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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古埃爾論閱讀:從愛麗絲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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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古埃爾論閱讀:從愛麗絲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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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關鍵特色
★透過愛麗絲,看穿這荒謬的表象世界──最重度、博學的文評人、藏書四萬冊的藏書家曼古埃爾,又一精妙文壇事與文學人之評論集,討論閱讀的世界、文學的意義。
★本書特別收錄:臺灣讀者專屬序言「閱讀的無限樂趣」。
★曼古埃爾最富自傳性的散文集。

名人推薦(依筆畫順序)
著名評論家 南方朔
文學家 郭強生
詩人 陳克華
格林文化發行人 郝廣才
小說家、FHM 總編輯 高翊峰
自由時報副刊主編、詩人 孫梓評
國家圖書館館長 曾淑賢
好讀推薦
內容說明
曼古埃爾曾自述,本書是他最富自傳性色彩的一本書。仍舊保留一貫精妙、趣味、博古通今,只是題材更加入世,也加入了許多他個人經歷的散文篇章。曾經來台的曼古埃爾,甚至特地為了台灣讀者,寫了一篇序言收於此書,是臺灣讀者專屬的前言。
曼古埃爾被喬治史坦納(George Steiner)譽為「閱讀之卡薩諾瓦」(Casanova of reading),在本書中仍舊嘗試說明,閱讀,以其廣義而言,其目的其實是在「定義我們的世界」。除了一貫的博學多聞旁徵博引的筆觸,也以曼古埃爾最愛的《愛麗絲夢遊奇境》這本奇書作為全書的引子,貫穿全場。
本書收錄數篇曼古埃爾數年來散見各處的文章,三十九個散文篇章中探索了閱讀的世界、文學的意義,以及社會正義、轉型正義的討論,如
第一部 我是誰Who Am I:藉由談論愛麗絲夢遊奇境、愛麗思鏡中奇緣這兩部奇書,討論讀者、猶太人、同性戀文學等議題。
第二部 大師上的課The Lesson of the Master:關於阿根廷大詩人波赫士的一些軼事、暮年的愛情等文章集結。
第三部 備忘錄Memoranda:一些獨特的閱讀想法與時事議題,如切格瓦拉、愛滋與詩。
第四部 字戲Wordplay:則是關於「文字」的爬梳。
第五部 理想的讀者The Ideal Reader:則是討論理想讀者的定義,小木偶怎麼學會閱讀呢?從私密的閱讀經驗擴大為共同的閱讀人的對話。
第六部 做書如做生意Books As Business:則是曼古埃爾談論編輯的工作、對出版商的意見、與書評。
第七部 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在本部曼古埃爾特別以大篇幅談到阿根廷的裴隆政權軍事獨裁的前後,不公不義的現象,顯示作家伸張正義的熱血。之後仍舊回到愛麗絲夢遊奇境這本奇書,借古諷今。
第八部 神聖的文庫The Numinous Library則回應如何打造一座個人的理想圖書館。關於圖書館的種種。

作者簡介

阿爾維托.曼古埃爾(Alberto Manguel)

「我認為我們人,真要追究到極致,應該說是閱讀的動物才對。」– A Reader on Reading
「寫作凍結了時間,閱讀則是永遠。」“Writing freezes the moment. Reading is forever.” – A History of Reading(閱讀地圖)

博學大師曼古埃爾生於1948年的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青少年時即酷嗜閱讀,藉由在書店打工來親近書籍,並因此巧遇阿根廷文豪詩人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得以為視力受損的波赫士朗讀,大受啟發。因此成為一位蜚聲國際的作家、小說家、翻譯家兼文選編輯,以其博學多聞、旁徵博引的書籍引人入勝,也是一位藏書非常可觀的閱讀家。

曼古埃爾已經是歐洲地區最負盛名的藏書家與作家,書籍屢屢獲獎,臺灣商務已經出版多本著作:
《閱讀地圖》(A History of Reading,聯合報讀書人版年度十大翻譯好書獎),
《意象地圖》(Reading Pictures: A History of Love and Hate),
《深夜裡的圖書館》(The Library at Night,法國梅迪奇獎得獎作品),
《閱讀日誌》(A Reading Diary),
自傳性的閱讀隨筆:《曼古埃爾論閱讀──從愛麗絲談起》(A Reader on Reading, 2014年10月)
和曼古埃爾自己的創作,一部類似羅生門的犯罪小說:《男人都是騙子》(All Men Are Liars)。
2012年2月並應臺灣商務邀請來台參加台北國際書展的講座。

其他作品有《憶波赫士》(With Borges)、《虛擬處所辭典》(The Dictionary of Imaginary Places),《吉卜齡小傳》(Kipling: A Brief Biography)、《走進鏡之森林》(Into The Looking-Glass Wood)、《同時,在森林的另一處》(Meanwhile, in Another Part of the Forest)、《黑水》(Black Water),以及《異國的消息傳到了》(News from a Foreign Country Came),以及最新的著作《好奇》(Curiosity)等共二十本著作。

曼古埃爾曾自述,他年輕時夢想成為圖書館員,然而因為「對旅行難以抑制的熱愛,」卻讓他走上作家之路。書、旅行、生活,成為他密不可分的閱讀三元素。

曾旅居義大利、法國、英國及大溪地,1985年後入籍加拿大,曼古埃爾現居於法國鄉村,蓋了一座藏書四萬冊的私人圖書館,並獲授法國藝術及文學勳章的軍官勳位,繼續他寧靜、豐富、充實的閱讀與寫作生涯。

譯者簡介
宋偉航
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台灣大學歷史研究所中國藝術史組碩士。曾任編輯,兼任翻譯十年,專任翻譯十二年。
譯作有《我的動物天堂》、《補綴的星球》、《人類大世紀》、《數位麥克魯漢》、《放客企業》、《一六八八》、《語言的死亡》、《辦公室求生文告》、《有關品味》、《自己的房間》、《重拾山居歲月》、《靈魂考》、《黃色歌曲》、《死亡傳喚》、《酷男的異想世界》,包括曼古埃爾另一著作《閱讀日誌》(臺灣商務出版),以及其他諸多小說等。

給臺灣讀者的序
閱讀的無限樂趣

《論閱讀》這本書的唯一一致之處是此頁之外的讀者。這是一本由字元和片段組合的書:告解、印象、意見、感想,所有讀者當他們「旅遊」一本書的時候,有意識或下意識保存的旅遊筆記。有別於我其他的書,這本書是自傳性的,因為我相信我們能夠從一個人的閱讀更加了解一個人,勝過其他制式的,只有日期與姓名的簡短記錄。因此基於一種友善的分享精神,我在此提出《論閱讀》(A Reader on Reading)。
我們今天是在一種特別的氛圍下閱讀,我假設所有的讀者都能感覺到每一個時代的改變。在十八世紀,一首有名的詩中,杜甫描述一個學者在秋天的涼風中閱讀的情致:
秋雨嘆三首(一)
雨中白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
著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黄金錢。
涼風蕭蕭吹汝急,恐汝後時難獨立。
堂上書生空白頭,臨風三嗅馨香泣。
是什麼造成學者的悲傷呢?也許他感受到,就如我們也都感受到了,有些我們所愛之事已經消失,凋落一如秋葉。
在我這世代的孩提時,紙本書籍是隨處可見的,今日的孩子則無法接受一個沒有電子配件在手的世界。每一種工具的改變都蘊含了行動的改變,但可能不是以我們想像的方式。電子書,虛擬圖書館,iPad,讓我們得以用我們過去從未經歷的方式閱讀:現在我們能夠攜帶整座圖書館在我們的口袋,而且,在自己的臥室裡也可以進入遙遠的圖書館收藏的某部珍本的篇章之中。甚至,經驗老道的讀者會抱怨新的科技配件並沒有紙本書的手感、性感的觸覺、舒適的味道;它們欠缺平裝書與精裝書那種層次性的分別;它們沒有貴族氣的元素像是皮革裝裱、用花樣紙裱褙的封面裡。無疑的,類似的抱怨曾經從︽蘇默君王錄︾(編按:蘇美泥版典籍)進化為卷軸時的讀者那裏聽到,也從羅馬羊皮卷軸進化為手抄本時的讀者處聽到。社會主義的喬治歐威爾(Georges Orwell)在企鵝隨身版出現時也深感不安。「身為一名寫作者,我得說它們令人厭惡,」他在一九三五年說,「結果可能是廉價印刷氾濫,讓圖書館跛腳,疲於追蹤新小說。」
當然,就像是每一種科技,電子媒體有它自己特殊的問題。它需要更多對科技本身的關注(那些即時的更新);它讓讀者抱持一種不健康的幻想,以為他們可以持有世上的任何一本書(因為幾乎任何書都可以在彈指間召喚出來);那些智性的困難,緩慢的閱讀,反覆思量某頁,憶起某些篇章,在心裡和其他篇章作比較,為了教誨和樂趣之用而默記、摘要和評註一段文字──電子媒體都不為這些特性背書(它是太快速又遲鈍的)。
即使讀者的自由性已經被新的科技吸收,閱讀仍是一種迷戀,在任何一頁展開一本書,在任意一頁闔起,從一章跳到前一章或後一章,跳過看來無趣或深奧難懂或不相關的章節,現在是機器不被意識到的特權。若給電子內文一個指令「尋找」或「前往」──它就會像一隻訓練有素的狗兒一般照辦。像隻訓練有素的狗,電子科技也鼓勵讀者將這些本質託付給工具,以某種法國作家維里耶.德.利爾亞當(Villiers de L'isle Adam, 1838 -1889,編按:法國象徵主義派詩人)筆下貴族的傲慢說:「生活?僕人們會替我們做那些事。」
我們能夠重新獲得,我們似乎曾經擁有,並在某一點上遺失的,閱讀的特權嗎?無疑的我們可以:藉由觀照我們給自己電腦的指令,有意識的選擇何時閱讀紙本書頁,何時要看螢幕;問自己(套用狄德羅Diderot的話):「但誰該是主人呢?是閱讀工具還是讀者?」同時,記得我們離最後一章還很遠,沒幾年之後,新的讀者也會驚訝地看著我們的電子配件,思忖我們到底用這種老掉牙的機器做什麼。事實是,本質上,只要閱讀還被在乎,就只有工具會變換。將我們最深的感受、最私密的恐懼、被解救的經驗訴諸文字,讓不在場的說話者重現並對我們發言,自蘇美人的第一個讀者以來,至今仍維持著非互動的方式。一封十八世紀初寫的信,和今日任何讀者在收到一封摯友的email時,仍引發同樣的迴響。「布拉塔帶給我你的信,」它寫,「而我非常開心:我有一種你我相遇並互相擁抱的感受。」
就如今日,正是這魔法的日常活動讓我們得以跨越時空相遇和擁抱,並仍將我們定義為「人類」。

阿爾維托.曼古埃爾(Alberto Manguel)
寫於Mondion, 8 August 2014
自序

「妳答謝的話要說得簡單明瞭嘛,」紅色王后說時還對愛麗絲皺了皺眉頭。
──《愛麗絲鏡中奇遇》,第九章 1

本書的主題──我寫的書幾乎每一本都不脫這一主題──便是閱讀;創作活動最有人味的一種。我認為我們人,真要追究到極致,應該要說是閱讀的動物才對;閱讀的藝術引申到最廣,堪稱人類這一物種的定義。我們來到人世,隨時隨地都在找故事講,萬事萬物無不要讀:讀大地,讀蒼穹,讀人臉,當然,還有讀我們這一物種創造出來的:圖像和文字。我們讀自己的人生;讀別人的人生;讀親身所在的社會;讀遠在天邊的社會;讀畫面;讀建築物;讀書籍扉頁之間的一切。
而最後這一句,「書籍扉頁之間的一切」,則是一切的根本。在我眼裡,世界便是由紙頁的一字一句凝聚成形的。馬康多(Macondo)2的居民身陷長達百年的孤絕;一日,忽然天降橫禍,橫遭厄疫侵襲,鎮民罹患失憶一類的疾病,因而驚覺他們對周邊世界的知識正在急速消失,未幾,母牛叫什麼、樹木叫什麼、屋舍叫什麼,眾人可能就不復記憶了。不過,他們也發現最好的解藥便是文字。為了不想忘記他們認識的世界,他們寫下一張張小紙頭,掛在動物和物品上面,「這叫做樹」,「這叫做房子」,「這叫做母牛,可以擠奶,摻進咖啡就成了牛奶咖啡(café con leche)」。所以,我們身處的社會以為周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由我們使用的文字即可判知。
「以為」:難處就是在這裡。文字對應經驗,經驗對應文字;我們這些讀者啊,篩檢一則則故事。有的故事呼應我們的經驗。有的故事供我們預習經驗。有的故事述說我們永遠不會有的經驗。百般的經驗,只有在熾烈如火的紙頁上我們才有機會經歷;這一點我們再清楚不過。所以,有些書我們原以為它是這樣的,卻每重讀一次,它就變上一次。這樣經年累月下來,以我的經驗,就是我的愛好、我的偏見也一路都在變;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記憶也一天天都在重組,不時有藏書上架、下架,換新編目;我的字句、我的世界,從來未曾定於一尊──區區幾塊恆常不變的界碑除外吧。希拉克利圖斯(Hiraclitus)談時間的箴言轉用在閱讀,在我身上一樣切中肯綮 「一本書你泡兩次絕對不會一樣」 3。
閱讀之樂,倒是始終絕無二致。一書在手,展讀之際,卻見一串字句驀地勾起驚喜、會意、寒戰抑或是暖流,竄過心頭,還說不出緣由。為書寫評論,作翻譯,編文集,在在為我這一分「不良嗜好」(guilty pleasure)提供些許正當的藉口(怎麼快樂也要找藉口),有時甚至供我餬口。「這是美好的世界,但願我還知道怎樣在這樣的世界一年賺進二百英鎊就好。」詩人愛德華‧湯瑪斯(Edward Thomas)在寫給朋友戈登‧巴頓利(Gordon Bottomley)的信中,有過這樣一句 4。評論,翻譯,編輯,有時確實助我賺進這區區二百英鎊呢。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拈出「地毯花樣」 5一詞,形容作家筆下一再迸現同樣的主題,貫穿作品,隱然密藏的花押。我寫過諸多名家的作品(不論是品評、專論還是引介),也都覺得他們於字裡行間真的有飄忽的花樣依稀在目;這和我愛這文學之深,和閱讀這一項藝能,和我閱讀的地點,還有愛德華‧湯瑪斯說的「美好世界」,在在脫不了關係。我認為閱讀也有其倫理應該奉行,閱讀也有其責任應該承擔,讀者於翻動紙頁、逐句展讀之際,也有其公、私兩面皆具的義務必須履行。我認為有的時候,書籍也可以讓我們變得更好、更有智慧,超乎作者的意圖,超乎讀者的期望。
於此,循「簡單明瞭」的原則進行答謝,我想謝謝艾琳‧史密斯(Ileene Smith)和蘇珊‧雷提(Susan Laity)不吝先行讀過文稿,丹‧希頓(Dan Heaton)細心校閱,瑪麗蓮‧佛萊格(Marilyn Flaig)精心製作索引,還有索妮雅‧山農(Sonia Shannon)設計出眾的封面。
過去二十年我寫過的一篇篇文章,克雷格‧史蒂芬森(Craig Stephenson)始終是第一位讀者,本書的結構、組織、選材,也由他惠予指點。(先前我寫過另一本書,《曼古埃爾鏡中奇遇》(Into the Looking-Glass Wood),一九九八年出版,本書有幾篇文章便選自該書,〈自序〉文內有幾句話也是)。有些文章我愛不釋手,幸好有他壓下我心頭的不捨,沒有收錄;有些文章我忘了,幸好有他提醒,應該要放,卻也一定要我修改一些段落或是事例,免得於今顯得過時。本書收錄的文章適不適合,每一篇都有賴他想了又想,花的時間之多,依我這人的性子,絕對耐不住這樣的折騰。緣此,即使他百般謙讓不願承認,我至深的謝忱所要致意的事,絕難盡述於斯。

 

目次

第一部 我是誰?:Who am I
讀者鏡中奇遇:A Reader in the Looking-Glass Wood
迷離幻影的天地:Room for the Shadow
身為猶太人: On Being Jewish
這時,林子另一邊:Meanwhile,in Another Part of the Forest
離英格蘭愈遠:The Further off from England
向普羅特斯致敬:Homage to Proteus
第二部 大師上的課:The Lesson of the Master
戀愛中的波赫士:Borges in Love
波赫士沒當成的猶太人:Borges and the Longed-For Jew
作偽:Faking it
第三部 備忘錄:Memoranda
切•格瓦拉之死:The Death of Che Guevara
失明記帳士:The Blind Bookkeeper
真理不滅:The Perseverance of Truth
疫癘和詩心:AIDS and the Poet
第四部 字戲:Wordplay
句點:The Full Stop
字詞禮讚:In Praise of Words
頁面簡史:A Brief History of the Page
「我」說:The Voice That Says “I”
最後的答案:Final Answers
塞妊所唱者何?:What Song the Sirens Sang

第五部 理想的讀者︰The Ideal Reader
理想讀者定義隨筆:Notes Towards a Definition of the Ideal Reader
皮諾丘學認字:How Pinocchio Learned to Read
憨第德在無憂宮:Candide in Sanssouci
天堂之門:The Gates of Paradise
憂傷騎士的時光:Time and the Doleful Knight
聖奧斯定的計算機:Saint Augustine’s Computer

第六部 做書如作生意︰Books of Business
顛倒黑白:Reading White for Black
祕密渡客:The Secret Sharer
紀念以諾索姆斯:Honoring Enoch Soames
約拿和鯨魚:Jonah and the Whale
渡渡鳥傳奇:The Legend of the Dodos

第七部︰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
念故人:In Memoriam
上帝的耳目:God’s Spies
再提特洛伊: Once Again,Troy
藝術和污衊:Art and Blasphemy
瘋帽客的茶會:At the Mad Hatter’s Table

第八部 神聖的文庫︰The Numinous Library
理想圖書館隨筆:Notes Toward a Definition of the Ideal Library
猶太浪人圖書館:The Library of the Wandering Jew
以藏書為家:The Library as Home
閱讀的末日:The End of Reading

書摘/試閱

第一部 我是誰?
「我是真的人!」愛麗絲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哭又不會讓妳變得有一點點像真的,」叮咚叮(Tweedledee)說,「有什麼好哭的。」
「我若不是真的人,」愛麗絲回嘴 ── 雖然帶淚卻忍不住笑;好滑稽啊! ── 「我哪會哭!」
「妳以為妳哭的是真的眼淚啊?」叮咚叮插嘴進來,口氣十分不屑。
——《愛麗絲鏡中奇遇》,第四章

第一章 讀者鏡中奇遇
「麻煩你跟我說接下來我該往哪裡去?」
「那多半要看妳是要往哪兒去囉,」貓咪回答。
《愛麗絲夢遊仙境》,第六章

我八、九歲的時候,有一天,在一棟如今不復存在的屋子裡,收到一本書,《愛麗絲夢遊仙境 / 愛麗絲鏡中奇遇》(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 and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很多讀者跟我一樣,總覺得最先讀到的版本便是一本書最原始的版本,一輩子都放不下這感覺。我讀的那一版本,謝天謝地,有約翰‧泰尼爾(John Tenniel;10)的插圖,增色不少,印在厚厚的米黃色紙上,有很濃的柴火燒過的焦味,好神祕。
頭一次讀愛麗絲的故事,有許多看不懂的地方,但卻好像不礙事。我很早就學會了讀書這一件事,除非在單純享樂之外別有目的(即使是不良嗜好,有時也難免一定要有別的目的),遇上走不過去的泥沼就跳過去,卡在夾纏不清的亂林子裡就抄小路,走進嚴肅又乏味的低地就繞過去,乾脆任由故事強勁的洪流帶著走,才最好。
就我記憶所及,愛麗絲數次奇遇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身歷其境,也就是我跟著愛麗絲一起去探險,是可憐這愛麗絲身邊的小跟班。摔進兔子洞,穿過鏡子,僅僅是開始,和抬腳踏上公車一樣簡單又奇妙。不過,你看看那旅程!我八、九歲時,「不信」與其說是「懸置」(11),還不如說是還沒孕生出來;虛構的故事有的時候遠比真實的日常生活還要像真的。倒不是說我覺得世上真有愛麗絲去的「奇境」那地方,而是我覺得「奇境」也就是像我家的房子、我玩的街道、我讀的紅磚牆學校那樣的地方。
同樣一本書,每讀一次就變一次。童年第一次讀《愛麗絲》(12),像是出遊,如《奧德賽》(Odyssey)或《木偶奇遇記》(Pinocchio)(13);我也總是覺得自己當愛麗絲比當尤里西斯(Ulysses)或是木偶要好。後來,讀到荳蔻年華的愛麗絲遇上「三月兔」(March Hare)請她喝酒,桌上卻不見酒的蹤影(14);或是毛毛蟲要愛麗絲說清楚她是誰、而她是誰又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也完全了解愛麗絲不得不忍下什麼(15)。「叮咚叮」(Tweedledee)和「叮咚咚」(Tweedledum)警告愛麗絲,說她只存在於紅心國王的夢裡,此外啥也不是(16),一樣害我入睡難以安眠,醒著的時候還慘遭紅心王后老師出的考題折磨,像是「從小狗身上拿掉一根骨頭,還剩下什麼?」(17)。後來,待我二十出頭,發現安德烈‧布列東(André Breto)把紅心武士(Knave of Hearts)大審編進《黑色幽默選集》(Anthologie de l’humour noir),這才看出愛麗絲竟然是超現實派(surrealists)的好姐妹(18);和古巴作家塞維洛‧薩杜伊(Severo Sarduy;1937─1993)於巴黎有過一席談,也才恍然大悟,原來「憨弟蛋弟」(humpty dumpty)和《變異》(Changé)、《如此》(Tel Quel)闡揚的結構主義(structuralist)信條大有關係(19)。後來的後來,待我徙居加拿大,又怎麼會沒發現「白武士」(White Knight)(但我在想法子 / 把鬍子染成綠色 / 再拿大大的扇子 / 遮得別人都看不得)就躋身在無以計數的官僚群中,於這國家的每一棟公家建築物內,匆忙奔走在一條條的走廊上?(20)
多年展讀、重讀愛麗絲的故事,遇到諸多不同但也有趣的解讀,只是,追究得深一點,我就不敢說有誰的看法被我吸收成我自己的了。讀別人的看法,對自己的解讀當然不無影響,會激發出新的觀點,也會為某些段落添加色彩;但是,泰半還是像「蚊子」(Gnat)在愛麗絲耳邊不斷低聲評論,「說不定你可以拿這來說個笑話呢!」,害你不得安寧(21)。我才不要。我這讀者的醋勁兒可是很重的,我讀的書,「初夜權」(jus primae noctis)才不准別人染指。那麼多年以前第一次讀《愛麗絲》而建立起來的親暱感,至今可是未曾稍減;而且,每重讀一次,親暱的紐帶就繫得更牢,純屬個人意會而且出乎意料之外。其他文句我也倒背如流。每一次我又 ── 對,又 ── 脫口唸出那一段哀婉的歌謠,〈海象和木匠〉(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22),我那幾個孩子就會叫我住嘴(我的長女就叫愛麗絲,還用說)。一有嶄新的經驗,在《愛麗絲》的紙頁也都找得到預兆或是惆悵的懷想,再一次告訴我,「前方的道路就是這樣,」抑或是,「你不也走過同樣一回?」
愛麗絲歷經的諸多奇遇,有一樁,對我說的就不是先前有過或是日後即將經歷的事,而更為博大,比如一種經驗,或是生命哲學(但願這樣的用語不算大而無當)。這是在《愛麗絲鏡中奇遇》第三章的末尾。愛麗絲穿過她在鏡中的映像,走過鏡子之後的棋盤鄉,來到一處黝暗的森林。先前她就聽說這地方的東西是沒有名稱的。「嗯,不管怎樣也算是一大安慰吧,」愛麗絲鼓起勇氣說,「那麼熱,能到 ── 到那 ── 那什麼啊?」愛麗絲竟然想不出該用什麼字,嚇了一跳,開始絞腦汁、用力想。「我是要說到 ── 到 ── 這個下面,你知道的嘛!」愛麗絲伸出一隻手搭在樹幹上,「不知道這東西怎麼叫的喔?我真的覺得它沒有名稱 ── 唉呀,應該是真的沒有。」愛麗絲絞盡腦汁就要想出她站的地方叫什麼,畢竟她已經習慣拿文字來述說她在現實世界的經歷,到了這時,才忽然發現天底下的事情沒一樣真的本來就是有名稱的:没等到由她來幫什麼東西安個名稱,那東西就會一直沒有名稱,但那東西卻也始終都在,只是不出聲,像鬼魂一樣虛無飄渺。而她非得要把忘掉的名稱想起來不可嗎?還是在這節骨眼兒上,她不自己編出個名稱,全新的名稱,就不行?好個千古難解的謎題啊。
上帝(依《聖經》〈創世記〉第二章所述),「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創造出亞當,將他安置在東邊的「伊甸園」,接著再創造出各類的林野走獸和空中飛鳥,帶到亞當面前,看亞當怎麼叫這些飛鳥走獸,而且隨亞當怎麼叫這些生物,「那就是牠的名字」。這樣一來一往,十分特別,數百年來學者對此百思不解。所以,這是說亞當所在的地方是(像鏡中森林一樣)萬事萬物一概沒有名稱的嗎?而必須由亞當為他所見的萬事萬物命名?抑或是上帝創造出來的走獸飛鳥其實還是有名稱的,亞當也本來就知道,只是要由他像牙牙學語的小孩一樣在第一次看到小狗、月亮的時候開口道出小狗、月亮的名稱?
還有,我們說的「名稱」,到底是指什麼呢?這問題,或說是這一類的問題吧,在就提到了。穿過「無名森林」再過幾章,愛麗絲就遇到了「白騎士」這一位悒鬱的人物。而他呢,擺出了大人的威嚴,跟愛麗絲說他要唱一首歌來「安慰」她。「這一首歌,」白騎士說,「叫作〈鱈魚的眼睛〉(Haddocks’ Eyes)。」
「哦,歌名是這樣的,啊?」愛麗絲努力擺出有興趣的樣子。
「不是啦,妳不懂。」白騎士答得有一點生氣了,「這是歌是這樣子叫的,但歌的名稱其實是〈很老很老的人〉(The Aged Aged Man)。」
「所以,我是應該要說『這歌是怎麼叫的』囉?」愛麗絲修正說法。
「不對,才不應該;妳這說的又變成另一回事了!這歌要叫就要叫作〈門道和手段〉(Ways and Means);不過,這也只是這麼叫罷了,妳懂吧!」
「哦,那這歌到底是什麼歌?」愛麗絲再問一次,但這一次可完全摸不著頭腦了。
「我才要說呢,」騎士回答,「這歌啊,其實就是〈門上坐一下〉(A-sitting On a Gate);曲子還是我自個兒寫的呢。」(23)
結果,曲子(一如愛麗絲所言)才不是他自個兒寫的;還有,白騎士硬是要細細分出名字是怎麼叫的,名字是什麼,名字指的這東西是怎麼叫的,還有這東西又是什麼,一樣不是白騎士自個兒的發明。這樣的區別才古老的呢,往回可以追溯到最早為《聖經》〈創世記〉作注釋的釋經學者。亞當被送進去的世界,完全不識亞當其人,也不識亞當口說的話語。亞當看見的一切,亞當感覺的一切,亞當喜愛或恐懼的一切,無不由上帝帶到亞當面前(最後也等於是帶到我們每一人的面前),也無不罩上一層又一層的名稱,名稱,便是語言要為赤裸裸的經驗穿的衣、戴的帽。所以,亞當和夏娃一失去了原有的天真無邪,才會一定要以獸皮為衣,「因為這樣,」猶太法典《他勒目》(Talmud)的注釋說,「他們才有辦法透過蓋在身上的外形,明瞭自己是誰。」文字,萬事萬物的名稱,便在為經驗勾畫外形。
命名,便是讀書識字的人在做的事。無力讀書識字的人,一樣盡可能要將自身的經驗化作言語,而在腦中想像自有的書,以之打造口語庫。在我們以書為準的社會,閱讀的藝能代表打入族人的軌道,掌握族人專有的準則和要求,而得以分享共通的文字記載庫。然而,視閱讀為單純接收的活動,卻不正確。其實還相反,史蒂芬‧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就將「滌淨族人的語感」標舉為讀者人人皆應善盡的責任(24)。也因此,讀者必須將所讀之書化為己有。讀者在無窮無盡的一座座圖書館,便像夜間的潛行盜賊,無不在竊取名稱,浩瀚、神奇的人世名稱有簡單明瞭如「亞當」者,也有稀奇古怪如「咚隆隆吱嘎吱」(Rumpelstiltskin)(25),但丁(Dante)寫他在黑森林遇到三頭野獸,說是正「走到了人生的半途」(26);而讀者讀到此句詩文,但丁的人生半途也成了讀者的人生半途,同時映現另一片黑森林,讀者童年見過的森林,滿載夢想,洋溢松樹、野狐的氣味。約翰‧班楊(John Bunyan;27)寫基督徒從家裡飛奔而出,手指摀住耳朵,不想聽妻小的呼喚。荷馬(Homer)寫尤里西斯被人綁在船桅上面,強迫他聽海上女妖的歌聲(28)。讀本楊、荷馬作品的人,將這樣的段落套在我們這時代溫良的普魯弗洛克(Prufrock)聽而不聞的習性上(29)。愛德娜‧米萊(Edna St. Vincent Millay)自稱「家常一如餐碟」,讀者隨之將日常的廚房餐具重新命名,進餐必備的傢伙隨之蒙上新一層的假借義(30)。(依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於《家庭之起源》(The Origins of the Family)所述),卡爾‧馬克思(Karl Marx)曾經感慨歎道,「人類與生俱來的詭辯伎倆!藉改變名稱以改變事物!」(31)可是,對不起了馬克思,我們人啊,就是專門幹這樣的事!
只要是小孩子都知道,(像愛麗絲在鏡中森林的)經驗世界是沒有名稱的,人在其間只是迷亂遊蕩,滿腦子塞滿學習、直覺迸發的嗡嗡低吟。我們藉由讀書之力,學會石塊、樹木應該如何稱呼,心生快樂或是沮喪、愛人的氣息、鳴禽尖聲的呼嘯又該如何稱呼,猶如心燈照亮事物、感覺和體會,指點我們犧牲良久過後,明心在此,伊甸園的警戒崗哨,在彼;我們耳中所聞,是「聖心修院」(Convent of the Sacred Heart)附近的吟唱。這般的靈光,有時有用;經驗和命名孰先孰後,無關緊要。經驗或許在先,讀者要待多年之後才在《李爾王》(King Lear)的紙頁讀到得以名之的說法。經驗也可能走在最後;隨手翻閱一本破爛的《金銀島》(Treasure Island),瞥見一頁字句,原以為早就忘了,卻有回憶的幽光倏地照亮紙面。有的說法,讀者或許覺得作家像是頭腦壞掉才會這樣子措辭,或是太過老套,甚至太高妙了普通人看不懂所以不肯跟著用,以致或是棄之不顧、或是置諸腦後、或是束諸高閣,靜待有朝一日(竟然一如讀者所願),洞徹天機之時來到,可以一用。不過,原本無以名之,有時也因為作者之助而終於得以名狀。「你要他用同一種語言,探知你說不出口的話,作出完美的回答。」湯姆‧斯多帕(Tom Stoppard)在《創造愛》(The Invention of Love)的劇作,寫過這樣一句話(32)。有時啊,讀者是可以在書頁找到完美的回答。
但也不是沒有危險,愛麗絲和她的白騎士就懂:我們讀者有時會把名稱和我們所謂的名稱混為一談,把事物和我們所謂的事物混為一談。紙頁映現的典麗幻象,大家一見就貼上「世事」的標籤,殊不知紙頁的幻象根本不等於世事。刑求他人,子女誕生,可能根本無以名之。創造出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的天使,濟慈(John Keats;1795─1821)的夜鶯,而後,作者大可交代讀者一聲,「我把自己的靈魂交在你手裏!」就此放手(33)。只是,讀者又該如何追隨交到手中的作者靈魂,在人間難以言詮的現實,尋道覓路?
循體系組織進行閱讀?無甚助益吧。奉權威書單(經典庫、文學史、禁書榜、推薦表,圖書館藏目錄)為圭臬?固然是有機會撞見有用的書名、人名,但也要無時或忘名單背後不乏居心才好。不過,我認為最好的指南,莫過乎一時興起 ── 也就是以「樂趣」為依歸,奉「隨興」為信念 ── 突發的奇想七拼八湊有時一樣可以引領讀者進入福至心靈的恩典殿堂,供我們紡紗成金。(34)
也是紡紗成金:一九三五年夏,蘇聯詩人奧席普‧曼德斯坦(Osip Mandelstam)(35)由史達林(Joseph Stalin)授與身份證件,大概算是「法外施恩」吧;有效期限三個月,外帶居留許可。依他太太娜蒂茲妲‧曼德斯坦(Nadezhda Mandelstam)(36)自述,單單這一份薄薄的證件就讓他們的日子好過許多。那時剛好曼德斯坦夫婦有一個朋友,演員暨散文作家佛拉迪米爾‧雅宏托夫(Vladimir Yakhontov)(37)路過他們住的城市。雅宏托夫和曼德斯坦當年曾在莫斯科曾以朗誦配給證自娛,點名曰「失樂園」(paradise lost)。這時,兩人又再拿身份證件故技重施。娜蒂茲妲在回憶錄《猶存一絲希望》(Hope Against Hope)描寫當時的場面,「不得不說,效果適得其反,害得大家更加沮喪。他們拿配給券一一唱名,有單人,有齊聲,『牛奶,牛奶,牛奶……乳酪,肉……』雅宏托夫唸身份證件的時候,還故意怪腔怪調,口氣兇狠又陰險:『謹此核發……核發……准許……特別入境……准許居留,准許居留,准許居留……。』」(38)
但凡切中肯棨的解讀,皆具顛覆、拂逆的性質;愛麗絲以一介清醒的讀者之姿,在鏡中世界瘋瘋癲癲取名稱的眾人當中,就體悟到了這一點。公爵夫人把芥末叫作「礦物」,柴邵貓(Cheshire Cat)低聲咕嚕卻自稱是「咆哮」;加拿大有總理拆掉鐵路說是「進步」;瑞士有商人走私贓物稱之為「貿易」;阿根廷有總統包庇殺人凶手也說是「特赦」。眼見如此誤稱,讀者的反制之道便是翻開書頁。面對執意扭曲作怪,閱讀有助讀者於錯亂當中守住秩序。不在消滅,不在將經驗密封在約定俗成的話語結構,而在容許混沌循其自有的迷亂軌道挾創造力往前推進。不在迷信話語燦爛奪目的表相,而在挖掘探尋幽黯。
我們這時代的神話,貧瘠、枯槁,渾似對深入表相之下敬而遠之。我們猜忌深奧,取笑沈思。大家任由恐怖片的影像遍及大銀幕、小螢幕,唯獨不容評述放慢影像飛掠的速度。大家要看格洛斯特(Gloucester)的眼睛被挖出來,卻不肯耐心將全本《李爾王》看完(39)。前一陣子,有一天晚上我在旅館房間看電視,頻道換來換去。也可能是巧合吧,電視螢幕每幾秒便一閃而過的影像竟然無不是有人被殺、有人被打,有人一臉痛苦扭曲,或者是車子、房子被炸。看著、看著,我忽然發覺眼前掠過的景象,有一幕可不是影集的劇情,而是巴爾幹半島戰爭的新聞。層層叠叠的影像合起來將暴力的恐怖稀釋、淡化,其中有一幕是真人被實彈命中,我看在眼裡卻無動於衷。
喬治‧史坦納(George Steiner)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猶太人遭遇「大屠殺」(the Holocaust),等於是將世人想像裡的地獄轉化成了真實的焦肉和枯骨(40)。說不定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轉化,現代人才開始無力想像他人的痛苦。例如歐洲中古時代有無數畫作描畫殉道烈士承受可怕的酷刑,這樣的畫作於當時人的眼中從來就不單是恐怖的畫面而已,他們還要加圖說,由孕生、界定這類畫面的神學作教理的闡發(至於有多猵狹、多像教義問答,就暫且不表吧);作此描繪,目的在推助觀者反省世上既有的苦難。雖說觀者未必人人看得透畫面表層的淫邪,不過,深入思考的機會倒是一定都在。圖畫或是文本能給的,畢竟只在提供進一步或更深入解讀的選擇。這一選擇,讀者或是觀者有權利不取,因為文本、圖像於其本然充其量也只是紙上塗鴉或是木板、帆布上的色塊而已。
所以,我認為那一天晚上我看到的影像,頂多只是畫面;像色情文本 ── 政治口號,布列特‧伊斯頓‧艾利斯(Bret Easton Ellis)寫的《美國殺人魔》(American Psycho)(41),廣告台詞 ── 供應的僅止於官能立即能夠感受、全面掌握者,如過隙白駒一閃即逝,毋須空間、時間多作思考。
愛麗絲的鏡中森林就不是由這樣的影像構造出來的;它有縱深,需要動腦思考,雖然(於穿行森林之際,全程)沒有語彙可以稱呼森林本有的一切。真實的體驗和真實的藝術(不論這形容詞現在用起來有多彆扭)有一點是相同的:二者始終比我們的理解還要博大、還要精深,甚至超乎我們綜合的理解能力之外。其外緣始終落在我們能力所及之外,有如阿根廷詩人亞麗杭德拉‧皮薩尼克(Alejandra Pizarnik)所寫下的詩句:
但若靈魂要問,還很遠嗎?你就一定要答:
在河的彼岸,不是此岸,再過去才是。(42)
而我就算只走了這麼遠而已,還是得力於諸多非凡的嚮導襄助。有的我敬畏有加,其他則親切融洽,許多有趣得緊,也有一些之震聾發瞶超乎我所預期。他們的著作,在我的記憶圖書館不斷改變,圖書館內形形色色的環境條件 ── 歲月,耐性,不同的天色,相異的嗓音,新舊的評述 ── 不斷在更動卷冊,劃掉段落,添加眉批,調換書衣,創新書名。我原本狹仄的的圖書館,因為有這些無法無天的圖書館員偷偷摸摸在搞這樣的勾當,而擴張到無邊無際;如今,我每重讀一本書,都像先前未曾讀過一般。
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七十高齡之時,幽居麻州康果德(Concord)他叫作「野地」(Bush)的宅邸(43);當時已經罹病,可能就是現今所謂的「阿茲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為他作傳的卡洛斯‧貝克(Carlos Baker)寫道,「『野地』成了滿載遺忘的殿堂……[不過]他說,閱讀依然是『完好無損的樂趣』。『野地』的書房愈來愈像他的隱廬,獨處的日常規律是不小的慰藉,他也守得愈來愈緊;日日在書房讀到日正當中,下午再重返書房一直讀到散步時間。日復一日,連自己的著作也開始不復記憶,再見以前寫過的文章,還會不勝欣喜,跟女兒說,:『唉呀,這些東西寫得真的很好呢!』」(44)
如今我重拾《當過星期四的男子》(The Man Who Was Thursday)(45)或是《變身怪醫》(Dr. Jekyll and Mr. Hyde)(46),也略有愛默生再見舊作的情狀,直如亞當初見長頸鹿。
這樣就好了嗎?
有時,看起來像是夠了。世事常陷流離、恐怖萬般,備受失去、迭變荼毒,痛苦於內、於外泉湧不絕,慰藉卻無處可尋。值此世道,讀書的人至少還有幸得以確認,在這世間,不時於此、於彼,尚有幾處安穩的淨土,真切如紙,怡人如墨,為吾人蓋起一方頂蓋,隔出一條甬道,得以穿行幽暗陰森、無以名狀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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