂逅麻美之前的自己。

「你回來了。」

阿菊坐在床上看書,枕邊放著裝了辛辣伏特加的利口杯。

「我回來了。」

我彎腰靠近對她說,聞到了伏特加和阿菊愛用的香皂混合的味道。

「你媽媽還好嗎?」

阿菊把書籤夾進書裡,闔上書本後,放在枕邊問道。我回答說,她很好。我每週都會回去探視獨居的母親一次是結婚以來的習慣,有時候阿菊也會一起去。如今變成兩週一次,或是三週一次這件事,母親應該沒有告訴任何人。雖然我回家的頻率降低了,但麻美經常去我家探視。

「可以幫我拍被子嗎?」

阿菊說。她很喜歡仰躺在枕頭上,讓人隔著被子拍她的身體兩側——從肩膀到腳,慢慢向下移動。她說這樣會很好睡。我照做了。

「謝謝。」

結束後,阿菊嫣然一笑說道,心滿意足地嘆了一口氣,帶著笑容閉上了眼睛。

「你可不可以把你那一側的檯燈打開,把電燈關掉。」

我再度照做。

「晚安。」

我對她說道,走進了浴室。即使她懷疑我今晚的去處,也會隻字不提。

第二天早晨很冷,吃早餐時聽竹治郎先生說,黎明時飄了雪,原本他還打算如果積了雪,午休回家時,要和孩子一起打雪仗。

「太遺憾了。」

絹夫人說著,在烤過的年糕中加了熱開水後,端給竹治郎先生。

「希望週末可以下一場大雪。」

我說話時,把麵包塞進烤箱,在杯子裡倒了咖啡。絹夫人問我要吃什麼蛋,我說要半熟的白煮蛋。

竹治郎先生胃口很好,但早餐很簡單,而且吃早餐的速度很快。絹夫人整天都提醒他要細嚼慢嚥,萬一年糕卡在喉嚨很危險,但他從來不聽勸告。我在喝第一杯咖啡時,他已經吃完早餐,離開了早餐室。他似乎還在為外面沒有積雪這件事感到生氣。

「這方面還像個小孩子。」

我對從剛才開始就不發一語,吃著優格和咖啡的簡單早餐的百合說,百合沒有吭氣。

阿菊端來了半熟的白煮蛋和奶油炒菠菜,也在百合面前放了一盤相同的菜。百合正準備抗議,阿菊制止了她說:

「不可以不吃,尤其菠菜可以改善貧血。」

我從以前就很熟悉她們姊妹之間這樣的對話。

「我說了不要,這個家的人為什麼都這麼雞婆?」

「妳心情不太好。」

我用已經冷掉的土司邊沾了雞蛋後送進嘴裡時插嘴說道,百合狠狠瞪了我一眼,咄咄逼人地說:

「豐哥,你心情倒是很好嘛,你昨晚很晚回來,所以不瞭解狀況,爸爸又要叫我去相親。」

阿菊對我聳了聳肩,似乎在為妹妹的態度道歉。

「好了啦,爸爸也沒有勉強妳。」

「一點都不好,要讓爸爸徹底死心。」

我閉上嘴巴不再說話。我知道百合之前主動願意相親,然後又結了婚,結果離婚後說,這輩子不再嫁人。雖然我知道,但至今已經過了十年,我能理解竹治郎先生擔心女兒的心情。

「比起我的事,他應該為桐之輔娶老婆的事操心,他明年就三十歲了。」

桐之輔很早就宣布他一輩子單身,至於其中的理由,連我也不知道。想當初他出國之前,曾經對我無話不說。

「阿菊,妳當然高枕無憂。」

百合向來很容易因為自己的話而興奮,情緒更加激動,她繼續說道:

「有豐哥在妳身邊,你們從小就認識,在充分瞭解彼此的情況下在一起。」

阿菊微微偏著頭,我背脊一陣發涼。她臉上帶著我無法解讀的表情,然後用完全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說:

「是啊。」

接著,她轉頭看著百合說:

「我昨天也說了,不管是妳還是小桐,如果不想結婚也沒有關係,因為沒有人知道結婚是否真的那麼好。」

百合聳了聳肩說:

「那妳去告訴爸爸啊。」

我立刻失去了食慾,茫然地看著鑲嵌玻璃上那三隻鴿子。

司機小野正在用雞毛撣子擦拭車上的灰塵。庭院裡結了霜。

「早安,真冷啊。」

竹治郎先生吐著白氣說。

「真的很冷。」

小野先生回答。狗籠裡傳來波里亞拉扯鐵鍊的聲音。

小野先生為我們打開了車門,我們坐進了後車座。竹治郎先生坐在內側,我坐在外側。桐之輔都是自己開車上班,說附司機的車子「太土了」。車子一開動,竹治郎先生就打開公事包,開始看電傳送來的資料。

我想起剛才在玄關穿鞋子時,剛起床的兩個孩子送我們出門,頭髮還黏在額頭上,身上還有睡眠味道的孩子很自然地對我們說:

「路上小心。」

 

 一九七四年 二月

中午之前,百貨公司的外務員來家裡。最近因為人員調動,除了之前常來的外務員以外,還帶了一個新人上門。母親說,除了上次請他們修理手錶以外,並沒有其他事,我訂製了一件夏天的洋裝,為豐哥訂了三件襯衫,還有桐之輔叫我幫忙訂的六雙喀什米爾襪子,和百合的化妝品。像之前一樣,也為兩個孩子買了鞋子。小孩子的腳很傷腦筋,就像烤餅乾一樣,一下子就長大了。

兩名外務員穿著合身的大衣,沒有用我請他們使用的鞋拔子,用手指當鞋拔穿好鞋子後離開了。臨走時,兩個人站在一起深深鞠了躬。

小時候,我很期待他們上門。他們會從方方正正的皮包裡拿出布料的樣本冊,也會根據我們家人的喜好,帶玻璃製品和室內鞋,還有烹飪器具和色鉛筆上門。有時候除了食品目錄,還會帶很多試吃品。送訂購的商品上門時,都會像出門旅行一樣帶著大行李箱和大行李袋。百合很怕生,除非叫她,否則她不會主動下樓,但我和桐之輔沒事就在他們身旁打轉。我不會忘記他們從盒子裡拿出咕咕鐘的那一次,那是父母為桐之輔訂的生日禮物。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每到整點或半點時,我和百合都會去桐之輔的房間屏息等待,等待咕咕鐘的窗戶打開,鴿子衝出來報時。

雖然外務員在寒冷的天氣特地上門,但我現在覺得和他們談話只是一件雜事。

野村先生帶兩個孩子去天文館,所以只有我和母親兩個人吃午餐。午餐很簡單,除了湯和麵包以外,還有昨晚剩下的鱈魚。平時父親都會回來吃午餐,但今天接到電話說,他在外面吃午餐,不用為他準備。是綿貫小姐打的電話,她是秘書,所以由她打電話很正常。父親和豐哥、桐之輔不同,絕對不會自己為瑣事打電話,可能只是交代一句「拜託一下」,或是「幫我搞定」,搞不好連這些話都沒說。

「那個新來的有沒有留下名片?」

母親在焗烤鱈魚裡撒鹽時問。

「有啊。」

母親喜歡鹽,她相信鹽可以讓食物更美味。

「太好了,最近我都無法記住別人的名字。」

母親叫我把名片貼在廚房的牆上,這樣就可以在新的外務員下次上門前記住他的名字。

「不必這麼認真吧。」

我脫口說道,母親用嚴厲的聲音說:

「不行,記住名字很重要。」

我想起母親從以前就這樣,即使是初次見面的人,也會立刻記住對方的名字,而且不光記住而已,還會叫對方的名字。某某先生,要不要再喝點茶?或是,某某小姐,妳住在哪裡?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帶很多朋友回家,母親總是很高興。她說自己「最喜歡年輕人」,還說「看到家裡熱熱鬧鬧就很開心」。那時候,母親也總是很快就記住他們的名字。有時候朋友還會帶朋友來,連我也不認識他們,有好幾次事後母親對我說:「某某真活潑啊」,我也完全不知道她在說誰。那時候,我有很多同年代的朋友,不去考慮喜歡或討厭的問題,對每個人都很好奇,覺得世界一下子變得開闊。只要有人邀請,我就會欣然參加文學社團,去爵士咖啡店,或是看大學曲棍球比賽。當時,豐哥苦笑著調侃我,說我簡直如魚得水。他絕對沒有惡意,反而對此感到滿足。

「你會擔心嗎?」

我更擅長調侃他。豐哥為人耿直、忠實,經常為我說的話感到驚訝、不知所措,或是心慌意亂。

我在收拾午餐的碗盤時,內心感到很不可思議。這個家裡的飯廳、廚房,甚至連湯匙都和以前一樣,但和當時相比,很多事情都變了樣。最好笑的是,曾經離家出走的我、一度嫁人的百合,和父親中斷經濟援助後,仍然不回國的桐之輔,再度回到了這個家。

綿貫小姐打來的電話是我接的。當時,望和光一,以及來接這兩個孩子的野村先生也在客廳。

「我是綿貫。」

她像往常一樣,總是最先報上自己的姓名。

「董事長剛才和客戶約了吃午餐,今天無法回府上用餐,所以由我通知府上。」

她用流利的秘書口吻說道,電話中傳來公司特有的動靜和說話聲。

「謝謝妳特地通知,我會告訴我母親。」

我回答說,然後和她閒聊了幾句。天氣真冷啊。是啊。菊乃太太在去年底送的聖誕紅,董事長都親自照顧。我父親只會善待植物。不,董事長都很善待大家。

客廳裡開著暖氣,所以很溫暖,隔著滴著水滴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灰暗的天空和冬季草木枯萎的庭院。桌上有四個倒了紅茶的茶杯,兩個孩子端正地坐著,正在聽野村先生關於星座的行前講座——宇宙大爆炸是什麼?

我的眼前浮現曾經看過多次的綿貫小姐的身影。她一頭烏黑的短髮留著鮑伯頭,一雙眼睛的化妝很巧妙,還有成為她最大魅力的大嘴巴。我記得她身材高挑,穿幾何圖案的襯衫和喇叭褲很好看。

掛上電話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希望望和光一不要出門,希望他們今天留在這裡,留在這個家裡。雖然我並沒有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四個月前,豐哥說有事情要和我談。那時候我在泡澡,豐哥特地跑來浴室告訴我,有事情要談。

「什麼事?」

我問。豐哥默然不語地注視著我,然後才說:

「那我等你。」

然後關上門離開了。當時,我並不想聽他要說的「事情」。雖然在溫熱的水裡泡澡,但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我愛上一個女人。」

我洗完澡,穿著睡衣,擦完化妝水後,豐哥對我說。

「是嗎?」

我的回答也許太蠢了。

「我無意為自己辯解,連我自己都無法相信,但我不想失去她。」

最後一句話令我驚訝。我不想失去她。

「那也無可奈何。」

我回答說。除此以外,我還能說什麼?

「對不起。」

豐哥說,然後不顧我根本沒有聽他說話,自顧自地向我說明:

「差不多一年了。她個性開朗,是一個很優秀的女人。如果沒有發生這種事,我相信她和妳更合得來。因為妳以前就很喜歡有話直說的女生。妳之前看到她時,說她是『現代的小姐』,雖然當時我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喔,原來是綿貫麻美小姐。當我朦朧的意識模糊地這麼思考時,我感覺到的不是驚訝和嫉妒,而是無法說明的平靜和疲憊。

「對不起。」

豐哥再度說道。

「沒關係。」

我回答說,親吻了癱坐在床上的豐哥頭頂。

當時的平靜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天之後,我曾經多次思考這件事。那種感覺很像是比起一直在擔心的狀態,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之後,反而更令人感到平靜。那是擺脫擔心之後,名為解脫和斷念的安心。但是,在此之前,我從來不曾擔心丈夫外遇——這麼說可能有點失禮,所以該說是戀愛?我知道如果告訴別人,別人一定覺得我太自戀,但豐哥身上有某種讓我覺得他不會對我以外的女人動心的東西——類似頑固的東西。我得到了一個不該奢望的理想伴侶,但這份安心讓我終於擺脫了持續奢望這件事。持續奢望是一件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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