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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與藤萍並稱「花雨雙璧」的元老級古言天后黑顏,十二年筆耕不輟,數載潛心修訂,首次全集出版

◆收錄《五更鐘》《蠱介》

 

她還記得,那一天明明下著雨,但是當到達那個地方、見到他時,如同此時一樣陽光明媚。 

 

《五更鐘》
九歲時,一隻優雅高貴的手給了她生存的機會,她便奉上忠誠與自由。
十九歲時, 另一隻沾滿塵汙與油膩的手給了她溫暖,她於是學會了守護。
她以為他一直會在那裏,她以為只要他開心,便沒有更重要的事。
所以,她總是靜靜地守著他;所以,她為他擄來了他想要的人。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不見,她才知道自己想要的不只是如此。

《蠱介》
師父因他鬱鬱而終。
她遵從師父遺言,不去接觸與他有關的一切,
直到他介入黑宇殿之亂,意圖覆滅她所屬的女兒樓。
在一次出任務中,她落進了他手中,
為重獲自由,也為報復,她成為救他女人的蠱介。

作者簡介

黑顏
一個堅持圓滿的人。因為夢想而寫作,因為寫作而夢想,希望能用一支筆,寫出人性中的美好,讓人懂得珍惜、學會寬容和堅強。被讀者戲稱“元老級古言作家”,實則寫作只是源於自娛,一個未知的結果,寫作竟成了享受。
著有“女兒樓”系列、《焰娘》《挽香月》等多部作品。

目次

《五更鐘》
楔子一 鬼娃
楔子二 怨結
第一章 桃花宴
第二章 幻帝宮傳說
第三章 玉娘
第四章 百花谷
第五章 幻帝宮
第六章 聯姻
第七章 劫緣
第八章 白髮醫者
第九章 怨解
第十章 相許一生
尾聲

《蠱介》
楔子一 雲娘
楔子二 懶雲窩
第一章 逃亡
第二章 幽魂白三
第三章 黑霧澤
第四章 蠱媒
第五章 蠱介
第六章 患難
第七章 木葉曲
第八章 心意昭然
尾聲

書摘/試閱

五更鐘
楔子一 鬼娃

冷月寂寂,風吹動樺樹,發出瑟瑟的響聲,中間不時響起一兩聲如鬼號般的夜鳥鳴叫,將這一處野地荒塋襯托得更加陰森。
她醒過來,迷茫地看了眼半彎的寡月,起身,撣了撣身上的草屑,蒼白的小臉木無表情。
肚子餓。
無聲地穿過錯綜複雜的墳間小道,偶爾還得從墳丘上翻過,人高的芭茅隨著夜風,發出沙沙的響聲,螢火蟲沒了,紡織娘也不叫了。她將披在身上的破衣服緊了又緊,為越來越冷的夜輕輕攏了細眉。
白天那裏多了一個新土丘,吹吹打打、哭哭鬧鬧地折騰了很久。她不得不躲得遠遠的,以免招人白眼。
招人白眼……這是她寬慰自己的話,事實上,是恐懼和厭惡。這裏誰人不知,她是死人生的孩子,守墳人養活的鬼娃?守墳人死了,無人再守,這裏就成了亂葬崗,她也成了無依無靠的遊魂。
抓起新墳前祭奠用的饅頭,她狠狠咬了一口,兩天來除了野草根和水,沒進一點其他食物,冷硬的饅頭入口,便是極致的美味。
“呃——”小小的拳頭捶向自己的胸口,幹硬的面噎得她直翻白眼。
小路上有馬蹄聲。來不及緩過氣,她像猴子一樣靈活地將碑前剩下的幾個饅頭全部塞進胸前破衣內,然後抱著縮到旁邊雜草叢生的墳後,屏著氣等人過去。
暗淡的月色下,一輛四匹馬拉著的烏黑馬車仿佛來自黃泉般出現在這杳無人跡的荒野,車夫長長的鞭子在空中劃出的尖厲嘯聲在寂夜中遠遠地蕩開,令人心驚。
垂著流蘇的車頂,華麗的紗幔,都是鴉羽一般地黑……
她瞪大眼睛,為眼前這詭異的一幕。是來接亡靈的馬車嗎?她想起偷聽到的傳說,雖然在這裏生活了近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但是誰能說沒遇到就等於沒有呢?
原本飛馳的馬車在穿過墳塋間的寬道時突然刹住,馬揚蹄而嘶,讓人幾乎以為它們要拉著馬車飛向空中。
“原來真有一個小孩。”馬嘶之後一片沉靜,車廂中突然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如夜風明月,不帶絲毫人類的感情,並非沒有溫度,卻讓人心中寒意頓起。
她往後縮了縮,小手使勁阻止著難抑的幹嗝,看著馬車的雙眼卻並不見害怕,只是一貫地木然。
黑幔撩起,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半現在月光中,如玉般優雅。
“生鬼!”男人悠悠低吟,為她打下重生的烙印。
生鬼:白姓,排行第三,是名白三。
一切,就這樣改變。

楔子二 怨結
鋒利的刀刃無聲無息地劃破纖秀脆弱的脖子,一抹嫣紅順著明晃晃的匕首滑落。
“我是白三。”她對一臉難以置信捂住自己脖子,嗓子中只能發出噝噝聲的女人說道,聲音冷漠,死寂。
她一身白色麻衣,長髮披垂在蒼白的臉頰兩側,雙眸陰冷木然,似乎要殺死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
“嘿……嘿……”女人踉蹌著倒退兩步,顫著蔥白一樣的纖指,頻頻喘息。
“是黑宇殿。不錯。”白三坦然承認,頓了頓,又補充道:“青澤,魏縣,譚鬱,岩郡……”
她沒說完,女人口中吐出一個“卿”字,便嘭的一聲倒在了地上,濺起塵土些許,大睜的美眸中有著說不盡的怨毒、不甘,以及難以言喻的眷戀。
白三踏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下,伸手理了理女人微微淩亂的杏黃衫子,又輕輕合上她的眼。“卿家會為你報仇的。”她喃喃低語,似事不關己般。
站起身,時值夕陽西下,餘暉穿過遠處山頂雲隱寺的簷隙,投射在人跡稀少的古道上。兩匹馬拉著空車安靜地站在道上,不時踢踏兩下,打個響鼻,對才發生過的屠殺似無所覺。
駕車大漢的屍體倒掛在車轅上,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彙聚成一攤。在他身後,半垂的車簾下,是一個丫鬟的屍體,她手中仍緊握著拔出一半的長劍。
另一個丫鬟橫臥在離馬車不遠的黃土道上,脖子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姿勢。而在道旁的亂草叢中,是兩具黑衣勁裝大漢的屍身。
加上白三面前這個女子,一共六人,沒留下一個活口。
黑羽箭過,寸草不留。白三站起身,將那深黑中泛著血紅光澤的精緻羽箭緊攏在袖中,自始至終都沒拿出。

兩個時辰後,卿家。
看著橫擺在大廳上的六具屍體,卿家諸人神色凝重中透著濃濃的悲憤,沒有人說話,寬闊的大堂中安靜得幾乎令人窒息。
黑山明秀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捏著椅手。啪!堅硬的酸枝木終於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力量,生生斷裂,打破了廳內的沉默。
“傳信虎修,讓家主和大少速速趕回!”她聲音冷若寒冰,帶著無盡的肅殺。
有人聞言趕緊起身下去,與匆匆進來的人擦身而過。
“稟主母,已經查明,為黑宇殿女兒樓白三所為。”
“黑宇殿……白三……好,很好!”黑山明秀桀桀怪笑,聲音如同夜鴞一般,讓人心中寒氣直冒。
騰的一下,坐在她左邊的一個青年男子驀然站起身,往外便走。
“站住!你要去哪里?”笑聲戛然而止,她冷厲地喝道。
男子沒有回頭,僵直的背透露出無法掩飾的濃烈怒氣:“血債血償!孩兒這便去將那白三捉來血祭大嫂。”
“不急在這一刻。”黑山明秀的聲音微緩,顯然翻騰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這債終是要討的,且等你爹和大哥回來,在這之前誰若給我壞事,我絕饒不了他。”她這話既是對著青年說,又是對著在場其他義憤填膺的人所說。
青年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有些不甘地說道:“是,母親。”語罷,繼續往外走去。
正在此時,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迎面而來,那張原本應該英俊的臉因一道橫斜的疤痕而顯得猙獰。
“四叔。”青年沖男人草草行了一禮,沒有心情多說,轉身走回自己居所。
不能輕舉妄動,不能輕舉妄動……
他憤恨地一揮袍袖,將書房內能毀的都毀了個乾淨,然後踏著一片狼藉走到書案前,展開一張白紙,舉筆蘸墨在上面寫下“黑宇殿”三字,然後是“白三”,頓了頓,想起方才與自己相撞的四叔,又在紙上寫下“燕子寨”。
那字如刀刻劍劃,力透紙背,像是恨不得將它們刻在心上。
恨恨瞪著那張紙半晌,他再次舉筆,在“黑宇殿”和“白三”上面打了兩個大大的叉,而在“燕子寨”上面則畫了個圈。
“欠什麼就還什麼。”他喃喃低語,一抹冷笑無聲無息地浮上深眸。

第一章 桃花宴
船艙裏的空間不大,卻擠滿了人以及貨物。雞鴨被綁了腿丟在地上,被後面上船的人踢到,便一陣咯咯嘎嘎地亂撲騰。一隻羊脖子上拖著根繩子在人群裏咩咩地擠過來拱過去,不時惹來一兩句粗俗的咒駡,大抵是繩子套住了某人的腿,又或者是羊蹄不客氣地踏到了人腳上。
汗臭,雞鴨屎味,羊騷味混在一起,艙內空氣濁悶至極。
然而,就在這擠得連放屁都困難的地方,卻有一個人獨享著一方寬敞的角落,身前五步之內無人靠近,連那四處亂竄的羊也沒闖進過那範圍,似乎懼怕著什麼。
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女人。長長的發散著,垂在兩肩上,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來的部分,讓人唯一感覺到的就是白,死人一樣的慘白。她穿著素白而樣式簡單的衣服,坐在那裏,如同臉一樣白的手擱在膝上,而眼睛則盯著手,自上船以後便再沒動過。
就算船上人很多,人們仍然忍不住心中犯嘀咕,即使平時大大咧咧的人也不由得心中發涼,下意識壓低了說話的聲音,還不時向那個方向偷偷瞄上一眼,確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有孩子的都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生怕孩子頑皮,跑了過去,惹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按人們慣常的說法,那個白衣女人身上有一種鬼氣。自然,那些人寧可擠點,也不願意往那個方向再靠近一點。
人上得差不多了,船老大吆喝一聲,正要抽板解纜起航。卻見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一邊嚷著一邊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近了才聽清是叫船老大捎帶他一程。
未等船老大有所反應,來人已經噔噔噔地跑過踏板,跳上了船。一股帶著汗餿混著油膩的惡臭味迎面撲來,船老大扭頭反胃的當兒,那人已經擦過他身邊跑進了船艙,不顧眾人嫌惡的白眼,一眼瞅到空位,便擠了過去,大大咧咧地坐下。原本就污濁不堪的空氣因他的到來變得更加糟糕。
所有人臉都白了,紛紛咒駡起來。反而那離得最近的白衣女人沒有絲毫反應,連眼皮也沒動一下。
“周老大,你怎麼連叫花子都讓上,也不怕他沒錢給你。”靠近艙門的一個女人捂住鼻子嚷了起來。從新安到桃林這一段水路就是這一條船引渡,常走的人早就跟船老大熟悉了。
“就是就是,老周,你就不怕晦氣……”女人話音方落,已有人連聲附和。
周老大尷尬地一笑:“行裏的規矩,大家莫要見怪。”語罷,劃槳起航。不知是哪一代傳下的規矩,渡船不得拒載乞丐,不得收乞丐渡資。據說是因為長年走水路,難免遇到狂風惡浪的時候,此為積善救命之舉。
其他人都知道這個規矩,故而也只是說說,發發心中的牢騷。倒是那乞丐,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引起了眾人的不滿,突然站起身,拿著破碗,口中嚷著:“各位大叔大嬸,爺爺奶奶,行行好,賞幾個錢吧!”就這樣在艙裏要起了飯。有人不給或者呵斥驅趕,他就站在那裏不動,滿臉賠笑胡言亂語地奉承,直到那人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丟下一兩個銅板,他才點頭哈腰地離開,只有白衣女子沒受他的騷擾。
就這樣在艙裏要了一圈,他才又坐回原位。一抬腿,將黑乎乎的腳丫子踩在坐的木板上。一邊搓著腳趾縫,一邊懶洋洋地四處張望。
一股臭豆豉的味道隨著他的揉搓動作,瞬間在船艙內漫延開來,立時引來人們的怒目相視,卻在看到他身旁的白衣女子時,又迅速地收回目光。
水聲嘩嘩,船行平穩。熱辣辣的陽光從敞開的窗子射進來,照得人直犯困。那乞丐邊抓腳丫子邊打呵欠,最終伸了個懶腰,就這樣靠著窗戶打起瞌睡來。
白衣女子始終寂然不動,直到睡熟的乞丐慢慢倒向她。
她動了,卻只是揚起眼睫。而後目光緩緩地落向那落在自己肩上的髒發,帶著些微詫異。
眾人屏氣凝神,等待她的發作,眼中皆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兩人一個鬼氣森森,一個穢臭無賴,早令他們又憎又畏,如果發生矛盾,當然合了他們的心意。
一隻原本安靜臥在艙板上的大紅公雞似乎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驀然抬起頭,抻了脖子,咕的一聲高啼……
那白衣女子一震,眼中異色消失,繼而平淡如初。垂下眼,她又恢復成開始的樣子,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
雞的主人大怒,一巴掌打在雞腦袋上。
“咕……”公雞縮回了頭,委屈地將餘音咽下。
失望的歎息聲此起彼伏,人們面面相覷,方才真正相信這世上什麼樣的怪人都有。
陽光明媚,兩岸青山如畫,槳聲咿呀中,周老大粗豪的歌聲從外面飄進來,一掃艙中的悶氣。人們很快從小小的失意中恢復過來,東家長西家短,哪家姑娘的嫁妝多,哪家媳婦不生娃地聊了起來。
旅途寂寞,正常的人總得找點事消磨時間才好。

船到桃林,人們仿佛逃避瘟疫一般爭先恐後地下了船。
周老大鑽進艙內,看到那乞丐竟然打著呼嚕睡得正沉,而被他靠著的白衣女子似乎沒有動的打算,不由得心中犯難。若說心中不寒颼颼的那是假話,可是也不能讓他們一直待在裏面啊,他還得做生意不是。
“姑娘,你看……”他甫一開口,便被那倏然射過來的陰冷目光給凍住,悻悻地閉了口。
好在那乞丐經這樣一擾,似乎有醒轉的意思。呼嚕聲停下來,他咂了兩下嘴,身體微動,頭立即滑下女子的肩……
那白衣女子並沒伸手相扶,而是任由其下滑,幾乎摔到地上去,自己則站了起來,目光冷冷地掃了眼自己肩上那塊污漬,沒有說什麼,鑽出艙,飄然而去。
那乞丐經這一跌,立時清醒過來,茫然四顧,這才發覺船上只剩下自己,以及面色詭異的船老大。
他打了個哈欠,一邊伸懶腰,一邊奇怪地問道:“這麼快就到了?”
白衣女子一走,周老大就再沒有絲毫顧慮,聞言嘿嘿笑了起來:“你小子豔福不淺啊!枕著人家大姑娘的肩做了半天美夢,竟然沒討到一嘴巴子。我看人家是看上你了。”說完,他從角落裏拿出一把掃帚,開始清掃起船艙地板上的羊屎疙瘩和雞鴨糞便,以及船客留下的一些瓜子殼、橘子皮。
乞丐心中雖然莫名其妙,卻仍然自認瀟灑地將滿頭亂髮往後捋了捋,得意揚揚地說道:“那當然,本少可是新安城裏最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爺兒們,那些個婆子媳婦誰看見我不直了眼,芳心像揣了個小鹿一樣撲騰撲騰亂跳?”
“得了吧,就你這副尊容?”周老大搖頭大笑,眼角餘光瞟到有人上船,忙催道:“快下去快下去,別耽誤我做生意!”
“你還別不信,本少就用這副尊容去給你把燕槿初那小娘兒們娶到手……”乞丐聞言也不生氣,嬉皮笑臉地擺了擺手,趿拉著剩下小半底子的破鞋,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你要能把燕當家的娶到手,我周老大就管你叫爹!”周老大聞言,不知是為了乞丐的沒有自知之明慍怒,還是為了他所敬仰傾慕的燕家小姐受到侮辱鬱悶,只覺一口氣堵在喉嚨裏,忍不住跳將起來,沖著乞丐的背影大嚷,嚇了剛踏進艙內的船客一跳。
“你說叫本少什麼?”乞丐在艙外停下,回身彎腰笑嘻嘻地看向周老大。
“爹!”周老大反射性地重複。
“哎!乖兒子。”周老大叫得乾脆,乞丐回答得響亮。撲哧一聲,剛上來的船客沒忍住,笑出聲來。
“小王八羔子,有種你別逃……”周老大暴怒,一掃帚砸了過去,人緊隨著追出。而那乞丐早一溜煙跑下了船。
“王八羔子才不逃!”遠遠的,他倡狂的笑聲從岸上飄過來,“周老大,你記牢了,本少要認不了你當兒子就管你叫爺爺。”
“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眼睜睜看著乞丐逃得沒影,周老大偏偏拿他沒辦法,不由得沖地上啐了一口,心中愈加煩悶。而後突然回頭,惡狠狠地看向悄悄坐到艙內角落的客人:“老子心情不好,你有本事不怕船翻吃水就坐那兒別動!”
那是一個窮書生,原本笑意未消的臉,聞言僵住,半晌伸出手指著周老大,抖啊抖:“你……你……你這個莽漢,你……你……你簡直有辱斯文……”一邊說,一邊磨嘰著從站在艙口的男人身邊擦過,被他橫眉豎眼一瞪,立即消音,趕緊逃也似的跳下船。
“我……我……我怎麼有辱斯文了?”周老大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後腦勺,看到書生倉皇失措地差點栽進水裏,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桃林只有一條石板街橫貫整個鎮,石板街兩旁是稀稀拉拉的青磚瓦房,被茂密的果樹遮得只露出片瓦半牆。此時正值仲秋時節,黃澄澄的果子掛在樹上,惹人垂涎。
石板街的一頭接著碼頭,另一頭卻蜿蜒進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中。過修竹,涉清溪,上寒山,最終在那霜楓蒼松間延續出一片恢宏而不失清幽的建築群來。
樓宇層疊,鱗次櫛比,偎著那黛色的山線,澄朗的天空,讓人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名的敬畏。
燕子寨,泠西第一寨,因出了一位正得寵的皇妃而成為泠西各方勢力之首,又因寨首燕槿初在兩年前的百花宴以傾城姿容以及一手冰弦絕藝險勝上一屆花王宮雪凝,成為武林第一美人,泠西燕子寨由此名動天下。
而此次,始滿十七的燕槿初發桃花箋,選佳婿,更成為武林中一件讓人津津樂道的趣聞。桃花箋出,少年英雄趨之若鶩,燕子寨的地位再一次不動聲色地上了一個層次,隱約有與南北二莊並肩的架勢。不知是自何時起,“劍嘯天徹燕子越”這句話已在江湖中悄然流傳開。南,天徹莊,北者,劍嘯也。
能得到桃花箋的自非平常之人,所以當一個乞丐拿著桃紅的花箋出現在寨門前時,守門人呆了。
讓進,還是不讓?
讓,一個乞丐怎麼會有桃花箋?讓進去了,惹惱了寨首,他們還有命嗎?
不讓,人家手中確確實實拿著那個通行證,貨真價實的東西,先不管是從哪里來的吧,都沒理由不讓人進去。
“那個送帖子的小美人說拿著它可以娶一個大美人回家,原來是哄本少的。我就說天下哪來這麼好的事嘛!害本少白跑一趟。”乞丐見守門人拿著帖子半天不放他進去,不滿地嘀咕起來。
兩個守門的大漢尷尬地對望一眼,還沒決定要怎麼做,乞丐已經嚷了起來。
“喂,我說兩位老兄,這紙片到底有沒有用好歹說一句話,沒用的話還給本少,本少拉完屎擦屁股。”
聽到如此粗俗無禮的話,守門漢子眼中露出厭惡和不善的光芒,卻又發作不得,畢竟他手中拿著桃花箋,就算是燕子寨的貴賓,稍一不慎恐怕就要落人話柄,甚至有損寨首桃花箋的名譽,然而就這樣放他進去,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更加不甘了。
“好無禮的人!”正在此時,一個嬌脆的聲音突然響起,暫緩僵滯的局面。
循聲望去,卻是一個美貌的翠衫少女牽著一匹白馬緩緩走近,緊隨在她身後的,是兩個坐在馬上的華服青年男子,長得器宇軒昂,一表人才,一見便知亦是來參加桃花宴的。再往後,遠處,一個白衣長髮女子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不慌不忙地正順路“飄”來,顯然和他們不是一路的。
乞丐這一下更來勁了,理直氣壯地沖兩個守門漢子嚷嚷:“聽到沒,聽到沒,那邊的小美人都看不過你們的娘兒們行徑了。”
守門漢子無奈,只能一抱拳,客氣地說道:“怠慢,少俠請!”雖知少女不是說他們,但是也不能當著其他來客的面否認桃花箋的效用吧。
那乞丐嘿嘿一笑,便要進入。
那少女見自己的話被扭曲,又被一個乞丐輕薄,不由得大怒,嬌叱道:“胡言亂語,看本姑娘割了你的舌頭!”說著,手中馬鞭一抖,發出尖厲的破空嘯聲,向乞丐沒頭沒腦地抽去。
“玲兒……”後面兩個男子一驚,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
誰都以為這一鞭就會抽得那乞丐滿地打滾兒,兩個正鬱悶的守門大漢心中暗樂,卻見乞丐手中的棍子不慌不忙地一抬,鞭子便似有靈性一般纏了上去。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那少女已經撲進了乞丐的懷中。
“哎!哎!人長得太英俊也是一件麻煩的事。”乞丐一隻手摟住少女的腰大吃豆腐,卻還要皺起眉頭歎氣,裝出一臉為難的樣子,“本少雖然是來娶燕家大美人的,但是小美人你這樣熱情,實在是讓本少很不忍心拒絕啊。”
被乞丐身上的氣味一熏,少女一陣陣反胃,想要推開,卻發覺渾身酸軟,一時間竟然動彈不了,加上聽到他的話,羞急交加,不由得落下淚來。
“兄台好俊的功夫!”後面的兩個男子見少女吃虧,亦是又驚又怒,其中一個正要發作,卻被另一人阻止了。只見那人沖乞丐一抱拳,不卑不亢地說道:“舍妹年幼,冒犯了兄台,還望海涵。”此人原非易與之輩,只是看出乞丐武功不弱,又加上少女在他手中,投鼠忌器,只能先忍下這口氣。
“不冒犯,不冒犯,這樣的冒犯本少可喜歡得很!”乞丐嘻嘻一笑,鬆開摟著少女的手,順便在她臉上摸了一把,而後突然跳開。
少女一恢復自由,也不說話,立即拔出腰中長劍,就要向乞丐刺去。那發話的男子縱身自馬上躍下,一把抓住了她,穩穩取下她手中的劍,又插回劍鞘中。
“大哥!”少女滿臉淚痕,哪里還有開始的驕橫。
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男子這才看向仍嬉皮笑臉的乞丐,淡淡說道:“待此間事了,趙某定當向閣下討教一二,請了!”語罷,向兩個迎客漢子一亮桃花箋,便牽著少女率先踏進了燕子寨寨門,另一個男子牽著馬緊隨,在經過乞丐身旁時,毫不掩飾眼中的殺機。
“討教?本少只會討飯,若教給你,老子吃什麼?”乞丐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哼了一句,也大搖大擺地往門裏走去。
“姑娘請出示桃花箋!”身後傳來守門人的慣語。
“沒有。”冷森森的女聲,不帶生氣,讓人心中寒氣直冒。
“無桃花箋不能入寨,姑娘還請……”守門人一邊儘量放緩、放柔自己的語氣,生怕觸怒眼前之人,一邊心中嘀咕,今天怎麼淨遇到怪人。
“你這懶婆娘,上個茅房也要恁久,害老子好等。”剛過去的乞丐又轉了回來,一把抓住白衣女子的手,就往寨門裏帶,“快點快點,老子餓死了……”
兩個守門漢子見狀下意識屏息靜氣,生怕引起兩人注意,直到他們走遠,才悄悄松了口氣,背上卻早已汗透。
沒想到這兩個怪人會是夫妻,這樣的一對寶,還是讓總管他們去傷腦筋吧。

從外寨進入,經過一道護寨河進入中寨,一路上雖有異樣的目光投來,卻再無人阻攔。中寨大門處有人相迎,見到兩人也不多問,直接引至客房。桃花宴要兩日後才正式開始,因此先來的人都要安排留宿。
是一間房,顯然自踏入寨子後兩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人監視下,否則不會連問一聲都不問便如此安排。
待迎客者離開,有僕人端上熱水供兩人洗漱,然後是茶水以及食物。
乞丐見到吃的,歡呼一聲,終於鬆開捉著白衣女子的手,看也不看盆中水一眼,跳到桌邊毫不客氣地抓起一塊牛肉放進嘴裏大嚼起來。
白衣女子低頭看了看如同左肩一樣被留下黑色印跡的袖子,再看了眼正在狼吞虎嚥的乞丐,站了片刻,然後走到桌邊坐下。只是面對滿桌酒菜,她卻動也未動。
見她僵坐著不吃,乞丐一腳踏上椅子,嘴裏塞滿東西卻不忘招呼:“發什麼愣,婆娘,免費的不吃白不吃!”一邊說一邊探身去撕雞腿。
“不餓。”白衣女子冷冷吐出兩個字,然後閉嘴,對於乞丐的稱呼並沒發表任何意見。
“你這婆娘就是找打,有吃的不吃,等沒有的時候又來折騰老子。”乞丐沒好氣地咕噥,不由分說將撕下的雞腿塞進女子手中,自己又去搗鼓另一個。
白衣女子看著手中烤得金黃的雞腿,雞腿上同樣留下了乞丐髒手的痕跡,不過不妨礙陣陣香氣鑽進她的鼻子,那雙始終陰沉木然的眸子突然掠過一絲迷茫。
乞丐抓著另一個雞腿大啖,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白衣女子身上,一臉的興味,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過了好一會兒,白衣女子終於抬手將雞腿遞到嘴邊,毫不嫌髒地啃起來。只是她吃的時候頭低垂著,動作僵硬快速,卻無聲,披散的頭髮遮住了臉上的表情,讓人覺得古怪至極。
乞丐眼中異光一閃,隨即斂去。
整頓飯吃下來只聽到乞丐響亮的咀嚼聲,白衣女子只吃了那個雞腿便再沒動過,但是那雞腿被啃得乾乾淨淨的,連兩頭的軟骨也沒留下。
吃飽喝足後,乞丐用袖子在嘴上一抹,手往身上一蹭,便倒在了床上。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他滿足地眯了眼:“真舒服!”說完這句話,突然睜開眼睛看向微低著頭仍坐在原處的白衣女子,一抹戲謔浮上晶亮的黑眸:“婆娘,這裏。”說著,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白衣女子沒有反應,直到他快睡著時,才緩緩從椅子中站起身。乞丐一驚,清醒過來。
“我走了。”陰冷的語調,簡潔的話語,女子沒再看他,如同幽魂一般飄出了門。
“婆娘……”乞丐驀地從床上彈起,追到門邊,卻哪里還有白衣女子的影子。回轉身,他納悶地撓了撓頭,嘀咕:“不想跟本少睡一張床,也沒必要跑吧。”

她叫白三,燕槿初向黑宇殿女兒樓借人,她便來了。那個乞丐,她不認識。
在燕子寨內寨一個清幽的小院,她見到了燕槿初。是一個美人,如此而已。但凡見過宇主子的人,再看其他所謂的俊男美女,再好的也只是好看兩字便足夠形容。
燕槿初在刺繡,繡一朵並蒂蓮。她坐在窗邊,外面是橫斜的花枝,花映嬌顏,嫺靜得讓人想不到她手中掌握著整個泠西的生殺大權。
“九夏沒來?”她問,沒有抬眼,但神色間卻不掩失望。
白三沒有回答,有的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
燕槿初輕輕歎了口氣,目光從手中針線上挪開,移向窗外:“難道她打算再也不回來了嗎?”她目光幽遠,似乎想起了什麼,半晌寂然。
有丫鬟奉上熱茶,白三僵直著背脊坐在那裏,垂眼看著茶霧繚繞而上,並無絲毫的不耐。
夕陽染紅林梢,斜斜地投射到窗上,一隻未歸巢的鳥飛到窗旁花枝上,彎過頭用喙梳理背上被晚風吹亂的羽毛。
“請三姑娘移步至槿初近前。”燕槿初回過神,說道。
噗的一下,小鳥被驚飛。
白三起身挪步,行動間悄無聲息,在燕槿初目光回轉之際,人已經靜靜地站在了與她相隔一步的地方。
雖知道女兒樓出來的人不簡單,燕槿初心中還是微微驚了一下,背上掠過一陣寒意。只是她也是見慣各種場面的人,神色溫婉如常,並沒顯出絲毫心中的想法。
身體前傾,她扯起白三的衣角,就著手中針線在上面繡起來。她手法嫺熟,片刻便繡出一枝似綻非綻的夭桃來,爾時夕陽還未完全落下,霞光照在那桃枝上,分外妖嬈,為一直陰氣森森的白三平添了一絲人氣。
“這是幻帝宮的生道。若求親者主動放棄,便可用它引其出來。”頓了頓,燕槿初又道:“不過,一旦破入帝宮大門,裏面是何狀況,會發生何事,便非槿初所知了。此行兇險,三姑娘千萬小心。”
白三冷冷嗯了一聲,便立即退遠。她不喜與人靠得太近,至於那個乞丐……
那個乞丐雖然言語無禮,卻沒把她當成異類看,而且……他的手很暖。
她從小生活在荒塋中,對天氣的變化極為敏感,後來進黑宇殿,開始接觸大量的人,這種敏感便延續到對人心理變化的洞察上。只是一個在別人眼中無關緊要的細微動作,於她來說都是情緒的透露。
燕槿初神色無異樣,言行有禮客氣,卻若有若無地向她透露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壓迫。這一點,她心中自然明白。
“三姑娘旅途勞累,不如先下去歇息一下。待洗塵宴置辦妥當,槿初再讓人去請姑娘。”武林中人脾性古怪,對於白三的冷漠寡言燕槿初也不以為怪,語氣依然溫柔。
“不需要洗塵。”白三拒絕得乾脆,語罷,便轉身走了出去。
燕槿初微愕,秀眉微微皺了起來。
難道女兒樓出來的人,都這麼狂傲嗎?

白三沒有去燕槿初安排在內寨的房間,而是住進了中寨的客院。
她不是個多事的人,一般只聽令而行,除此之外,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理會。所以,不會想去接觸那個她能容忍其親近的乞丐,也不會為燕子寨做更多的事,哪怕是它馬上被人放火燒了,她恐怕也只是站在一個火勢波及不到的地方,冷冷地觀望。住進客院,只是想通過入住的人來判斷自己此次任務中會遇到的各種狀況。她不多事,但是該她做的事也從不容許出差錯。
之後兩天,她都坐在屋頂上,冷眼看著客院中所發生的一切。
同是來求親之人,難免互看不順眼,桃花宴還沒開宴,私底下便已借各種由頭起了不少爭鬥。不過畢竟是在燕子寨中,所以多是草草結束,彼此都占不了多少便宜。
桃花宴前夕,燕子寨來了一個大人物。當然,之前來的,也並非泛泛之輩,但是這個人在江湖中的威名與地位都遠遠勝過其他人。
這個人的排場相當大,也相當古怪。
雪白的兔毛毯從停泊在桃林渡口的豪華巨舶上一直鋪到燕子寨寨外,火紅的曼珠沙華續撒於其上,形成第二層厚墊,道路兩邊拉起了緋紅色的軟紗羅隔絕人們的目光。風動,紗羅動,似若火照之路。
飛天裝扮的女子或反彈琵琶,或口吹橫笛,或擘箜篌,或擊腰鼓,或手撒鮮花,或彩帶翻卷……赤足似不沾塵般飄然引於前,隨後,一個全身塗得血紅,只在腰間系著一條青布的光頭壯漢,肩負手臂粗的鐵鏈一步一沉地拉著一輛繪滿傳說中三途河景的華麗車輦緩緩而行,所過之處,鮮豔的花汁染紅了長毛毯。
車輦上,紅帳內,那個人長衣鬆散,側臥於中,長眼半合,似睡似醒,身後兩個女子正輕柔地為他梳理著黑亮的長髮。
讓燕子寨人惶恐的是,此人並不入寨,而是在寨外搭了一個巨大的帳篷以供休息。
武林中喜歡搞這樣排場的人屈指可數,而以人拉車的卻只有一個,那就是中原三主之一的陰極主,也就是人們聞之色變的陰極王朝掌權人陰極皇。
陰極皇的到來顯然讓燕子寨的人鬧了個手忙腳亂,也讓前來與會的眾青年才俊心中微涼。江湖人素知其對女人的吸引力,原本信誓旦旦要抱得美人歸的人都不由得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所有人中,除了那個乞丐仍睡得昏天黑地,只在肚子餓的時候才起來覓食,白三安靜地坐在屋頂上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外,便只有燕槿初仍安穩如山,不動聲色地坐在自己房中繡花。
陰極皇為什麼會來,這成了一個讓眾人心中不安的謎。

是夜平安度過。陰極皇的到來讓客院中的求親者都感到了威脅,竟然不再找彼此麻煩,頗有一致對外的勢頭,於是難得出現了數日來未有過的平靜。
次日便是桃花宴開宴的日子,天氣晴好,霜葉綻紅。
宴席設在寨後深淵之側的寬闊空地上,席開二十桌,宴賓六十五人,其中包括與求親者同來的親友,真正參與者不出三十人,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每桌上用白玉瓶插有一枝初綻承露的桃花,酒為桃花醉,食為桃花肴,倒也名副其實。只是不知在這深秋時節,燕子寨於何處尋得這許多盛放的桃花。
乞丐獨自占了一桌,倒不是他霸道,而是實在沒人願意跟他同桌,他便樂得獨享桌上的美酒佳餚。當然,除了他,其他人也無心於吃喝。
辰時入席,直到午時將至,美酒添過數輪,亦不見燕槿初或者任何主持宴會的人出現。為了顯示自己的涵養和風度,多數人都不急不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與身邊的人從容笑談。
乞丐吃飽後便將兩條長凳合在一起,二郎腿一蹺,躺在上面會周公去了。
午時正,深淵對面隱隱傳來琴聲,初時如遊絲般縹緲,捉摸不定。漸漸地清晰起來,便似一根冰冷的軟蠶絲柔柔地撥弄著所有人的心。
賓客們精神一振,不由得豎起耳朵凝神屏息,原本因等待時間過長而生起的煩躁都因這琴聲而突然間消匿無蹤。
一曲終了,山澗雲霧嫋嫋,對崖的美人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卻更增神秘的誘惑。山澗這邊靜得落針可聞。
腳步聲起,一個白須白髮的老者走至眾人之前,拱手為禮。
“勞煩各位貴客久等,寨首暫時無法前來,故令肖某代為賠罪……”
“閣下想必就是燕子寨的大總管,曾縱橫泠西數十年無敵手,人稱千佛手的肖圖先生吧?”老者話音未落,人群中已有人叫了出來。
千佛手肖圖以手上功夫名聞天下,其在武林中的地位絲毫不亞于燕槿初,只是不知道為何會甘願屈身為其奴僕。這也是燕子寨越來越引人注目的原因之一。
肖圖微微一笑:“不敢,正是不才,那都是江湖朋友們抬舉。”
“肖先生,隔淵撫琴的可是燕當家的?”又有人問。
“正是。”肖圖有問必答,神色恭謹卻不顯謙卑。
雖然大家心中已基本確定,這天下間,除了燕槿初,誰還能彈出這冰弦之音?只是聽到他如此肯定的回答,仍然有片刻的安靜。
而肖圖已然繼續:“寨首令肖某前來,一是代為賠失約之罪,二來便是請諸位貴客至對崖一會。為示公平,寨首會在對面相候兩個時辰,若到時仍無一人到達,此次桃花宴便取消。寨首將另外安排宴會招待各位,屆時再與大家共謀一醉。”
他說得雖然婉轉,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此次選婿的第一道考驗,心中都不由得一凜,暗忖這燕槿初好苛刻的條件。眼前這道深淵寬不下百丈,想要憑空而越,談何容易,便是輕功天下第一恐怕也難以做到吧。
“這深淵如此之寬,除非化身鳥才能飛越,人怎麼可能做到?燕槿初莫不是尋咱們開心吧?”正當各人深思的當兒,一個脆生生的少女聲音突然響起,將眾人心中隱隱生出卻又立刻壓下的念頭道了出來。卻是那個與乞丐曾經有過衝突的綠衣少女,這一次她的兄長並沒有出聲喝阻,顯然默許了她的質問。
肖圖嘿嘿一笑,正要回應,對面山崖突然傳來叮咚兩下琴音,將眾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過去,而後琴音悠悠,漸成曲調。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寨首將以琴聲相迎,諸位貴客請吧!”放棄了解釋,肖圖一拱手便退了下去,眉眼間帶上了一絲倨傲,顯然對少女這樣的猜疑感到不屑之至。
原本抱有此想法的人敏感地察覺到他神態輕微的變化,臉不由得微微地燥熱起來,心中暗叫慚愧。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一個極大的哈欠伴著懶洋洋的吟詩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原本躺在長凳上睡覺的乞丐不知何時醒了,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伸著懶腰,一臉睡飽的滿足,“……不見足下太平道,非要向空覓姻緣……”他的詩改得不倫不類,加上形象瘮人,人們眼中都露出嫌惡的神色,別開了臉不去理他。
乞丐也不在乎,反手抓了抓發癢的背,哈哈笑道:“本少去也,不陪大爺們做白日夢了!”語罷,趿拉著破鞋啪嗒啪嗒往山下走去。
綠衣少女向他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俏臉被怒意染紅,然而看看周圍神色凝重正苦苦思索如何渡淵的與會者,有那麼一刻竟然又莫名地覺得他比這些留下的人都看著順眼。

白三倚坐在巨石之後,耳中聽著燕槿初的琴聲,目光冷冷地看著上山小徑,突然想起燕九。
燕九喜歡吹簫,那簫聲是極好聽的。白三沒有什麼愛好,但是,偶爾她會在九合樓的樓頂坐一整晚,只為聽燕九的簫聲。
燕九,便是燕槿初口中的九夏,也許是為了回報燕九那偶爾的徹夜簫聲,所以她才會來燕子寨。
小徑那邊突然響起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白三目光一凝,隨即平生首次產生欲笑的衝動。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她幾乎已經肯定這樣大搖大擺上山的人是誰。
果然,片刻,乞丐從下面冒出頭,一眼看到她,先是一怔,而後大喜,撲了過來。
“婆娘,你怎麼也在這裏?難道燕大美人男女不拘嗎?”他說話總是百無禁忌。
對於他的稱呼白三雖然不喜歡,卻也沒說什麼,伸手輕輕隔開他熱情的熊抱,指了指大石後面:“你去那邊。”
“不急。”乞丐嘻嘻一笑,挨著白三歪在大石上,“你是我家婆娘,我當然要陪你。”
“我不認識你。”白三不為所動。
“哎哎……你這婆娘又鬧什麼脾氣,早跟你說了本少娶那燕大美人回去是做小的,你正房的地位雷打不動,到時要打要罵要折磨還不是由著你……”
原本流暢的琴聲突然一跳,迸出一個刺耳的銳音,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恢復如常,便像是人們的錯覺一樣。
聽他越說越胡來,白三不由得轉過臉首次正視乞丐。
“我是白三。”她森然說道,眼中射出殺意。若讓她發覺他懷著目的接近她,她只會做一件事。
“老子是你男人樹三少。”仿佛沒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寒意,乞丐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回道。
他回得這樣理所當然,若不是白三從小到大的經歷簡單得想忘也忘不了,不然定會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曾經失過憶,以至於忘記了這樣一個重要的人。
“你來這裏做什麼?”她表面上依然沉靜,但是心中已經有些亂了,否則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娶小老婆。”乞丐回得快,也回得正經八百。語罷,他突然嘿嘿一笑,撲過去抱住白三:“婆娘,你說你是不是吃醋了?”
一股濃郁的汗餿味瞬間灌進白三的鼻中,她皺眉,將他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心中卻是凜然。只因他這狀似無意的一撲,她竟然沒有避得開,若他心懷惡意,她恐怕要因此而吃暗虧。
叮的一聲,大石另一面的琴音停下,似乎是琴弦斷了。
“三姑娘,貴客既到,為何不請之過來與寨首相見?”燕槿初的丫鬟轉了過來,神色不善地瞪著兩人,顯然將他們的對話全聽入了耳中。
白三沒有看她,自然也不會回答。倒是乞丐一聽貴客二字,立即趾高氣揚起來,一把拉起白三的手,說道:“急什麼急什麼,老子和婆娘溫存一下也不行啊?”
那丫鬟看到是一個乞丐,先是一愕,又聽到如此無禮的言語,不由得氣得滿臉通紅。不過她既是燕槿初的貼身丫鬟,自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天真少女,只是一怔神的刹那,已然恢復正常。
“不敢,只是公子既有妻室,為何還要來參加桃花宴?”她唇含笑,似有禮卻倨傲。
“嘿嘿,你們帖子送到本少手上,又說要附送一個大美人,本少不來白不來。”乞丐拉著白三就往大石另一面走,對於丫鬟眼中毫不掩飾的嫌惡視若無睹。
“放手。”白三冷喝。
“胡說!”與此同時,那丫鬟也厲聲叱道。
乞丐沒有理丫鬟,反而得寸進尺地抱上白三的腰:“好婆娘,這個小老婆你家男人是一定要娶回家的,不然就得喊那撐船的叫爺爺。到時你也得跟著老子叫,你說咱們還怎麼在道上混啊?”
白三頭微微後仰,避開他湊近的大臉,心中著實納悶,自己為何就拿這個人沒辦法。按她素日的作風,就算不取他的命,他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完整地黏著她。另外,他又為何要這樣糾纏著她?
只是這一猶疑的當兒,她已經被拖著繞過了巨石,來到山頂的另一邊。

這是一塊方圓十丈左右的空地,與深淵對面設桃花宴的山崖遙遙相對。空地平整,周圍長著茂盛的茅草,顯然是臨時鏟出的。
空地上設錦毯,毯上設矮桌軟墊,矮桌上亦擺著酒食,顯然是為賓客而準備。此時六張矮桌前均空無一人,自是除了乞丐尚無人過來的緣故。
燕槿初面覆薄紗,正坐于主位優雅地撫著琴。她的身後站著五名美貌少女,其中之一手中抱著一架斷了弦的琴,立時讓人想到開始的琴音乍停。
“公子請入席。”見到乞丐,燕槿初停下撫琴的動作,盈盈而起,禮數周到地說道。
與宮雪凝比起來,燕槿初不會讓人第一眼便產生色授魂與的感覺,她美得含蓄而從容,像生長在深山溪澗的蘭,讓人在不知不覺間便被其風姿所吸引,再也移不開眼。
乞丐不自覺地放開了拉著白三的手,臉上雖然仍掛著玩世不恭的笑,神色間卻少了些許輕浮。
“比俺家老娘漂亮。”他嘀咕了一句,也不客氣,選了一個離主位近的席位坐進去。回過神突然想起白三,忙轉頭叫她:“你跟我坐這一桌。”這次竟然沒再放肆地叫她婆娘。
隨著他的目光,燕槿初也看向白三,立時注意到她那身白衣上竟有多處汙跡,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疑惑。
“三姑娘,原來你和這位公子是舊識?”她問,卻並沒期待白三會回答。
白三壓下心中突然躥起的失落,冷然說道:“不認識。”語罷也不再理乞丐,逕自走到另一桌坐下。
乞丐尷尬地抓了抓頭,嘿嘿笑了兩聲,倒是沒繼續擾她。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燕槿初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便多問,於是轉開了話題。
“老子……嘿,新安城裏鼎鼎大名的樹三少便是本少。”乞丐回答。說到這個“三”字時,他忍不住看向坐得遠遠的白三,笑道:“婆娘,你看咱們是不是天生一對?”沒想到只是片刻的工夫,他又故態復萌。
白三恍若未聞,目光落向對崖,卻見那邊人頭攢動,竟無一人想到辦法過來。
燕槿初眼中不悅之色一閃而逝,淡淡說道:“原來三少是為三姑娘而來。”
樹三少一聽,雙手急擺:“非也非也,本少來此當然是為了燕大美人你,不然又是下山又是上山的,你當本少閑得慌嗎?”
“哦——”燕槿初尾音上揚,帶著明顯的揶揄,“沒想到樹三少為了娶個小老婆竟然如此辛苦。”此言一出,即是承認她將他們開始的對話全部聽進了耳中。
“咳咳……”即使以樹三少的厚臉皮,此時也不由得臊紅了臉,只是因太髒而看不出來。
正在此時,對面山崖突然傳來動聽的絲竹之聲。
“哎呀,快看,燕大美人,有人來砸你的場子了……”樹三少趁機跳了起來,指著對面嚷嚷。
他話音未落,對崖上突然先後躍出兩個女子,接著又是兩個,如是者六次。饒是燕槿初知道樹三少在轉移她的注意力,卻依然被這奇異的場面吸引了過去。
但見那六對女子腰間皆系著火紅軟綢,軟綢另一端仍留在山崖那邊,她們或彈琴,或吹簫,或奏其他樂器,每對間皆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相配合,一人力衰,另一人則踏其肩而至前相引,力衰之人卻並不跌落,而是飄然隨於其後,直至前面之人力竭,如此交替,六對十二個少女衣帶拂風悠然行於深淵之上,絲竹之聲不斷,便似仙子禦空而來。片刻,已越淵而至。直到近處,燕槿初等人才發現她們每對腰間又以透明銀索相連,難怪能互相交替休息而不摔落。
過澗之後,那些女子各據位置,擺出各種曼妙的姿勢,腰間所系紅綢則在兩側山崖間搭起一道軟紅橋。
“嘖嘖,還真當自己是神仙啊!”樹三少的聲音在美妙的樂聲中極度不和諧地響起,將人家刻意營造出的氛圍破壞殆盡。
燕槿初不著痕跡地睨了他一眼,暗忖這人不是太無知便是膽大妄為,竟然敢這樣譏諷陰極皇。
“神仙是什麼東西!本尊乃黃泉之主。”陰柔的冷哼聲中,一道紅影優雅地踩著軟紅橋緩緩而來,那妖嬈的步態,那長及足跟的黑髮,讓人突然恍惚起來,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此人是男是女,是人是神?不過他的下一句話又立即讓所有人清醒過來。
“樹三少,你裝瘋賣傻也就夠了,弄成這個樣子真讓人噁心。”不屑的語調中帶著些許脂粉媚意,卻無怒氣,聽他話中意思,兩人竟然是相識。
眾人一愕,不由得對落拓不羈、邋裏邋遢的樹三少另眼相看。燕槿初則心中暗叫僥倖,幸好自己方才沒有失禮。

第二章 幻帝宮傳說
陰極皇長得長眉細眼,挺鼻薄唇,原是個俊秀的男子,但他行姿婀娜,眼神嫵媚,竟生生將一個硬朗男兒扭曲成了戲子模樣。
燕槿初隻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暗忖:都說沒有女人能逃出陰極皇的魅力,難道傳言失實,眼前這位倒更像用來迷惑男人的。
心中雖然如此想,她卻已盈盈施了一禮,柔和地說道:“殿下大駕光臨,槿初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燕當家客氣,本尊不請自來,才是失禮。”陰極皇微微一欠身,舉止間風情萬種,卻又有一股說不出的體貼。
“只是久慕當家芳名,卻一直緣慳一面,此次名花擇主,若錯過,本尊必抱憾終身。”
是人都喜歡聽讚美的話,尤其是女人。這一番言辭懇切的話說得燕槿初臉上大感光彩,正要客套幾句,卻驀地發現陰極皇正目光詭異地瞪著樹三少,唇並沒有動過。她愕然,順著陰極皇的目光看去,樹三少仍歪在矮桌上,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回頭,立于身後的少女們都面色古怪,似驚訝卻又似在強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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