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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空間:米沃什詩選(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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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空間:米沃什詩選(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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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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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第二空間》是米沃什晚年最後一本詩集,在他去世那年出版,寫作時詩人已逾九十歲。如同諸多偉大的作家高齡時一樣,面臨大限,此時他們往往從宗教的角度尋找“生死”這個永恆問題的答案,是一生尋遍之後的唯一歸宿嗎?時間的意義、生命的真相,乃至神學的真偽,等等,一個老人的思考,遠離了塵世的紛擾,而與終極終極世界更相接近,安靜,廣闊,深邃,悲憫。

米沃什在國內已經享有深遠的影響,有眾多崇拜者,這本詩集是首席推出,當能引起讀者關注。

作者簡介

作者介紹:

米沃什一九一一年生於立陶宛,二戰時參加了華沙的抵抗納粹的運動,戰後作為波蘭文化專員在紐約、華盛頓和巴黎工作。一九五一年出走巴黎,一九六〇年到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教,是美國人文藝術學院會員之一。一九八〇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二〇〇四年去世。米沃什的詩歌注重內容和感受,廣闊而深邃地映射了二十世紀東歐、西歐和美國的動盪歷史和命運。其主要著作除了詩歌外,還有《烏爾羅地》《路邊狗》《被禁錮的頭腦》等隨筆和思想性著作,被視為二十世紀東歐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

 

譯者介紹:

周偉馳,翻譯家、詩人和學者,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所研究員。出版有譯詩集《沃倫詩選》《梅利爾詩選》《英美十人詩選》,詩集《蜃景》《避雷針讓閃電從身上經過》,詩歌評論集《旅人的良夜》和《小回答》。

米沃什晚期詩歌中的歷史與形而上

(中譯本前言)

 

周偉馳

米沃什(1911—2004)是一位長壽的詩人,活了九十三歲,獲得過一九八○年諾貝爾文學獎,真正算得上“圓善”——德福合一了。天主教徒與長壽的關係,曾有搞宗教的學者做過專門研究,大概跟定期的告解有關——它有助於紆緩現代人常有的焦慮。是啊,既然把一切憂愁痛苦都交給天主了,一個人怎能不心情舒泰呢?米沃什晚年一首小詩《禮物》,頗有陶淵明“悠然見南山”的逸趣,當是其身心愜洽的寫照。

米沃什來自波蘭(更準確點是立陶宛)這個傳統的天主教國家。可是他跟天主教的關係如何,似乎未見專文寫過。中國詩人譯米沃什,大都對他的東歐經驗感興趣,這是情境相似引發的共鳴。可是翻譯歐洲詩人,如果不瞭解他們背後的宗教傳統,到底是隔靴搔癢,難有深契,只能看到一些政治、技藝類的形而下。這就好比一個外國譯者翻陶淵明或杜甫,如果他對於儒道不瞭解,就只能做字句或意象的對譯,卻難以譯出文字背後的精義。

米沃什是一個多層次多側面的詩人兼思想家,空間上跨了東歐、西歐和美國,制度上跨了納粹主義、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時間上跨了整個“極端的年代”,他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二十世紀西方史。他的詩多是直抒胸臆,行雲流水,對內容的關注勝過了對語言的在乎(這也是他一貫堅持的,儘管他的詩各體完備),因此在技法上他或許不如希姆博爾斯卡、赫貝特,但是在歷史的滄桑感上,在文明視野的寬廣上,在胸懷的博大上,卻可說是略勝一籌。

《第二空間——米沃什詩選》(後簡稱為《第二空間》)是米沃什晚年——不,應該說是“高年”——時期的詩集,是他去世那年出版的,寫作時詩人已逾九十歲。這無疑打破了葉芝、哈代、沃倫的紀錄。

米沃什在詩裡寫了些什麼呢?這跟一個高齡詩人面臨的迫切的問題有關:他必然思考“生死”這個宗教核心問題,順帶牽出時間、生活的意義、寫作的意義,乃至神學問題。所以我們不要奇怪,詩集大部分的詩都跟神學攪在一起,有一首就乾脆以“關於神學的論文”作題。

詩集分為五個部分。第一部分是二十八首短詩,哀歎老年已至,從前身邊的同齡人和曾經愛慕過的美人都已消逝無蹤,他們的事蹟蕩然無存,無人記憶,作者自己也垂垂老矣,身心不一(身體不聽大腦指揮),唯有在回憶中度日,在記憶中穿梭。回顧一生,作者對於“自我”發生了疑問:鏡中人到底是誰?一生的經歷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到底是天使還是動物?上帝到底有沒有,現代人不信上帝會導致何等後果?進化論的後果為何?人死之後到底有何歸宿?《第二空間》這首標題詩,就點明了這整本詩集的主旨:

我們真的對那別一個空間失卻了信心?

天堂和地獄,都永遠地消逝了?

若無超凡的牧場,如何得到拯救?

被定罪的,到哪裡找到合適的住所?

讓我們哭泣罷,哀慟損失的浩大。

讓我們用煤渣把臉擦髒,再蓬亂頭髮。

讓我們哀求把它還給我們:

那第二空間。

用煤渣撒頭髮,這是《舊約》中猶太人表達哀慟絕望的方式。如《約伯記》第二章記載,約伯受上帝考驗,渾身長滿毒瘡。他的三個朋友來看望他,為他悲傷,安慰他。他們遠遠地舉目觀看,認不出他來,就放聲大哭。各人撕裂外袍,把塵土向天揚起來,落在自己的頭上。

米沃什這是在哀歎現代西方人漸趨於有形無形的無神論,有形的無神論好理解,無形的無神論指什麼?指對宗教問題根本不關心、不在乎,它比有形的更具殺傷力——起碼後者還關心這個議題!在另一首短詩《假如沒有上帝》裡,米沃什更道出了他對於上帝的態度:

假如沒有上帝,

人也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做。

他仍舊是他兄弟的照顧者,

他不能讓他的兄弟憂愁,

說並沒有上帝。

我們知道,對於歐洲人來說,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問,沒有了上帝,人怎麼辦呢?豈不是什麼都可以做了?歐洲人沒有宋明理學“天理”的概念,故有這樣的問題提出。米沃什的態度看來跟孔子有點類似:即使上帝不存在,你也不能說,否則你顯得多麼殘忍啊!還是遵照傳統的儀式吧!祭神如神在就好了。在《不適》裡他說:

我尊重宗教,因為在這個痛苦的地球上

它乃是一首送葬的、撫慰人心的歌。

對於進化論和現代科學,米沃什的態度跟上面這首短詩《假如沒有上帝》一致。在《科學家們》一詩裡,他寫道:

查理斯·達爾文

在公開他的——如其所說,惡魔式的理論時,

至少有良心的痛楚。

而他們呢?說到底,他們的觀念是這樣的:

把老鼠隔離在不同的籠子裡。

把人類隔離開來,把他們自己的同類

當作遺傳學的浪費一筆劃掉,毒死他們。

在別的地方他也反對進化論,認為它把人拉低到動物的水準,而忘記了人的神性來源和道德來源(人是上帝的形象),對於現代大屠殺一類的事終究是有責任的。對於歐洲現代人來說,既然傳統的以上帝為依託的世界觀不復存在了,便以形形色色的人本主義和自然主義、科學主義世界觀來取而代之。納粹之種族主義、優生學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它最終導致了將人視為物,單純從進化得失去看問題和處理問題,而使得歐洲倫理墮落,發生了二戰中“屠猶”這類慘無人道的種族大滅絕。

我相信米沃什對待上帝和基督教的態度是一種現代歐洲人的矛盾、尷尬和猶豫的態度:一方面他們的大腦告訴他們,上帝難以被證實存在;另一方面他們的意志告訴他們,不能沒有上帝,沒有上帝就什麼都沒有,只有虛無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發展出了一種神聖的悖論,用莊子《齊物論》中的話說,“吊詭”。這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克爾凱郭爾那裡有突出表現,在米沃什這裡也不例外。在《傾聽我》這首詩裡,詩人說:

傾聽我,主啊,因為我是一個罪人,這就是說除了禱告我什麼也沒有。

保護我遠離江郎才盡和無能為力的日子。

當無論是燕子的飛行,還是花市上的牡丹花、水仙花和鳶尾花,都不再是你榮耀的象徵。

當我將被嘲笑者包圍,無力反駁他們的證據,記起你的任何一個奇跡。

當我將在自己看來成為一個冒名頂替者和騙子,因我參加宗教儀式。

當我將指責你創立了死亡普遍的規律。

當我最終準備向虛無低頭,將塵世的生活稱作一個惡魔的雜耍。

這就是一個眷戀著基督教傳統的現代歐洲知識份子的心腦矛盾。它終歸和純粹的無神論人文主義者不同,也跟恪守信仰不做反思的基要派不同。這是一種“吊詭”的精神生活。

第二部分名為《塞維利奴斯神父》,是以一個自認為“沒有信仰”的神父的眼光來看終極關懷和基督教的問題。在他看來——

人們不過是節日裡的牽線木偶,在虛無的邊緣跳舞。

十字架上強加給人子的折磨

之所以發生,不過是為了讓世界顯出它的冷漠。

在他看來,西方人滿世界地傳教,甚至乘著太空船向外星球傳教,但到頭來,“他(耶穌)的肉體,橫伸在恥辱柱上,/遭受著真實的折磨,關於這我們每天都試著忘記”。很多人上教堂只是出於形式,是表面功夫:“說真的,他們又信又不信。/他們去教堂,免得有人以為他們不信神。/神父講道時他們想著朱利婭的乳頭,想著一頭大象,/想著黃油的價格,想著新幾內亞。”作為神父,塞維利奴斯雖然穿著法袍,卻並沒有底氣——

我的長袍,屬於神父和告解者,

恰好用來包裹我的忐忑和恐懼。

我們是不一貫的人。

我嫉妒群眾在世界裡的安定。

我感到自己是一個孩子在教導成年人,

給出勸告像紙做的大壩對著狂暴的溪流。

作為天主教神父,神人之間的仲介,他們的工作時時要遭到信眾的懷疑(宗教改革派就取消了神父這一仲介),飽受失業的威脅。對於神學中的難題,如三位一體、原罪,這位神父認為君士坦丁皇帝用權力干涉教義,使得後世的人代代都要受折磨,歷史充滿戲劇性的反諷。現代人再也不信地獄,但是來告解的人裡面,如利奧尼亞,還是相信的(出於良心的公平潛意識?)

我認為這首長詩中,最出色的要算這麼一段:

假若所有這些都只是

人類關於自己的一場夢呢?

而我們基督徒

只是在一場夢裡夢見了我們的夢?

詩人長期在加州工作和居住,對於東方哲學自不陌生(他編的世界詩選中選了大量的中國古詩),對於佛教、印度教乃至莊子的“莊周夢蝶”和“大聖夢”都不會陌生,它們所透現出的非實在論(佛教夢幻泡影喻不用多說了,以商羯羅為代表的不二論視世界為夢幻亦有傳統)對於西方神哲學實在論構成了很大的衝擊,引起詩人的反思。現代西方對於塵世之“變”的關注,使得西方哲學開始擺脫“永恆”理念世界而領略到“幻”的滋味,叔本華直接從印度哲學獲益,尼采則亦回到赫拉克利特“變”的哲學,這種潮流在詩人那裡也有鮮明的體現,如受柏格森影響的馬查多,亦對於東方哲學有所體會。米沃什無疑對這種哲學有所意識。但他仍在搖擺之中,他的情感和意志仍舊使他感覺到需要一個實在論的上帝,以及實在論的天堂和地獄(“第二空間”),來保證在二十世紀西方備受摧殘的人的價值、尊嚴和人類生活的意義。因此,他才會借塞維利奴斯神父之口說:

主啊,你的臨在是如此真實,比任何論證更有分量。

在我頸上和我肩上,我感到你溫暖的呼吸。

我想要忘記神學家們創造出來的精巧的宮殿。

你不經營形而上學。

這裡意志戰勝了理性,雖然理性無法論證一個上帝,但是意志和情感體會到了並且極其需要一個上帝。這裡“理智與情感”的衝突更加劇烈了。我們感到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伊凡和阿廖沙的矛盾。

第三部分是一首原文近五百行的長詩《關於神學的論文》。作者思考了惡的來源問題、神正論問題、原罪問題、進化論、神跡問題等。作者自認為是“一個信仰微弱的人”,“一天信,一天不信”。但是奇怪的是,他喜歡跟禱告的人們在一起,覺得溫暖,“自然,我是一個懷疑主義者。但我跟他們一起唱,/於是克服了存在於/我的私人宗教和儀式宗教之間的矛盾。”這首詩是米沃什晚年寫的最長的詩之一,是對他在宗教問題上的矛盾心態、心腦衝突及解決辦法的一個嘗試。

第四部分《學徒》是寫他的一個很有名的堂兄奧斯卡·米沃什(1877—1939),他生在波蘭但在巴黎讀完中學,後來成為一個詩人兼神秘主義哲學家,亦曾在一戰後為爭取立陶宛獨立而出謀劃策,並提出過“歐洲合眾國”的構想。他曾經在二戰發生十年之前(1929)就預見到德國人將在波蘭和東普魯士之間的走廊地帶發動戰爭,他

警告一場大戰正騎在末日大劫的紅馬上

迫近,一場大戰將從格但斯克和格丁尼亞開始。

這裡“紅馬”的形象來自《啟示錄》634,“揭開第二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二個活物說:‘你來!’就另有一匹馬出來,是紅的,有權柄給了那騎馬的,可以從地上奪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殺,又有一把大刀賜給他”。據米沃什的研究,奧斯卡之所以預見到德國將發動戰爭,是因為他認為德國人的民主只是膚淺的表面功夫(魏瑪共和國),未深及精神,不是真正的民主。也許這背後奧斯卡有他的理路——比如,德國人做不到英美的民主制度也許跟他們的整體主義的世界觀有關?或跟他們的民族主義精神太強大有關?——但是米沃什沒有提及,這就有待將來的人們的研究了。

奧斯卡的一些思想(如神學異端思想,如世界有一個開端的想法,後者類似於今天的“大爆炸理論”)和作品(如關於唐璜原型、西班牙人米格爾·馬納拉的戲劇),對米沃什有很深的影響。米沃什年輕時鍾愛瑞典神秘主義哲學家史維登堡,也與他有關。詩名《學徒》的意思來自于第八章中所說的“我不過是一個煉金術師父的學徒”,暗示作者以堂兄奧斯卡為師父,也像他的堂兄一樣,繼承了歐洲歷史上形形色色的神秘主義派別的精神。這首長詩原文連詩帶注,達三十頁,占了《第二空間》這本集子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不只較為詳細地記敘了奧斯卡的生平活動、傳奇故事、創作與創見,以及米沃什本人跟奧斯卡的精神上的交織,更難得的是通過敘述米沃什家族的歷史,折射出更為廣闊的立陶宛、波蘭乃至近代歐洲的歷史變遷,米沃什作為一位“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詩人和思想家,夾敘夾議,融情感與理性於一爐,將歷史滄桑感和個人命運糅合進同一景框(如第二章寫作者跟威尼斯的關係,數行之內就提及在那裡埋葬或待過的拜倫、布羅茨基、龐德、奧斯卡),起點就已迥異尋常詩人。

我常常想到威尼斯,它迴旋著就像一個音樂主題,

從我戰前第一次到訪,

在麗多島海灘上看到

以德國女孩面孔出現的女神戴安娜,

直到上次,在我們埋葬了約瑟夫·布羅茨基之後,

在莫切尼哥酒店宴飲,那裡

曾是拜倫爵士居停之地。

在聖馬可廣場上有咖啡店的坐椅。

那是孤獨的漫遊者奧斯卡·米沃什

在一九○九年面對宣判之地:

他看到了他一生的愛,艾米·馮·海涅·傑爾頓,

直到他死他都稱呼她“我至愛的妻子”,

她嫁給了男爵利奧·薩爾沃提·馮·艾辛克拉夫特·馮特·賓登堡

並于世紀後半葉死於維也納。

一個普通的遊客到威尼斯,見到的也許只是教堂、廣場和房屋、貢朵拉和海水,即使知道一些歷史掌故,也只是空泛的“知識”,並無切身的感受。而米沃什在這裡寫得多麼具體、切身、簡略、有力!布羅茨基是米沃什親密的小輩詩友,英年早逝,奧斯卡是他的堂兄兼精神導師,愛情不幸,再遠推至龐德、拜倫往事,威尼斯的歷史突然加速度地變厚變重變沉,這是何等的個人滄桑、家族滄桑、詩歌滄桑和歷史滄桑。如果要說出讀米沃什詩的感受跟讀別的詩人的詩的感受的不同,那也許就是通過這種歷史的滄桑感透顯出的“永恆”的視角!正如米沃什在這首詩的第五章所說,奧斯卡的“神聖之光變質為物質之光”的思想,或神秘閃光同時誕生了時間、空間和物質的思想,使他的詩歌發生了改變:

這多麼巨大地改變了我的詩!它們是對時間的沉思

自那一刻起,在時間的沉思背後,永恆開始洩露。

正是這種“永恆”的視角,使“永恆”在時間、空間和物質的局限中得以隱約透露,使米沃什的詩具有了一種非凡的高度和品質。

由於奧斯卡跟神秘主義、神學有著緊密的關係,因此作者亦追步至神哲學思考——甚至關於三位一體的奧秘,思考天主教乃至基督教之衰落、世俗哲學之興起與二十世紀之血腥史之間的關聯。作者關於自己的使命,乃在於通過詩歌創作反對時代的“腔調和風格”,恢復“等級感”,恢復“敬畏”的精神(見這首長詩的第九章)。在這方面,他是視堂兄奧斯卡為自己的先驅的。正如米沃什在第八章的注記裡所說:“我在高中時的宗教危機使我喪失了對波蘭天主教的安全的信仰,讓我走上了尋求之路。在這尋求之中,奧斯卡的指引雖不是排他的,也是相當重要的。”目前,關於奧斯卡本人的研究在學術界也已逐步展開,米沃什的這首長詩加注可以說樹立了一個典範。

第五部分為一首長詩《俄耳甫斯和歐律狄刻》,說的是古希臘神話中俄耳甫斯下地府救其亡妻歐律狄刻回到陽世,最終因回頭望她而功敗垂成的故事。從技法上來說,這首詩是這本詩集中最完整和最高超的(不乏戲劇獨白),詩裡融現代與神話於一爐,比如說俄耳甫斯乘電梯下地府,周圍有車燈刺眼,使讀者懷疑這實際上是在寫他們自己的靈性經歷。

站立在冥府入口處人行道的石板上

俄耳甫斯在一陣狂風裡弓著背

這風撕扯著他的外衣,在陣陣霧氣裡翻滾,

搖晃著樹的葉子。汽車的前燈

在不絕的霧濤裡一時閃耀,一時黯淡。

他停在了玻璃門前,把不准

自己是否強大得足以通過那場終極試煉。

…………

他推開門,發現走進了一座迷宮,

到處是長廊和電梯。鉛色的光不是光而是大地的黑暗。

電子狗無聲地掠過。

他下降了許多層,一百層,三百層。

這樣的寫法,哪裡還是對希臘神話的複寫呢?這完全已經是後現代版本的魔幻現實主義了。

可是,在詩裡仍然不乏但丁《神曲》式的中世紀情景,它們使我們想起來,古今即為一體。

成群的幽靈圍繞著他。

他辨認出了其中的一些面孔。

他感受到了血流的節奏。

他強烈地感受到了他的生命及其罪過

害怕碰到那些他傷害過的人。

但他們早已失去了記憶的能力

只是給予他漠然的一瞥。

最後面的兩句,提醒著忘川的效力(用我們的話說,就是喝了孟婆湯了),也令人想到,這豈不就是從《神曲》中化來的嗎?

冥後請赫爾墨斯帶著歐律狄刻,跟在俄耳甫斯後面——條件是俄耳甫斯不得回頭觀望她是不是在後面,否則她就不在了。(這又令人想起羅得之妻回望變成鹽柱的故事,這兩個故事,是否有同一個原型呢?)神話的敘述粗枝大葉,到米沃什這裡就具體可感了。他讓赫爾墨斯帶著歐律狄刻,而且,這個神仙還穿著一雙涼鞋!在一片漆黑中,俄耳甫斯能聽到的聲音就是:

這樣他們就出發了。他在先,然後不遠處,

是神的涼鞋拍地的聲音,和她那被屍衣般的長袍

拘束的雙腳發出的輕微的嗒嗒聲。

照理說,俄耳甫斯聽得到這聲音,確信他們是在他的身後跟著的。可是:

他會停下來諦聽。但馬上

他們也會停下來,於是回聲消逝了。

而當他走動,後面雙重的腳步聲也會重新響起。

有時似乎近一點,有時又似乎遠一些。

在他的信念裡冒出了一絲懷疑

糾結著他像冷冷的雜草。

他本不能哭,卻為人類喪失了對

死者復活的盼望而哭,

因為現在他跟所有的有死者一樣。

他的豎琴沉默了,他卻仍在夢想,毫無防備。

他清楚他必須有信仰,但他卻不能有信仰。

因此他才會堅持很長的時間,

在半睡半醒之際點數著自己的腳步。

這樣,經過米沃什的改寫,俄耳甫斯下冥府救亡妻的希臘神話就變成了一個現代西方基督徒的“他清楚他必須有信仰,但他卻不能有信仰”的掙扎版“天路歷程”。在將希臘元素、基督教元素和當代元素結合起來上,米沃什確實做得很到位。我能想到的另一個大家,就是以色列的阿米亥了。

對米沃什每首詩的理解,除了就它自身、就它與詩集中其他詩的關係來看之外,還應將它放在詩人的整體創作中來把握。米沃什是一個著作等身的詩人和思想家,目前光是譯為中文的,據筆者所知,就已有《拆散的筆記簿》、《切·米沃什詩選》、《米沃什詞典》、《詩的見證》、《被禁錮的頭腦》等。

米沃什《第二空間》中的一些內容,也跟他以往的著作形成交集。比如,在《學徒》中他提到他跟奧斯卡一樣是共濟會這一類秘傳知識團體的繼承人。在《米沃什詞典》第一條“阿布拉莫維奇”他就談及他少年時代成長的城市維爾諾(或稱維爾紐斯)有共濟會的傳統、遺存和影響。在Beginning with My Streets的第一章(跟書名一樣),他以各種形式詳細回憶和描述了他少年時代的維爾諾,它的風土人情和歷史。在他獲諾獎後在哈佛大學的講座稿《詩的見證》第二章“詩人與人類大家庭”中,他專門討論了奧斯卡的詩歌觀念,奧斯卡反對當時法國的“純詩”觀念。米沃什說,奧斯卡“瞧不起那種‘把宗教、哲學、科學和政治從詩歌領域中排斥出去的詩’”,奧斯卡認為未來的詩歌應該是這樣的:“新詩歌的形式最大的可能性,是《聖經》的形式,一種被強力灌輸進韻文的廣闊散文。”米沃什的詩歌形式就是這種“廣闊散文”的一個充分實現。奧斯卡對“純詩”及其“為藝術而藝術”觀念的反對,深深地影響了米沃什,他的詩無不是直接或間接的歷史經驗,正如他所說:“一個波蘭詩人無論住在哪裡,其真正寓所是他國家的歷史……因為他並不是通過空想去揭示人的條件,而是在某個時代、某個地域範圍實現這一意圖的。”就奧斯卡跟詩歌、宗教神秘主義和哲學等融為一爐,跟早他一百年的布萊克一樣,都是受史維登堡乃至新教改革後一直彌漫在歐洲的千禧年主義情緒感染,認為詩歌應該跟末世論相關聯才有意義。饒有意味的是,米沃什還將歐洲的這種末世論詩歌傳統跟中國做了對比,認為也許在中國沒有這種整體主義的詩歌寫作,詩歌存在著另外的可能。其實這種差異的背後是中國的詩歌創作是儒道釋傳統,末世論的維度是幾乎沒有的,因此我們的詩歌(特別是山水詩)呈現出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意境。

米沃什在《學徒》第九章寫道:“我觀察我時代的腔調和風格/為了在我母語的詩歌裡反對它,/這意味著不許它喪失等級感/而等級意味著一個孩子所意味的:/一種敬重,而不是一系列出現又消失的偶像。”這也令人想起他在諾貝爾文學獎受獎演說裡所說的話:“我從他(奧斯卡)那裡學到很多東西。他使我對新舊約的信仰有更深刻的認識,諄諄教導我在一切心靈事物中,包括屬於藝術的一切事物,要有一個嚴格的、苦行主義的等級制度,他認為在這些事物中,如果把二等品等同於一等品,就是一種極大的罪過。”如果說民主和平等在政治領域、經濟領域是一種近代以來具有最大感召力的“應當”,在心智領域(哲學、文學、藝術、詩歌)的後現代主義式的“民主”和“平等”的“狂歡”卻正在墮落成為一種災難,良莠不齊、魚目混珠、美醜不分,在這個時代,如何在審美領域(如詩歌)把握住心中的嚴格尺度,而不為形形色色的意識形態、商業利益、名聲、小圈子風氣所腐蝕,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二○○九年五月我到香港出差編撰一本關於老莊哲學的讀本,在九龍塘又一城的Page One書店買到兩本波蘭詩人的詩,一本是希姆博爾斯卡的《奇跡集市》,一本就是米沃什的這本。我曾經有米沃什一本厚厚的詩集,後來送給一位朋友了。他晚年的這本薄薄的詩集倒是第一次看到。兩位詩人的詩我都很喜歡,他們涉及的主題無所不包,的確有大詩人的宏闊氣象。《奇跡集市》的前言,還是米沃什為希姆博爾斯卡所寫。

關於希姆博爾斯卡的《奇跡集市》,我曾寫過一篇文章《辛波絲卡的六世界》,後來其中一部分發表在《世界文學》二○一一年第一期上。關於米沃什這本《第二空間》,二○一一年我應青年小說家、廣州“副本”主事馮俊華之邀,譯出一半有餘,曾以《米沃什晚期詩十八首》為題印製。但因為“副本”做的是詩歌“小眾”讀物,雖然印製水準已不遑歐美,能夠看到的人卻始終有限。二○一三年花城出版社獲得《第二空間》的中文版權,朱燕玲女士問我能否譯出全部,我利用二○一四年春節時“熱鬧中的寂寞”,譯出了其餘部分,主要是《學徒》,至此這本米沃什最後的詩集,終於可以全貌面對中文讀者。需要說明的是,除了《學徒》是米沃什自己作注外,其餘詩中以星號標出的注記多是譯者所加,有不準確處還望讀者指正。

這篇中譯本前言原是《米沃什晚期詩十八首》的後記,其中一部分曾發表在廣州《時代週報》。現在加上了一些內容,亦以全貌示人,算是對讀者的一個指南,也算是我喜愛米沃什的一個結果。

 

二○一四年二月六日北京西詩來齋

書摘/試閱

第二空間

天廳是何其地敞亮!

經天梯走近它們。

白雲之上,便懸著極樂花園。

靈魂把自己從肉體撕開翱翔。

它記得有一個“向上”。

也有一個“向下”。

我們真的對那別一個空間失卻了信心?

天堂和地獄,都永遠地消逝了?

若無超凡的牧場,如何得到拯救?

被定罪的,到哪裡找到合適的住所?

讓我們哭泣罷,哀慟損失的浩大。

讓我們用煤渣把臉擦髒,再蓬亂頭髮。

讓我們哀求把它還給我們:

那第二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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